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给殿下簪花。

楚言枝正要同他福身见礼, 狼奴却伸手暗暗扣住了她拢在氅衣之下的腰肢,不让她动,语气不善地对姚令道:“这里没有别人, 姚公子,见到七殿下, 你该行大礼。”

姚令愣了一下,旋即露出温和的笑:“这位想必就是辛鞘辛公子吧?”

狼奴隐在楚言枝侧后方, 双眸森寒地盯着他。

姚令察觉到来自他的莫名敌意,不觉尴尬,便真要朝楚言枝跪下行礼。

楚言枝立刻上前一步:“表哥别这样,既然没有别人, 我们何必讲究那些虚礼。狼奴就是有点死脑筋, 你别介意。”

姚令犹疑地抬头看了眼,撞上狼奴比方才更冷的眸光,不由望向楚言枝, 仍要坚持跪下。

他毕竟是平辈的亲表哥,楚言枝不愿受他的礼, 忙伸手去扶他的手臂。

手才伸到一半,连姚令的袖摆都没碰上,楚言枝眼前忽然视线一暗, 狼奴将她半挡在了身后。

楚言枝什么都没看清,再迈步上前时,姚令已站直了身子,只是脸色微白, 紧捂着手臂, 笑得不甚自然道:“枝枝表妹, 我失礼了。”

狼奴没什么表情, 走到旁边拉开了方桌前的椅子,扶她过去坐下。

楚言枝一时无言,她就知道把他带到这是个错误,偏偏娘亲他们不放心,说此事隐蔽,陛下派的锦衣卫也都被钱公公支开了,唯有狼奴能够保护她的安全。不过要是真不带他来,他只会醋得比现在还厉害吧。说来说去,她不该出来见姚令。

姚令也在对面坐下了。

揉了半天胳膊肘后,他脸上的笑有几分青涩腼腆,亲自煨火沏茶,倒了三盏,捧起一杯递给楚言枝,又起身给狼奴递了一盏。

狼奴抱剑站着,瞥了眼茶,直接别开了视线,往楚言枝身边挨了挨。

姚令略微尴尬地将茶盏放下了,一边坐回去,一边笑道:“有辛公子这般负责的侍卫保护枝枝,我与家中亲人都能放心了。”

接茶时看到他虎口处的那颗黑痣,楚言枝不动声色地蹙了下眉,抿着笑接过后,却没什么喝的欲望。

听完他的话,楚言枝又有点心虚,暗暗睃向狼奴,狼奴却抬手动作自然地理着她氅领上的绒毛,见她望来了,很乖似的弯眸露出笑来。

“自七夕夜一别,你我有半年未见了,枝枝表妹,近来如何?”

“还好,舅舅舅母和外祖父外祖母他们怎么样了?听钱公公说,外祖父年前摔了一跤?”

姚令神色微凝,点点头道:“不过枝枝不必担心,祖父只是闪着了腰,如今已经养好了。他们都很牵挂你们母女,上回你我见过面后,围着我问了许多问题。”

他脸上再度露出不太好意思的笑:“家里人都很期待你,你能嫁过来……母亲已经在为我们布置婚房了。不知枝枝可有什么想要的摆设器件?家里一定会为你安排妥帖。”

怎么就突然扯到婚房了……楚言枝搁下了茶盏,捧着小手炉笑了笑道:“我还有半年才及笄,婚事未定,无需太早布置。”

姚令闻言脸微微发红,又给她添了点茶,有些局促地理着袖口道:“是表哥唐突了,枝枝勿怪。”

“知道唐突,就不要乱说乱问了。”狼奴轻哼一声,揪了揪楚言枝的袖子,“枝枝殿下,没有什么好聊的我们就回去吧,天好晚了。”

“……坐下来还没一刻呢。”楚言枝把他的手从自己臂间拨了下去。

不过除了谈彼此的境况与宫里、家里的事外,楚言枝确实不知道该和这位小表哥说什么。

听他们说这就要走,姚令表情微僵,接着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掏出了一方檀木小盒子,双手捧给楚言枝,笑着道:“听钱公公说,枝枝从小就爱吃糖,这里面都是苏式风味的莲蓉糖、椰丝糖、酥心糖……不知枝枝吃不吃得惯。”

