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只是摸一摸,不会生小娃娃的吧?

成安帝走后, 楚言枝暗暗松了口气。

荀太后看着桌上成安帝用过的碗筷,眉头微蹙,朝如净嬷嬷挥了下手。

如净嬷嬷便让人上前将这对碗筷单独收走, 吩咐道:“下回陛下来的时候再拿出来用。”

楚言枝看着宫婢们将桌面打扫干净,如净嬷嬷扶荀太后坐到炕屏前, 心里有种奇怪的预感。

“枝枝,皇奶奶今天有点累了, 一会儿别宫还会来许多人,你先回去吧。”荀太后半倚着炕桌揉按太阳穴道。

楚言枝回神,立刻行礼道:“好,那枝枝过两天再来看皇奶奶, 皇奶奶好好歇息。”

“嗯。”

如净嬷嬷送她出慈宁宫, 亲自扶她坐上车辇,见年嬷嬷和红裳也都坐进去服侍了,才放心地点点头, 看车辇往后面的重华宫抬去。

“往后他少不得要来了。”荀太后接了如净嬷嬷递来的茶,却尝也未尝就放下了。

如净嬷嬷笑道:“左右不算什么坏事。”

荀太后闭了闭眸:“若再有后妃过来请安, 便说哀家乏了,已经歇下了。”

如净嬷嬷点头应是。

重华宫门前,一看到年嬷嬷满面的笑容, 姚美人便知道事情成了。

楚言枝从车辇上跳下来,扑到她怀里,半天却没说出别的话。

知她心里一时还想不通那些事,姚美人也不急, 带她先回碧霞阁坐着了。

因为是正旦, 皇城内外热闹非凡, 这个时辰江贵人、施婕妤她们都在坤宁宫处坐着, 楚言枝不好过去给他们拜年,就让一个小太监带了几盒糖先去司礼监等钱公公晌午下值,拿到腰牌后,她就出宫接狼奴回来。

也不知道这一个月下来小奴隶怎么样了,别饿死在外头了。

小太监才刚走没多久,小福子进来通禀道:“美人,殿下,钱厂督来了。”

楚言枝立刻起身,钱锦已缓步走到了碧霞阁前的庭院,朝她们行礼道:“听闻七殿下近日在学做女红,陛下赏了些东西叫奴才送来,请姚美人和七殿下听旨。”

年嬷嬷和红裳各自扶着姚美人与楚言枝跪下接旨。

“妆缎两匹,彩缎十匹,各色金银蚕丝线三十卷,银针十套。”

太监们将锦缎与丝线卷一一展示过后搬进了屋里。

姚美人牵着楚言枝领旨谢恩起身,朝钱锦道谢。

“听说小殿下一会儿要去北镇抚司,奴才正巧也要过去传旨,不若一会儿同去吧。”

“那有劳公公照看枝枝了。”

“美人言重了,这是奴才该做的。”

楚言枝还在看那些东西,脸上并没有多少欣喜之意。若换作以前得知父皇给自己赏赐东西了,她定会高兴不得了,但现在她已明白,不论他赏不赏,都没有多少真心。

况且,赏这些针线,什么意思呢?鼓励她往手指上多戳几个洞出来吗?还是说要用点好材料给他做礼物,别到时候真让他闭着眼睛都收不下去?

以前施婕妤也会和她们说皇上赏赐了什么东西给她或八皇子珀哥儿,大多是金银器物、好玩的玩具,不一定实用,但瞧着就让人高兴。

从没听说赏针线的。

听到钱锦的话,楚言枝回过头来,解下了自己腰间的荷包递去:“不知道钱公公收到送去的糖没有?这些是皇奶奶今天新赏我的龙须糖,都给你。”

钱锦没有推拒,长指握着这只小荷包,唇角笑意若有似无:“殿下不怪奴才这么久都没能把狼奴接回来,也没能过来传话吗?”

