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辛鞘,也是大周七公主的小奴,狼奴。

宣府镇程英谦的营房内, 听到这封急报后,众人脸上并未出现讶异惊慌的神色,其中几个参将脸上还露出了几分笑意。

“江元帅料得不错, 果然他一走,鞑靼那就要动心思了。贺兰山与河套那块地方, 自古就是山峦起伏难攻之处,我们从前加派在那的人手少, 那群鞑子就以为有可乘之机了,哼哼!两万人手驻扎在那呢,等着吧!”

“去年整年的雨水少,冬天雪还没停过, 狼都要下村偷鸡吃了, 何况是他们?就知道今年会来攻,没想到二月才来。”

“江元帅刚走之时,他们不敢放松!当然, 有咱们程副帅在,这群鞑子也别想得逞分毫!”

“行了, 叫你们过来,不是要听你们在这洋洋得意的。别当鞑子们好糊弄,咱们和他们对付多少年了, 他们手段少吗?”程英谦拿指节叩叩桌案,让众人都安静下来,这才负手在后踱至地图前,用手指着上面的标记皱眉道, “江元帅临走前让我们在这, 还有这, 两山一脉的各个关口城楼多加防范, 耶律汾挑了这,并不代表鞑子都只来了这。”

参将们面色一肃:“程副帅的意思是,耶律汾是要使声东击西的招数?”

“世上从无万全之计,战场上尤其如此。”程英谦唤人进来:“多派几个人到贺兰山四面八方去探,有任何风吹草动必须即刻来报。”

“是!”

程英谦接着安排其中两个参将率领五千精兵候在子南镇和坊川河两地随时准备支援各方,又安排另外两个参将去往宣府镇四围驻守,尤其是那些些薄弱之地。

众人冷静下来一一领命退去后,程英谦提枪握剑欲要到城门角楼亲自看看情况,一出营房,又与那少年黑润的眼睛对视上了。

程英谦瞥他一眼,继续大步朝前,身后副将从兵一一跟了上来。

狼奴挡到了他身前:“程副帅,我不要只做副将,你既然说无功不可升迁,那请给我立功的机会。为什么你们谈事情,从不让我进去?刚才每个参将、副将都领了任务,为什么我没有?”

程英谦脚步不停,路上看到了望台上的火堆烧得不够旺,推人上去加柴,嘴里还在不停吩咐着各方不能忽略的注意事项。

狼奴说完依然紧跟着他,直到走上城墙,程英谦拿起了望镜抿唇观察半晌,才哼笑道:“让你做副将,已是看在了江元帅和辛大人的面子上。那是战场上,不是比试台!我不可能让你过去儿戏。”

“那是你以为。这十几日你让我做的事我都做到了,不论是和人同台比较,还是领兵比战术,我都赢了,我领着的那些人也都很信服我,为什么你一定认为我上战场就只会儿戏?”狼奴直视着他,凛凛侧眸看向他眺望的远处,过了会儿道,“三百米开外的城门有两个巡逻小队在交接,三里之外有方才你派去打探的人,更远还有阵阵马蹄,应该是苏将军和李将军各领的五千骑兵,他们刚分两路走的。”

程英谦搁下了望镜,深深皱眉:“你看得见?”

今晨无雪,但犹有雾气缠绕,他拿着了望镜也无法清晰视物。

“看得没那么远,但我听得见也嗅得见。”狼奴沉声道,“我是狼。”

“噢,这般厉害,那你就先在这了望守城吧。”

程英谦抿抿唇,让上面的人必须加强防范后,继续下去要到校场上督兵指挥。

狼奴在原地转身看他往台阶走,喊住了他:“程副帅,你这么怕让我当上参将吗?”

程英谦的脚步停下了。

他冷哼一声:“不知天高地厚。你就那么想做参将?”

