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陈法医家出来,谭元元有些迷茫,所有和案件有关的人,全都走过一遍了,公检法这边,均言之凿凿称证据链完整案件没问题,不可能随意重审,还有一些其他涉案人员拒绝与他们见面,比如人证。
赵博生赵警官给他们指出了陈法医这条线,由于他本人不便出面,只能他们自己来打探一下有没有线索。
不过通过反复确认,谭元元觉得,陈法医是个好人,他看向自己时眼里饱含的同情是藏不住的。
虽然赵警官之前怀疑过陈法医联和高强做了假证,不过在她看来,陈法医应该可以排除了。
那么下一步,他们该怎么走?
谭元元收了收脖颈上的围巾,把自己的嘴和脸捂得严严实实,才 10 月份的天气,谭元元却觉得从里到外都是冷的。
孟开良在身旁,悄悄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很暖,暖到谭元元在那一瞬间舍不得放开,可她只让自己沉沦了几秒钟,就挣脱开来,她的弟弟和父母还在等着她,她没资格。
“孟哥,其实,你不必这样耗在我身上的,你的公司刚起步,还有大把的事情要做,反正现在公司这边还没有任何人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存在,不如你……”
“元元,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孟开良打断了谭元元的话,随后侧过身,将她的双手托在自己的手中,呵了一口气,笑道:“你看你,又悲观了不是,其他人不知道你,是因为你一直以来不想受到打扰,所以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但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随时公开我们的关系。”
顿了顿,孟开良语气更柔和了:“但如果你不愿意,我绝对不会为难,我就这样静静地陪着你一起走下去,多久都行。公司这边已经步入正轨了,最近效益还不错,我们的生活很快会变好。另外,陈法医应该没问题,但他离开的那半天,却大有可疑,我们去找赵警官,你放心,一切有我。”
谭元元抬起头,面前的孟开良逐渐变得模糊,她用力忍着,忍到一点都看不清他,泪水便滚落下来,滴在手上,手中的温度,却渗进了骨子里。
第二天,他们将赵博生约了出来。
自打认识了这两位,赵博生的生活似乎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怀疑的种子一旦经过确认,便开始生根发芽,他虽然只是一名普通的警察,但想要帮助谭元元的想法日渐浓重。
赵博生心想,我图什么呢?我这辈子不图钱不图名,无欲无求。可如果这件事能成功,那么这就是属于他赵博生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虽然他当不了大官,但他依然可以为世间公道扳回一局,这便是他作为一名警察至高无上的荣耀。
所以孟开良的电话一来,赵博生便如约而至。
为了暗中调查可以顺利进行,不会受到来自警界内部的任何干扰,赵博生决定以后每次见面,都选择一个隐蔽的地方。
他们商量了一下, 决定就约在谭元元的出租屋中。这里除了孟开良,没有任何人知道。
下班后,赵博生先是按照正常的下班路径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中途又下车改乘另一趟,辗转到了谭元元那里。
好家伙,搞得像特务接头一样,他不由得自嘲。
孟开良两人已经等候他多时,一进门不等他喘口气,就迫不及待地将陈法医那边得来的消息竹筒倒豆子一样都讲给赵博生听。
当听到那半天请假的事情时,赵博生的眉头越锁越紧,孟开良瞧着他的表情,小心问道:“赵警官,可是想到什么了?”
赵博生也不说话,时而摇摇头,又陷入思考。
谭元元默默地端来一杯茶水放在赵博生手边,赵博生下意识端起来,看了一眼里面的茶叶,然后就往嘴里送,还没等喝进去,神情却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接着大喊一声:“我想起来了!”
不等孟谭两人回应,他又说:“想起来了!那天,就是陈法医请假的那半天,物证室的确是锁着的,因为我的办公室就在物证室对面,我们其他人都没有钥匙,谁也不会私自进物证室的。但那天,不知道哪来的孩子,从后面扔石子玩,一下把物证室窗子砸了个窟窿,为了安全起见,局里就找人换窗户来了,我一开始想,会不会是修窗户的人有问题,但那人是我们随机找的,不太可能啊,可是维修的过程中,我们一名新来的实习生给他端了一杯茶水!”
孟开良听出了关键,问:“实习生是从正门进的?”
“对,工人爬上窗子后,就从里面将门打开了,因为要确保房间物品安全,那名实习生主动去送了杯水,顺便在那里看着工人干活,别让他破坏了里面的东西,这件事其实没在我心里留下太深的印象,甚至连换玻璃这件事,也是刚才想了一会才想起来的。如果证据有问题,那个实习生嫌疑很大!”
