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夫妻了。”
礼部共送来了三套及笄礼服, 分别对应及笄礼宴的三项步骤,楚言枝半月前就都试过了,确认合身无碍便让人收入厢房柜中放置妥当。明天就是及笄礼了, 红裳又带人把礼服都一一摆置到兰心阁内,方便明日更换。
楚言枝喝下半盏鲜牛乳, 正要准备睡下,姚窕从正殿那过来了。
最近两个月为忙她及笄礼的事, 长春宫上上下下一派热闹,各宫都过来走动送礼,成安帝也赏赐了不少东西。钱公公近日格外忙碌,今天却也抽出了时间亲自过来看望, 询问姚窕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许是因为忙碌, 钱公公脸上的笑看起来比以往更和善,临走时却欲言又止地问了旁边的楚言枝是不是不想离开长春宫,所以脸上总不见笑容。
楚言枝喝着泡茶, 笑说自己毕竟长大了,当然不会再一天天傻乐。
钱公公看了她许久, 最后说如果她不想离开长春宫,便再在宫里多住几个月,也没关系的。
楚言枝便没忍住避开娘亲, 探问他自己将来的婚期可以不可以尽量再往后延迟延迟。
钱锦捻了粒桌上糖盒内的松子糖入口,品了半晌才看着她道:“早些成亲,对殿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越往后拖, 变数越大。”
“礼部想定到哪日?”
“明年六月初三。今年开春的时候奴才就已为殿下择定了, 那是最好的日子, 陛下有点嫌早, 但也点头了。”
“可二姐姐的婚期就在四月末,这是不是太紧了?”
“三殿下的婚期倒有可能提前……陛下那日也说,不若别再拖到她二十岁的生辰了,赶在二月前办了也好。”
楚言枝沉默了会儿,父皇当初定到四月,应该是怕婚期定得太早三姐姐会过于埋怨他,如今又嫌四月太晚,是怕空的时间太长,三姐姐有别的动作。
可为什么她的婚期要定得这样早,将来能有什么变数?
楚言枝内心思忖着,这恐怕是指司礼监内部的变动。听说石元思颇得陛下圣心,已有人猜测是不是要在东厂之余另建个西厂出来了。
朝局上的事更不必说,陛下去年召回了驻守边关二十余年的安国公,今年又提拔了两个内阁阁臣,嵇嘉的首辅位置应该坐不长远了。陛下还将一部分批红权给了太子楚珩,楚珩能直接插手处理的朝政比以往更多。楚珩一直不赞同楚姝入局朝政的做法,近来打压得厉害。
“娘娘已和奴才为小殿下安排妥当一切了,小殿下只要安安心心在公主府备婚,顺利嫁入姚家,一生都可无忧了。”钱锦感叹地打量她一番,慢慢站起身来,“不知奴才将来还能护着小殿下多久……不过有娘娘在,也有,也有狼奴在,没什么不放心的。”
楚言枝不禁一同起身,跟着他往外走:“钱公公,是东厂要出什么事了吗?”
钱锦本不欲回头,见她跟出来了,又走回到她面前。
他笑着伸手触向她的头,见她仰面时目含忧虑,才恍然间意识到她确实已经长大了,便蜷指放下了手:“不会有事。”
楚言枝仍然预感不妙,但她既不能多问,也不能插手,只能站在原地看钱锦一步步走出长春宫。
看着她刚刚搁到桌案一旁的那半碗牛乳,姚窕在她床畔坐下了,一时感慨无限,却只能不断摸着她的脸与发,轻轻地叹气。
年嬷嬷也坐在底下拿叆叇不住地瞧她。
楚言枝知道她们舍不得她,即便那些交代的话过去的几个月里已经说得快磨破嘴皮子了,也还忍不住过来再叮嘱一遍。
“宫外的日子虽比宫内自由,但你也不可贪玩,远的地方更不能去。若有机会,多去姚家走动,和你小表哥多相处相处,也替我孝敬孝敬你外祖父、外祖母。姚念和你差不多的年纪,也快要定亲了,应当不会嫁得太远,你们将来会有许多话能聊,算做个伴了……”
说到后面,姚窕忽然止了话音,转而细细地看着她的脸:“枝枝,娘亲知道你有心事不愿意说出来,但也不能总闷着。这几个月你不是和辛指挥使家的辛小姐相处得不错吗?她还帮你调理了身子……枝枝,你怎么不如从前爱笑了?”
