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夫君。”
狼奴脊背宽阔, 肌理紧实,骨肉秾密匀称,脊线起伏有度, 其上却有不少疤痕,楚言枝想起当年在上林苑的斗兽场上第一回 见到他时的场景。他被锁在笼子里, 一旦想要挣脱,就有七八个小太监拿带尖钩的长棍捶打他, 一划就是一道血淋淋又深又长的伤。
狼奴侧枕着枕头瞧她:“殿下嫌奴丑吗?”
楚言枝别过脸开药塞:“什么?”
狼奴抓抓枕头,声音低了些:“你不愿意看我。”
楚言枝跨坐在他身上,先把药粉蘸到帕子上,闻言脸又红了红:“……我是不好意思看。”
狼奴垂着眼睛:“我身上好多疤, 殿下不喜欢吧。”
他不自觉把手往枕头底下藏起来, 那两只手腕上都有一圈摸着不太平整的疤,脚踝上也有。
“没有啊,那种时候摸到疤, 还挺刺激的。”楚言枝实话实说。
狼奴拿脸蹭蹭枕面:“那殿下亲亲奴。”
楚言枝不吱声,直接把药粉往他那些指甲划出来的伤口上倒了。
狼奴并不觉得痛, 央着她:“殿下拿手把药粉匀一匀,细细地匀。”
楚言枝算知道他今天非要她给他上药是打什么主意了,想到今天他在马场上表现不错, 还是依了他的话,一点一点给他铺平了药粉。
狼奴极舒服似的哼了两声:“枝枝亲我。”
楚言枝从上往下给他伤口敷药,瞥他一眼:“别总哼哼撒娇,你不嫌疼?”
“枝枝手心软软的, 凉凉的, 很舒服。”
楚言枝打了个呵欠, 往下看到个血点子, 拿帕子浸了浸,没浸掉,又擦了擦,还在。
楚言枝拿指腹着意磨了磨,狼奴低哼一声:“枝枝……痒的。”
“你这长了颗红痣诶,好会长,刚好陷在腰脊里。”楚言枝点了又点。
狼奴隐忍地滚滚咽喉:“在哪里?”
“就这。”
“感觉不到,殿下亲一亲。”
楚言枝又去捏他的脸,狼奴攥了她的手,将她拽倒在了自己的背上。
楚言枝气道:“都是药粉,你弄脏我衣服了!”
“奴会帮殿下脱下来洗干净的。”狼奴翻身把她压下,吻便一一落了下来。
大雪簌簌压弯枝头,绣杏走到廊下,搓了搓手,问正守门的宫婢:“殿下还没起?一两个时辰都要过去了……”
“殿下近来都起得迟,夜里睡得早,中午又睡得长。”
绣杏哈了口白气,往另一边厢房走要找红裳,闻言叮嘱道:“以往在宫里殿下总需要往各处走动,如今辟府另住,能好好歇歇了,自然要多歇歇。你们好好守着门,一会儿我跟你红裳姑姑拿厨房新做的点心给你们吃。”
两个宫婢喜滋滋的:“谢谢绣杏姑姑!”
楚言枝两手扒在窗槛上,两膝却分跪于炕屏旁的绒毯上,水汽濛濛的视线中是琉璃窗外鹅毛般大的雪花。
即便被捂了唇,琉璃窗上还是染上了一层白雾,狼奴灼热的吐息从她耳后一直撩到脸庞,打在冰冷的窗上。
见绣杏的身影从面前一掠而过,并未朝里探看,楚言枝终于闭了闭眸。
“殿下不哼歌了吗?绣杏说你哼歌不成调子,像小猫哼哼,但是奴好爱听。”
楚言枝含着水色的眸斜去嗔瞪他一眼,抬起撑在窗槛上发抖的胳膊去扒他的手。
“红裳姑姑,外头有客来了,在正厅候着呢,一男一女,说是和妃娘娘祖家的侄子侄女,名唤姚令和姚念。”小太监从外院一路赶至庑廊,朝半敞着门的厢房通禀道。
红裳正和绣杏做着针线闲聊天,听说是姚令和姚念来了,立刻放下笸箩:“真是来得不巧……殿下还未醒呢。”
隐约听到外头的动静,楚言枝旋了旋腰肢想要挣脱狼奴紧箍着的手臂,狼奴闷哼一声,蹭蹭她的后背,有意用委屈的语气同她撒娇:“殿下这么急着去见小表哥吗?”