楚言枝正要接,狼奴很懂事般伸手拿了,扣开盖子摆到她面前,有意无意地道:“钱公公没有我了解枝枝殿下,枝枝殿下长大后不爱吃糖了。姚公子,送东西,你该问我的。”

“我,我主要是想到别的东西枝枝若是收进宫中可能会引旁人猜疑。怕给枝枝添麻烦,所以准备了送糖。枝枝可有别的爱吃的?我一会儿可以去给你买……”姚令忙道。

毕竟是对方的一片心意,楚言枝悄悄瞪了一眼狼奴,拾起一颗糖含入口中道:“我一直爱吃糖,长大后虽然吃得少了,偶尔吃一次还是喜欢的。表哥安坐吧,要有喜欢的东西,我自会派人采买。”

狼奴不说话了,闷闷地立在她身后不动。

姚令见她腮帮微微鼓起一边,黛眉舒展,唇覆红泽,不由红着脸别开视线,轻声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枝枝,若能娶你,夫复何求。”

楚言枝“咯嘣”咬碎了糖,与此同时听到身后传来狼奴攥拳时指关节发出的声响。

楚言枝左手背在椅子后,拉了拉狼奴的衣摆。

她本意是想安抚他,然而也不知道狼奴是不是故意要误解她的意思,上身朝她慢慢贴近,还凑耳将语息喷惹到了她脸上,嗓音似也黏了糖丝:“枝枝殿下要同奴说什么悄悄话?”

楚言枝偏过脖子,低声斥道:“走开。”

对面的姚令不明所以,问狼奴:“辛公子,是出什么事了吗?”

狼奴还弯身探在楚言枝颈间,闻言将手扶在了她的椅背上,漠然抬眸道:“你说话太冒犯,殿下听了不适,这都看不出来吗?”

姚令微愣:“我只是说出心中所想,我确实爱慕枝枝,并以能娶她为妻而感到三生有幸。”

三生有幸……

狼奴笑了下:“何止三生。你哪里配得上殿下?除了是她表哥外,没有……”

“狼奴!”

听他越说越过分,楚言枝抬手按在他的胳膊上,瞪了他一眼,才转回头对姚令道:“他口无遮拦,表哥不要介意。不过,我确实不太喜欢听你说那些话,你知道,加上今天我们也才见过两次面,我不了解你,你也并不了解我,谈不上什么爱慕不爱慕。”

姚令面上闪过一丝错愕,即刻微笑道:“我理解表妹的意思。但我相信,感情是可以通过相处培养出来的。枝枝的公主府已经建好了,听钱公公说,是打算及笄之后搬过去?届时我们再见面,就能方便许多了。”

楚言枝仔细打量姚令的神情,干脆也不隐瞒自己内心的想法了:“表哥,要是我们真的成亲了,我会尝试喜欢你,但单凭喜欢,没那么容易过日子吧,我想我们还是平常心比较好……”

她和狼奴相处这么多年,不也没有爱上他,又怎么可能会在之后的短短一年里对他滋生出太多的喜欢。楚言枝也并不觉得婚姻里互相喜欢对方有多重要,能不欠着彼此就不错了。

至少她是不理解为什么姚令能单凭几面就对她说出爱慕二字的,喜欢与爱,难道是什么轻贱的东西,能随意说出口吗?

