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心软,他多央一央就能愿意摸摸他了。
下车辇后, 楚言枝先领狼奴见过姚美人。她本还想去毓庆宫和钟粹宫给江贵人、施婕妤她们拜年的,可是时辰太晚了。想着她们晚上应该还会过来,而楚言枝跑一天人已经困乏了, 姚美人就让她先回翠云馆歇歇,等她们来了再出来请安。重华宫被禁足多日的事她们都知道, 应不会怪罪她今日的一点小小失礼。
年嬷嬷要去厨房备晚膳,拉着狼奴的手弯身道:“小福子现在也不住耳房了, 嬷嬷给你那屋收拾得很干净,去看看好不好?”
狼奴眼睛只盯着楚言枝看,见她被红裳护着往翠云馆的方向走,忍不住要跟上。但他还记得年嬷嬷不许自己进殿下屋子的话, 被年嬷嬷按了肩膀后就乖乖止了步子, 勉强点一下头。
他不想和殿下分开,可是嬷嬷和红裳她们不许他离殿下太近,连他牵殿下袖子的时候, 都要有意无意地盯着。
要是能支开她们就好了。殿下心软,他多央一央就能愿意摸摸他了。
狼奴看了眼院子, 重华宫来了好几个生面孔,年嬷嬷和红裳先前还会很忙,如今没什么事了就会一直围着殿下转。
一路上年嬷嬷一会儿问他在北镇抚司都学了哪些东西, 饭能不能吃饱,一会儿又问他有没有认识什么新朋友,辛指挥使的那位二公子是不是和他玩得挺好的。
狼奴心不在焉地答道:“他,他是个不知羞的人。”
“哈哈, 告诉嬷嬷, 他怎么不知羞了?”
狼奴想到那天辛鞍说的话, 脸又红透了, 他拧拧衣角,皱眉道:“……就是不知羞。”
年嬷嬷笑着牵他进了左耳房。耳房门上贴了福字,窗上糊纸贴了窗花,那天小太监们在东殿主屋打床打柜子的时候,年嬷嬷让他们进来也给狼奴打了一排,还涂了一层红漆,擦得干干净净。不过狼奴实在没什么东西,年嬷嬷就把他那床被褥拆洗晒好放了进去,现在**铺的是套半新不旧的。
床头几上放了一盏油灯,油是新添的,烧得很亮堂,旁边还放了一碟豆沙团子小点心,是早上现蒸的。
年嬷嬷把点心端过来让狼奴吃,狼奴坐在床沿,还晓得道谢了,一小口一小口吃着,脸上的笑涡便在咀嚼时若隐若现。
年嬷嬷看他这样,感慨地叹了口气。这孩子似乎长得格外快些,一个多月前还窝在铁笼子里不会走路、不会说话,如今已会把自己收拾干净,还能照顾别人了。
若他身世好些,哪怕只是在一个普通人家长大,也必不会落到这样的地步。辛指挥使的儿子瞧着与他一般大,但在年嬷嬷看来,并不如狼奴聪敏懂事。
年嬷嬷抬手把狼奴遮到唇畔的头发捋到脑后,过了会儿,轻声问他:“奴奴,殿下的那件旧衣裳,你放到哪儿了?”
狼奴咬豆沙团子的动作一顿。
“你走那天我给你收拾东西就没找到,祭灶节那天洒扫,还是没找到。是不是被你带走了?”
狼奴的眼睛开始乱眨了,他继续强作淡定地吃团子,嗓音因此听起来有点黏糊不清:“我,我没有……”
由于心虚,他不太敢看年嬷嬷的眼睛。他怕她生气,也怕殿下知道了生气,然后把他扔到耳房里,不来看他,也不来和他说话。
“奴奴,你是不会撒谎的孩子。”年嬷嬷语气依然温和,只是更加无奈了。
狼奴把那只团子剩的最后一小口吃下,掏出藏在袖子里的帕子擦手,擦得拧巴而纠结。
察觉到年嬷嬷要再度启口,狼奴终于垂着眼睛道:“我带走了,在包袱里,没有人知道它是殿下的衣服。”
年嬷嬷起身要去拿他进来时放到了柜子上的包袱,却被他握住了手腕。耳房里光线暗,他的眼睛就显得尤其亮,润着一层露水似的:“嬷嬷,我把它藏得很好,不会让人发现的,不要把它拿走好不好?”
年嬷嬷正身耐心道:“旁的东西无所谓,但殿下贴身的衣服不可以,上回嬷嬷和你说过的,你都忘了?”
狼奴仍不松手:“它是殿下给我的,殿下不收走,我不给。”
年嬷嬷不禁笑了,他倒明白了,在重华宫里所有人都得听美人和殿下的,她的话,他不愿意听。或许原本就不愿意听,只是之前他惹哭了殿下,没办法才听她唠叨。
“那你猜,殿下知道了会同意你继续留着它吗?”