“还是让殿下再歇一歇吧,这大冷的天,他们来做什么?”绣杏并不知道钱公公安排的那些事,拽拽红裳的手让她坐下来。
“你也说是大冷的天,他们是娘娘祖家亲戚,来了岂有不见的道理?”红裳拨了她的手便要往外走。
那小太监也道:“他们还是提着食盒来的,说是突然下雪,殿下白日又出了门,容易受寒,所以家里亲自给殿下煲了羊肉汤送来,想着能让殿下喝上一口祖家的手艺。”
绣杏跟着红裳一同出去了,不由道:“这也……虽是好心,但何须如此。”
殿下要想吃什么、喝什么,自有厨房安排做,他们这样不是瞎折腾么。
红裳侧身看向绣杏,皱眉道:“殿下好容易搬出了宫,他们定是十分想见见,你切不可说这样的话了。”
被批评了,绣杏红着脸点头:“我晓得了……我也是心疼殿下,想好好睡个觉都不成。”
“殿下要是知道咱们轻慢了她的表哥表妹,你就该肉疼了!”
扒不开他的手,楚言枝五指难捱地抵着窗,指腹被挤得发白,窗上那层水雾凝成了几道凉凉的水流。
本就是有意要她紧张,这会儿醋劲上来了,狼奴捧过她的脸,松手时吻也吻得毫不客气:“殿下能心疼表哥,就不能心疼奴吗?”
“你,你,”楚言枝哭哽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敢捂我的嘴,我要把你丢了!”
狼奴微顿,亲昵地嗅着她颈间的气息:“不捂着,殿下想哼歌给他们听吗?”
红裳的声音渐渐近了,从外院一路往这过来:“……殿下贪睡,劳二位到耳房稍坐片刻,我领人唤殿下起身去。”
“不不,让枝枝好好睡吧,我们,我们其实只是送汤来的,等殿下醒了,劳烦姑姑将这汤温一温奉给殿下。”姚令语气谦和道。
“这怎么好,二位且等等,殿下若醒来只见汤不见人,定会责怪我们招待不周的。殿下睡了有一个多半时辰了,照常也该醒了,说不定是在赖床呢。”红裳叫人开了耳房门端茶倒水,这便要把他们往里领。
“乖奴,你,你听话,别这么抱着我了……”楚言枝慌了,努力回身想向他讨饶,可他身上并无衣襟可抓,只能拽住了他颈间的琥珀小坠,“奴奴,人家这么冷的天过来看我,我不能不去见客,你是最乖的小奴隶了,你……”
她喉尖一哽,立刻咬住了自己的手背。
见她一下子软得不住往后倾倒,头将要碰到冷窗上了,还咬着手,睁着可怜兮兮的水杏眼迷蒙失神地望着他,狼奴搂着她的腰将她翻来拥紧,这才缓缓跪坐下来。
他爱怜地将她脸颊上湿漉漉的碎发拨去,把她的手拿下来,缀吻着她的眉眼与轻张着的唇:“我是你夫君,不是小奴隶。”
一墙之隔,姚令和姚念正与红裳说着话:“既然如此,我们便不进去等了,若是能见到殿下,说两句话便走。”
姚令脸微红,捏着食盒提手道:“遥想上次见面,还是九个多月前的上元夜,那时不慎招惹辛公子不悦,未能与枝枝再多攀谈一二。枝枝搬来有几天了,我们一直想过来看看,只是不知道合不合适……今早听闻江家公子来寻殿下出去看跑马,我才,才斗胆想要过来见一见。”
红裳了然,旁边不知道原委的绣杏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似的,眼睛迸着光朝她使眼色。
姚令喜欢殿下,听说江炽今天找过殿下,他心里不淡定了,所以才这么着急忙慌过来的?