“不止是想,是我能做,也必须要做,等我当上参将,还要往上一直升。”

程英谦终于回头看他一眼:“一直升?你是想做这江家军的副总兵了,还是想做兵马大元帅了?你才来这几天!别以为自己有点功夫,有点小聪明就能目中无人了。”

“究竟是谁在目中无人。”狼奴不再忍耐了,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我无意顶撞你,但你从不正视我,如果我有几年的时间,我可以慢慢等到你能信任我,但我只有四个月的时间了,这是我必须抓住的机会。程副帅,让我试一试。”

面对比自己还高出小半个头的少年,程英谦心有不悦,又记挂着各处,咬着后槽牙转身走了。

一个时辰后,各方探子来报,果然不止贺兰山处有鞑靼侵扰,边线各个城楼足有半数以上发现了鞑靼骑兵。

很快,之前派出去的苏参将和李参将都发回了战报,说还未至子南镇和坊川河畔就与鞑靼相遇了,对方虽只有几百人,但来势汹汹,一波一波来上,看来是早有准备。

“程副帅!贺兰山塔源府和耶律汾相战两个时辰后,耶律汾已退,庄守备派了一队人马追三十里而返。”

“果然只是试探。”程英谦一拍桌案,“继续防守!再让人深入敌方去探探这回鞑子到底是想干什么。”

如果只是想南下掠村抢食,根本不必由鞑靼王子出面。苏参将和李参将遇上的还都是些名不见经不转的小兵小卒……

程英谦心口一跳,预感极其不妙,立刻到书桌前坐下,写下奏禀朝廷的战报让人快马加鞭赶送至京城去。

短短几个时辰,已有数十处城楼奏报有鞑靼侵袭了。之前那个攻到贺兰山塔源府的鞑靼王子耶律汾转战阳平府,带了五万骑兵。

阳平府位置极偏,守军一共才一万三!

程英谦接到这个消息时,已是翌日辰时,昨日派出去的各个将领只回来了三分之一,损兵虽不大,却都已精疲力尽。

程英谦让他们稍歇片刻,着意清点还在宣府镇内镇守着的兵将,最后派了名老将领七万兵前去支援塔源府,又派了两个副将各领五万人驻守阳平府周边各镇,以防城破无援。

阳平府之后并无重要关口,但只要江家军驻守在这里,就不能让一城有破,否则士气败退,后果不堪设想。

宣府镇以及周围五镇辖内共有四十七万驻兵,是江家军的主力,其余分散各处的算下来还有十万人马,如今悉数分派过后,六镇一共还有十二万人。

程英谦在营房内来回踱步,奏报一道比一道急,然而至此才听到最重要的那封:

“鞑靼一共兵分六路,除了王子耶律汾外,还有几个王爷与将领,共率有三十万兵分别击我贺兰两山一脉之地数处州府,意图侵我大周!”

“筹谋已久!”程英谦一拳砸在沙盘上,沙盘一震,灰沙四起,其中模型倒了大半。

江元帅离开了一年,临走时对他说过鞑靼随时有可能南侵,让他务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每日巡守注意。他兢兢业业,不曾有一刻放松,也严格按照他离开前的所有交代制定守城计划,可显然鞑靼为此也准备了不止一两月,恐怕是养精蓄锐了两三年,步步紧逼,时时突破他的设防,一番折腾下来,才将三十万兵马全都亮了出来。

他守城领兵的能力到底不如江元帅,若江元帅在此,定不会在占有先机的情况下变得如此被动。

战报奏抵京城,就算中途不断换马换人去送,也得二十日。等江元帅从京城赶回,恐怕就已是三月中旬了。

向临下各州府守兵发去的援信已有几封回信,但这些年下来,大周所有将领之中,只有江元帅饱经沙场还能几乎从无败仗,他们就算都来了,也只能尽量拖延时间。

程英谦别无选择,必须拖下去,且不能拖得太难看,至少要留有十万精兵给江元帅指令。

否则一旦北地侵破,鞑靼就能沿线一路直捣京城。

如是激战十数日,几处守城先是被攻破,再度被夺回,来回几次宣府镇内炊烟已少,狼烟却时时不休。

当几乎所有参将和副将都派出去,并且有部分已然负伤之后,程英谦再被狼奴拦下时,终于定定地停下脚步,盯视着他:“耶律汾座下有一猛将,名叫阿日斯楞,已经有两个守备一个副将折在他手上了。刚有战报传来,他现在领了三万人马,要从崇川山峡而过,攻向卫宿镇,卫宿镇本有守军一万,现在只剩三千。除了你底下领着的三千人外,我再拨给你七千,不求你把他打退,你在那里给我撑住!只要能撑过二十五日,回来我让你做参将。”

周围几个听到此言的将领和守备面面相觑,一万三千人,对阵敌方三万精兵,其中三千还是久战之人,虽不求相击,但撑将近一个月还是有些困难,对方可都是骑兵,何况狼奴根本没上过战场打过仗。

连他都用上了,可见程副帅是真的一时间拨不出别的人手了。

狼奴沉默着,程英谦见状笑道:“机会摆在你面前,你又不要了?”