楚言枝抱住她撒了会儿娇:“娘亲怎么和钱公公一样,就想我每天傻乐呢?”
“自然是想你开心。”
“娘亲尽管放心嘛,你和嬷嬷说的那些话,我都记住了。就算我记不住,还有红裳她们时时提醒我呢。”
多的姚窕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又交代她明天及笄礼宴上该注意的细节。
说完这些,她才抚着她的肩膀轻声问:“狼奴还不愿意离开你吗?成亲之前,有他在你身边我放心,可等成亲之后,他还总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对你将来的幸福不算好事。”
楚言枝把玩着娘亲的袖摆,倚在她怀里道:“我会和他讲清楚的,等成亲了,便不再留他在身边。”
年嬷嬷呵呵笑道:“只怕奴奴舍不得殿下。其实我还是觉得,就让他和从前一样守着你就行了,再多个令哥儿,守着你们俩。那孩子没坏心,事事都听你的话,令哥儿也不是多疑心的孩子,你们平时出行身边多少人跟着,哪用得着担心那么多。”
楚言枝笑道:“嬷嬷真是老了,小时候他进我屋都是要被你凶的,怎么现在还鼓励他以后一直跟着我了?”
“是呀,是老了嘛。你说,他没爹没娘,离了你还能去哪?他师父家毕竟不是他的家,他要是肯娶妻倒好,我便能放心了……嘶,其实说起来,辛指挥使家的辛小姐就很不错,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殿下不妨让他们试着多接触接触,要是两人都有意,就再好不过了。”
“……狼奴是我的小奴隶,他一个奴籍,配不上辛小姐。”
年嬷嬷搁下了叆叇,抚着上面的缠枝葡萄纹,靠在椅背上道:“奴奴不差啊,奴籍的事,钱公公和辛大人都能帮他。他也就差在身家上,但辛大人一家都很喜欢他,从没把他当奴看。等脱了奴籍,殿下多赏他些宅子田地,让他尽管去建功立业,配辛小姐不是很好吗?”
“枝枝,娘亲的袖子都要被你的小爪子抠烂了。”姚窕笑着拍拍楚言枝的背,楚言枝终于松了手,垂眸抚弄着自己的指甲,语气寻常道,“已经是大爪子了。”
“殿下觉得嬷嬷刚才的想法怎么样?”年嬷嬷认真筹谋起来,“同姓成亲倒有些讲究,要是辛家那边不好处理,殿下可以给奴奴再赐个姓,甚至能让陛下赐他皇姓!楚鞘楚鞘,也好听。”
“嬷嬷呀,你怎么天天想着做媒的事?”楚言枝坐直身子,仍然揉着自己的指甲,眸子半垂敛着。
年嬷嬷笑笑:“我放心不下他啊,眼看身边大大小小的孩子都有了归宿,唯独他什么都没有。以前想着殿下能一直要他护着,现在殿下又不肯要了。他不成家,总不能就这么孤孤单单地一辈子到死。”
姚窕点头道:“这话不错,狼奴毕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不能真让他将来连个能落脚的地方都没。现在距离婚期还有大半年,枝枝在外面也帮他物色物色。”
楚言枝点头应下了。
想想也是,只要他们互相成了家,以后当然不会再犯错。辛小姐……辛小姐是个很好的人,他们要是真的能互相喜欢,在一起挺好的。要是辛小姐不喜欢他,也很正常,谁会喜欢一个小奴隶,到时候她再让人找身家合适些的。
怕楚言枝睡得太晚,影响第二日及笄礼宴的事,姚窕和年嬷嬷回正殿去了,交代宫婢们明天一定要准时叫醒楚言枝。
楚言枝放开了发红的指尖,伸手去端那半盏牛乳喝,红裳忙拦下:“这都凉透了,奴婢让人再端盏热的来。”
