1
杨诗歌在哭。抱着安安坐在医院的长廊上。初春的阳光带着三月的料峭,树枝的嫩芽还在努力的冒着头,时间永远都在走,撕开的却是每个人的悲欢离合。
已经三个月的安安来医院打预防针,却被医生告知他肌张力高,也就是有脑瘫的倾向。杨诗歌瞬间就跌进了地狱,她看着怀里的安安,他会哭会笑会闹,他一出生陈洹就说他是个天才,他们都觉得这孩子特别聪明,可为什么就会得脑瘫呢?她已经听不到医生后面说的话了,只是抱着安安泪如雨下。整个孕期她都非常注意和小心,完全照着医嘱能吃的吃,不能吃的绝对不碰,她小心谨慎地呵护着安安,每一次的孕检都是正常,正常。她就那样拼命的想,哪里没做好,哪里没注意?她根本不相信这样的不幸会发生在安安的身上,为了孩子她可以去死,但这个病能不能让她来得?痛苦吞噬了她,悲伤打垮了她,一个母亲的心竟然是这样的脆弱,孩子一病她就觉得天都塌了。这个孩子就是她的命呀!
于晓彤赶到医院的时候,就看见好友抱着孩子心碎的模样。她揽了揽她,看着安安,也觉得难以相信,他长得多可爱呀,怎么就会得这种病呢?
“也许是医院误诊,我们去儿童医院,去华西看看。”
杨诗歌的心里燃起些希望,虽然也觉得渺茫,“我该怎么办?”
“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一定可以治好!”于晓彤鼓励的看着她:“成都不行,咱们去北京,北京不行去国外,再说这又不是绝症!”
杨诗歌枕在于晓彤的肩膀上啜泣:“孩子还这么小,他还这么小就要经历打针吃药看病……他太可怜了。”
于晓彤也难过不已。她联系了华西医院的医生,约了第二天去医院做检查。开车送杨诗歌回去的时候,她始终沉默,只是深深地看着怀里恬静安睡的安安,眼泪扑簌落下。杨诗歌才知道作为一个母亲生产时的疼根本算不上什么,那只是疼的开始,以后比这疼的更多更多,孩子的每一次生病,大大小小都会让母亲的一颗心疼得煎熬。她不知道怎么跟陈洹说,也不知道怎么跟公婆说,他们都深爱着这个小人儿,每天都盼着他一点一点的成长。她怎么能开口告诉他们,孩子病了,他以后的路会很艰难。
于晓彤想陪着他们上楼,杨诗歌摇摇头:“不用了。”
她迈着沉重的步子推开门的时候,婆婆立刻笑着迎过来,想要接过孩子,但杨诗歌躲闪了一下,她紧紧地抱住安安,生怕一放手就会摔了下去。
“安安今天打针乖不乖?”马桂花觉察出儿媳妇失魂落魄的样子。
“没有打。”
“为什么?”
“医生说不太适合打百白破。”
“闺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马桂花停顿一下:“你脸色看着好差,是病了吗?”
“妈,”杨诗歌颤声说:“安安病了。”
“感冒?拉肚子?”
“不是。”杨诗歌深吸一口气,“医生说有可能会脑瘫。”
“脑瘫?!”马桂花知道这个病。他们镇上有对没有生育能力的夫妻,有天不知谁在他们家门口放了个孩子,他们就欢天喜地抱回去养着了,养到三岁了孩子还不会走路,带去医院一查就是脑瘫,难怪人家把那孩子扔了,一早就知道病了。可马桂花没想到自己的孙子竟然也会得这样的病,一时间几乎没有站稳,摇晃几下跌坐在椅子上,脸色青白,“遭罪呀!怎么就得了这么个病!”
杨诗歌没有心情安慰婆婆,她只是抱着安安进到房间里,像往日那样给他喂奶换尿不湿,她把孩子的手臂举了举,让他的双腿弯曲一下,孩子好好的呀?可以抬手可以弯腿,为什么医生说他手臂上摆困难,说他双腿分开不够四十度呢?她每天都会给孩子做操,并没有察觉出他的运动神经有什么问题,他一切都那么正常,长得胖胖呼呼敦敦实实的。
她想不明白,怎么都不明白。只是看着安安,心如刀割。
不知道什么时候陈洹推门进来了,他已经从母亲那里知道安安得了病,看着母亲垂泪,父亲叹气的样子,他觉得太突然了,早上出门的时候一家人还高高兴兴的,他亲着安安说宝贝儿,你是男子汉打针的时候可不能哭。没想到回来就听到这样的晴天霹雳。
“孩子有病就治。”陈洹抱住伤心欲绝的杨诗歌:“没事,安安吉人自有天相!”
杨诗歌亲亲孩子,“安安,妈妈不会放弃你!你也不能放弃你自己!我们一起努力,一定会好起来的,妈妈相信,你就是妈妈的奇迹!”
陈洹湿了眼。
第二天于晓彤来接他们去了华西医院,儿童科的专家检查后确诊,安安的确是肌张力高,这是脑瘫的一种表现,但因为病情并不严重,可以通过治疗达到完全康复。这是一个坏消息也是一个好消息,安安患了脑瘫,但好在还会有治愈的可能。医生的话就是一道圣旨,杨诗歌立刻决定让安安住院治疗。
杨诗歌终日在医院里陪护,每天熬得苦不堪言,更苦的是看着才三个月的孩子每天要在头上、胳膊上、腿上扎十几针,对准穴位注射药物,每一针下去都像扎在杨诗歌的心尖上,生疼生疼。除了针灸治疗,还需要电刺激穴位,按摩、水疗、封闭、蜡疗等等。才三个多月的孩子怎么受得了,哭得嗓子都哑了,而杨诗歌就像行走在末日里,终日都在煎熬。
于晓彤跟着难过,常常过来看安安,陪着杨诗歌。她肚子里也有颗种子在发芽,她在心里对那棵种子说,要是你不乖长不好妈妈就不爱你!