姚令没想到她会有这样一番话,不禁有些着急道:“没有喜欢,又怎么陪对方过完往后余生?枝枝,你好像在抗拒接受我。”

楚言枝心脏猛缩了下,她略微困惑地按住了自己心口,对姚令笑道:“怎么会,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强求两个人相爱吧。”

“我爹娘一直很相爱,他们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我爹爱吟诗诵月,十首诗里,有□□首都是送给我娘的;我娘是外柔内硬的性子,既能将家里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又能督促我爹读书、做生意,他们常在一起相处,就算偶有争吵,到最后也都是以笑语结束。我祖父母也很相爱,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成的亲,但多年来一直相互扶持。祖父那天之所以会摔伤了腰,其实是为了给祖母摘梅花簪发……枝枝,如果两个人不相爱,日子会过得就像你眼前这盏凉透的茶,无滋无味,冷肺冷胃。”

楚言枝垂目拾起杯盏,他说的这些,她也曾听娘亲提起过,但都离她太遥远了。写诗、簪梅花,她就想象不出来如果父皇这样对待娘亲会是什么样的场面。娘亲么,娘亲倒会为父皇绣些东西,或是亲自做点什么羹汤给他,但更多时候,其实是把她绣废了的改改,为她炖煮羹汤的时候,顺便给他盛一份……

他们并不相爱,不过也算不上夫妻吧,帝王家哪有夫妻可言。父皇和孟皇后之间就更不用说了,夹杂了太多惨痛的事。

“虽然凉了,也不是不能喝,解渴而已。”楚言枝抿了一口。

她刚要放下,杯子被狼奴拿了过去。

他运内力给杯中茶加热,对面的姚令正忙着拿杯子给她沏新茶。

“殿下要想喝热茶,奴随时随地都可以弄到,要多温多热的都可以。”狼奴并不理会姚令方才那番话的意思,只卖乖似的把已经重新温热的杯盏递到了楚言枝手里,“才不像有的人,只会说空话,笨手笨脚。”

“嘶嘶——”恰好姚令倒茶时被烫到了指尖,差点翻了茶壶。

楚言枝忙拿帕子起身过去:“表哥你怎——”

“不就是被烫到了,泡都没起,血也没流,姚公子好脆弱。”狼奴稍稍一抬指,便把将要坠地的茶壶拍回了桌上,茶壶豁楞豁楞转半圈,壶盖严密地贴着壶口,一滴水都没漏出来。

他上前拿过姚令被烫到的那只手腕,不顾姚令瞬间扭曲的表情,从自己怀里掏了帕子,三下五除二地把他那根食指缠得死紧,还系了个漂亮的结:“姚公子,不要这样装可怜呀,这不是存心让殿下过意不去吗?”

姚令捂了手腕,又捂手指,勉强把表情控制住好:“辛,多谢辛公子包扎……”

“你太客气了,不用谢。”狼奴扶他坐回去,“这伤不难养,回去好好练习端茶倒水,不要再这样吓殿下了,殿下心疼也是疼,你忍心让殿下疼?”

“不不,我只是一时手抖而已……”

“手抖?是病吗?那你要好好治病啊,总不能要殿下爱慕一个病人,否则脸皮实在太厚了。”

“……”

狼奴走回楚言枝身边,再次看了眼外面:“月亮升得好高了,枝枝殿下,我们回去吧,让姚公子也快点回去养伤治病,他这么弱,要是耽搁坏了怎么办,到时候心疼的还是殿下。”

楚言枝拿开他要来扶的手,走到姚令面前。姚令正拆着那只帕子,然而狼奴手指过分灵巧,就那么翻动几下,帕子头尾都找不着了,他拆半天都没松开一点。

楚言枝早听明白狼奴那点浅薄的心机了,当然不会上他的当。她伸手想帮忙拆,结果又看到了姚令虎口处的那枚黑点,指尖悬到半空微一停顿,狼奴过来握住了。他拉她到身后,不言不语地拿过姚令的手给他解开了。

姚令再呆,也意识到狼奴很讨厌自己了,甚至非常有敌意,他立刻起身往旁边退:“多谢多谢,不劳烦您了!”