“我若提前回来了呢?”

程英谦面容一板:“你那是做逃兵!逃兵只有一死,你给我想清楚了。”

“我只说提前回来,程副帅何必直接断定我要当逃兵。”狼奴将腰间剑取下,“给我份地图吧。”

程英谦还忙着安排别处,又警告了他一番,这才将七千兵交给他,随手扔给他了一份地图。

狼奴打开扫了一眼,判断出崇川山峡和卫宿镇的位置后,即刻让阿武将他的马牵来,披了身玄黑甲胄,领兵出城门而去。

“跟紧一点,都别跑丢了,这些天我教过你们怎么迅速集结到一块一起进攻的。”狼奴坐在马上,先看了眼跟着自己的那五百骑兵,又看向后面的兵士们,“防守重要,但只知道防,那只能挨打,最好的防术就是把他们都打死,死了才不会烦人。听明白没有?”

“明白!”

将士们声如洪钟地传回来,狼奴放了心,这些人先前本来不怎么愿意服他,但他把那些不服的一一揍过去后,都挺服的了。且他们之中有些人的兄弟、父亲甚至是儿子就住在他现在住着的西巷里,得知他平时会帮着他们修东西、补东西,一个个态度都好起来。

城楼上,眼见那黑甲少年领兵一骑绝尘,程英谦面露担忧,这人比江小将军狂太多,他真是冲动了!万一不行,又是一万多人折损在阿日斯楞手上。

算算日子,战报应该已经送到陛下面前了,等江元帅和江小将军赶过来,也不知宣府镇还会是何情形。

此刻卫宿镇正是两兵激战之时,不过半个时辰过去,原先的那三千兵就已经只剩下七八百人在城门外负隅顽抗了。

纷纷大雪之下,黑甲兵士们面对三万铁骑精兵,只能持枪持盾不断往后逼退着。援军再不来,下一刻铁骑踏来,他们都将成为马下亡魂,身后城池也必破无疑。

阿日斯楞被簇拥在铁骑之中,半露赤膊,眼如雄狮般凶狠,挥臂喊了声蒙古语,马蹄声骤然迅疾,悉数朝那七八百名疲兵踩踏而去。

却有一道旋镖忽朝此方向簌簌射来,先是接连几道骨肉切裂声,顷刻间马儿嘶鸣不已,只见那一排骑兵座下战马的前蹄皆被三齿旋镖砍下,马儿扑翻在地,座上人亦被带滚下来,一时间马鸣人声混杂,阿日斯楞转目一看,一骑黑马似从天而降,身后兵马紧随而至,为首的马上少年顿立于千万人之前,收了那沾满血的旋镖,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机,朝他门面再次飞射出去并驭马抽剑奔腾而来。

阿日斯楞还没看清少年的脸就立刻挥刀挡去那记旋镖,然而下一刻少年便从马上飞跃而起,劈剑震来。

周围顿有数十人往四面倒下。

“江炽?”阿日斯楞勉强抵过少年几招后迅速进入状态之中,一边与他周旋,一面沉沉发问,“赶来的这么快?”

不料少年听到这二字后,本如照寒雪的黑眸一抬,出招一阵疾猛,拳还未下腿脚已至,阿日斯楞身形彪壮,被击这几下倒还好,可后面就愈发难以应对他了,抽空往旁一看,他领在前的那一万骑兵正被那几百骑兵相抵在前,虽不至于处于弱势当中,却难近他身。

“你们给我——”