毕竟江炽可是最近京城里的风云人物呢,眼前这姚公子虽相貌不比他差,风头哪有他盛?
但说起来,殿下和江炽是没可能的,便不提他今日在马场的不耻行径吧,他这身份就不合适。不知姚公子有没有去礼部报过名……
红裳却更关注姚令上半句话,招惹了狼奴?没能和殿下再多攀谈?莫非多月前的那天狼奴在灯楼上捣乱了?
“那请二位略等一等,我这就唤殿下起身。”红裳留绣杏在这帮忙看顾,提步往兰心阁门前走。
“夫君,夫,夫君,”楚言枝哑声唤着,鼻音浓浓的,“小狼夫君,把我抱回去好不好?红裳来了……”
“殿下,殿下,可起身了吗?”红裳轻叩两下门朝里问。
楚言枝揪揪狼奴颈间的红绳,神情更可怜了,巴巴地望着他。
狼奴揉抚着她的圆肩,照旧吻她的唇,将她眼尾的泪痕也吻去:“枝枝好乖啊。”
又是这句话。他一得逞就要这么说,偏偏楚言枝拿他没半点办法。
楚言枝仰面尽力回应着他的吻,等他终于满足些了,轻声问:“乖了,小狼夫君可以听枝枝话了吗?”
“殿下,姚公子和姚小姐来了,正在门外等着呢,说想见见您。您醒了吗?”红裳加大了音量问。
门口的两个宫婢已经在商量要不要直接推门进去服侍了,红裳还犹豫着。
“小狼夫君……”楚言枝又唤他,抽泣起来了,紧张又窘迫。
她越发这样顺从,狼奴骨子里的野性与征服欲又开始作祟了,他咬咬她的唇,一手捧住她的后脑吻,一手扣着她的腰将她紧抱到怀里,移膝下榻,朝门走去。
室内风动,楚言枝冷得发抖,不得不环抱住他的脖子紧贴他的胸膛,却也无力回应只能任他含着自己的口齿堵着声音吻了。
“跟红裳说,你不舒服,不想见客。”狼奴让她后脑靠上门板,揩去了她唇边水渍低声哄着。
宫婢们的声音清晰地通过榆木门板递入了耳内。
“前些天殿下也起得迟,但将将这时辰也摇铃唤人进去了,红裳姑姑方才唤殿下好几声,殿下都没应,该不会,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莲桃紧张问道。
之前那个和绣杏搭话的宫婢忙道:“这话怎么可以乱说?殿下好好的怎么可能会出事?咱们可一直在这寸步不离地守着呢。”
“可今天出门下了这么大的雪,殿下会不会是着了凉?”
“枝枝病了吗?”姚令听到动静忙朝这走来。
楚言枝的脚后跟紧紧抵在狼奴那颗红痣上,仰颈又要低泣,被狼奴吻了下去。
楚言枝揪揪他的后颈,勉强别开他的脸后,终于颤声道:“我不想见客,红裳,谁也不见。”
听她似乎哭了,红裳更觉不妙,忙问:“殿下怎么了?身体不适吗?可要叫太医来瞧瞧?”
“我做噩梦了,梦里有只狼咬我,一直咬一直咬……”楚言枝边哭边锤着狼奴的肩膀,后背却猛地贴上了冰凉木板。她轻闷一声,整个人重新靠回他怀里,脸埋在他肩颈处不动了,“我不见客,红裳,我,我眼睛哭肿了,嘴也被自己咬肿了,真的不好见客。”
红裳无奈,手抵在门板上轻声道:“殿下别怕,您这些天不一直说自己是大孩子了吗?怎么做了噩梦还要害怕呢。奴婢进去陪你好不好?”
楚言枝忙摇头:“不好,我,我……”
楚言枝不知该用什么理由了,总不能说自己正被那头狼吃着肉啃着骨头快要死过去了吧。
“枝枝,说讨厌红裳,最讨厌烦人的红裳了。”狼奴哄完了又冲她撒娇,蹭蹭她哭红了的脸,“把她赶走。”
楚言枝说不出口,红裳好好的,她怎么会讨厌她?说出来真伤了她的心怎么办?