楚言枝也觉得尴尬,拍了一下狼奴后,对姚令解释道:“他不懂事,我回去教训他。表哥别,别介意……”

手上的痛感渐缓后,姚令脸上恢复了方才温和的笑意:“我明白辛公子的意图,一定是怕枝枝所托非人,所以要百般敲打我。枝枝能有这样好的侍卫是再好不过的事。”

他又对狼奴恭敬行礼道:“请辛公子放心,你交代的,我回去一定会多加注意学习,绝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下次和枝枝见面,一定不让你失望。”

狼奴的拳头又攥得直响了。他忍了又忍,在殿下投来责怪愠怒的目光时,对姚令露出一个善意真挚的笑:“你明白我的苦心就好,我失不失望有什么所谓,我只是个殿下的小奴隶,但你不能让殿下担心心疼,不能让和妃娘娘和年嬷嬷不放心。对吧?”

“对,在下谨记了。”

“那我带殿下回去了,天这么冷,你一定不舍得让殿下陪你在这里受冻吧?”

“当然当然,枝枝表妹,我们……我们有机会再会。”姚令朝楚言枝行礼,“我之前的话,希望你能再好好想一想。”

楚言枝怕再在这待下去,狼奴会把姚令欺负惨了,也行了一礼:“好,再见。”

走出灯楼与姚令分别后,楚言枝抬头看看月亮,还未至中天呢,周围烟火不绝,人群熙熙攘攘,正是热闹的时候。

“天还早,奴陪殿下逛灯会去,好不好?”狼奴的语气听着都比刚才松弛太多,帮她把大氅拢得更严实了,还把她的兜帽戴得紧紧的,不漏一点风进去。

楚言枝一言不发,继续朝前走。

狼奴走在她侧后的位置,悄悄去握她的手,楚言枝直接把手缩进手笼里,加快了脚步。

狼奴跨步到她面前:“殿下不高兴了?”

楚言枝依然不理他,绕过他走。

狼奴紧张地拦住她,背光注视着她微冷的眸光:“殿下不要生气,奴错了。”

“来之前,你答应过我的话,你都忘记了?”

狼奴垂眸:“……奴记得。殿下不许奴欺负小表哥。”

“你做到了吗?”

“奴是没有欺负他,奴实话实说而已。奴还帮他处理伤口、劝他去看病,这做得不好吗?”

楚言枝心里有气,听他用这副神伤表情和故作无辜的眼神说完这番话,又气得想笑。她暗暗咬唇忍住,偏过脸去,冷声道:“不会耍心机就不要耍,我又不是傻子,这样显得你乖巧听话又懂事,表哥又笨又蠢还不识好歹是不是?”

狼奴没说话了,一点一点挪到她身边,先抓了她的袖子:“奴没心机的,殿下最了解奴了,奴一直很乖啊。”

他探着手要去握她手腕,楚言枝气没全消,也嫌他手凉,一扭身完全背过去,把他的手别开了。

他在身后闷闷“呜”了声。

“别卖可怜,我不吃你这套。大庭广众的,你还要哭给我看不成?”

“……嗯,奴懂事的,当然不会那样。”

“本来就是之前说好的,他是我小表哥,我将来大概率是要嫁给他的,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你再醋也要忍好了,不能对他乱发脾气,更不能伤他。他又没做错什么,摊上了我这么个表妹而已。”

楚言枝垂眸拨弄着小手笼,想到姚令的话就觉得心虚。他周围的夫妻都是相爱的,这让他相信并期待能有与他相爱的妻子,他兴许是为此而催眠自己,才有了对她的爱慕。可她呢?她不喜欢他,不喜欢这世上任何一个男子,但她的身体不听那些曾学过的规训,贪图小奴隶的皮囊,与他越来越亲密。

她现在只能保证一定会在成婚之前与小奴隶断掉这不恰当的关系,应该也不算对不起姚令吧。

至于要不要喜欢姚令……也许他的话是对的,她没见过真正相爱的夫妻,才不由自主地抗拒他。等成亲了,她学学舅舅舅母、外祖父外祖母他们爱人的样子,也能和姚令过好一辈子的吧。

楚言枝努力劝自己想通,可心口闷得慌,有种奇怪的难受,像小时候生病了要吃药,她捏着鼻子逼自己一口一口往下灌一样。

半天没听到小奴隶答话,楚言枝侧身看他,却见他立刻收回了捂着的手,藏到背后对她露着笑涡:“奴明白了,以后见到小表哥,奴躲得远远的,不和他说话。”

楚言枝狐疑地要去拿他的手:“你藏了什么?”