阿日斯楞正要指挥其后万来人马,胸腔忽然一阵绞痛,他瞠目低头看去,面前的少年把剑一抽,按住他的肩膀,又是一剑刺入。

少年的手虽纤白如竹,力却堪比鹰爪,阿日斯楞左右相挣,竟不得反抗。

狼奴持柄插在他心脏处,面无表情地将剑旋了一圈:“发什么呆。我不叫江炽,我叫辛鞘,是辛恩的徒弟,辛鞘,也是大周七公主殿下的小奴,狼奴。”

“砰”地一声,方才还坐在马背上雄姿英发的将领如一滩死肉般从马背坠在了地上。

狼奴拿剑从阿日斯楞粗壮的脖颈划下去,接着将他怒目圆睁的头颅挑在了剑尖之上,抬目看向前方。

身后欢呼无数,他带来的那一万将士士气大涨,冲杀着就要往前奔去。

狼奴牵着黑马的缰绳,领在最前,旋了旋手里的剑,将那颗头颅直接往前甩去。也不知是落到了哪个鞑靼手里,那三万人马见将领已死,瞬刻间溃不成军,转身奔逃而去。

狼奴一边牵着马,一边给剑鞘擦着血。血热雪冷,全都迎面而至。

有人在后提醒:“辛副将!程副帅要您守城,穷寇莫追啊!”

“谁要追穷寇了,不说了吗?不把他们全都打死,他们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进犯,一直守着,就只能一直被打。”

“那,那您……”

“不要废话了,跟紧点好不好?”狼奴皱眉往旁边看了眼,“我要把他们全都打死。”

寒风不歇,血溅雪覆,马蹄声声穿过崇川山峡,踏过腾海河畔,直抵鞑靼王子营帐。

“报——程副帅,程副帅!”

夜色之中,守门小将冒着风雪再次从城门往回奔,跪到程英谦营房内就激动喊道:“鞑靼王子耶律汾被一勇将砍了首级,他辖下十万兵马乱作一团,被我军一鼓作气而击,退至百里外的夋匣镇了!”

“好!好!”程英谦闻言大叫两声好,喜极而赞道,“老苏不愧是当年能退鞑靼万军的老将,胶着了快有十日,总算给打退了!不必乘胜追击,让他们赶紧占了河洛镇,准备抵挡另外五路鞑靼人马!王子耶律汾一死,对那其余之人必会有所震慑,却也会加重愤怒,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禀,禀副帅,万军从中取鞑靼王子首级的不是苏将军,是突然奔至的一名小将,所带不过几百骑兵、几千兵士,并未看清是谁。”

程英谦微愣,心头顿时浮上一个猜测,只是仍然难以置信。

门外忽响马蹄声。

营房门大开着,两边燃着的高架火盆内火焰被风吹得肆虐歪斜,粒粒如鹅毛般的大雪却交杂着往门内吹鼓而入。

程英谦转头看去,一双不染纤尘的黑缎皂靴骤然出现在视野之中,高扎乌发的少年背立风雪之前,眸如点漆。

血“滴答滴答”顺着他手中提着的那颗狰狞头颅而落,犹带热气。

狼奴冲程英谦偏了偏头,沾染了几点血珠的眉眼间野性被放大了数倍,肆意张扬着,唯有说话间微微漾动的笑涡让他显得还有几分稚气:“程副帅,我可以做参将了吗?”

他抬臂一扔,那头颅在地面“咕噜咕噜”几转,停到了程英谦脚边。

春风一阵一阵吹过,渐次吹开了院中桃李的花骨朵,公主府内花香盈满,府主却无心立在树前一一欣赏。

荀太后病重,楚言枝一心牵挂,在慈宁宫内住了下来,日夜服侍在前,为治疗方便,辛鞣也跟随她一同住着。

荀太后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醒的时候越来越短了。每次醒来时,楚言枝都万分庆幸,却更加害怕她下一次的沉睡。

她每日陪皇奶奶念经诵经,还抄写经书为她祈福,荀太后却并不想她这么做,一醒来就要她坐在床边跟她说说话。姚窕一直陪在旁侧,成安帝偶尔会站在门口朝里静静看着,并不进去。

再次服侍荀太后睡下后,楚言枝看向门外那道又要离开的身影,在心底暗暗叹息了一声。

辛鞣医治皇奶奶有功,成安帝除却让娘亲替他赏下绫罗绸缎等物外,把所有功劳都算到了刘家父子身上,说反正他们早晚是一家人,赏给谁都一样。楚言枝却深知父皇只是不想坏了所谓的“规矩”而已。

像皇奶奶说的那样,后宫不许女子由御医直接看诊,又不许女医进宫做御医,好没道理。

当初如果不是三姐姐敢犯险帮她找来御医替娘亲看诊,她那还会有今日……

还有皇奶奶,如果不是她有幸认识了辛鞣,知道辛鞣会医术,可能皇奶奶自那日起就无法醒来。

那么多前车之鉴,父皇却从不放在心上。也是,用皇奶奶的话说,怎么可以指望受利的人替被剥夺利益的人着想呢?