“殿下,我们这么多人在呢,这儿可没有狼,狼奴也不在!殿下呀,让我们进去看看你怎么了好不好?不然多叫人担心……”红裳着急起来了,殿下最近怎么总耍小孩子脾气?
甚至往前数个几年,她要是在梦里做了噩梦,就只会说出来吓吓她们。多数的噩梦听着并不吓人,大家还装害怕逗她。
何至于哭得这么可怜?
听红裳说狼奴也不在,楚言枝都要绝望了。正抱着她怎么都不肯松手的狼奴亲亲她的耳朵笑:“笨枝枝,你好可怜,你怎么办呀?”
楚言枝连瞪他的气力都没了,弱弱地朝外道:“就是长大了,还因为做噩梦哭成这样,我才觉得丢脸嘛。”
在外面的姚令闻言不禁笑了:“枝枝真是可爱。”
楚言枝正欲出言,狼奴把她往上搂了搂,在她锁骨上咬了一口,不重,却故意用尖尖的利牙磨着:“可爱死了,可爱得我好想把枝枝吃掉。小表哥他知道吗?”
楚言枝又想哭了,这个姚令,好好的说这种话干什么!
“枝枝,我不放心你,让我见见你好吗?家母今日亲自下厨炖煮了羊肉汤,让我送来给你驱驱寒,”姚令摸摸食盒,殷切道,“一路赶过来,现在还热着呢。”
“殿下,这雪都没要停的意思,再这么耽搁下去,等路面结了冰,姚公子和姚小姐都不知该怎么回去呢。殿下,把门开开好不好?”红裳再度央问。
楚言枝伏在狼奴颈间,乖顺地蹭蹭他的脸:“小狼夫君,你最好了,把我抱回去,你藏起来,让红裳看过放心了出去,好不好?”
“我是你夫君,为何还要藏我?”狼奴又把她抱紧了,慢慢往回走,像捧着个琉璃坠铃灯,既爱得舍不得松手,又怕行动间让坠铃发出响动,被人发现他偷走了这样一个宝贝。
见他终于肯听自己的话了,楚言枝低低松口气,边抑制着呼吸边趁势哄道:“你这么好,我,我当然要藏起来单独享用,不想被人看见嘛。”
狼奴抚拍着她的背,一时没说话。
撩过珠帘,楚言枝继续望着门的方向,时刻注意着外头的动静,催他道:“快走呀,你要是不知道藏哪,就藏床底下去,你那挂在衣架上的狐皮大氅也——对,一起藏床底去!”
狼奴抬指勾下那件暗玉刻丝的狐皮大氅,却并未依她所言回去,而是提膝再度跪到炕屏前,把她搂过去面朝琉璃窗了。
楚言枝咬唇忍耐着,颈线绷了又绷,才不至于再溢出哭腔。她两手撑上窗槛,无力回头想要责问,狼奴却把大氅一兜而下,将似冷得直发抖的她裹得紧紧的,然后将长指搭上窗边。
“你未来夫君在外面呢,枝枝,不是我呀。”狼奴伏抱着她,吻吻她的脸,“乖枝枝,和他说,要见就在这见吧,见完了,他赶紧走,别再来了。”
狼奴将窗开了一条细细的缝。
“好大的雪,枝枝是不是可心疼他了?站这么久,汤要凉了,别把他的心也吹凉了,是不是?”
