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睡觉的,是会生小娃娃的夫妻。

那, 那殿下她怎么……

狼奴心乱了,不敢想还忍不住要想,抠着木偶的脸, 几乎要抠出一个洞来。

“女孩儿可麻烦了,都爱哭, 哭了就哄不好。”辛鞍看看他,“你害羞什么?”

狼奴别过脸:“我没有害羞。”

“那你脸红什么?”辛鞍觉得他呆呆傻傻的样子好玩, “你不会很爱哭吧?”

狼奴瞪他:“没有。”

辛鞍还是有点怕他凶起来的样子,揉揉鼻子,看向他勉强套上的靴子,满意道:“爷的鞋果然怎么穿都好看。走, 小爷带你吃早饭去。”

“等一等我。”狼奴收拾着床和包袱, “还有,不要告诉别人我的小木偶穿,穿女孩儿衣服……师父也不可以。”

“嗯?哈哈, 你也知道男孩子不能抱木偶睡觉啦?”辛鞍坐到**来,“我要是说了你会怎么样?”

狼奴动作一顿:“你不可以说。”

“我非要说呢?”

“咬死你。”

辛鞍默默地从**坐起来了, 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两步:“……嘁,谁这么无聊说这个。”

等狼奴收拾完了,辛鞍带他到偏厅吃饭。狼奴看了圈, 问他:“师父呢?”

“他还没起床啊。”辛鞍一屁股坐下,跑半天肚子又有点儿饿了,拿起一只包子就啃,冲他扬下巴, “来吃啊。”

狼奴没动:“你骗我。”

“开开玩笑嘛, 你怎么跟我爹一样死板, 真没意思。”

狼奴皱着眉, 一脸不高兴地看着他。

“老陈不是说你吃过饭了吗?怎么又吃?”辛夫人从正厅那过来了,看向狼奴时声音温柔下来,“狼奴醒了?来,趁热多吃点。”

辛夫人领着狼奴在辛鞍身旁坐下,亲自为他盛粥夹菜。

狼奴乖巧道谢,坐下来后斯斯文文地吃起来,看得辛夫人欣慰得很,只是再看亲儿子,就怎么看怎么个不顺眼了,总想凶他两句。

辛鞍被凶得心烦,咬包子的嘴张得更大了,吸溜粥的时候恨不得把碗啃出一个洞来。

辛夫人拿他没一点办法。

因为是祭灶节,府里上下都不缺吃的,吃完早饭,辛夫人又问狼奴可有什么想吃的点心糖果。

辛鞍听后直接不乐意了:“娘,凭什么我多吃点你就要凶我,我才是你亲儿子!”

辛夫人瞪他:“你那叫多一点儿?要不是天天拘着你习武,不定胖成球了!还好意思说。你看看人家狼奴,多乖,吃相比你姐姐还好。”

辛鞍小声哼哼:“像个女孩儿有什么好的。”

说完辛鞍就从下人端来的果盘里抓了一大把的糖囫囵个地往嘴里塞。

府里还有许多事需要忙,辛夫人训斥完辛鞍后时辰已经不早了,看他们都吃得差不多了,只好先让辛鞍带狼奴到后院玩去,只要不闯祸就成。

辛鞍一拍手就往后院跑,到了后院,也不管狼奴干什么,自己个儿就钻起了假山,过了会儿又爬树,还要坐到院墙上朝屋顶扔石子。

狼奴抱着木偶坐到屋檐下,心里还在纠结辛鞍之前说过的话,脸不自觉又烧起来了。

他拿手背蹭蹭,也有点儿嫌弃自己这样子,可又说不清自己在害羞什么。

殿下和他不一样,不一样……仅仅那点不一样吗?因为那点不一样,所以不可以一起同窝睡觉吗?

听嬷嬷的口气,驸马是男孩儿,为什么驸马可以和殿下睡一起?

越想狼奴心跳越快,他摸摸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脏,意识到事情一定不止如此。

“你知道什么是驸马吗?”狼奴没忍住,仰头问刚从院墙上跳下来捡石子的辛鞍。

辛鞍玩得脸上手上都是泥,看得狼奴很是嫌弃。

“驸马?你说大公主的安驸马?他是瘸子嘛!”

“瘸子才可以当驸马?”狼奴想到有时候一瘸一拐的刀疤余,眉头紧皱,“不行!”

辛鞍正拿衣兜装石子,听到他的话,回头看过来:“你到底在问什么啊?”