三姐姐要参政是必然的,如果不是深知自己没有那样的头脑,且有太多顾忌,楚言枝也想同她一起了。不过就算不能参政,楚言枝觉得自己也可以在别的地方做点努力,比如支持更多像辛鞣这样的女孩儿学习想学的东西,将来想办法和三姐姐一起让女医也可以入职太医院。

楚言枝抱着这个心思起身往外走,正琢磨着词句想要简单试探父皇的口风,却见有人从外急忙跑进来,对石元思说了什么,石元思脸色骤变,附耳告诉了成安帝。

成安帝听后下意识撑住了石元思的肩膀,再三确认后才对他下令要江氏父子进宫去干清宫等着他。

楚言枝跟了两步停下,看向还端着茶盏在旁的钱锦。钱锦依然是那张带笑的脸,朝她微行一礼,搁下杯盏后跟上了。

楚言枝看他们一直走出正殿,绕过影壁,才转身重新回了内室。

一月末的时候父皇建了西厂,西厂厂督由石元思担任,原先一直服侍在他身边的汪符虽还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却不再时时跟随了。

新建的西厂显然比从前的东厂更得势,钱公公在陛下身边没那么得宠了。

年前他说她婚事尽早办的好,原因就在于此,他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会像汪公公那样突然被冷落。

三姐姐的婚期将要到了,二月二十四这日午时,荀太后醒来问了时间后,便让楚言枝和姚窕回去帮忙筹备,不能因为她而使楚姝受委屈。楚言枝深知三姐姐并不在乎这些,但皇奶奶很是坚持,且如今后宫之中没有皇后,娘亲作为三妃之首理应出席,她作为与三姐姐最亲近的姐妹,不可以不相陪。

楚言枝放心不下荀太后,让辛鞣和红裳都留下继续替自己时刻守着,临走前,还晃着荀太后的手臂,要她答应自己不许睡得太久,等二月二十七晚间婚礼一结束她就回来。

荀太后拍着她的手背点头应了。

回到公主府后,楚言枝先安排人将之前准备给楚姝的添妆礼送去,然后去了三公主府,看教习嬷嬷给她梳妆、试换嫁衣。

楚言枝到了后才见那些教习嬷嬷们都被挡在了内院外面,门虽开着,碧珠却站在那不许她们进去,说三公主心中挂念着荀太后,不想弄这些,等婚期当日再做都不迟。

教习嬷嬷们同她理论着,说如果不早先准备好,万一等那天手忙脚乱出岔子、误吉时怎么办?她们担待不起。可不论她们怎么说,碧珠始终不放人进去。

见楚言枝过来了,众人福身见礼,楚言枝站在门前唤了声:“三姐姐?”

没一会儿阿香过来引她进去了,楚姝依然懒懒的样子,调弄着茶碗里的金叶子汤匙。

“再过两日就是婚期了,皇奶奶让我回来看看你,辛小姐在那里陪着,一切都还好。”楚言枝在她身边坐下了,“三姐姐要不要让她们进来为你试妆?”

楚姝摇了摇头:“没什么意思,算了吧。”

楚言枝便不再劝她,只是想她既然不在乎婚事,应当也不会在乎试妆这点小事才是,三姐姐不是会刻意为难宫人的人。难道是有什么别的烦心事吗?

见她捧着茶不说话了,楚姝搁下汤匙,饮了一口冲调好的玫瑰泡茶,放下后倚靠着炕沿看向她:“辛小姐与你一起待在宫中,想必也不知道这些天外面发生的事吧?”

楚言枝蹙眉:“是辛家出什么事了吗?”