在宫婢们听到动静要走来之前,狼奴一边把她面前那一小块窗格琉璃面上的雾气擦去,一边于她耳畔低喃道:“别怕呀,窗子这么小,都是雾气,他们看不到我呢,只能看到枝枝好漂亮的脸。”
楚言枝急气得想把他咬死,可他不捂她的嘴,也不握她撑在前面的手了,她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唇。
听到窗子发出的细微响动,红裳和姚令他们果然快步朝这走来了,包括原本坐在耳房里的绣杏和姚念。
红裳关切地俯下身隔着琉璃窗看她那张红通通的小脸,见她果然眼睛微肿,唇也肿,眼睫毛都潮乎乎的,心疼得不行:“殿下呀,快别咬唇了,何时惹的毛病?一急一气就咬着哭,奴婢瞧着一天比一天肿了。”
楚言枝仍然在流眼泪,难受得想把脑袋抵窗上去,瞥到外面那么多人,只能忍了再忍,哽咽道:“那梦太可怕了了,好大一头狼,咬我的脸,咬我的脖子,还往下咬,我推他、求他,他就是不放过我,非要把我吃了。红裳,我,我没有做过这么可怕的梦。”
没见到她面的时候,红裳还觉得她说得夸张了,此刻看到她这么可怜的样子,顿时觉得这梦定是真真切切的可怕,小殿下平时多稳重周全的人,上午还把江小将军给斥了一顿呢,连江元帅那般威势甚重的人也没底气同她辩驳,事情处理得妥妥帖帖,没有谁不佩服。
“枝枝,别怕了,表哥在这呢,咱们住在京城,怎么会有狼呢?狼都在深山老林里,咬不到你。”姚令也俯下身来同她说话。
楚言枝的额头突然轻轻碰上了窗子,姚令忙紧张问:“是踩空了吗?”
楚言枝暗暗推着挤压她腰腹的那只大手,无措地摇头:“没有表哥……不,我不小心磕着了。”
见她那一下磕得并不重,也未起红,姚令松了口气,温和笑道:“便是真有狼,我们这么多人在这保护你呢,绝不会让狼咬你一下,碰都碰不到,表哥就挡在最前面,枝枝别怕。”
身后传来了一声极低的笑。
是啊,正挡在最前面呢,没用的小表哥。
楚言枝哽了哽,忙点头:“好,谢谢表哥,我不怕了,雪越下越大了,你快回去吧,天冷了不,不好走。”
姚令看到她这样,只觉得她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惹人疼惜极了。以前隔着很远见到她,她总微微扬着尖润小巧的下巴,面上没什么表情地用视线扫过别处,唯有和身边人说话时才露出一点明媚笑意。高贵无尘,让他觉得十分难以接近,只能小心翼翼地于心底爱护。
没想到她还有这样娇气、任性、可爱的一面。
姚令将食盒递给身旁的红裳,再度俯身朝她道:“那我走了,明日若路上未结冰就再来看你。那羊肉汤记得让厨房热过再喝。”
“嗯嗯,请表哥替我向舅母道谢,我,我缓几日了就去府上拜访。”楚言枝忙不迭道。
姚令还想再与她多说两句,楚言枝立刻朝红裳和绣杏道:“还不快替我送送表哥还有表妹,别真折腾到天黑了。”
红裳和绣杏立时应下去了。
终于送走了他们,窗边一个人也没有了,楚言枝动动软得一点劲儿都没了的手指去关那条缝。
狼奴长指一勾便关上了。
楚言枝松松往下躺倒,差点碰翻了炕屏,疲惫地躺在那狐皮大氅上动都不想动了。
狼奴犹觉不够,还想吻她,楚言枝偏脸躲过,喘着气要踢他,却被他的臂弯勾了膝窝。
楚言枝偏身揪着大氅上的绒毛委屈地哭起来。
狼奴这才有点慌了,哄抱着她:“小狼抱殿下回去。”
楚言枝甩开他的手臂,勉力撑起身子,再也不要他抱了,看都不看他一眼,即刻起身往床帐走去。
可她脚才一触上地面,身子就软软地要倒,根本没力气走路。
狼奴立刻扶抱住了她,楚言枝依然不声不响地推,扶着桌子椅子艰难地往里走。
“殿下……”
“谁是你殿下?你还把我当你殿下?”楚言枝把他要披上来的大氅也捋到了地上,上面又脏又潮的,谁要披?
她坐回帐内,把他的东西都丢到了地上,盖上被子面朝里擦起了眼泪。
狼奴顾不得去捡了,跪进帐内,去捧她的肩膀:“奴错了,殿下。”
楚言枝见他进来了,回身继续推,眼睛通红地瞪他:“你哪里会错?你刚才不是很得意吗?我,我好话说那么多,你也答应了,你还要欺负我!”