杨诗歌不能离开医院,公婆和陈洹就是家和医院之间跑来跑去,婆婆做了饭送过来劝着她多吃些,“你得顾着自己的身体,孩子这病得长期治疗,你要是身体垮了还怎么能照顾他?”
杨诗歌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但她开始努力的调节自己,婆婆说的对,安安治病是长期的过程,她得把自己身体养得好好的才能陪着安安。要是没有她,安安怎么办?
杨诗歌抱着安安从治疗室回病房的时候,无意中听到病房里陈洹和婆婆的对话。
“怎么还没有去找医生开证明?”马桂花背对着门,在给安安烫奶瓶,“医生开了证明,才能找计生办办个二胎证明。”
“现在这种情况诗歌不会同意生二胎的。”
“可安安都这样了……”
杨诗歌把门哐当一推,惊了里面的两个人。她从来没有给婆婆甩过脸色看,这一次她真的生气了,安安才查出来有问题,他还在受苦受疼,他们竟然私下里商量再要一个孩子的事。
“诗歌,你别误会,”陈洹急急地说:“我们的意思只是希望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以后可以照顾安安,我们总不能陪着他一辈子。”
杨诗歌冷着脸,“安安会好起来的,他只是比别的孩子晚,晚一些学会爬,晚一些学会走,他只是运动神经有点问题,智商一点问题也没有!好好的教他,他都学得会!我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也不想分心去照顾另外的孩子,安安是我的唯一,陈洹,如果你不同意,我们可以离婚。”
“我没有这个意思!”陈洹脸色也沉了下去。他知道孩子的事对杨诗歌的打击有多大,可现在的她变成一只敏感的刺猬,她就是要竖起所有的刺来保护安安,可他们都爱孩子呀!看见他这样,没有人不难过不心疼。
“闺女!”马桂花讪讪地说:“妈只是怕万一,万一安安好不了,你们还有个健康……”
“妈!”杨诗歌厉声打断她:“我不是你的闺女,请您不要故作亲热的这样叫我!我知道你们都嫌弃安安了,他是个病孩子所以他需要更多的爱更多的照料,而你们,一个他的父亲,一个他的奶奶,竟然现在就想着要找另外一个孩子来替代他,他如果听得懂他不难受吗?”
“杨诗歌,你怎么变得这么不可理喻!”陈洹扬声道:“难道我们就不爱他?!不希望他好起来?现在我真的怀疑,你的心里只有孩子,没有这个家,没有我!”自从杨诗歌怀孕,他们很久就没有夫妻生活,在孕中期的时候医生也说可以适当的夫妻生活,但杨诗歌总是拒绝,说怕伤着孩子了,他想得极了她就躺在那里冷冷看着他,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流氓然后索然无味。后来生下孩子,她把婴儿床放到自己的床边,每晚都起来几次的照顾孩子,当他想要跟她亲热的时候,她总是敷衍了事,她对他越发的冷淡,注意力全在孩子那里,他在她的面前只能冷暖自知,有时候也想发发火,可她就是不理他,让他感觉自己像个争风吃醋的孩子。
杨诗歌盯着他,片刻后说,“随便你怎么想。总之我不会再生孩子,你要是不接受我可以带着安安走。”
“每次都这个样子!”陈洹的火气上来:“每次都是这样无所谓的样子!一遇到问题就摆出一副懒得跟我吵的样子,随便我,就算是我要离婚你都没关系!你知道夫妻之间最可怕的是什么?不是不吵架,而是懒得吵架!”
“陈洹,给我闭嘴!”马桂花呵斥道:“不跟你吵架你还来劲了!”
杨诗歌冷冷地看着他们母子,心里却没有任何被伤害的感觉,她从来都不指望他们,现在,以后都指望不上。她心里真觉得即使陈洹要用离婚来威胁她再生一个孩子她也不会妥协,她的时间精力金钱都是有限的,她要全部都给安安。
“妈,您看她什么态度!”陈洹气急:“我真受不了她每次都冷冷淡淡的样子!除了她的儿子她就没对谁真心过!”
“你给我出去!”马桂花推着儿子出了病房,“别再说了,你媳妇难受着呢!”
陈洹冷静了下来,是呀,杨诗歌比谁都难受,她会拒绝再生一个孩子那是理所当然的,可他就是接受不了她这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
2
于晓彤也住院了。她在六十三天的时候见了红,自己也吓坏了,赶紧给母亲打电话,罗安怡让她立刻去妇幼保健院。陆永正在上班,接到于晓彤打来的电话,哭着说自己流了点血,他脑袋就炸开了,在电话那边吼:“于晓彤,你真是个混蛋!”他恨得牙痒痒,气得想扇她,这个不听话的女人每天还穿着高跟鞋在外面忙得热火朝天。他每天都在提心吊胆,每天都在叮嘱她,头三个月还很不稳定千万不能太剧烈运动,要特别小心。可于晓彤就是一副没事的样子,说谁谁谁到生的那天才请假,只要胚胎质量好怎么都不会有问题。
婆婆在听说于晓彤怀孕后心情好了一些,陆永劝着她搬过来照顾他们的生活,她也就答应了。可是于晓彤根本就不给她照顾的机会,很少在家里吃饭,比以前还忙。她也当着面说过儿媳妇很多次了,但她都当耳边风听过就算了。真是把她气坏了。
儿媳妇不听,她就去跟儿子念叨,陆永也拿于晓彤没辙,她总是说这些事她非得去做,别人就认她,要是她不去合同就谈不下来。
陆永心里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于晓彤打电话说见红他都要疯掉了,赶紧往医院里赶。一路上堵车他干脆从车上下来跑了好长一截,再另外拦了辆的士。一路跑到医院,于晓彤见到他就奇怪地问:“下雨了?”陆永抹了自己的脸一把,哪里是雨,分明都是汗,他跑得急,一步几梯的上来心急如焚。
“医生怎么说?”陆永顾不得回答她,只是问。
“还没到我呢!”于晓彤扬了扬手里的号,“刚挂的号,前面还有几个人。”
“你不是有熟人吗?”