楚言枝拂下帐子,靠着迎枕将被子拉到腰部盖好,看宫婢们来往收拾,却想到那天在灯楼上,狼奴说只要有他在,殿下随时想喝多温多烫的茶水都能立刻喝到。
狼奴这两天一直在后院,很少到她跟前来,说要为她准备及笄礼物,等明天她从坤宁宫回来了,夜里就来找她。
大家都为着她及笄礼宴的事紧张忙碌,楚言枝却觉得平常。除了大姐姐楚欣的外,她已经参加过上面五位姐姐的及笄宴了,大体的流程都已熟记于心,到时候还会有礼官在旁边提醒,没什么好担心的,就是有点累。
宫婢把热牛乳端来了,楚言枝满盏饮尽,这才叫人熄了灯,躺卧下来。
翌日不等红裳领人唤她起来,楚言枝就已睡醒了。她从**披衣坐起来,听着滴答滴答的更漏声,推开了朝西的那扇支摘窗。
约莫是四更时分,月亮的轮廓被云层遮掩得有些浅淡,凉风吹拢而来,楚言枝捧脸看了一会儿。
外间那起了些动静,楚言枝才放下窗子,重新卧回床榻,等红裳来唤她起身。
宫婢们都进来了,喜气洋洋地对她说着吉祥话,绣杏依然是话最多的那个,叽叽喳喳词都不带重样的。
楚言枝也同她们玩笑,梳妆之后,由她们扶着坐车辇去往坤宁宫。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姚窕亲自为她插笄,她行再叩之礼后由红裳和礼官引着朝各方再叩首,最后去往东暖阁换下及笄礼服穿上轻便衣裙陪席。
二姐姐婚姻美满,被安排坐在离她最近的位置,笑说当年她及笄的时候是在夏天,热得她浑身冒汗,衣裳都汗湿了,还不敢多挪多动,难受极了,不像她和三妹妹,择了个好时节出生,不冷不热的,舒心得很。
楚言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的话,抿唇笑笑就不多言了。
楚姝和对面的两位长公主倒相处得不错,楚言枝陪二姐姐坐过一会儿后也过去同她们闲聊了。
礼宴终于结束,等几乎所有人都离开后,楚言枝才踏出了坤宁宫。如今昼短夜长,夜色已然微沉。
临要再上车辇回长春宫时,楚言枝往坤宁宫后花园的位置看了眼。
她记得那里有个荷塘,夏天时菡萏亭亭,迎风招展,她后来还把那蜻蜓立在瓣尖的情态画成绣样绣了出来,做了柄绸扇送给皇奶奶,皇奶奶很喜欢。
二姐姐及笄宴那天,狼奴被他师父领回来了,她不让他跟着自己,他还悄悄跟,结果被她发现了。
当时她坐在檐下的大石头上,裙摆与披帛都随意地散在上面,狼奴立在烈阳下垂眸看她,又缓缓蹲下身,将下巴靠在她的膝盖上,仰着脸说想她。
他眸子本就生得黑,一经阳光直射,便显出一抹剔透的琥珀色。他乖乖蹲在那任她揉脸揉下巴,偶尔还要舒服地哼两声,真像小猫小狗。楚言枝当时想,她养了一个还挺可爱的小奴隶。
一晃好多年过去,二姐姐的二女儿茵姐儿都在咿咿呀呀学说话了。
回到兰心阁洗完澡,楚言枝把人都遣出去了。今天起得早,回来得晚,中午又没歇晌,红裳料她累坏了要多休息,搁下温牛乳后就要到外间去守着。别的宫婢睡得沉,今日又都累着了,怕楚言枝唤人他们听不见,红裳便想连守几夜。
“红裳,你今天陪我走那么多路也辛苦了,回厢房睡去吧。今晚外间就不用留人了,反正我若在里间摇铃,守门的宫婢也能听见。”
“这怎么好?起码也留个人在这。”
楚言枝在帐内掩唇打个呵欠:“我都长大了,还没单独一个人睡过。最多再磨蹭一个月,咱们就要搬去公主府住了,我想今晚上好好想想。”
红裳犹豫了下,问她是不是想做什么事,楚言枝冲她露出个真挚的笑,要她放心,她真的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而已。