狼奴心虚地转着木偶那条断胳膊:“什么是驸马?”

辛鞍擦擦额头的汗,冲他招手:“帮我捡石子啊!”

狼奴摇头:“太脏了,我不要。”

辛鞍朝他丢了一个:“那我不告诉你了!”

狼奴五指一张接住了那粒石子,在辛鞍目瞪口呆的表情下掷回了他怀里:“告诉我。”

辛鞍哼气:“呆子,驸马是公主的夫君啊!就是能和公主生小娃娃的男人啊,他们是夫妻嘛!算了,你个连爹娘都没的人,能懂得就怪了。”

辛鞍搂着石子,踩上假山,重新坐回院墙上,从怀里掏出弹弓想打树上的鸟。

狼奴歪头看着树上那只鸟窝,隔得太远,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夫妻,爹娘,小娃娃。

狼奴从前在狼群里,只知狼王母亲,他是她的孩子。狼王被人杀死后,他没有母亲了。他现在只有殿下。

在重华宫,姚美人是殿下的娘亲,在狼奴眼里,就像狼王之于他。

爹爹呢?

他没有爹,殿下也没有,辛鞍有。师父是辛鞍的爹,因为师父和辛夫人是夫妻。

夫妻会生小娃娃。

在一起睡觉的,就是会生小娃娃的夫妻。

狼奴在辛鞍把石子击向鸟窝的瞬间垂下视线,心头跃上一抹奇异的欢喜和说不上来的紧张。

他想明白了。

男孩儿和女孩儿同窝睡觉,就会生出小娃娃,但是小娃娃只有夫妻才可以生。

嬷嬷怕他和殿下生出小娃娃,所以不许他和殿下同窝睡觉。

狼奴的脊背靠上廊住,抱着膝盖,把小木偶放到怀里,却发觉自己难以想象如果他和殿下有了小娃娃会怎么样。

小娃娃不是小木偶,会不会很难养?

……小娃娃到底是怎么出来的呢?

等到天黑都没等到钱公公把狼奴送回重华宫后,年嬷嬷意识到,狼奴恐怕真的暂时回不来了。

楚言枝和她们玩一天也玩累了,吃过晚膳就端了凳子坐到院子里,仰头看玉台楼方向放的各种花炮。

重华宫离玉台楼很远很远,她并没有去过,坐在这伸长脖子,也只能看到一点模糊的光,烟花爆裂的声音传到耳边,却如隔云端。

楚言枝心里空****的,一会儿想那个只见过几面的父皇,一会儿想父皇最疼爱的三姐姐,一会儿想她到现在也没能接回来的小奴隶。

她的日子太无聊了,无聊到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后悔把他送出去了。那么好玩的小奴隶,要是没有了,就找不回来了。

陛下这回一定很生气吧,气到要在半夜让钱公公传来禁足的口谕,气到连钱公公都接不到狼奴了。

娘亲怕受风,没到院子里来,年嬷嬷在那陪着唠家常。疏萤在里面收拾,红裳蹲在一旁为她翻弄炭盆,院子里留了两个小太监在廊下守着。

楚言枝看看红裳今年冻得格外厉害的手,轻声道:“手炉有点冷了,红裳,帮我换一个好不好?”

红裳立刻起身去了。

楚言枝继续撑腮望向天空,璀璨的烟火一簇升空,一簇绽放,一簇湮灭,风冰凉凉的,吹得她脸发僵发紧。

楚言枝掏出帕子,盖在脸上,吐出一口薄薄的气,没忍住哽咽起来。

她抱住膝盖,把脸埋进怀里,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小声小声地哭。

她有点羡慕娘亲小时候,有爹爹,有哥哥,有好多朋友,可以出去玩,可以学写字。

她不明白做这样一个公主有什么好的。

如果娘亲不是陛下的美人,没有远嫁,作为娘亲的女儿,她就可以有疼爱她的外公外婆,舅舅舅母,陪她一起玩的小表哥,还有娘亲朋友的孩子们。祭灶节她可以带一大袋子的糖去分给扮鬼的乞丐,上元节可以去看花灯,七夕可以带面具出门放河灯……