狼奴俯身亲她的脸,楚言枝直接拿被子档上了。
“亲亲亲,你就知道亲!你让我叫你夫君,我叫了,你想听我叫你小狼夫君,我也喊了,你就是头喂不饱的白眼狼……”楚言枝越说越伤心,眼泪擦不干净了,“我讨厌死你了。”
她这样一说,狼奴被心底姗姗来迟的愧疚淹没了,于她身后躺下,抱着她不松手:“殿下……奴就是,有点嫉妒小表哥。”
“你嫉妒什么嫉妒?你就是我的奴隶,这辈子都是我的奴隶!你比不过他了!”楚言枝继续挣着他的怀抱。
狼奴身子僵了僵,原本蹭在她背上的脸缓慢地移开了,搂抱着她的手却越收越紧。
楚言枝气得张口咬在他的手臂上,力道一点没客气。
狼奴却抬起另一只手,轻柔地摸起了她的头,给她理着略微凌乱的发。
楚言枝继续咬,非要咬到他肯松开她为止。
狼奴依然一动不动,只是抚摸她脑袋的动作越来越轻缓温柔了,还在她发顶上疼惜地亲了亲。
楚言枝后知后觉,怎么感觉自己倒像他的小宠物了?摸什么头,以下犯上!
她松开那只已经有了深牙印的手臂,拿了脑袋顶上那只便狠狠地咬。
狼奴脸上依然不见丝毫痛感,空了的那只手还给她提被子,哄拍着她的背部,眼神中既有愧疚又有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这么……什么都藏不住的人,竟然也有让人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的时候。楚言枝虽未松口,瞪着他的视线却没那么狠了,舌尖品出了血腥味。
狼奴注视着自己身旁凶巴巴却又格外惹他爱怜的殿下,一会儿想方才的一切,一会儿想上午时她维护自己时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他发觉自己从前想的那些,又一次被推翻了。
他不要离开她,不论什么时候,什么原因,什么境地,都不要。
他不能把她让给小表哥。
一点点也不能。
“殿下,既然奴的奴籍能脱……我自己给自己造一个家,从此以后我姓狼,我的族就是狼族,我娶你好不好?”
楚言枝正用力的齿尖顿住了,看向他。
他神情认真,不像在开玩笑。
楚言枝丢开他的手,擦擦唇上的一点血渍,别过脸:“……我不嫁你,我最讨厌你了。你这辈子只能我的小奴隶,你要脱奴籍?那得有我的首肯,我不同意。”
“殿下咬也咬过了,该消消气了。”狼奴再度把她掰到自己面前,“殿下,你很爱小狼啊,娶不了小狼,小狼娶你,我们再也不要见小表哥了,这辈子都不见。”
提到姚令,楚言枝想到方才那极度难抑的滋味就又爱又恨,还是要咬他,一口咬在了他肩膀上:“我这辈子不可能爱你!”
狼奴真像长了副铜皮般,任她咬哪里都不为所动。
他思绪纷乱,忽然问:“殿下,为什么你们都要我离开你去建功立业?”
楚言枝咬得越发用力,就是不回答。
狼奴捧着她的脑袋一下一下顺抚,仍是思索的语气:“这对于人而言,就那么重要吗?”
楚言枝咬累了,还是不想轻易放过他,拧着他的耳朵掐着他的脸:“笨狼!对于你们狼群而言,难道扩大活动范围、抓更多的猎物不重要吗?”
狼奴眉头微松:“重要。”
“你没有领地、没有猎物,会有母狼愿意跟你吗?”
狼奴揉着她的手:“奴不要母狼,奴要殿下。”
楚言枝掐得更狠了:“要你个头!我可不是你的母狼!”
“那奴要是去建功立业了,回来能娶你吗?奴要建多大的功业呢……打下一个国家吗?”
“我大周已经是最强盛的国家了,才不要你打。近几年鞑靼也安分,边境无事,起争端对谁都没有好处。”
“那什么样的功业才能娶殿下?”狼奴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把天底下所有的坏人都抓进笼子里,这样可以吗?”