“钱公公自己也说是没能做到了,又不是故意的。”楚言枝踮脚帮他把荷包打开,“尝一个吧,很好吃。”

钱锦默然点头,拾了一颗入口。

休整一番后,楚言枝再度坐上车辇,和钱锦一起出承天门,去了北镇抚司。

狼奴自被辛恩带回去后,就一直住在定国公府。因为是过年,辛夫人三令五申要辛恩只要不进宫晚上就得回家,辛恩这几天基本都宿在了府上。但白天的时候,狼奴就会抱着木偶背着包袱,眼巴巴地跟着他出门,生怕他去找殿下的时侯不带上自己。

辛恩无奈,只好去哪都带上他。不过宫里一直都没传来有关南直隶的消息,辛恩也去不了什么地方,除了待在北镇抚司,就是去另外十三个卫所督察。

过年期间不用上族学,辛鞍天天野不够,觉得狼奴好玩就拉着他往这往那去,发现他只愿意跟着自己爹后,辛鞍干脆也赖上了辛恩,白天和狼奴一起在北镇抚司玩。

七殿下和东厂厂督钱锦来北镇抚司的消息传到狼奴耳里的时候,他正被辛鞍拉着一起去爬树,他不肯,咬着木偶瞪辛鞍,随时准备把对方的爪子甩下去。听到董珏的话,狼奴愣了足有两息之久,猛地把手一振,不顾一屁股跌在地上“哎呦”的辛鞍,提步飞快地往大门跑去。

他把包袱背好,还没下完台阶,就看到前面那辆车辇的帘子被人从里挑开,殿下穿着崭新的衣服踩着轿凳下来了。他的腿脚忽然忘了怎么走路,直直地杵在原地,动弹不得。

“殿下……奴,奴……”

楚言枝抬头看过来,就看到自己送来时还有些邋邋遢遢的小奴隶洗得干干净净,捧着牙印子更多了的木偶,用一双水雾濛濛的眼睛望着她。

他朝她走过来,离她越近,步子反而越缓,最后了停在离她半丈远的位置。狼奴眼圈已经完全红了,下唇被咬出了一道血痕。

他渴望地想伸手,可五指蜷两下又缩回去了,转而紧捏住怀里的木偶,声音又轻又小心:“殿下,接狼奴回家了?”

年嬷嬷过来要摸他的头,他脖子一偏下意识躲过去了,却借此离楚言枝站得更近了一点,看她明亮的杏眼,额前蓬松干净的绒绒碎发,还有颈间那串十八子黑珠。

“是啊。”

楚言枝有点不知道说什么。走之前,她答应过二十四祭灶节那天来接他,但终究没有兑现承诺。

不过他是她的小奴隶,她当然没有理由同他解释为什么。楚言枝确实不打算解释,只是说完后视线就移向了别处,不太想看他眼睛里那两粒晶亮的东西。

狼奴右颊上的笑涡立刻显出来了,试探地用两根指尖牵住了她的袖子,笑得有点傻:“殿下要狼奴!狼奴……狼奴很乖。”

楚言枝只不甚在意似的点了点头。

辛恩从里面迎出来了,行礼过后请楚言枝进去,只是看到她身旁的钱锦时,脸色很难看。

钱锦口中还含着龙须糖,见状便笑了:“辛大人不必用这种眼神看咱家,咱家此次来不是为了吓唬谁,更不是逼谁收徒弟,是给锦衣卫传旨的。”

辛恩心中暗道不妙,见他真的从身后小太监端的锦缎盘中拿过了一卷圣旨,只好命人去将各位同僚叫来,一起跪下听旨。

“……锦衣卫指挥使辛恩于查办南直隶灾情一事有功,特赏田宅、白银、锦缎若干,即日便领锦衣卫与东厂同去南直隶协助太子赈灾,钦此。”

“臣,领旨,谢圣上隆恩。”

辛恩接了旨,钱锦捻着那粒南红玛瑙垂珠,悠声道:“辛大人,看来未来几个月,咱家都要与您共事了。”

辛恩睨他一眼:“陛下的旨意既已带到,还请公公速速离开,我要清点锦衣卫,备上物资,几个时辰后就得出发。请公公莫要耽搁了南直隶数十万的人命。”

“爹,你又要办外差?”辛鞍皱眉,“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见钱锦低笑一声后转身走了,辛恩顾不得许多,先朝已经被引入座的楚言枝行礼道:“微臣还有公事要忙,恕不能招待殿下了。

他又低头看跟过来的辛鞍:“别妨碍我,要么在这好好呆着,要么回去找你娘。”

撂下这话辛恩便领着指挥同知和镇抚使几人往校场去了,辛鞍追两步没追上,跺了下脚:“又这样!”