还会有疼爱她的爹爹。楚言枝难以想象如果父皇能像疼爱三姐姐那样疼爱自己会怎么样。一个不疼爱她的父皇,她宁可不要。

真想换个爹爹。

听到有脚步声过来了,楚言枝把帕子拿下来,松下抱着的膝盖,继续托腮看那一下亮一下熄的花炮。

红裳把新手炉递给她,还多拿了一只小毯子和围脖,把她裹严实了,又倒热茶递来,问还冷不冷。

楚言枝被裹得快成一只球了,她艰难地摇了下头。

红裳见此松了口气,正要把她换下来的手炉拿到里面去,颠了颠却不禁道:“这手炉还挺热的,再热点会烫着手的。”

楚言枝喝了口茶,掩下微哑的嗓音:“那你先帮我拿着吧。”

红裳微愣:“这怎么好……”

“帮我拿着嘛。”楚言枝冲她撒娇,“陪我多看会儿烟花。”

红裳心尖一暖,轻轻点了点头。

祭灶节后,年味一日比一日浓,到除夕这日,年嬷嬷和红裳、疏萤三人从中午吃过饭开始就在厨房忙碌了,申时末便在中殿主屋一张大圆桌上摆满了菜。

姚美人下午也起身了,带着楚言枝帮年嬷嬷她们一起包饺子。

这夜外头的烟火声更响,姚美人让年嬷嬷和红裳、疏萤三人都落座,年嬷嬷拘谨地擦了擦手,道几声谢便坐到了楚言枝身边,红裳和疏萤对视一眼,怎么都不肯。

姚美人却拿起两只碗,亲自盛了饺子,放到圆桌另外两边,不跟她们商量:“坐下。”

楚言枝指指那边的清蒸鲫鱼:“红裳,坐那里帮我夹一点吧,我够不到。”

年嬷嬷道:“别辜负了主子们的一片好意。”

见美人和殿下实在坚持,再经年嬷嬷这么一劝,红裳这才诚惶诚恐地拉着疏萤一起在位置上坐下了。

楚言枝又冲还在外面守着的小福子和另外四个小太监喊了声,让他们过来自己端碗盛饺子,站在旁边一起吃。

小福子今天穿上了年嬷嬷新做的袄子,瞧着比之前精神许多,有了几个帮手,病过之后的他反能养起肉了。

小福子挠挠头,脸上的笑容又大又不好意思,两手捧着碗,弯腰接下了小殿下亲自盛来的饺子。

这下原本显得有些清冷的主屋热闹起来,碗筷相撞,年嬷嬷还给大家倒上了她酿的果酒。楚言枝喝了几小口,脸上就红通通的了,身上穿的又是大红绣百蝶戏花的袄裙,两相映衬,如同年画上的娃娃一样让人喜爱。

年嬷嬷趁她有些醉醺醺的,揉了好几把她的脸,楚言枝哼哼地往姚美人怀里躲:“……嬷嬷欺负枝枝!”

众人便笑,红裳也忍不住过来逗她了,旁边的疏萤原本还想劝,看到楚言枝左右招架不住,跺脚指着柱子叫人不许跑的样子,也不禁笑得前仰后合。

姚美人将散落的碎发捋到耳后,头靠在年嬷嬷的肩头,看着他们逗楚言枝的样子,无奈道:“原本还想睡前交代她一些事呢,嬷嬷给她喂这么多酒,明天不知道要睡多久才能醒了。”

年嬷嬷笑道:“过年嘛!现在天还不算晚,让殿下早早睡下,明天起来要是头晕,就喝点儿醒酒汤。那点果子酒,其实根本不醉人,就是殿下不禁喝,才两小盏就站不住了。”

“她小呀,嬷嬷。”

“好好,小姐,奶娘知道错啦。”

……

吃完了年夜饭,年嬷嬷把迷瞪眼的楚言枝抱到了碧霞阁,给她脱鞋袜洗漱。

姚美人把楚言枝的头发松下来,从怀里拿出红荷包,在她眼前晃了晃:“枝枝看,这是什么?”

“红包!”楚言枝捧了又笑起来,要放到枕头底下去。

年嬷嬷给她洗完了脚,转身突然拿了一双崭新的鞋子过来。

“殿下,瞧这是什么?”

楚言枝揉揉眼睛,接过一看,是双绣缠枝秋海棠的新鞋,用的是云熟绢的料子,针脚细密紧实,纹路精致,光彩熠熠,鞋头还各簪了一枚拇指大小的绒球。

“嬷嬷绣的?”

“漂不漂亮,殿下喜欢不喜欢?”年嬷嬷摸摸她的头,“咱们小殿下去年一年没穿到新鞋呢。”

楚言枝拿着这双鞋子,半晌没说话,突然抬袖子擦了擦眼睛。

年嬷嬷立时有些紧张,蹲下身问:“殿下不喜欢?”