狼奴这才不说话了。
“那天要走的时候,殿下就让你脱下来,你没脱。她要是知道你把它带出宫去了,能不生气吗?奴奴,你现在已经有衣服穿了,瞧瞧,多好看,哪一件不如殿下那个?那还是个女孩儿衣服。”
狼奴不懂什么好看不好看,也不在乎是不是女孩儿衣服,他垂敛了目光,微声道:“我要殿下,没有殿下,我睡不着。”
片刻后,他又抬起眼睛,几近央求:“嬷嬷,狼奴不会乱说话,也不会乱违规矩的,殿下不让狼奴进她的屋子,狼奴就不进,殿下不让狼奴一直跟着,狼奴就不会一直黏着她不放。我只要殿下给的木偶和衣服,这是她给我的,我……”
年嬷嬷被他说得有点心软了。他虽懂得一点事了,但不能完全明白那些规矩,毕竟还小。
年嬷嬷拉他重新坐下来:“大过年的,嬷嬷不逼你,你再好好想想。但等过完上元节要回去的时候,你万万不能再把那衣服带走了。”
狼奴勉强点了点头。
他要想办法,偷偷带走。
或者让殿下答应他带走。
年嬷嬷看了眼那碟只剩两三个了的豆沙团子,揉揉他的头问:“还想不想吃别的?嬷嬷带你去厨房拿。过年了,你想吃什么都有。”
狼奴心里惦记着衣服的事,情绪很低落,忍着没避开年嬷嬷的手,只摇了摇头。他不爱吃甜食,除了肉没别的爱吃的。
年嬷嬷见他这样子,竟有点后悔在这时候和他提衣服的事了。
可不提不行啊,被外人知道了对他和对殿下都没好处。大人的心思又不像孩子,能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年嬷嬷决心说点别的让他开心些:“哎呀,奴奴别难过,也可千万别信那位辛鞍小公子的话,什么殿下不舍得给你穿好衣服、好鞋子?嬷嬷当时听的时候就想揍他了!咱们殿下对你哪里不好了?她亲手给你做了件新衣裳呢,虽然嘴上不说,嬷嬷眼里看得真切,殿下对咱们这些下人是极好的。”
“殿下给狼奴做的衣服?”狼奴霎时变了神情,直接站起来,“在哪里?”
“在翠云馆啊,殿下一路接你回来多累,她得好好歇歇。有了那件衣裳,你可得乖乖把殿下的旧衣裳交给嬷嬷了吧?”
狼奴只问:“殿下什么时候会过来看我?”
“没什么事,殿下来东殿做什么。一会儿吃晚膳的时候,咱们都到碧霞阁去,最近过年,咱们都在那服侍主子。”
狼奴难掩失落地“嗯”了声。
他心心念念想回来,可回来了,也不能每时每刻和殿下待在一起。他要是能变成红裳就好了,可以服侍殿下起居,甚至陪她一处睡觉,不用担心会睡出小娃娃。
他们从重华宫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未时末了,再折腾一番,天色已经不早,年嬷嬷着急去厨房做饭,狼奴心里想着殿下,不愿意一个人待在耳房里,便进去帮她做饭,陪她说话,说起那个不相信他会做饭的刀疤余。
年嬷嬷听了直乐。以往都是她给殿下说民间故事听,小福子偶尔也会说点外头几个宫的事,但他嘴太碎,且宫里一共才几个人,根本没多少新鲜事,她好久没听过这些新奇有意思的人和事了。
准备完晚膳,年嬷嬷唤那几个小太监进来端菜端饭,和狼奴拿上干净碗筷一起去了碧霞阁。
楚言枝睡过一觉起来了,正靠坐在姚美人肩膀上打呵欠。
狼奴一进来,视线就没离开过她,年嬷嬷从他手里拿过碗筷摆上,他则走到她身旁,轻声喊了句:“殿下。”
楚言枝看向他,知道他是又要过来黏自己了,视线便落到年嬷嬷递来的碗筷上,拿了筷子抵住下巴玩:“怎么了?”
狼奴牵牵她的袖子,很想提那件新衣服的事,可是再一想,殿下不主动提,自己怎么可以主动要呢?
“奴想殿下了。”
“我们不是下午才见过?”