狼奴往后退了两步,结果撞上了提灯路过的游人,即刻又往回躲了三步。

楚言枝抓了他的手腕往前边扯,要他把手张开看看到底是什么。

“真的没有,殿下不要问了。”

楚言枝一根一根去掰他的手指:“没有你躲什么?”

掰到他食指和中指的时候,他喉尖再度发出了压抑的“呜”声,楚言枝动作微顿,轻了力道,却看到他食指与中指指腹都燎出了两个血泡。

“你,你……”楚言枝回想起那只差点落到地上摔碎的茶壶,蹙眉抬头,“受伤了为什么不说?”

“小伤呀,奴比小表哥身体强壮那么多,还会功夫,又不疼,说出来只会让殿下心烦。”狼奴把她的手拨下去,重新攥了起来,弯弯眸有些羞愧地道,“就是没藏好,让殿下看见,脏殿下眼睛了。”

“……你刚刚没必要用手碰那茶壶的,掉地上就掉了。”

“茶壶里的水很烫,灯楼上只有奴一个人会功夫,水溅出来奴虽能保护好殿下,却没办法保护好小表哥。他要是被烫伤了,殿下会心疼的啊,心疼也是疼。”

楚言枝默了默,拉住他的手腕,往四处找医馆。周围灯火缭乱的,行人太多,她便把他往路边人少较暗的地方拉。

“你这得及时上药的,刚刚还想攥我的手……你不怕我给你甩开,燎破了血泡?”楚言枝一边拉着他走,一边仔细辨认着灯光掩映处的各个店铺匾额,还不忘责怪他。

狼奴拽拽她的袖子,轻声道:“奴错了,殿下,奴真的不疼。奴自己会包扎呀,刚刚给小表哥包扎得就很好。”

“好什么好,全绕成一团挤着伤口,看着就疼。”

“嗯……那奴以后好好学,将来小表哥再受伤,绝不会弄疼他了。”

楚言枝哑口,想凶他,想笑他,又想气他,最后步子在一处巷子前停下,她抬手抹了抹眼角,回身道:“你怎么总是这么笨笨的……”

句句离不开“小表哥”,分明是在跟她耍小心眼呢,她哪里会听不出来。

竟说不出来他这招是太笨拙还是太高明。

说他笨拙,是因为他功夫那么好,接茶壶的时候哪里需要碰壶身,就使一道劲风的事,非要把自己的手弄伤吗?说他高明,是因为她现在确实被他搞得很难过……

“奴就是殿下的笨狼奴啊。”狼奴顺着她的手,握住她的腕子,往上握她的胳膊,在无人之处俯身亲了亲她的脸,“不像小表哥,他能……”

话未出口,楚言枝攀住他的肩膀,踮脚亲在了他的唇上。

狼奴愣了极短暂的一瞬,在楚言枝亲完要退回去的时候,箍住她的腰,无比热烈地吻下来,一边吻一边将她曳进了昏暗无光的巷子里,刚才还疼得他直呜的手垫在她后脑上,把她压在了墙上。

楚言枝被他亲得头又有点犯晕了,拿手推他,狼奴咬着她的唇,给了她一点喘息的功夫,却低低呢喃着:“枝枝表妹……表妹……”

楚言枝喘着气:“什,什么?”