楚言枝被他幼稚笑了,指间把玩着他垂下来的头发,笑了一会儿,又不笑了:“什么样的功业都不可以。”
狼奴的眉头又皱起了,这些他听红裳说过,本朝公主不可嫁权贵之族。
凭什么呢?凭什么殿下最好的选择也只能是小表哥?
他视为生命般重要的殿下,就算退一万步,不要他,又怎么可以再被迫选另一个不好的男人做驸马……
楚言枝觉得累了,闭上眼睛倚在他怀里小憩:“别想这些了,我肯定是要嫁给姚令的,到时候你就给我走得远远的,别让我看见你,看见了就让小表哥打你这头坏狼。”
狼奴吻她的额头,楚言枝嫌弃得不行,亲了就拿手背去擦。
“殿下,你真的爱他吗?”
“不爱,但是肯定也不爱你。”
“不爱为何要嫁他?”
楚言枝锤他一下:“一个问题你翻来覆去要问几遍啊!”
狼奴垂眸,包握住她的手:“凭什么你不能嫁给权贵之族。殿下,凭什么?”
楚言枝欲要挣开他手掌的手一顿,半晌道:“……因为我是公主。”
“公主不是世界上最高贵的女孩子吗?不该是全大周最自由、最幸福的女孩子吗?”狼奴继续发问,眼睛直视着她。
楚言枝噎了噎:“……我是啊。”
“是吗?”
狼奴松了她的手,却将她搂到自己的面前,看着她略微垂下去的眼睛:“殿下真的最自由、最幸福吗?如果是,为什么小时候不能去文华殿读书?为什么不能像其他皇子一样想什么时候出去玩就什么时候出去玩?为什么连择驸马了,也要辛辛苦苦地筹谋?且最后就挑出那么个丑东西……他什么都不会,除了有家有族是殿下的小表哥外,一点也不好。”
“我现在不也能在文华殿读书了,是我暂时不想去了而已……”
“殿下,殿下。”狼奴抚着她的额头,拢着她的发,声音竟有些哽咽了,“我想你是最高贵、最自由、最幸福的女孩子,可你不是,你连爱我都不敢。小时候,你说你要飞过一座座宫墙,和我淌过银河,跳到月亮上去,你还记得吗?”
“那是我随口说的,我知道不可能。”
“小时候殿下带奴去找师父,当时是不是也好想留在镇抚司习武?殿下虽然没有奴厉害,但如果从那时候开始学,一定不只是会舞剑而已的。”
“……”
“殿下,不要嫁给姚令,你要嫁最好的,权贵……他们那么喜欢建功立业,权贵就是最好的,对不对?你嫁权贵,奴成为你的权贵。”
楚言枝仍旧在绕着他的头发玩,不管他说什么都没抬头。
她一下一下地眨眼睛,眨着眨着,眼尾又流出了泪。
什么都不懂的小奴隶都在想这个,她哪里没有想过呢?在好久好久以前,至少是从她不再羡慕三姐姐开始,她就在想,凭什么?
凭她是公主,是女孩儿,她就不能做一切想做的事。宫规压死人,世间的规矩也把她往死里压。
兴许就是因为不服这些,所以小奴隶只勾引一下她,她就一错到底了。从贪欢到痛苦再到认命,也不过这一年的时间。
也许这就是她的身体和欲望在替她反抗。她的心其实早认命了,宫规不许她读书,她便不读;父皇不让她学骑射,她便不学;娘亲和钱公公安排她嫁给姚令,她便嫁去……
她明明是公主,可是这些年以来,没有几天是真正快乐的,好像只有和小奴隶偷欢的时候才能把自己的天性完全释放出来……好讽刺,她不该喜欢小奴隶的身体的,但只有小奴隶的身体能让她觉得放松满足。
嫁给权贵吗?