拗不过她,红裳依言出去了,但挑了两个警醒机灵的宫婢守门。
等兰心阁内完全静下来,楚言枝平躺在帐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开心不起来,一直有口气堵在心尖,怎么都呼不出。有些问题她想过很多遍的,努力地让自己别再去想,可依然会时时侵扰她的思绪。
等和小表哥成亲了应该就能好了吧。
“殿下。”
帘帐微动,一只手扒上了她的床沿,狼奴的影子隐隐绰绰地投了过来。
楚言枝撑身倚坐起来,撩开帘子,就见少年蹲跪在床头仰望着她,黑眸晶润,怀里抱着一盆不知什么花,月光一映竟会反光。
“生辰快乐,殿下。”狼奴将那盆花双手碰给她,轻声道,“奴送殿下的生辰礼,金枝玉叶。”
楚言枝接过要细看,才发觉这盆花还挺沉,摸摸花瓣叶片,竟是用各色玉石做的,连叶脉都雕得十分细致,根茎则是用金丝拧成的,托着一朵朵粉山茶。
“殿下喜欢吗?”
“挺好看的。”
楚言枝捧在怀里,抚了抚触感温润的玉花,半晌道:“狼奴,你要是有生辰,我也会给你过的。”
狼奴望着她笑:“奴不在乎这些。”
楚言枝将每朵花与每片叶子都看了一遍后,递给他,要他放到案几上去。
等他走回来了,楚言枝摸了摸他的头,垂眸道:“等我成亲了,你也成亲好不好?嬷嬷和娘亲都放心不下你,他们想你也能有个家。”
狼奴睫毛颤了颤:“……殿下也希望奴和别人成亲吗?”
“嗯,我们都成亲,都能过得很幸福。奴籍的事,可以让钱公公和你师父帮忙解决的。年嬷嬷还说,还说她觉得辛小姐和你很相配。”
狼奴攀着床沿的指收紧了,楚言枝久未听见他应声,默默收回了手。
狼奴握住了她的手腕,再抬眸时,方才盈着笑的脸上出现了几分凝重:“奴不成亲,奴谁也不要,只要殿下……只要殿下能每天都很开心。”
“表哥你见过的,扪心自问,他是很好的人,我会很幸福的。狼奴,别把心思都放我身上了。等我成亲了,你就去找喜欢做的事,只要你愿意成亲,我也帮你找合适的妻子。”
狼奴依然沉默着,眼睑渐垂,眼睛虽然失神,却看起来更亮了。
像当年他拽着她不撒手时一样,楚言枝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下来:“我长大了,你也长大了,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奴知道。”在她掰他第二根手指的时候,狼奴松了手,乖乖地在床下对她点头,“殿下别把奴丢给别人,奴以后会走的,不出现在殿下和小表哥面前,奴懂事……”
“……嗯。”
楚言枝忽然感觉心口更闷了,看他这样,眼眶都有些发热,于是别开了视线。
她把帐子重新都放下来,遮住自己的脸,暗暗揪紧了被子,稳住声线道:“你若不愿意娶妻,我当然不会逼迫你。只是你得让年嬷嬷放心,她年纪大了,身体越来越差。那天我带她出去找辛小姐帮她看了看,说情况不太好……你小时候,嬷嬷很疼你。”
楚言枝拿被子擦了擦眼睛,便听狼奴声音也闷闷的:“奴都知道,奴以后跟随师父去做事,去建功立业,让嬷嬷和殿下放心。”
又是几息沉默之后,楚言枝朝里侧躺下来:“你回吧。”
狼奴透过帐子映在墙面上的影子轻轻动了一下,楚言枝闭上眼,慢慢缓着吐息。
这些事是早晚要说清楚的,即便不说,狼奴心里也该有数了。她对他有欲望,婚后留他在身边是个隐患,若真出什么事,对表哥一家人都很不好。狼奴最近几个月都特别乖,不随便勾引她了,她要他如何,他就如何,那今晚答应她的事,应当也都能做到。
“殿下。”狼奴轻轻唤了她一声。
“嗯?”