“这点小事找啥熟人,一会儿就轮到我了!”
“于晓彤!”陆永都要气昏头了,要不是看她怀着孕真想拍她几巴掌,“这是小事吗?!这是小事吗?!”
“你别急!”于晓彤反过来安慰他:“就一点点血,也不疼,应该没什么事!”
陆永横陈着把于晓彤抱起来,她心里一暖,知道他是怕“胚胎”流出来了。陆永抱着于晓彤就进了医生办公室,其他人看这架势自动给站起来让开了道。
“我老婆见红了!”陆永都快哭了:“她怀孕六十三天了,您先救救孩子!”
“别急。”医生宽慰道:“我先开单子去照B超,做了B超给我看结果。”
自始至终陆永都不肯放于晓彤下来,满头大汗地抱着她。其他的孕妇都羡慕地看着这个紧张不已的男人,对自个儿男人抱怨,瞧,人家这才是模范丈夫。
于晓彤傻傻的搂着陆永的脖子,“老公,我觉得好幸福。”
他瞪她一眼:“以后听不听话了?”
“听话。必须的。”于晓彤虽然担心但她也觉得如果这个孩子胚胎质量不好不够坚强,那流掉也总比生下一个病孩子的好,像安安那样大人小孩都遭罪。
做了B超医生确定没有什么大问题,而验血结果HCG正常,孕酮稍微偏低。医生说先住院观察,每日打上八十毫升的孕酮,再吃一些保胎口服药,等情况稳定后才能出院。陆永把于晓彤抱到病**,整个人都累趴下了,浑身汗湿,最重要的是情绪太紧张了,他真的怕再出现同样的事,太磨折人了!
罗安怡跟于建业赶到医院的时候,正听见徐梅在那里训斥,“你说你怎么当妈的?怀个孩子还每天风风火火的,这见红了对孩子总归是不好的!你忘记你上次怎么流产的?不就是你自己不注意吗?!一点不吸取教训!你怀的可是陆永的孩子!你看他多紧张你呀,连腰都不敢让你弯一下,东西掉地上立马就喊,别动,我来捡!他这么紧张你关心你,你也得为他考虑一下,还有我,我每天变着法儿的给你做营养的好吃的,可做好了你一个电话说不回来吃,我这一桌子的菜就白做了!真不知道你父母怎么教育你的!”
于晓彤手里拿着笔记本正在那里核算广告成本,只当婆婆在那里念经,现在她忙着,可没工夫鸟她。
“亲家母。”罗安怡喊了一声,徐梅这才住了口,抬眼瞧了瞧他们,鼻子里应了一声。
“爸,妈,快坐。”陆永对母亲的态度有点尴尬,只能自己热情点以示弥补。
于晓彤一看到他们就委屈的嘟起嘴,“怎么才来?!你闺女在这里被批斗呢!”
陆永猛咳嗽一声,给于晓彤使眼色,可她完全视若无睹,抬起手抱抱母亲:“妈,我亲妈,您总算来了!”
徐梅听了面上一沉。罗安怡点点女儿脑门,赶紧打着圆场,对亲家母说:“最近照顾晓彤辛苦你了,晓彤还不懂事,多担待些。”
“是是是!”于建业也说:“我们家晓彤被宠坏了。”
“你们把孩子宠坏了再推我们家来不是存心害我们家?!”徐梅气咻咻地说:“也不是我挑刺,你们说说她,上次都流过一次产了,还这么不注意!”
陆永听得干着急,只能陪着笑:“妈,其实晓彤挺注意了,推了好些工作。”
于建业心里有些不悦,“这女人怀孕很辛苦,陆永,你可得多照顾照顾。一般的事也别跟她计较,她怀的可是你的骨肉。”
陆永殷切点头,“爸,我会的。”
徐梅见儿子对岳父岳母毕恭毕敬的样子,心里有些醋意,“儿子,你媳妇没什么事妈就回去了,听着她住院我就赶过来,家里还有一堆事。”于晓彤心里巴不得她赶紧走,从她来到现在就不停地指责她,她真觉得有五百只苍蝇在耳边嗡嗡嗡地飞,烦躁极了。
徐梅跟亲家淡淡打个招呼,没有再看于晓彤一眼,就雄赳赳的走了。陆永出门送她,等他们跨出房门,于晓彤长吁一口气:“苍蝇终于飞走了。”
罗安怡坐到床边,给女儿倒一杯水:“你说你也太不听话了!一再告诉你这头三个月很危险,你得多加小心,这要是再流产对你身体影响可大了。”
“女儿也不想呀。”于建业袒护地说:“你也就别唠叨了,女儿都听她婆婆说得头疼了,你就让她清静会儿。”
“爸!”于晓彤夸张地捧起手做感动状:“还是我爸心疼我!”
“今天怎么会见红?”在路上的时候罗安怡已经打电话问过,说是医生让住院保胎还得观察几日看孕酮的情况,如果数值升不上来也没办法保住。
于晓彤撇了撇嘴:“跟客户约好谈合同的事,有点赶,我跑了几步。”停顿一下,又补充道:“可千万别让陆永知道。我就告诉他,平白无故的就出了血,要他知道我还敢跑,肯定得找我闹腾。我这耳朵呀,真是同情它。”
罗安怡瞪她一眼:“上次真该连麻药都不打直接清宫,你是不知道疼才不晓得厉害关系!”