“他现在还在公安局吗?”
“早就不在了,实习期本就只有一年,但谭满案还没结束他就称要考研,主动结束实习了。”
三人同时沉默,可眼里却都掩饰不住地兴奋。
找到这样一个人,有赵博生帮助不算难事,如果是他对证据做了手脚,一切就将真相大白。
***
周时回到警队,赵博生还没走,看见周时站在他办公室门口,不咸不淡地问了句:“怎么样周队,进展如何?”
周时也不绕弯子:“老陈回家的那半天,你发现过什么?”
赵博生眼皮一抬,呵呵一笑:“发现的,那可就多了,你等会啊,那起爆炸案已经移送检察院了,我填完表就跟你讲,上面催着要。”
周时靠在门框上,看着赵博生戴着花镜,眼睛快要贴到屏幕上,不算熟练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忍不住说:“老赵,你可真是认真了一辈子的人呐,像这样的活,找个年轻人来干呗,你干一天,人家俩小时就完活。”
“别人干和我干的能一样吗?那几个马大哈,我才不放心呢。”
“行吧,活该你操劳。”周时转身向外走去,边走边说:“我在办公室等你。”
周时在办公室足足等了赵博生一个小时,他才进了屋,他知道赵博生做事向来认真严谨,也就没怪他,两人一对视,谁都没废话,直接进入正题。
从老赵嘴里,周时总算知道了,原来他们曾经无比接近过真相。
多年以前,谭元元和孟开良从赵博生口中了解到了那名可疑的实习生。
之所以怀疑他,确实是因为陈法医家中失窃这件事非常古怪,按他所说,家里明明有人进入的痕迹,却什么都没丢,就像是来人把家里胡乱翻了一通,然后悄无声息地又走了。
但一结合换窗户这件事,不由得让人一下子想到,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毕竟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换窗户的过程持续了差不多一小时,只有这名实习生进了物证室,如果想要做手脚,他有充足的时间。
所以这名实习生被他们列为了重点怀疑对象。
很快,赵博生就从公安系统中查到了这名实习生的信息。
此人名叫沈铭阳,户籍地位于天南市北面一个乡里,父母都是农民,现已结婚,现居住地就在天南市一处老小区,工作不祥。
第二天,孟开良便和谭元元一起去寻找沈铭阳。
据孟开良讲,沈铭阳居住的房子位于一处破旧的老小区,小区外电线密布,楼道也破旧不堪,还有老鼠到处窜,整栋楼也没住了几户人。
沈铭阳家就在一楼,一开门,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谭元元打了个哆嗦。
沈铭阳个头不高,但瘦瘦白白的,看上去很斯文的样子,看着他们,面露疑惑。
孟开良忙递上自己的名片,沈铭阳接过一看是大老板,更疑惑了,问他:“找我有事吗?”
孟开良忙递上手里的礼盒,称沈铭阳曾经买过他公司的产品,特意前来感谢慰问,借此机会进了屋,和他攀谈起来。
沈铭阳的生活并不好,据了解,他的父亲曾得了癌症,花掉了家里本就不多的积蓄,后来好不容易凑到钱做了手术,术后也没能维持多久。
父亲去世后,沈铭阳去过很多家小公司打工,工资不高,母亲没有收入,他一个人得养两个人,始终没有多余的钱找女朋友,更别提结婚了。
后来岁数实在大了,母亲很着急,就从村里给他介绍了一个姑娘,脚有点陂,沈铭阳觉得自己也没有条件去挑选,为了让母亲开心,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女方要求不高,有个住处就行,沈铭阳揣着几年攒下的不多的钱,在这个旧小区买下了一楼做了婚房,这个地方的房子几乎没人住了,所以很便宜,是沈铭阳唯一能买得起的地方。
这几年,他就这么糊弄着生活,有点得过且过。
孟开良于是问他,要不要去我公司谋个职?
沈铭阳有点不可置信,我?能行吗?
孟开良大咧咧一挥手:“没啥不行,我的公司起步阶段,需要很多人手,你跟我说学什么专业?擅长什么?”
沈铭阳的眼神却瞬间黯淡下来:“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是警校毕业的,我的同学很多都已经成为公安系统的骨干了,只有我混成了这个样子。”
孟开良好奇道:“警校毕业时期不是都能去公安系统实习吗?实习期有很多机会能留下,怎么没去试试?”话题就这么被孟开良轻松带了出来。
沈铭阳咧了一下嘴,似笑非笑地回答:“要不是因为我爸,我一定会好好实习的,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听到这里,谭元元脱口问了出来:“你是不是在实习期犯错了?”