“表妹,枝枝表妹。”狼奴抚着她的腰窝,时而往上时而往下,在她出口问时,又不容抗拒地吻了下去。

楚言枝又推他,他却像喂不饱的小狼崽子,手也作弄起来。

楚言枝紧张地绷紧了身子,生怕有人从这路过多看一眼。

“枝枝殿下唤奴一声表哥好不好,奴想做殿下的表哥,小表哥,中表哥,大表哥……”

楚言枝就知道他是被醋劲淹透了,不愿意地锤他后背,可她越锤,他越是要吻,吻得她脑袋昏手脚软,腰也莫名泛酸。

“唤唤奴啊,枝枝殿下,枝枝,枝枝。”

他平时从不敢这样称呼她,但是出来了,就不肯叫她小姐,要跟着别人喊枝枝,现在听了姚令的话,还一个劲儿地叫她枝枝表妹。

楚言枝到底被他磨得没了脾气,在他不知道第几回给她呼吸的空隙,即将又要吻过来之前,细若蚊呐地叫了声:“……表哥。”

狼奴却有了新的不满,吻着将她的声音都咽到了自己的肚子里:“要叫小狼表哥。”

他得寸进尺,楚言枝抬脚在他脚上重重碾了碾。

狼奴“呜”着把她吻得更狠了。

楚言枝再度妥协了,恼得用含水杏眸瞪他:“小、狼、表、哥。”

狼奴终于满意了,抚着她的脸,将她的乱发拨弄好,眼里掬着点点星光,夸她似的:“殿下好乖啊。”

楚言枝又一脚踩到他脚上去,后脑也往墙上猛地一靠,狼奴眼中果然显出一丝紧张,护她后脑的手一紧,把她往怀里拢住。

楚言枝却趁机咬他脖子,力道还不轻:“以下犯上,你要死啊。”

然而狼奴轻“嘶”一声后,呼着气哼哼两声:“好舒服呀。”

楚言枝真是服了他了,松了口把他两只手都从自己身上扯下来,怒目道:“不知羞耻。”

口舌间似有甜腥味,楚言枝掏帕子擦了擦唇,天太暗了,虽然头顶时有烟火,还是看不清这帕子上的情形。

她抬眸,狼奴轻轻抱住了她:“奴不要羞耻,奴要对殿下永远坦诚说实话。”

楚言枝气息缓过来了,拿帕子在他脖子上碰了碰,好像确实给咬破了。

明明是要给他找医馆处理伤口的,怎么闹着闹闹着跑这来了,还添了新伤。

“别跟我闹了,这血泡脓化得比刚才更严重了。”楚言枝板板脸,带他往巷子外走。

然而狼奴背靠着墙不动了,在她回头不耐地看过来时,抿着笑涡道:“奴脚痛,走不动了。”

“……怎么,要我背你还是抱你?黏人精。”

“扶奴走嘛,殿下。”

楚言枝脚步顿了又顿,嫌弃地直接往巷子外走。

等出了巷子口,她回头看,狼奴还真没跟上来,正扶着墙一副极艰难地样子往她的方向挪动着。

楚言枝心想,他肯定是装的。不过她方才那几脚,踩得确实不轻……他恼人的时候是真恼人啊。

楚言枝走回去,狼奴有点可怜地望她一眼:“殿下嫌弃奴了?奴在努力了……”

楚言枝把那只帕子放好,不理会他的话,直接抱了他一只胳膊,带他往外走。

她一挨过来,狼奴就一点也不客气地往她身上靠了,还想揽她的肩膀,但手被楚言枝打落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勾引我是不是?”

趁走到明街上之前,狼奴偷偷往她脸上亲了一口,楚言枝躲没躲过,瞪了他一眼,却见他半垂的眸掩在黑长的睫毛之下,正望着她笑。

就知道,肯定是装的……这头笨狼。

楚言枝松开他的胳膊把他丢开,一点也不想管他了,快步往前走。

一连走出十来丈远,楚言枝脚步略微慢下来了。又过几丈,她停下把周围商铺的匾额看了看,但没回头,照旧朝前。

“老婆婆,你知道最近的医馆在哪里吗?”楚言枝停下脚步,探身问坐在地上卖花的一位面善老妪。

别的铺子商贩都在卖灯、卖吃的,唯有老妪在卖不起眼的花,生意很冷清。老妪的耳朵还不太好,楚言枝连问了几遍,老妪才摇头说不知道,她不住这城里,是从乡下赶驴车进来卖花的。

“笨蛋枝枝,医馆就在那啊。”

楚言枝立刻直起身,却见狼奴不知何时立到了她身侧,抬手在她鬓间拨弄了两下。

楚言枝扒拉下他的手,看了眼他蒙了灰的锦靴,蹙眉:“不是走不动路了吗?怎么过来的?”