“妈!”于晓彤撒娇:“我这身心都得到教训了,您就别再往我伤口上撒盐了。”
“我看等女儿出院了还是回家住。”于建业对这个“亲家母”很有意见,听她讲话阴阳怪气的就觉得不是个好相处的主儿。
“别瞎搀和!”罗安怡说:“陆永把他妈接过来照顾晓彤就是为了让她分散注意力,好从离婚的阴影里走出来,你让晓彤回家住,意见最大的人是陆永!”
“敢情我这肚子里怀的就是我婆婆的止疼药?”于晓彤没好气的说。
母亲本来说留下来照顾于晓彤,但她直嚷着让她回去,明天给她做点好吃的过来,她这几天也就好好养养。
等父母一走,于晓彤又开了笔记本忙起来,陆永生气地把电脑给她拿开,“于晓彤!”
于晓彤喊了声“天呀”,倒**拿被子盖住自己的头:“你就别再唠叨了!”
陆永忍了忍,嘀咕一句:“不唠叨你,你听吗?”
他不明白于晓彤怎么就突然被激发出了那么强的事业心,以前做新闻要做到最好他也就觉得她热爱本职工作,但现在她的目标是赚钱!他以前从来不觉得她物质,刚认识的时候她单纯得“不食人间烟火”——不过问他的工资存款就凭着一腔爱就嫁给了他。现在呢?她简直都要利欲熏心了,炒股买基金,还在看房子准备做房地产投资。她也开始买名牌了,那LV提回来在他面前炫耀,一万三,他气得跟她吵一架。她也气急败坏的说,我又没花你的钱,你凭什么管我?这句话就是陆永的软肋,他不是那种见不得妻子比自己强的男人,他只是不喜欢她满脑子都是赚钱的样子。她现在随身都带着个计算器,啪啪啪的算广告提成。她还给人送红包,在他这个法官看来那就是行贿,她这不是在钢丝上走吗?于晓彤笑着说,不给回扣谁在她这里做广告?满大街都是拉广告的人,你呀就是迂腐!听听这话,以前他的正直现在是迂腐,以前的踏实现在是呆板,以前的稳重现在是沉闷……所有的优点现在全给倒了过来。
所幸的是三天后验血于晓彤的孕酮值升了上来,这一次她保住了孩子。陆永让她多住几天院,可她说还约了某老总做专访,这个专访做出来这老总就会在他们栏目投放一整年的广告。几百万的单子呀,等拿了提成她就换车,怎么着也得换成个宝马。
“于晓彤,钱重要还是孩子重要?”陆永强压心中怒火。
“我发现你最近总是连名带姓的喊我,陆永,你要是把我惹火了我就不要这个孩子了!”于晓彤只是恐吓,她从来就没有这种打算,甚至心里还安慰起宝宝,你娘跟你爹开玩笑呢,别怕,啊。
陆永哪里知道她心里的算盘,灰头土脸败下阵来,忍气吞声的赔笑:“老婆,我只是觉得钱什么时候都可以赚,赚也赚不完。咱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孩子健康,你可是我们家的熊猫,重点保护对象,你要是有个闪失我这心脏受不了。”
于晓彤得意洋洋地笑,“去,给你个机会为我们娘俩服务,你宝贝要吃苹果!”
郭铭跟林枫进病房的时候就看到于晓彤舒舒服服的半躺着,旁边一人一边拿着报纸念新闻,一边举着个小碟,碟里盛着小块小块的苹果,于晓彤用牙签叉着慢悠悠往嘴里送。
“你这是慈禧太后呢!”郭铭揶揄地笑:“陆大法官,你怎么就沦落到这小厮地步了?”
陆永有些尴尬,“这不是特殊时期特殊处理嘛!”
“师娘,你可真幸福!”林枫把一大袋零食递过去。
于晓彤满眼放光的扑抱住袋子,“不许抢。”
陆永有点急,“给我看看,含防腐剂和添加剂的绝对不能吃!”
“吃一点点!”于晓彤偏着头娇嗔地说:“老公,你儿子想吃了,你让他吃点?”
两个人在那里讨价还价,这个能吃,那个能吃点,这个完全不许吃……病房里另外的人完全成了摆设,怎么看他们都是在“打情骂俏”。
郭铭的心有些空,于晓彤虽然在他面前也任意妄为,也亲近,但却少了亲密。这份亲密只有夫妻间才会不经意的流露出来,那么浑然天成的感觉。
林枫看着师傅有些伤感的表情,插嘴道:“师娘,那天跟沃尔沃李总谈的质量关怀月的活动他们那边要我们出方案。”
“让我们出方案?也行,回头我想想。”于晓彤吃着“争取”来的零食,笑得很灿烂。
“都当妈了,还跟个孩子似的。”陆永的“抱怨”里透着甜蜜。
“最近我来接送你上下班。”郭铭说,“你现在不适合开车,打车又很难。”
“又不顺路,太麻烦了。”于晓彤拒绝。
“我搬家了,在百花潭附近,也不绕。”郭铭顺口就撒了个谎。怎么不绕?他们一个东门,一个西门,完全不同方向。
于晓彤恍然大悟,一脸欣喜:“你买新房准备结婚?”