狼奴缓缓站起身,凝视着薄帐之后殿下窈窕有致的身影,回想起那一个个似真似假的梦境。
他渴望拥有她,不止是作为奴隶被属于她的那种拥有。他想她眼里能有他、只有他,想她能用饱含爱意的眼神认真地注视他。
想听她对他笑着说好呀,好呀,我们一起抱着睡着,一起生小娃娃,我们这辈子永远也不分离,我们两个,就两个人,永远幸幸福福。
狼奴拂开帘帐,于朦胧月光中看到殿下轻闭着的眉眼,她似乎根本睡不着。
他挪膝卧上她的床榻,于她身后轻之又轻地躺下了。
楚言枝模糊地感觉到自己身旁的位置往下陷了一块,正欲回头,少年的手臂搭上她的腰际,鼻息落到了她的耳后。
他渴切地拥紧她,把她往自己的怀里扣去,手掌不断往上攀移揉抚。
楚言枝呼吸一促,狼奴吻着她的耳与唇,已黏潮的睫毛随着颤动扫在她的脸颊上。他捧着她的脸,轻轻地用自己的脸贴着蹭,低喃着:“殿下娶我吧,娶我……”
楚言枝一边肩膀被他按在了枕上,不得不平躺着与他对望,还未出言,他倾身将她抱紧,微凉的唇与温热的泪都落在了她的脸上,哽咽着往下吻,声音落到她心口:“六月前,我们做夫妻吧,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
楚言枝气息凌乱地抬起眸,狼奴已解了她系在肩脊处的结,她的唇贴着他的耳与脸颊,她难受控地伸出已无锦绸袖摆束缚的胳膊,紧紧环住了他的腰与后背。
“狼奴,狼奴——”楚言枝迷茫地低低唤了他两声,又霎时止了声,他以她从不曾想过的方式让她感受到了他指际薄茧的粗糙,与被他抚着脸颊时的感觉完全不同。
楚言枝偏脸难抑地咬住他的耳,纤足无措地踢去了已经窝成一团的锦被。
“我是小狼,枝枝,小狼,叫我小狼呀。”狼奴捧起她微拱的脊背,臂弯勾起她的膝窝,似乎想把她抱起来,脸与唇还在胡乱地贴蹭着她的颈与肩膀,吐息粗烈,“枝枝殿下,小狼好爱你。”
楚言枝的眸上难以自禁地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渍,狼奴青筋绷凸的手紧扣住她纤软无力的五指,一起陷进了棉枕之上。
与此同时,他重重吻上她的唇,将她欲要出口的轻音都夺进了自己的口齿之间。
闷雷声震,夜间秋雨忽至,簌簌击窗,雨水顺着窗纸潺潺滑落,留下洇潮的湿迹。
悬于帐前的摇铃似被窗外的风带动着发出了响动,楚言枝正欲抬起酸软的胳膊去够,狼奴捞起她的后颈,一刻不分地堵着她的唇,一把将其扯下,埋在了铺散她满头乌发的枕下。
楚言枝无意咬破了他的唇,他闷闷哼哼两声,直到雨声稍歇,才爱惜地抚着她的脸结束了这个极度漫长的吻。
楚言枝大口喘着气,被他搂在臂弯里抱着,目无焦距地望着他。
狼奴将她轻轻放回床榻,勾起被子将自己与还在余韵之中发颤的她盖住,脸埋在她颈窝,亲着她的肩颈,等她回神。
“一错到底了。”楚言枝环搂住他的脖子,“……但是,很好玩。”
狼奴握住她的手,碰到唇边吻了又吻,眼睛亮晶晶地凝视着她:“从此小狼和殿下是夫妻了。殿下,我们是夫妻了。”
楚言枝拈起他从脖间垂落到自己颈前的红绳挂物,指腹摸索了两下,似乎是块玉质的东西,对着月光看了看,里面镶嵌了一团东西,不由蹭蹭他尚还心跳激烈的胸膛疲惫地问:“这是什么?”