他转头看向堂中的狼奴,他正半蹲半跪在地上,仰着脑袋望着那位矜傲的小公主,手里牵着她的袖子,眼神像粘牙的麦芽糖。

辛鞍心里不爽,走过去叉腰道:“亏我爹对你这么好,平时左一句师父又一句师父的,现在他要出门了,你就一点都不管?白眼狼!”

楚言枝顺着他的声音看过来:“你是谁?”

辛鞍扬高了下巴,脸却微微发烫,余光瞥到小公主时又立刻缩回去,底气不那么足道:“定国公的世孙,锦衣卫指挥使辛恩的儿子,狼奴的大哥,辛鞍!”

楚言枝眉心微蹙:“狼奴的大哥?”

“是啊。”辛鞍抬手想拉狼奴,“起来!”

狼奴却转身一瞪他,把楚言枝的袖子攥得更紧了,望着她,又望望她的手臂,一副很像蹭上去的样子:“奴不和殿下分开。”

辛鞍真受不了他这样,正要和他好好理论一番,就听楚言枝道:“他是我的小奴隶,他不听你的。”

楚言枝拾了一杯茶给狼奴:“喝吧。”

狼奴果然乖乖接了,双手捧着,也不管茶凉茶烫,喝得干净,先前被咬破的下唇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渍。喝完了,还一脸等夸似的仰望她。

“狼奴,你真像小狗!”辛鞍指指他身上的鞋和衣服,“你穿的鞋是我的,衣服是我娘和我爹给你置办的,现在我爹要走了,你就只知道跟这个连件好衣裳、好鞋子都不谁舍得给你穿的女人玩!”

经他这样一控诉,楚言枝才发现狼奴穿的衣裳换了,不仅服帖保暖,还很好看,袖口衣襟都绣了云纹,脚下穿的皂靴也暗缝金线,衬得他整个人挺拔疏朗,哪怕是以仰视她的姿态蹲跪在她面前,看起来也大不一样了。

不像她刚把他送来的时候,瞧着和从路边捡回来的脏猫脏狗没什么区别。

可他本来就是她捡回来的啊。

楚言枝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不舒服,她一脸无所谓地把自己的袖子从狼奴面前收走捋好:“那狼奴,你要谢谢你的师父和师母。”

狼奴察觉到殿下不开心了,他巴巴地凑过去,想再牵住她的衣角,却被楚言枝推开了:“你不管你师父了吗?听我的话,辛大人好像一会儿就要去南直隶了,很多天不回来,你该去看看他的。”

狼奴微潮的眼睫轻轻颤了一下,回味过楚言枝话里的意思后,才如梦初醒似的愣愣点头。只是在站起来之前,他把小木偶擦了又擦,递到她怀里,有些怯怯地问:“殿下帮奴看着它好不好?”

楚言枝看着这只破破烂烂,胳膊还裂了条缝的小木偶,不太想接。

它有什么需要看顾的?又不会有人偷走这样一只木偶。

不过狼奴一直都把它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他的笨脑袋似乎并不知道除了他这世上没人会觉得这小木偶有多重要。要是弄丢了,他大概会真的很伤心。

楚言枝便任由他把木偶放到自己的膝盖上,但也没把它拿起来,只对他淡淡地点了点头。

狼奴这才没那么忐忑了,依她的话起身。

从见到楚言枝起,狼奴就想着殿下立刻带自己回家,旁人什么话都没怎么听得进去,现在被辛鞍拉住了手腕,他才有余力思索师父要离开的事。

辛鞍拉他往外跑,狼奴还未走出两步就回头再度望向楚言枝,见她膝上还躺着那只小木偶,眼里才漾出一层欣喜,跟着辛鞍出去了。

年嬷嬷拿干净杯子给楚言枝重新沏了一盏,笑道:“奴奴这孩子,哪里是要殿下帮他看着小木偶,是要小木偶看着殿下,别让殿下不带他就偷偷跑了吧!”

楚言枝伸手指戳了戳小木偶牙印斑驳的脸:“它是个死东西,怎么看得了我。”

“那殿下会扔下它先走吗?”