狼奴却没回答她,而是问了老妪花价,从荷包里挑了颗碎银放到老妪手心里,回头笑望着楚言枝一步步走回来:“好漂亮的枝枝表妹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还好姚令那丑东西看不到。

楚言枝在他的视线下碰了碰自己方才被他触过的鬓角,碰到了一片片柔软的花瓣。狼奴还在朝她走过来,最后立到她面前,他的声音愈发清晰。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这样不爱读书的人,也能记得住这句诗?他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心口又涌上了那抹奇怪的感觉,楚言枝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心跳的速度加快了许多。她近来好像越来越容易心悸了。

楚言枝想把那花拿下来,想知道是什么花,摸着不像是梅花。

狼奴牵了她的手腕,不让她拿:“好漂亮的,殿下留下吧,奴花银子买的。”

楚言枝目光移开:“……医馆在哪里?”

狼奴看向对面路口那扇敞开的门:“就在那里。”

楚言枝带他往那走。

进了医馆,楚言枝望望周围,前台有个老先生在拨算盘,后面摆了几张椅子,三三两两坐着人,大部分似乎是来取药的,正闲闲地坐那聊天,看那伙计忙忙碌碌地抓药、称药。一帘之隔有个门,门半掩着,能看到有人进进出出,应该是给病人看病的医者。

楚言枝拉狼奴走到那老先生面前,把小奴隶的那只伤手摊开放到他面前:“老伯伯,我想买点治烫伤的药给他处理一下。”

老先生正忙着算账,直把最后一个算珠拨上去,于账本上写下数目后,才抬起头来让楚言枝再说一遍。

“我要买烫伤的药给他……”

老先生先惊为天人地打量了番楚言枝,顺着狼奴的手掌往上看,见是那个剑眉星目,颊边隐有笑涡的少年,脸上顿时露出松泛了然的笑。

老先生往他脖子上瞥了眼,又看看楚言枝不明所以的表情,一边收了账本,一边回头叫那正抓药的伙计拿什么东西过来。

“怪不得小郎君要寻避子药呢,小娘子这般生猛,也真非常人能消受。”老先生回身取了药和纱布,给狼奴处理着烫伤,“小娘子啊,光买烫伤药不够吧?”

老先生指指自己的脖子:“这要被小郎君的兄弟朋友看到,免不得笑话你呦。”

这乱七八糟的,楚言枝听糊涂了,什么避子药?生猛?

但看老先生这意味深长的眼神和后面几个闲人时不时交汇的目光,楚言枝意识到这些人肯定是误会了什么。

楚言枝抿唇抬手想把幕离拨下来,手才抬一半,她才忽然意识到没戴,她竟给忘了……落在了那灯楼里。

狼奴也不帮她拿上,她说怎么今天出来感觉视物格外清晰些。

狼奴听出老先生是误会了自己和殿下之间的关系,也不解释,反而用空着的那只手给楚言枝整理着兜帽,弯睫笑着道:“她自己不怕,非要咬的。”

“那还是要注意安全喽,脖子啥地方,命脉啊。”老先生给他裹好两只手指,把另外治创伤的药推到案前,抱臂趴在那,冲楚言枝笑笑,“够不到啊,小娘子自己咬的,自己处理吧。”

楚言枝想反驳谁是他娘子啊,怎么这老先生跟某些话本里的假人一样,乱把路过的年轻男女配成对,还让人一时反驳不出口……反驳了,这牙印怎么解释?总不能说是大冬天被蚊子咬的。

可是谁要和小奴隶配成对啊。

楚言枝把药瓶子推回去,暗暗狠瞪了狼奴一眼,往医馆外面走去:“谁自己作弄的,谁自己心里清楚。”