“辛指挥使虽然不像从前那么受陛下宠信了,但日子清闲下来,我看对他也挺好的。他女儿还在宫里立功呢,能出什么事。是两日前北地传来邸报,说鞑靼连攻贺兰山、河套地区,欲要侵我大周。父皇召江霖进宫一番面谈,江家父子当天就星月赶回去了——诶,多大的人了,怎么喝个茶还能烫到手。”

楚姝忙探身把楚言枝端着的滚热茶盏放下,拿帕子裹住她微红的手指擦着上面的水。

楚言枝近来体寒,总是手脚发凉,所以即便已经快到三月了,还是常捧着热茶不放。

楚言枝把自己的手从楚姝的帕子里抽了出来,笑道:“我大周兵力强盛,岂是鞑靼想攻就能攻得了的?何况江元帅向来战无败绩,这没什么好担心的。”

楚姝叹气:“真不担心?辛指挥使的徒儿,你那个小狼奴,可还在北地没能回来呢。”

“我哪里管得到他……”楚言枝停顿片刻,“而且他一个虾兵蟹将,根本轮不到他上前线。”

“去的时候是小兵小卒,为了你,他哪里还能甘愿只做一个小兵小卒。”楚姝玩笑着,看她略微抖颤的睫毛,“等江元帅赶回去,恐怕都到三月中了,而且据战报说鞑靼这次准备极其充分,是早有预谋,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连攻数城,把北地江家军的兵力分裂成了数十个部分,程英谦在那孤立无援,只能苦苦捱着。鞑靼还算安分的这十几年里,没少搞些小动作,但都不足为惧,这次却是要来真的。”

“难道我们还能真的输了不成?”楚言枝站起身,“大周又不是只有一个北地蓄养兵卒,我不信他们真能翻了那几座连绵山脉侵入腹地。”

“可这一战若无出色将帅率领,北地定会遭受重创,等江元帅赶到,到底能挽回到几分还是个未知数。他们赌的就是江元帅从得到战报到赶至北地的这段时间差,说不定还会在半路进行截杀。”

楚言枝下意识又要去拿那杯茶喝入口中,楚姝抬手给她拦下了:“还说你不担心他?”

楚言枝抿了抿唇:“我是担心家国大事!三姐姐,你怎么还笑得出来的,万一真让鞑靼打进来了怎么办!”

“那我也提枪上马。”楚姝语气平常,“宁做战死的公主,不做亡国的奴。好啦,事情哪里会那么严重,北地不是只有江元帅一个智勇双全的总兵大元帅,那还有个副总兵程英谦呢,手底下多少参将副将守备的,你那小奴隶只要跟着他们该做什么做什么,等江元帅回去就行了。”

“……那他最好是跟着了个靠谱的将帅。他就是头不懂事的笨狼,不闯祸都不错了。”

还做权贵……别做个梦把命弄丢了吧。

披甲上马出京城后,江霖一路往北而奔,身后只有来时所带的几千丛兵小将。辛恩为防路上出现什么岔子,请求成安帝拨派了部分锦衣卫过来。不论成安帝是做何打算才答应的,总之暗处还有不少人跟在他身边。

披星戴月昼夜不眠地赶了十几日后,眼看天地渐从绿叶葱茏变作白雪皑皑,江霖的心越来越沉。

他走之前交代过程英谦如何应对一切有可能会出现的意外情况,但显然鞑靼在过去一年里是一点没闲着,否则不会那么快就让程英谦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路程太远,每封战报从发出到送到他手里最少也要十几日,三天前他收到的那封说鞑靼领着三十万骑兵兵分六路要逐个击破边关六镇防地,手底下各个都是猛将,鞑靼王子耶律汾手下那个阿日斯楞尤甚。

几年前他和阿日斯楞交过手,阿日斯楞在蒙古语里意为雄狮,他倒不辜负此名。

人马疲惫,江霖见此地幽而无声,前路后路都宽阔可见且无山川河脉,便抬手示意众人停下稍歇片刻,解了酒囊喝酒。

灌下几口后,江霖看向身旁扶着马首久久未动,脸色微白的江炽,面露不悦:“昨晚不是刚吐过一回?你说说你,从小骑马骑得少吗?这就耐不住了?”