“殿下那年掉的乳牙。”狼奴低颈蹭蹭她的额头,“奴偷偷捡起来留着了,那些年不在殿下身边,特别想奴的时候就摸摸它,好像殿下就在奴身边一样。”
楚言枝想起来了,有一回他大雪天从北镇抚司回来……好像就是刚搬进长春宫那一年,他一声不响地运轻功从顶上飞下来,结果把往上面抛掷她牙齿的红裳吓了一跳,人都摔在了雪里。
雪地那么白,她的乳牙也白,一混进去就找不到了,宫婢们把扫起来的雪堆也翻出来找了,就是找不见。
他们说下面那一排的牙要是掉了得往高处扔,越高越好,否则会长不出来的,丢了牙害得楚言枝担惊受怕好些天,怕自己以后都要留下那个黑洞洞,那真是没法儿见人了。
楚言枝锤了他一下,蹙眉道:“你藏得也太好了。”
狼奴又握了她的拳,故作无辜地眨眨眼:“殿下怎么还有力气锤奴?看来奴伺候得还不够?”
楚言枝往里躲了躲,懒洋洋地窝在他胸膛里,什么也不想管,干脆安安心心地睡着了。
狼奴满足地抱着她,将颈间缀着镶她乳牙的琥珀从她指尖抽出放好,下巴抵着她的发,也渐渐睡去。
等楚言枝再醒来时,窗外天和气清,日暖风柔,帐前铃铛挂得好好的,寝衣整齐服帖地穿在身上,就连锦被与床褥都干燥平整,不见一丝狼藉褶皱。
若非撑身起来时还觉得腰肢酸软无力,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下着秋雨的梦。
撩帐看到案几上的那盆玉雕粉山茶,楚言枝抬手碰了碰,余光却看到窗前掠过去了一道熟悉的影。
楚言枝掀起衣襟衣摆与袖笼看了眼,不由咬紧了唇,咬唇时又发现自己的唇肿得更厉害。
她立刻支起身下榻往妆台前走,脚才触地腿竟发起软来,差点摔了下去,却不慎撞到了一旁的案几。
案几木腿与地面滑出一道刺耳的声响,门外的宫婢听见了,立刻开了门,红裳朝内室走进来了:“殿下醒了?”
楚言枝忙坐回了床帐内,打了个呵欠以作遮掩:“红裳,我想喝水,昨晚渴得我想喊喊不出,只能一个劲儿咬嘴唇,给咬破了。”
难得听她声音这么绵绵软软,还带着刚睡醒时的哑,红裳笑着唤人进来准备给她洗漱,一边挂上帐子一面道:“怎么没摇铃铛?是不是昨晚那两个婢子偷懒没听到?”
“不是,是我忘了。”楚言枝还垂首企图用头发遮脸,红裳挂好帐子这便要扶她起身,“所以外间还是得留人,不然瞧瞧,这多不方便——”
看到她略微红肿的唇,红裳把她扶到妆台前坐下,给她梳着头发道:“奴婢瞧着殿下脸色比以往红润许多,看来昨晚睡得不错?”