狼奴红着脸,又拽了拽:“就是想殿下。”
楚言枝一手拿一根筷子,交叉着磨几下,眼睛只看着筷尾镶的一小圈黄铜丝:“你在北镇抚司不是认识很多朋友吗?还认了大哥,给你穿新衣服、新鞋子,其实你不用想着重华宫。”
狼奴一时没反应过来,朝她挨近一步:“狼奴不要他们,就要殿下。”
楚言枝磨筷子的动作慢下来,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好像在生一个奇怪的闷气。狼奴这话并不能把这股奇怪的闷气打散,反而让她觉得,他实在不怎么聪明。
碗筷与饭菜都布齐了,姚美人照旧让年嬷嬷坐到自己身边,红裳和疏萤却不论如何也不愿意坐下来了,说规矩不可违,姚美人便没有强求。
楚言枝指指自己身边的凳子,对狼奴道:“坐下来吃饭吧。”
狼奴乖乖坐下来,拿着筷子还想给楚言枝夹菜。楚言枝更想自己吃,有够不到的就让红裳帮忙夹。
狼奴只好先吃自己的,但一等楚言枝伸手,还没来得及唤红裳,他就立刻给她递上干净的帕子和茶水。
楚言枝一直对他淡淡的,也不怎么与他说话。
狼奴心里忐忑,失落愈浓。
也许是因为离开殿下太久,那些日子太难熬,让他错以为只要再回到殿下身边,让殿下看到他又乖又懂事的样子,殿下就能多喜欢他一点,多亲近他一些,至少不是太嫌弃。
可是回想起来,其实殿下待他最亲近的时候,也只是那天在翠云馆为了逗他玩而摸他肚子,还有那天在车辇上,被他黏得没法儿了才抱着他哄一哄。殿下并没有主动待他如何如何亲近过。
他很想很想殿下,但对于殿下而言,他只是被她兴起捡回来玩的小狼,没有了也并不会怎样,她照旧还能很快乐。
“殿下,狼奴明天可以教你武功。”吃完饭,等楚言枝漱完口喝完茶了,狼奴才一脸期待地看着她道。
楚言枝果然眼睛亮了一亮:“你都学会了?”
狼奴用力点头:“都会了。”
“那我要学飞檐走壁,还有轻功水上漂。”楚言枝站起身,拉他跑到外面,指着院子那一排排宫墙道,“从这飞到那,然后跳到月亮上去。天上有银河,没有鹊桥的话,就要淌过去,要是会轻功水上漂,就不用弄湿鞋子了。”
屋里的人听到这话都捂着嘴笑,小殿下平时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却原来还是会信那些大人编的瞎话。
狼奴认真想着殿下的话,抬头望向天空,努力辨认那条星河在哪里。他有些不太好意思:“教我的人里,没有人会这些。”
董珏每天就让他扎马步,这倒没什么,他能边扎边学其他人练的东西,可一个个学过去,狼奴没看见有会飞、会在水上漂的。
楚言枝便在阶前坐下来,捧着脸道:“那就算了。辛大人还没收你为徒,狼奴,你要努力一点,让他教你很多很多东西。”
她就是说着玩的。就算能飞到月亮上去,她也不能飞走。
狼奴心如擂鼓地挨着她坐下,看着她眼睛里映着的弯月亮:“好。”
只是一直等姚美人她们吃完,把桌上的东西都收拾好准备回内室歇着了,狼奴也没等到殿下同他说起那件新衣服的事。
皇城内外炸起烟花,没多久江贵人她们过来了,楚言枝让他自己到院子里练功去,等困了就睡觉,自己则进去陪长辈们说话了。
狼奴站在碧霞阁外,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再次抱着木偶在台阶一角坐下,仰头望渐往西移的月亮。
他知道,人到不了月亮上去,银河里恐怕也没有水。从前他在北地,攀过最高的雪山,站在那里对着月亮嗷叫,月亮都不会回应。银河要是有水,也该在下雨的时候下完了。
但是只要殿下愿意相信,狼奴就想做到。他一定要做到。
楚言枝没有在碧霞阁逗留太久,犯困的时候就出来了,下阶时看到还坐在那里的狼奴,她停了脚步:“你不去睡觉?”
狼奴回身站起来,却不知该说什么,望着她摇了下头。
楚言枝一步步走下去,听着耳边一炸一响的烟花,忽而又停下转头看向他。
狼奴的眼睛始终只盯着她看,隐隐在期待什么。楚言枝别扭了一会儿,问他:“辛鞍是不是欺负你了,你才答应让他做你大哥的?”
好不容易听到殿下对自己说话,结果听到了辛鞍的名字,狼奴愣了一会儿才郑重道:“没有,他也不是我的大哥,我没有答应,他瞎说的。”
狼奴拽住她的袖子,有些着急道:“狼奴不会被欺负,也不要答应他做大哥,狼奴只是殿下的狼奴。”
感觉到袖子上的扯力,楚言枝心头那股自己也说不上来的不快终于散了些,她抬抬下巴:“你是我的小奴隶,本来就不许认别人做大哥。辛鞍太嚣张了,下回回去,你要做他大哥。”
她再看看他身上的衣服和脚下踩的鞋子:“这些衣服一点也不好看,但既然是你师父给的,你就要好好穿着。等本殿下以后有了很多钱,你也有资格做我的侍卫了,我就让人给你做好看的衣服。”
狼奴指尖微微颤着,欢喜地用力点头,想起那件新衣裳,忍不住道:“殿下给狼奴做……”
楚言枝的脸越有些红了,她别开视线,扯掉他的手,继续往前面翠云馆的方向走:“我那么忙,才没有空给你做衣服。”
做出来一个袖子长,一个袖子短,原本想着小奴隶不懂什么美丑就无所谓,现在再看看,还是算了吧,赏赐下去有失她身为殿下的气度。也免得再被人说小器,舍不得给小奴隶穿好衣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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