郭铭怔了怔,看了陆永一眼,“结婚的事还早,就先买了个房子。”
“还早什么呀!”于晓彤大大咧咧地说:“你可就比陆永小一岁,我们家陆永都当爸爸了!你也得抓紧了,免得女朋友有意见。”
“知道了,于大妈!”郭铭一把抢走她手里的零食,自个儿抓着吃起来,以掩饰内心的慌乱。跟于晓彤谈结婚谈女朋友的事对他来说就是个“刺激”,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也跟她说不清楚。她有时候真是少根筋,对感情的事一点儿不开窍。除了陆永,别的男人在她心里都成“同性”了。也许不是她不知道,只是装作不知道。
关于郭铭接送于晓彤的事,陆永想提出反对,那郭铭对于晓彤也太好了,好得让他不得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们是搭档,一起工作一起出差,生活中也是很好的朋友,无话不谈。有时候看她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敲字,还当她工作呢,可她对着电脑就哈哈大笑起来,原来郭铭给她发了搞笑的图片过来。陆永有点吃味,这上班天天见着,下班还有那么多话说,要不是他大度,早把醋坛子打翻了。于晓彤就说了,你有点文化没?听过蓝颜知己吗?他住嘴了,因为在他看来,于晓彤挺得瑟的。她有时候就故意这样刺激他呢,想让他吃醋,他才不要上了鬼子的当。面上就是风轻云淡,坦然自若,完全不把郭铭当回事了。可心里,对郭铭的初衷还有待考察。
不过于晓彤出院以后完全不把陆永说的话放心里,照样忙得春风得意,满面桃花。她的体质属于那种几乎没有妊娠反应的人,她不呕吐不嗜睡,精神状态极好,皮肤也光洁了不少,像别的孕妇长妊娠斑那些,她是一点儿没有。而且两三个月的时候肚子还不显怀,她照样穿牛仔裤,在陆永跟她抗争几回后她才放弃了牛仔裤。不过好在郭铭每天都接送她,也让他放下心来,好歹有人看着她。
3
安安住院一个月以后,医院发来了催费通知。当初住院杨诗歌预交了两万块钱,可每天的治疗费伍佰元左右,这两万元也撑不了多久。她就想起借给父亲的五万块,给父亲打电话说起安安的情况,父亲听了也急,“我问问你阿姨,孩子治病是大事。”
可回头杨石雷好多天都没打电话来,再一问,他支吾的解释现在钱刚投进去还没有见到成效,只能再等等。杨诗歌就知道了,那钱是父亲现在的老婆管着呢,父亲根本就要不出来。
杨诗歌心里着急,却没法跟陈洹说。家里的钱他不管,当初借给父亲的时候她也没说,想着到时候父亲还了这件事就过去了。可现在钱要不回来,安安也要治病,这可怎么办。
杨诗歌把家里所有的存折银行卡都找了出来,余额全提出来也就一万来块,也只能够安安二十来天的住院费。然后呢?安安该怎么办?她愁得上火,嘴里全是泡,喝水都疼。现在她连工作都辞了,街道办事处的工作虽然清闲但不能长期请假,想着安安现在需要她,她干脆辞职全心全意地照顾,想着等孩子出院了她再出去找工作。这医院就跟屠宰场似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刀刀都见血,抢钱不眨眼。
这天杨诗歌坐在安安的床边发愣时,婆婆悄然地递了个存折过来,“拿着。”
杨诗歌愣住。
“安安也是我孙子,这些钱是我跟你爸的一点心意。”婆婆把存折塞到她手里:“闺女,拿着吧。妈知道你心里苦,咱们是一家人,什么事都一起担着。你爸已经找到工作了,每个月会有一千二百块钱呢。安安药费的事别担心,砸锅卖铁我们也得治。”
杨诗歌百感交集,即使到现在她都没有想过要问婆婆拿钱,实在是没法了她就找晓彤借,晓彤一定会出手帮忙的。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找人借过一分钱,也没有求过谁帮忙,但现在她实在是没办法了。可婆婆却主动拿钱出来给她应急,想想这些日子里因为婆婆让她生二胎的事她对公婆和陈洹都很抵触,平日里冷淡着他们,疏远着他们,话是越发的少了。当然她也看见他们都在尽力帮忙,但只要一想到他们心里在嫌弃安安,她心里就有怨气。
杨诗歌打开存折来,里面有三万多块,密密麻麻的存款记录,可见公婆是怎样辛苦才攒了这些钱,她有点心酸,把存折递过去,“妈,我不能要。婷婷才大一,她读书还需要钱呢!”
“拿着!”婆婆憨厚的笑笑,“婷婷说了她要勤工俭学,把钱都省着给小安安治病。”
“可这是你们好不容易攒下的钱。”
“哪个父母攒钱不是为了孩子呀?这钱就是给你们用的。”婆婆停顿一下:“闺女,妈知道你在跟我们置气,是妈想得不周到,这生二胎的事就不提了。你得放宽心,精细着自己的身体才能好好照顾我孙子。”
杨诗歌看着面前干巴巴,干干净净的老太太,她脸上流露出的慈祥让她心里的皑皑白雪像被和煦阳光笼罩住了,开始缓缓融化。她从来没有感受过雪中送炭,从来都觉得谁都靠不住,但现在丈夫家人的支持让她硬朗的心有了感动,以前她从来没有从心底里当他们是一家人,她礼貌客气,不过是一种冷漠疏远;她周全妥当,不过是一种两不相欠;她温顺柔和,不过是圆滑避世……她就想离所有人都远远的,不付出感情也不受到伤害。
可其实他们一直都照拂着她,用一种理解和宽容接纳她对他们的防备。想想以前,婆婆想抱抱安安,她都不情愿,怕她粗粝的手会弄疼了儿子;她也烦公公把安安举过头顶,怕伤着儿子;她更没有打算让公婆来带儿子,总觉得他们教不好……孩子的吃穿住用行全得她说了算,对公婆的意见她不反驳只是淡淡笑着该怎样还怎样,她不吵不闹并不代表她就是个好媳妇,她只是用“化骨绵掌”推开了他们。
杨诗歌跟父亲打电话要钱的事是陈婷无意中听到的。
陈婷跑去问母亲:“嫂嫂打电话跟别人说小安安快没医药费了。”自从侄儿生病,她回家得更勤了,每次回来都先去医院看他,把生活费省下来给他买玩具和衣服。
马桂花一惊,“怎么没告诉我们一声?”