楚言枝摇头,拿手背一遍一遍擦眼泪,摩挲着鞋尖上的小绒球:“喜欢。嬷嬷不是眼睛不好吗?”

“不好也不是瞎了嘛!”年嬷嬷笑,“好啦,喜欢,那嬷嬷给你换上好不好?明儿咱们的禁足就解了,小殿下可以出门给姨姨们拜年啦。”

楚言枝点头,看年嬷嬷轻柔地帮自己套上漂亮的新鞋子:“还有接狼奴回来。”

“对,接狼奴回家。”

年嬷嬷做的鞋子永远那么合脚,楚言枝下来走了两步,喜欢得不得了,差点没舍得脱下来。后来实在困了,才收拾好重新钻回被窝里,被姚美人拍哄着背睡着了。

翌日天未亮透,外面各种声响就起来了,皇城内外都是爆竹声。

楚言枝伸伸胳膊,碧霞阁里暖和得很,透过帘帐能隐约看到外头黑漆漆的夜色。她拿额头蹭了蹭娘亲的脸,嘟嘟囔囔地撒娇:“好吵呀。”

姚美人早已醒了,闻言帮她理好脸上的碎发,轻声道:“一会儿吃完饺子,枝枝就带上礼物去慈宁宫给皇奶奶请安。”

“娘亲不一起去?”

姚美人摇头:“皇奶奶要是问起来,枝枝就说娘亲身子还没好透。”

楚言枝隐约明白了什么,趴在被窝里,指尖绕着娘亲乌黑顺滑的头发问:“娘亲想要枝枝做什么?”

“现在寅时刚过,你父皇大概已经在奉天殿开大朝会了。开完了就会去慈宁宫给你皇奶奶的请安。以往我们都是特地避开他去的,但这次,娘亲要你赶在父皇之前到。且有些话……娘亲要教给你说。”

卯时三刻,年嬷嬷和红裳进来服侍她们起身了。

楚言枝被她们服侍着穿衣洗漱,脑子里还在回味着娘亲方才交代的话,人有点懵懵的。

姚美人从盒子里拿出那串三佛齐的黑檀木佛珠为她戴上,扶着她的肩膀,与镜子里的她对视,贴了贴她的脸,笑道:“从今年起,娘亲不会再让枝枝受委屈了。”

疏萤端了两碗饺子过来:“嬷嬷往其中一只饺子里包了铜钱,谁吃着了,谁能福气一整年呢!”

姚美人让楚言枝自己挑,楚言枝端了一碗,拿勺子慢慢吃着。

吃到一半,牙尖一硬,吐出来看果然是枚铜钱。

年嬷嬷喜道:“咱们的小殿下今年可要心想事成,开开心心一整年呐!”

都收拾好了,姚美人送楚言枝坐上那天皇后娘娘送来的车辇,年嬷嬷和红裳陪着进去,四个小太监各抬一角,小福子在最前面引路。

楚言枝怀里抱着那只装了昭君套的盒子,一会儿抬头看车辇内悬挂的坠饰,一会儿看自己脚下年嬷嬷做的新鞋子,有些杂乱的心跳仍然难以平静。等车辇停下被扶出来,脚下踩住实地,她忽然不紧张了。

如净嬷嬷引她进了后面的大佛堂,一进去,鼻息之中溢满了沉香味,荀太后就跪在菩萨像前,左手立在胸前,右手轻轻敲着木鱼,闭眸默念着什么。

楚言枝看了眼如净嬷嬷,如净嬷嬷带她进去,于荀太后身边的蒲团上跪下了。

楚言枝歪头看看她,又仰头看看眼前的菩萨像,也像模像样地合掌于胸前,嘴巴一张一合地学起来。

两盏茶的功夫过去,木鱼声停了,楚言枝睁开眼,便见荀太后望着菩萨像轻轻叹了口气。

“皇奶奶为什么叹气?”

荀太后轻声答道:“……因为有所忧愁。”

“皇奶奶愁什么?”

荀太后闭了闭眸,又是一声轻轻的叹息:“你娘亲身子没好?”