这绝不可能,若有可能,早有公主做到了,大长公主姑姑、安乐长公主和尚华长公主的性子难道不够烈吗?她们当年难道没有反抗过吗?便是三姐姐楚姝,她那样争强的性子,如今也没有想到不嫁人的办法。
三姐姐说不在乎自己嫁给谁,她谁也看不上眼,嫁过去也不耽误她玩,甚至不耽误她筹谋。可不在乎,也没能拒绝,这只是另一种妥协。
楚言枝不愿意再想这些没有结果的事了,娘亲很疼她,疼到在恩宠最盛时放弃再有孕的机会,只想把完整的爱都留给她一个孩子,她难道舍得她连个择驸马的权利都没吗?
娘亲那么聪明的人,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就是让她嫁给姚令。
楚言枝躲开狼奴给她擦眼泪的手:“你做你的权贵去,成了权贵,想娶谁都行,但是不能娶我,就算就算我想不开嫁给你了,我俩也会被放逐到很远的地方去,这辈子再见不到我娘亲。留在京城,我还能时时去看望她。”
狼奴沉默不语,帮她把脸上的泪渍都擦去后,才问:“殿下真的甘心吗?”
楚言枝皱眉:“说了,这不是我甘不甘心的问题!你能不能不要再问了?你以为我想的还没有你多、没你深远吗?笨狼。”
她把被子提上去:“下去,把我干净衣服拿来,你把屋里收拾好了就赶紧滚开。”
送完姚令他们,宫婢们肯定还会想办法进来,现在兰心阁里一片狼藉,哪能放人?还得散散味儿。
狼奴将地上的大氅捡起来,先挂到一边,然后翻出藏在床底的铜盆,把里面的帕子拿出来,将炕屏前绒毯上的大滩水渍一一擦干净、换上新的,又将地面淋漓的那些全都擦净,才把盛了脏帕子的铜盆重新放回床底。
他从柜子里翻出干净寝衣,再次跪到床榻间为楚言枝穿衣,给她理平最后一丝衣襟褶皱后,狼奴拨拢着她的发:“殿下,奴后悔了。”
楚言枝攥了攥被子,语气平平:“后悔当我玩物了?我可没逼你,你求着当的。”
“是后悔了。”
楚言枝抿抿唇:“……哦。”
“我要做驸马,我一定要做殿下的驸马。我要殿下敢爱我,说爱小狼,很爱很爱,愿意为小狼谁也不嫁,只嫁给小狼。要殿下唤我小狼夫君,不止是在床笫之间,要在所有人面前,不管是红裳面前、绣杏面前,还是小表哥面前、江炽面前,亦或者是和妃娘娘面前、陛下面前……我要殿下能很骄傲很幸福地喊我小狼夫君。”
狼奴仍跪坐在她面前,神情却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认真坚决。
“殿下,你不敢嫁给奴隶,你敢嫁给权贵吗?你若敢,小狼就做你的权贵,做你最大的权贵。”
楚言枝背抵着墙壁,心脏砰砰剧烈跳动,她望着小狼那双看向她时就永远只有她一人影子的眼睛,有种奇异的暖流汩汩流到心尖,她眼眶莫名又发烫了。
可是话临到口边,楚言枝转过了头:“你为什么突然后悔了?我们天天都在偷欢,你不满足了吗?”
“满足,就是因为太满足,每与殿下**一次,奴都觉得,不够,远远不够,奴的贪心,是被殿下亲手养出来的。”狼奴抚着她的脸,却让她必须和他对视,“殿下,我想独占你,光明正大地独占。”
“我不是什么东西,什么独占?别把这种词用在我身上。”楚言枝蹙了蹙眉,但并未避开视线,想了片刻道,“你近来越来越不乖了。”
“殿下就这么怕回答奴的问题吗?”
“我……”
这种被逼问的感觉令楚言枝厌烦,但她明白,这种厌烦来源于她自己对这问题的恐惧与回避。
嫁权贵,不是想与不想的问题,甚至不是敢与不敢的问题。
这是大周皇族的祖宗法度,代代都在遵循的圭臬,她要嫁,且不是以权贵退权让位的方式妥协地嫁的话,那她便是要挑战皇权,挑战父皇的威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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