沈铭阳一听这话,顿时一惊!盯着他们两人,声音都有点抖了:“你们,到底来找我干什么的?”
话说到这份上,再装下去也没必要了,于是两人交代了来意,希望能从沈铭阳口中听到实话,如果他愿意说出实情并出面作证,孟开良承诺,公司一直会给他留一份职位,还会帮他换一处更好的房子,毕竟他妻子已经快生了,在这样阴冷的环境,也不利于孩子的成长。
沈铭阳听到孩子二字,回头看了眼一旁的妻子,已经八个月的肚子,压的她行动很笨拙,但她依然坐在床边拿着钩针一点一点的钩线,她的手很巧,不一会,一个猫咪形状的小玩偶就初具雏形了,晚上,他们两人就拿着这些手工去夜市上卖,贴补一下家用。
此时,她也听到了孟开良的话,停下手里的活,望向沈铭阳,缓缓说道:
“你不是说,有件事压的你这么多年都喘不过气,还经常做噩梦吗?如果有机会能够让你如释重负,重新开始,我希望你能放下,不管什么后果,我和宝宝都永远等着你。”
妻子农村出身,没什么文化,长的也很普通,和大学里见过的女生差之千里,可此时,沈铭阳觉得她就是自己这辈子的救赎。
但他不想让妻子知道这些内情,便带着二人去了外面,把当年做过的事,都对他们说了。
原来,沈铭阳在刑警队实习的时候,正巧赶上父亲查出癌症,急需做手术,但他们的钱实在差的太多,借遍了亲戚,离费用也远得很。
这个时候,有人找到他,说只需要他替换个东西,就可以给他一笔钱,足够完成父亲手术的费用。
那个时候沈铭阳已经是热锅上的蚂蚁,顾不得那么多,就答应了对方。
那人表示一切铺垫都不需要他操心,他只需要在进入物证室以后,将物证标本做个替换。
于是沈铭阳趁着工人换窗户的功夫,主动申请去房间看管,顺利在检验桌上找到了对应的物证,那两份物证由于还没检验完毕,所以并没有封存,替换过程可以说是天时地利。
就这样,他把换下来的物证又交给了那个人,并从他手里拿到了一笔钱为父亲做了手术,只可惜,并没能保住父亲的命。
这件事以后,他心里一直恐慌的不得了,内心的道德感一直谴责着他,他在刑警队再也待不下去,于是就辞了职。
后来那个人又找过他一次,希望他最好离开天南市,不要让任何人找上他。
但这一次沈铭阳没有听,他的母亲还需要他养,他离不开天南,便躲在各个小公司工作,根本不敢抛头露面,生活也越过越困难。
后来他听说被抓来的那个年轻人证据确凿被判了死刑,心理压力更大了,这么多年来更是时常做恶梦,好在那个人没再出现过,也没找过他的麻烦。
“那个人你认识吗?”谭元元问。
沈铭阳摇了摇头,不认识,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找上的我,见面时他都蒙的严严实实的,没让我见过他的面孔。
说到这,沈铭阳又支支吾吾地似是还有话要说,孟开良问:你是不是还做过什么?
沈铭阳叹了一声:“也不差这一件事了,其实,通知家属会见的联系方式也是我提供给法院的,特意告诉他们家属换了电话谭满不知道,有事一定要打这个,这个联系电话是那人给我的,我不认识对方是谁。”
离开沈铭阳的家,孟开良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查到现在,直到今天,他们才算有了飞跃的进展。
而谭元元,早已经泪流满面。
“小满果然是冤枉的,他的命啊,他的命啊,竟然就这么丢掉了!”
谭元元再也忍不住,抱着孟开良嚎啕大哭,哭了许久许久,一直哭到脱力,才被孟开良搀扶着回了家。
虽然沈铭阳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他的证词已经能说明案件有问题,可以申请重审了,这对孟开良和谭元元来讲,已经足够。
有了这个契机,警方就算查不到那个人是谁,也能推翻谭满的有罪认定,这便能还谭满一个清白。
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那一晚,是这几年来谭元元睡得最安稳的一晚,但他们万万没想到,第二天他们再去沈铭阳家时,见到的却是另一番人间惨剧。
沈铭阳死了。
昨晚他们在夜市卖完玩偶回来后,沈铭阳又出了门,没说去哪里,不知为何到了湖边,不慎落湖,他妻子疯了一样寻了他一晚上,最终寻到了一具尸体。
她哀嚎一声,当场宫缩早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