“……我答应帮他看着了。”

年嬷嬷就笑着给她递茶。

半刻钟后,辛恩领着狼奴和辛鞍回来了,对楚言枝再次行礼道:“南直隶灾情刻不容缓,微臣不知何日能归,殿下领狼奴回去后,请别再送来了吧。”

“辛大人不是已经收他为徒了吗?”楚言枝抓着木偶站起身,“等回来了,可以再继续教他啊。”

辛恩抿唇,吉鸿拱手道:“殿下,武门收徒讲究颇多,辛大人确实暂时还没收狼奴为徒。”

楚言枝想到年嬷嬷之前跟她讲过的故事,江湖绿林好汉的确都是不会轻易收徒的。辛大人是顶厉害的高手,他回来还没几天,兴许没考察够狼奴,所以暂不愿收他,不妨等他从南直隶忙完回来了,再让狼奴努努力。

楚言枝让他们都快起身,又让狼奴向他们各自道过谢,才道:“既然辛大人要忙,我就先带狼奴回去了。等过了上元节,我再让人送他回来。”

辛恩他们点头应是,狼奴却慌了一瞬,有些可怜地望向楚言枝,似乎没料到自己过几天还得回来。

辛鞍在辛恩后面叉腰道:“行啊,到时候有我这个大哥罩着他呢。”

楚言枝却没看他,把木偶丢给狼奴,走在前面出了门,坐上了车辇。

狼奴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搂着木偶眼看着她上了车。他心如擂鼓,不知在期待什么,直到看见年嬷嬷和红裳都进了这辆大车辇,他才难掩失落地垂下脑袋,在年嬷嬷的催促之下跃了进去。

车辇里面,楚言枝看他犹豫半天才进来坐到年嬷嬷身边,便对年嬷嬷道:“狼奴有点胆小,嬷嬷还是搂着他吧。”

别到时候身子抖啊抖的,把桌子碰翻了,或者眼睛眨来眨去流眼泪,怪丢脸的。

狼奴的脸一下变得通红,他避开年嬷嬷伸过来的胳膊,往楚言枝那挨了挨:“奴不胆小……”

楚言枝轻轻哼一声,却没多说别的。

狼奴的视线落到她的右手手背上,难抑渴望地咬住了下唇。

有年嬷嬷和红裳在,他顶多只能牵住殿下的袖子。

但他好想殿下摸摸他,脸,头,肚子……

只是摸一摸,不会生小娃娃的吧?

狼奴心里又浮上这层令他心悸的念头。

不会的,不会的,摸肚子不是做夫妻,才不会生小娃娃。要是会的话,年嬷嬷早就把他打死了。

可是不会年嬷嬷也连殿下摸他肚子都不许。

狼奴有些怨怼地离年嬷嬷远了些。年嬷嬷还在问他这几日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欺负,就见他一脸失落地往旁边躲,心里急了,忙问:“奴奴真受人欺负了?”

楚言枝也看向他:“嬷嬷问你呢。”

太久没见了,狼奴一听见楚言枝对自己说话或者见她也看着自己,睫毛就忍不住要颤两颤,身子莫名地有些发软。

他害羞地垂下眼睛,却仍大胆道:“没有受欺负,但是狼奴想殿下了,好想殿下。”

楚言枝被他说得脸有点发热,瞥他一眼,皱眉道:“……你还是不知道羞。”

狼奴听得出来,殿下似乎有点嫌弃他这种话,但并没有生气。他脸上掬起笑,也不看年嬷嬷,只看向正为她剥杏仁吃的红裳:“狼奴想坐殿下身边。”

红裳一愣,旋即笑道:“我得服侍殿下呢。”

“奴也会。”

车辇早已开始行驶了,狼奴却朝楚言枝那边挪过去,红裳没办法,只好把锦杌端到里面,给狼奴空出位置来。

楚言枝靠坐在鹅绒软垫上,见一身玄色新衣的狼奴忽然朝自己靠近,视线下意识往旁边偏去。她不动声色地往里面坐了一点。

狼奴察觉到了,落寞地垂了下眸,但仍朝她尽量靠近,嗅着她的气息,弯了唇角。

他咬住木偶,先掏出帕子把自己两只手都擦干净,才抓起果盒里的杏仁给她细心地剥过去,剥完了放到白瓷小碟子上,然后提起茶壶给她泡茶。

动作娴熟,五指灵活,半点不见当初那抓筷子都滞涩的笨拙模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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