陈婷撇撇嘴:“嫂嫂什么事跟我们说过呀!?”
“那你嫂嫂给别人打电话说这事,是借钱?”
“估计是吧。”陈婷停顿一下:“她脸色挺难看的,应该没借到。”马桂花想起杨诗歌借钱给她爸的事,这会儿家里肯定是没钱了。按理说这个时候她应该找父亲把钱要些回来,但兴许她要了,只是父亲也有难处,所以她才找别人借。
马桂花想了想,对女儿说:“以后你的生活费每个月只给四百块,反正你周末都回家也用不了多少钱!”
陈婷不满的喊起来:“您本来每个月才给我六百已经够少了,现在还克扣我!”
“安安看病一天就是五百块,还不知道要治疗多久!大家都得省,你都这么大孩子了也该替我们分担一些,你嫂嫂愁得白头发都有了,看着就叫人心疼。”马桂花说着抹了抹眼泪:“你说我孙子怎么就摊上这么个病,真想替他受着。”
陈婷揽住母亲的肩,“妈,您别难过,从现在开始我就勤工俭学,把钱都留着给小安安,等他病好了,嫂嫂心情也好了。”
马桂花摩挲着女儿的头,“呃。”
刚过完年,陈大河就找到了工作。是守工地的活儿,跟另外三个人分成两组,夜里轮流在工地上转悠,谨防着有人来偷钢条。这工作很累工资又低,还黑白颠倒对身体很不好,但陈大河觉着能找着工作已经不错了,像他这样的年纪也没什么合适的工作。
原本想着是贴补点家用,让两孩子的经济压力少一些,但没想到孙子病了,这钱送医院就跟送的纸一样,一点儿不经用。他就寻思着要多找点活儿做,把白天的时间也利用起来。他在街上转悠,开始捡点纸板和矿泉水瓶子,因为怕儿子媳妇看见觉得丢脸,他都走得远远的,等卖了废品再把手脸一洗装作没事一样的回家。后来他发现了更好的事,去小区收废品,给那物业处的保安送包烟留个电话,业主要是问物业收废品的电话,他们就提供陈大河的电话。这样比他在大街上转悠强多了,一天跑几个小区每天也有二三十的纯收入。不过这事他连马桂花都没说,马桂花问起白天他怎么不回家睡觉,他就说在办公室补觉呢。马桂花开始也相信,后来觉着不对,既然白天都睡了,怎么傍晚到家就一头倒**呼呼大睡,睡到八点起来胡乱吃点东西就又去工地了,整个人看上去又累又乏。
马桂花觉得奇怪,一大清早就去工地找他,偷偷跟着才知道他在收废品,看着老头子把纸板踩平整再捆起来往肩上一扛,她眼泪都流了出来。这老头,不是拿身体赌钱吗?马桂花疾步上前帮他从身后提着,陈大河觉得身后一轻转身就看到了,笑起来:“哭什么?我又没偷没抢。”
“老东西,你还要命不?”马桂花没好气地说。
“我身子骨硬朗着呢!”陈大河得意地说:“一天好几十,加上工资,都快三千了。我孙子六天的药费就出来了。”
马桂花一边哭一边骂,“你要病了花得可更多!以后白天你必须得在家休息,这活儿我来做。”
“你那力气背得动?”陈大河笑起来。
“要是不答应,我就告诉儿子媳妇!”马桂花无奈,只好出言威胁丈夫。
陈大河这才妥协,答应马桂花可以插一杠子。
虽然他们很小心,可到底还是被陈洹发现了。那天他提前下班回家在公车里就看见父亲背着一捆纸板,母亲也提了一兜的矿泉水瓶子,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佝偻着背走在繁华城市的街头,他被震住了。等到站下车他匆忙往回跑,正看到父母在废品回收站那里把纸板放上面过称。初春的阳光映在他们满是皱纹的脸上,那沟沟壑壑让他的心酸涩不已,他觉得自己真是浑人,怎么没有察觉父母竟然在用这样的方式偷偷攒钱。
自从安安生病后家里的开支就骤然紧张起来,工资要还房贷要开生活,给安安治病的钱全部都是之前攒下来的,他知道不多,但应该也能撑上几个月。他现在也在想办法挣钱,晚上熬夜给杂志报纸写点稿子赚稿费。母亲给了三万多的事杨诗歌跟他说了,想着也没办法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只当是借吧。可他万万没想到父亲夜里上班白天还要出来赚钱,而母亲除了包揽所有家务给杨诗歌送饭,这白天有点时间也出来收废品,他觉得自己真是不孝,把父母接到城里来没有让他们享福,反而让他们操劳受累。
他的手紧紧握起来,握得内心肿胀。
他一跺脚,转身就去了医院。
安安刚做完针灸治疗,杨诗歌看着他足三里附近的一片针印,听着他哭得撕心裂肺,心都颤了。她不断地哄,“乖,安安乖,安安最勇敢,安安不哭。”
一抬头的时候就看到陈洹,他红着眼神情复杂地望着她。
“这个时候怎么来了?”杨诗歌朝他身后看一眼:“妈呢?”