旁边正搀扶着江炽到旁边坐下的副将忍不住轻声辩解道:“元帅,一路赶过来,都几天几夜没睡,小将军年纪轻,身体底子差些,几个月还被您……”

“你也说那是几月前的伤了!不过是二十军鞭,还能养不好?”江霖把酒囊拧紧扔给江炽,“喝了暖暖!”

由于腿脚不便,常年未骑马而掉队的余采晟迟迟从后跟上了,恰听到这话,一边从马上下来掏草料喂马,一边上前想把江炽刚拿起的酒囊拿走,劝江霖道:“小将军本就不太喝得了酒,又旧伤未愈,更不能喝,我这带了热水,一样能给他热热身子。”

江霖侧头瞥了眼没说话,算默认了。

余采晟握了酒囊要拿过来,不想江炽直接躲开,拧开盖子仰头饮下了三五口。

喝下后他喘了一会儿,才撑着身后的石块起身,将酒囊递给江霖:“谢父亲的酒。”

江霖拿了,回头看他似乎精神实在不济,沉声道:“不行一会儿你坐他们的马,让他们在后驾着,你要好意思就靠他们身上歇会儿。”

江炽暗攥了拳,垂眸不语。

“来我这!我,我骑得慢!”余采晟连忙笑道,“不像他们颠颠簸簸的,小将军靠着肯定是歇不好啊。”

江霖看了余采晟一会儿,却于这苍茫天地中想起那年的事,摇头道:“你那两腿到这雪地里疼得不是更厉害了吗?哪能再让他拖累了你。”

余采晟笑容微僵,揉搓了下手背,还是低声道:“那哪能是拖累……我载着他慢慢跑,不会有事的。”

“不必了。”还完酒囊后,江炽拂开还要来搀的副将,独自坐回石上闭眼浅歇,“北地战事紧急,我作为参将,父帅的儿子,不能掉队。”

江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让副将取了毯子给他披上去。

余采晟喝了几口水,眯眼望着那一望无际的雪原,心中担忧不已。

狼奴已经独自前往北地两个多月了,辛大人跟派的人竟然跟丢了……好在江元帅后来收到了程英谦的回信,虽不知最后到底以何种方式安置了他,但至少人没事。

可这战事一起,就他那个直脑子的莽劲儿,真不知道会不会无意间闯出祸端。

还有他的身世……

余采晟回头看那坐在石头上的少年,江炽已经以手撑剑,额头抵着手背睡着了,身上的毯子只松松披挂着。

他至今还不敢把自己心里的猜想告诉江元帅,一是怕大家期望落空,二是怕江元帅会太激动以至于完全忽略江小将军的感受,这对他们兄弟二人都不是好事。

短暂地休憩了三五刻钟后,江霖起身催促众人继续往前出发,副将们心中再不忍也不得不把江炽喊醒,帮他把马匹牵来,一起上马前进了。

又苦行数日之后,一行人终于赶到了宣府镇,一路骑马奔进城内,却发现眼前一切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般一片狼藉。

城门干净,并无拼杀之声,守城巡逻兵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交接,见他们回来了都一脸欣喜地高呼着,迎他们下马接风洗尘。

江霖手中缰绳一紧,与同行对视一二,心里已有了怒火,一面阔步往前,一面大声道:“让程英谦过来见我!战报一封一封递得那么紧,战事在哪?!真是肥了胆了,还敢谎报军情!”

难不成是连他们也起了异心,想骗他返回拥兵自重吗?!

那引路小将阿武吓得忙伏跪在地回禀道:“不敢啊将军!是,是这几日战事已经平了,鞑靼六路人马悉数被打了回去,最新战报已经紧急递去了,元帅您没收到!”

江霖紧皱的眉头依然未松,程英谦有多少能耐,其他的参将副将们有多少能耐他比谁都清楚,看之前的战报,已经是火烧眉睫了,怎么可能会在这短短十来日间发生扭转?

他正要把阿武拎起来详细问问,阿武抬起脸的瞬间看到他身后的那道身影,不由眼前一亮,大喊道:“辛将军回来了!元帅!是辛将军,辛将军领兵打退了三十万鞑靼!”

江霖微愣,手里仍提着他的衣领,回头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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