医馆里不少人笑起来,还起了哄,要狼奴快去哄哄小娘子。

狼奴牵住了她的袖摆:“我自己弄,枝枝等一等我,你一个人站外面,我怕。”

楚言枝不想理他,但他拽了又拽,抵不过那些闲人的笑闹之语后,楚言枝没出去了,躲到药架后面的一处角落里站着,脸上表情不太好看,掩着怒。

不过她也怕离开狼奴视线太久会遇到危险,她小时候听年嬷嬷说过,人间有很多极坏的拐子会拐小孩儿,连她这么大的女孩子也不放过。

老先生让狼奴凑过来,给他脖子上贴了一圈指大小的纱布。狼奴给了银子,那老先生笑笑,又看了眼站在那里戳弄着手笼玩的小姑娘,把刚才伙计拿来的布包递给狼奴道:“避子的药没有,但不想生孩子,办法多着呢。喏,上好的羊肠衣,一般都拿来缝合伤口用的,银子带的够不够啊?一共八十一只,一只十五两,打包全带走我就算你便宜点,抹个零,一千二百两。”

老先生解了布包,打开给狼奴看,狼奴感觉到殿下发着质问似的灼热目光,脸红了大半,仍故作镇定地拿起其中一个看了看。

这羊肠衣被剪成了约两指宽四寸长的长形,晒得干干的。

“只有这么大的吗?”狼奴放下了,“太小了,要再长三寸、宽两指。”

老先生愣住了,看看面前的羊肠衣,又看看楚言枝,最后再次看向少年明亮不似作伪的眼睛。

他一时不知该夸他们之间哪个天赋异禀,老脸一红,手指挠挠发白的额鬓:“呃,这个,泡水用,泡完了你试试,应,应该是行的。”

狼奴直接把荷包里的钱全倒出来了:“应该有五十两,你算一算能买几个。”

楚言枝听到刚才的数字了,这包白色羊肠竟然价值千两,她是久居深宫的公主不假,这些年几次出来上街听到各种叫卖也知道了,这钱起码能买整整一间屋子的花。

“你要这个干什么?”楚言枝探身看了看,薄薄的,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羊味儿,怪恶心的,立马退开了,拽拽狼奴的衣服提醒他,“你这么穷,别乱花钱。”

她一靠过来看,狼奴的脸就红得不成样子了。

“很重要的东西,不能不买……”

不过这应该还是没有直接喝汤药来得保险,他怕会从里头溢出来,那就还是有可能弄出小娃娃的。

楚言枝眼看着老先生拿戥子把狼奴的钱都给称出来了,说一共五十二两,方才的两样药一共收他七两,剩下四十五两刚好能买三只羊肠衣,余下的几厘抹零,剪成碎银找给了狼奴。

老先生另外拿只盒子给他精心装好了那三只薄薄的肠衣。

“三个够吗?”楚言枝看狼奴眼睛都好像不敢直视她了,以为他是因为钱不够,被她说太穷了而觉得羞惭,不由道,“你是我养的,不够和我说呀,我这还有钱。”

虽然没有千两,也有百两,她出宫不敢带太多银子。剩下的等回去了再补给他呗。

狼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老先生一边笑眯眯地拿过楚言枝递来的荷包称钱、数银票,一边了然地笑笑,对狼奴道:“小郎君好福气啊!要不,老夫再给你开点儿滋补的药,年轻人嘛,也要注意保养。小娘子,这点钱应当还是舍得花的吧?”

楚言枝自然而然道:“当然啊,他身体有亏损吗?亏就补。”

“没有亏……”狼奴真是受不了这个口无遮拦的老先生了,也不好意思花殿下的钱买这个,可他确实很想尽量多买点。将来再把钱还给殿下,或者买别的东西送给殿下吧。

“预防嘛!你们日子长着哩!”老先生美滋滋收了钱,又往那盒子里多放了二三十只羊肠衣,喊小二抓补药去了。

狼奴忍无可忍,拿上盒子,抓上他找剩下的钱,拉住殿下的手就往医馆外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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