“我能跟你商量个事儿吗?”陈洹艰涩地问。
“等会儿,安安在哭。”杨诗歌顾不上他,细心安慰着哭闹的孩子,给他冲上牛奶看他一边抽泣一边含着奶瓶吮吸。好一会儿孩子才慢慢安静下来,杨诗歌松下一口气。陈洹看着她单薄的身体又瘦了一圈,眼睛熬得都凹了进去,明显的黑眼圈。她是二十四小时都不肯离开医院,就算他要换换她,她都不同意,她就在医院里陪着孩子,母亲来送饭的时候她才有时间抽空洗个澡换身衣服,即使是吃个饭孩子一哭她立刻放下碗筷上前就抱,抱多了抱出了孩子的坏习惯,非要躺在臂弯里摇晃着才肯睡觉,一放下就又醒。等着她哄好孩子再去吃饭,饭菜早就冰凉了。陈洹见着心疼,说她不要总抱着孩子,她就喃喃说,孩子受了这么大的罪多抱抱他是让她心里好受一些。
在陈洹看来,妻子简直就是在折磨自己。她心里愧疚,总觉得没有让孩子健康,所以要把自己榨干了才能弥补一些。
“什么事儿?”孩子睡着了,杨诗歌别转面孔问丈夫,她的手还下意识的握着孩子的小手。
陈洹艰涩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含糊的一句:“能不能别治了。”
“什么?”她听清楚了,但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是说,现在能不能暂时别治了。”陈洹知道这话说出来杨诗歌会多恨他,可他除了心疼安安,也心疼妻子,心疼父母。
杨诗歌沉默了下来。
“孩子这病一时半会儿也不能痊愈,你看你都累成什么样了。”陈洹垂着头低声说:“我今天在大街上看到爸妈了,他们在收废品。家里的事儿你没看着,爸上夜班,白天还去收废品,每天困得坐那儿都能睡着。妈医院家里两头跑,她风湿犯了,腿疼,可她就贴几片膏药谁都不说。我就想着要不咱们先出院,在家里保守治疗一段时间,等存一些钱了再来医院,也让大家都缓个气过来。”
“爸妈在收废品?”杨诗歌心里动容。
“嗯,要不是我今天看见了不知道还要瞒到什么时候。”陈洹有些意外,他以为他提出让孩子出院会让杨诗歌气急败坏,但她的样子真不像生气,也不是那种固有的冷淡,而是关切,对,她听到父母的事心里像他一样感动,“爸背着纸板,妈手里提着饮料瓶子,手里还拿着个夹子,看到有丢弃的饮料瓶子就捡起来。”
杨诗歌能想到那副画面,眼泪在她心里蓄上来。从来没有人为她做这么多,即使是父母也没有,自从孩子生病父亲一次医院都没来看过,她知道父亲没钱所以不好意思来。而母亲的电话打通说是到广东去帮女儿带孩子去了,那女儿是母亲后来丈夫的,跟母亲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母亲愧疚的说她现在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估计要等过年的时候才能来看看孙子。
她领结婚证都一年多了,可父母面都没有露过,她觉得在婆家人面前有点丢面子。他们心里怎么轻贱她?娘家这么单薄的,应该是好欺负的吧。不过跟公婆相处下来,他们倒没有欺负她的样子,也从来没有问过她家里的事,保全着她的自尊心。
“安安一会儿醒了,你先陪着他,我出去一趟。”杨诗歌淡淡的说。
“你去哪儿?”
“一会儿就回来。”
杨诗歌说着就朝外走去,她得去找父亲。不管怎样她都得把那五万块钱要回来,那是安安治病的钱,有了钱公婆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杨诗歌知道父亲新家地址,以前来过几次,每次来那阿姨都板着面孔,摔摔打打指桑骂槐,当她是来找他爸要钱的。当初她是判给父亲的,学费母亲出一部分,生活费就都是父亲给,要是父亲给晚了她就饿着,有一次在学校里生病发高烧又没钱,在**躺了三天差点饿死,还是同学见着不对找来老师才把她送医院去。那一次父亲忘记给她汇钱了,是她的十六岁,高中。别的孩子还在撒娇还在赌气还在跟父母闹腾的时候,她却在担心每个月的生活费会不会按时的送来。她的成长里有太多的心酸,不能触碰。
她敲开门的时候,一屋子的乌烟瘴气,麻将声吆喝声噼里啪啦。开门的人朝里面吼了一嗓子,“薛姐,你们家来客人了。”
薛美华手里打出一张牌,抬眼看了看,没好气地说:“你爸不在。”她是个四十出头的女人,比杨石雷小十多岁,嫁给他的时候还是个初婚,所以平日里在他面前飞扬跋扈惯了,而他也对她言听计从。
“薛阿姨,我找您。”杨诗歌站到她面前,一屋子的喧嚣立刻被灭掉。
“找我?”薛美华化着浓妆,猩红的嘴唇让人直接想到“血盆大口”四个字。说实话,以前杨诗歌有点怕她,就觉得她厉害,她来的时候她在厨房里“当当当”地切菜让她觉得大气都不敢出,特别是见着父亲也在她面前低眉顺眼的模样,就知道这个家完全就是这位“菜刀女侠”说了算。
“上次我爸找我借了五万块,现在我孩子病了,治病需要很多钱,所以我想把钱拿回来。”杨诗歌不疾不徐地说。
“打牌呀!”薛美华招呼着,又说:“是你爸借的,找你爸去!”
牌桌上的人摸了张牌轻轻打出去,“四筒。”
“薛阿姨,我知道我爸的钱都您管着,何况这借钱的时候说的是你们要买个旅馆,我也希望你们过得好这才借给了你们。”杨诗歌从包里掏出一叠病例化验单发票放到麻将桌上,“这是孩子的诊断书和住院的一些费用,我们家真是没钱了。薛阿姨,您就当救命,把这钱还给我吧。我谢谢您!”
薛美华眉毛一挑,冷哼一声:“反正这钱没到我手里来,指不定你爸把这钱花哪儿去了。你还是去找你爸。我没钱。真没点眼力劲儿,我这正打牌呢!”