漱完口后,楚言枝撑着腮喝茶,避开铜镜中红裳问询的目光,点了点头。
“看来辛小姐的建议都挺有效!”绣杏喜滋滋地帮她把妆台上的首饰都一一摆置出来,问她想戴哪些。
“……绣杏,让人备水吧,我想沐浴。”
红裳正想给她绾发,闻言不由问:“昨晚睡前不是才沐浴过?”
楚言枝暗暗打量着红裳的神情以及铜镜中自己颈间的皮肤,幸好狼奴没忘记很久之前就约定好的话,不能在这种地方留下痕迹,否则若被旁人看见就瞒不住了。
“太干燥了,难受得紧,想舒舒服服地泡个澡。”楚言枝喝完茶又打了个呵欠,“不用太多人守着,在屏风后候着我就行。”
虽然觉得她这要求奇怪,绣杏还是去照办了,红裳问道:“不先用些早膳吗?一起来就沐浴不太好。”
“那便用些吧。”
红裳见她眉眼都懒懒的,虽似没什么气力,脸庞却红润,气色不差,笑了笑道:“殿下昨晚还不甚开心,满腹心事的样子,怎么一觉起来,好像什么烦恼也没了似的,脾性也和小时候一样,说要什么便要什么,主意可大了。”
楚言枝就势冲她撒娇:“我主意一直很大嘛……”
她抚着落在肩膀处的软发,心脏砰砰直跳。虽然知道那样会很舒服,但没想到会那么舒服,好像整个人都要升到云朵里面被风吹走了。狼奴果然学什么都好,似乎已经颇通此道了,她难受也只难受了一小会儿。
“不再为一些有的没的的事情发愁,说明殿下是真的长大了,前儿娘娘还说,要是您再夜夜睡不着觉,就要过来陪你睡了。”
楚言枝心一紧,摇头道:“娘亲真会开玩笑,我都及笄了,而且顶多再在兰心阁住一个月,就要搬到公主府去了。”
“殿下想好是要一个月后搬了?”安排好宫婢太监备水去后,绣杏端着早膳进来了,一一摆到桌上去。
楚言枝洗完脸梳好头发往那桌前走去,绣杏在旁往下看了看,奇怪道:“殿下怎么好像有点腿抖?”
“昨天穿那么重的衣服,戴那么重的头饰走那么久的路,累得我浑身都软。”楚言枝喝着红豆甜粥,“所以才想泡泡澡。”
“那倒是。来,殿下,尝尝这个春卷。”
吃完早膳,楚言枝披了件披风便由她们搀着去了水房。红裳与绣杏照旧要服侍她褪衫入浴,楚言枝抬手解了披风递给她们后,伸出一臂挡在胸口前道:“我自己来吧。”
绣杏和红裳对望一笑:“殿下怎么跟我们害起羞来了呀?”
“我长大了嘛。”楚言枝扶着浴桶,催她们出去,“以后沐浴你们就都在外面守着吧,有事自会唤你们进来。”
“那万一殿下又口渴了怎么办呢?”红裳有意逗她,“可不能再渴得直咬嘴了吧?”
楚言枝嗔她一眼:“这回我肯定会记得喊人了,而且你们就在屏风后面,我撩撩水都能听见,有什么不放心的?”
绣杏把沐浴用的东西都摆好,往浴桶中撒满了花瓣后,拍拍手:“那可别怪我们躲懒了噢,是殿下自己不要我们服侍的!走吧红裳姐姐。”
红裳本还想再说两句,绣杏拉着她往外走,也只好叮嘱她有事一定要出声,别真睡过去了,若三刻钟内没动静,她们就进去捞她起来。
人都出去后,楚言枝见透过屏风什么也看不出来,才放下心来解开衣衫。
才刚褪下寝衣外衫,楚言枝动作一顿,杏眸微瞠。
狼奴从前面那座四扇花鸟屏风后面悄步走了出来,一直到她面前,抬指抚了抚她锁骨之下的红痕,撩起眼皮冲她眨眼:“小狼是不小心的。夜里太黑了,看不见。”
楚言枝当然不信他的鬼话,以前也不是没碰过这块儿,他都乖乖听话不用齿尖磨的。可难以自禁时,她也抓破了他好些地方,好像也不太能怨。何况当时她只觉得舒服,没觉得疼,还央他再咬一咬来着。
楚言枝任他服侍自己褪下衣裳,由他抱着入水,这才借着撩水洗身时的水声用气音问:“干嘛进来?”
“服侍枝枝沐浴。”狼奴拿巾子浸了水,仔细地给她擦洗着,等走到她背后时,又不安分地将唇贴在了她的肩胛上,“好爱枝枝。”
楚言枝听了脸红,却又觉得格外亲密时听到这样的话,身心都很满足。
“被子什么的,你都收拾哪去了?别让人发现了。”
“带到宫外烧了,淋得湿透,好半天才燃起来。”
楚言枝瞪他一眼,撩水花扑他:“怎么可能。”
狼奴沾着水珠的指抚上她的唇:“这要问枝枝呀,是不是因为小狼太厉害了?枝枝好爱小狼,我全都感觉到了。”
楚言枝拿下他的手,让他继续给自己扑水洗浴,实话道:“那你确实厉害。”
狼奴环搂着她,蹭着她的脸:“我们是夫妻了。”
楚言枝不顾满身水珠,倚靠在他怀里,再度懒懒地打了个瞌睡。
无所谓了,她决定对自己放松点要求,再也不要纠结了。在无人知道的地方和狼奴做个半载夫妻,等成亲了,狼奴一离开,不会再有人追究这些事。既然无人,管狼奴是她的奴还是她的什么,她快乐就好。
“水里也可以,枝枝要试试吗?”狼奴将她的发也打湿,一绺一绺往里面拨弄,又撩来花瓣覆上,“书里管这叫水浴鸳鸯。”
楚言枝摇头,示意他看向前面的屏风:“禁不得你那样的动静,而且我很累,没有缓过来。”
狼奴亲亲她的脸,一寸一寸为她清洗着,在她喉间微梗时,低低地问:“枝枝可不可以对我说句,很爱小狼?不唤小狼,唤狼奴也可以。殿下,说爱奴好不好?”
楚言枝手臂软软地搭在他的臂弯,仰面于氤氲水汽中望着他,慵懒地将脸枕上他的胳膊:“不想叫。”
狼奴垂眸,失落地问:“为什么?”
“……这不是可以轻易说出口的话吧,我并没有爱上你,难道要骗你吗?”
狼奴有些无奈:“笨枝枝。”
楚言枝抬起脸,再度把水泼向他,他也没躲,可她撩起的水花太小,根本拍不中他。楚言枝拿了他手里的巾子浸满水呼向他。
这回水花又太大,不禁拍湿了狼奴的脸与衣襟,还有不少落到的地上。水声击地,屏风外红裳问:“殿下怎么了?”
“没怎么,不小心把水扑地上了。”楚言枝即刻旋身道。
狼奴又将她手里的巾子拿走了,抬起她的下巴吻她。
楚言枝还紧张地注意着屏风那的动向,好在红裳并未多言,只暗催她快些,别把水都玩凉了才出来,容易着凉。
楚言枝掐了一把狼奴的脸,狼奴勉强松开些了,乌眸凝睇她道:“殿下才是死脑筋,以为时刻谨记小狼是你的奴,你就不会爱上小狼吗?”
楚言枝皱眉:“我可不会愿意为你赴汤蹈火、愿意为你去死,我现在跟你在一起,只图自己舒服,你管这叫爱吗?”
“枝枝不爱我的话,又怎么会觉得我伺候得舒服?”狼奴被水淋得湿漉漉的眉眼露出一抹笑,“笨枝枝,你就是爱我,好爱好爱,昨晚的一切都是证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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