旁边好事者拿了安安的病例来看,薛美华从他手里拽过来,往旁边茶几上一丢:“看什么看,赶紧打牌!我这把要自摸!”
因为她胡乱扔,安安的病例本里散了些纸张掉地上。杨诗歌觉得脑子里直充血,从地上捡起来放进包里,豁出去地说:“今天你得还钱,不还钱我就不走了。”
“还赖在这里了!”薛美华冷笑一声,指使旁边看牌的人:“去,帮我把杨石雷喊回来,说他宝贝女儿来追债了。”
“要不,我们改天打?”有人试探的问。
“打牌打牌!”薛美华没好气地说:“真是晦气!我看我这辈子最大的晦气就是嫁给了杨石雷那个挨千刀的,屁本事没有还带个拖油瓶。这些年我可没享到福,那杨石雷的钱全拿去供女儿了,可这倒好,养大了没说拿钱孝顺,反而还追着要钱,我说养这种女儿有什么用?讨债鬼!”
杨诗歌的手几乎掐出血来。
薛美华继续说,“要我说这孩子要是没得治了还治什么?不拿钱打水漂?!真不明白怎么生的,人家农村里随随便便生个孩子都没事,怎么就轮着你孩子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事给报应了!”
杨诗歌霍地走过去,抬起桌子就把麻将桌给掀了。场面立刻混乱起来,薛美华穷凶极恶一把拽过杨诗歌,顺势用力一推,直推得她朝后跌了几步被人扶住才没有摔倒。她再一次冲上来,想要抬手扇杨诗歌一个耳光,杨诗歌握住她的手臂,一鼓作气反手给扇了过去:“你就是我爸最大的报应!”
这下捅了马蜂窝,她冲进厨房拿刀要跟杨诗歌拼命,众人上前拉住她,给杨诗歌使眼色,让她赶紧走。而她不打算走,因为钱还没有拿回来呢。闹闹哄哄的时候杨石雷回来了,薛美华嚎得厉害:“你个挨千刀的,看看你女儿,今天上门撒泼来了!怎么说我也是个长辈吧,竟然把桌子掀了不说,还打我!”
杨石雷看到女儿凌冽的目光,那目光里还带着一丝鄙夷,鄙夷着他这个父亲。
“别嚎了!”杨石雷呵斥一声:“也不嫌丢人。”
薛美华没想到丈夫会吼她,愤怒的上前就捶打过去,“你威风!你本事!你球本事没有还由着你女儿打你老婆!我跟你没完!”
杨诗歌知道今天闹下去也没个结果,冷冷地说:“爸,我改天再来。”
她转身走的时候感觉头发被大力扯住,整个人都被扯得往后退一步,然后一个耳光打了过来,是薛美华恶狠狠的声音:“想走没那么容易!”杨诗歌想还回去,但已经被父亲抢先一步挡在中间,“她是你妈!”
杨诗歌流着泪,手在抖,愤怒冲昏了她的头脑:“我没这样的妈,也没你这样的爸!”她挺直了背朝外面走去,眼泪模糊了眼,可她就是不抬手去擦,她不能让他们知道她在哭。
一直走到了老远,她才蹲了下去,在茫然失措的街头嚎啕大哭。
杨诗歌红肿着眼睛回的医院。这时婆婆过来送饭了,看着她哭过的眼睛,以为她在担心孩子的病,心疼地说:“闺女,别难过了,我孙子福气大,不会有事。”
“妈,”杨诗歌仿佛从阴沟里走到太阳下,这才感觉到一丝温暖:“您跟爸别担心药费的事,我找晓彤借。”
“可这借的总要还。”陈洹迟疑地说:“还是个无底洞。”
“混账东西!”马桂花瞪儿子一眼:“有你这样当爸的?这可是你儿子!怎么都要治,大不了把老家的房子卖了!”
杨诗歌忍不住“哇”一声哭了起来,她抱住婆婆,抱住这个成天喊着她“闺女”也把她当“闺女”的婆婆,内心又感动又羞愧。也许老天是公平的,给了她那样的父母,又给她送来了这么好的公婆。原来是否有血缘关系不重要,风暴来临的时候,陪着她一起患难的才是亲人!她心里的坚冰融化成涓涓的溪水,萦绕在心尖的全是温暖。她不再害怕了,不再觉得孤身奋战了,也不再为安安太过焦虑了,因为她的身边有这么好的亲人陪着她。
马桂花拍着她的背,轻声地说:“孩子,哭一哭就好了。”
杨诗歌跟公婆说,不许他们再去收废品了,如果他们不答应她就带着安安出院。钱的事她会来想办法,只要他们在家里做好后援工作就行。
第二天杨诗歌给于晓彤打电话借钱,于晓彤一听立刻说没问题。杨诗歌迟疑说估计要久一些才能还上,于晓彤在电话里愤懑道:“当没当我是朋友?这个钱的归还期是永远,所以你自己看着办吧!”停顿一下,又说:“要是五万块不够你再跟我说,我就是你的提款机,是安安坚实的后盾!”
“晓彤。”杨诗歌感激地说:“谢谢你。”
“谢啥?这么生疏!”于晓彤笑了:“快把账号给我,我现在就在网上给你汇过去。”于晓彤其实挺高兴杨诗歌跟她借钱的,她知道她清高,自尊心强,从来不愿意麻烦别人。就是她们关系再好她也撇得清楚,她请杨诗歌吃饭,下回她一定回请回来,她送她一礼物,她回头也回补一个礼物给她。她就是那种血泪往肚子里吞也不找人诉苦的主,上学时有段时间杨诗歌连打好几份工,连课都拉下了不少,后来才知道她去医院检查有小叶增生,需要动小手术,就为了凑这手术的钱她忙了一个学期。想想,她心里有多遗世独立呀,现在总算看到这块石头被捂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