面对菩萨像,楚言枝有种莫名的心虚,她闭上眼睛点了点头:“但是快好透了。”

荀太后心中了然。

见大佛堂内一片静寂,如净嬷嬷留了两个稳重的宫婢在门口守着后就慢慢了退出来,立到慈宁宫大门前静侯着。

几刻钟后,成安帝明黄色华盖的车辇于门前停下了,钱锦掐着尖细的嗓音通报:“陛下驾到——”

如净嬷嬷上前相迎,成安帝忙完大朝会和赐宴之事后已是一脸不耐,平时若非必要他都不会进慈宁宫的门,只是今天大年初一正旦,他必须在后妃之前赶来给荀太后请安。

“太后起身了?”

“回皇上的话,太后娘娘一个时辰前就起了,现在在大佛堂。”

听到佛堂二字,成安帝的脸色更差了。从他记事起,太后就喜欢礼佛,见到佛比见他这个亲儿子还亲,也就先帝会那么肆意地宠着她,可先帝去世之时,她连滴眼泪都没掉,只会念什么阿弥陀佛。

根本就是个无心之人。

可恨的是,不知从那年起,他那位皇后突然也爱泡佛堂了,一念佛便不管其他。那日他同她说起珩儿要去南直隶赈灾的事,她竟也只是垂敛着眸,道一句愿臣民万安。

“既然太后在礼佛,朕不便打搅,还是先去前厅等着吧。只是朕政事繁忙,不可久留。”成安帝提步转了方向,话里的意思很明白,若荀太后要再耽搁半个时辰之久,他便把正旦这日的请安之礼也免了。

如净嬷嬷恭敬福身道:“太后娘娘平时早起都要在佛堂跪礼许久,每至正旦,不到巳时四刻,恐怕不会出来。”

“现在什么时辰?”成安帝抿唇问钱锦。

“回陛下,辰时二刻。”

那还要等整整一个多时辰。

成安帝一脸不悦,正欲说什么,钱锦躬身道:“今儿是正旦节,在民间是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候,家家团圆,奴才想,陛下既然来了,不妨也进佛堂看看,便是遥遥说上几句,也算尽到陛下的孝心了。”

成安帝眉头微松,这样倒好,不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他在门前给她请安,她若应声最好,不应,他也能直接回倦勤斋去。南直隶的事一出,上上下下要打理的事太多,他确实很忙。

成安帝朝如净嬷嬷挥了下手,如净嬷嬷便在前面引路去了大佛堂。

临到门前,成安帝刚站定,却听见里面传来一道童稚嗓音:“……皇爷爷很爱皇奶奶吗?”

荀太后轻轻笑了下:“枝枝也懂得什么叫爱?”

楚言枝眨了下眼:“懂呀,这世上有很多人爱枝枝,枝枝也爱很多人。”

“那枝枝最爱谁?”

“娘亲和皇奶奶,还有年嬷嬷。”

荀太后捋了下她额前碎发,余光中恰看到门口那片明黄衣角,低声问她:“没有你父皇吗?”

楚言枝的神情一下变得失落许多,过了好久才道:“……他不爱我。”

立在门口的成安帝抿了下唇角,眉头微皱,却更想知道荀太后会说什么。

荀太后摸摸她的脸,半晌却道:“他未必不爱枝枝。”

楚言枝哽咽道:“……皇奶奶骗人。枝枝不傻,如果陛下真的爱枝枝,为什么枝枝一点也感觉不到?他记不得我的名字,不知道我多少岁,见到我的时候也不会像见到三姐姐那样笑得很开心。他根本就一点也不喜欢我。”

荀太后沉默了下,楚言枝擦擦眼泪,继续问她:“皇爷爷去世好多年了,皇奶奶还能记得他会早起趁您睡着的时候给您涂蔻丹、每回喝茶都细心地等茶温刚好了再递给您、歇午觉的时候会把帘子刚好遮到您的眼下……皇奶奶也很爱皇爷爷,是不是?”

“是。”荀太后低低道。

“枝枝从前还以为,以为皇奶奶只喜欢菩萨。那皇奶奶也很疼爱父皇呀?”

荀太后摩挲了下她脖子上的佛珠,点头道:“可你皇爷爷是皇帝,他如今也是皇帝。”

楚言枝不解:“皇帝有什么不好的吗?”

“当然没什么不好。只是,皇奶奶不好。”荀太后又抬头看向菩萨像,“皇奶奶年轻的时候,胆小怕事,甚至现在也怕。我父亲种了一辈子的庄稼,我竟进了宫,做了秀女。在你先帝爷爷之前,宫里其实有个规矩,现如今恐怕少有人会提起了。”

“什么规矩?”

“宫中所有秀女,若在圣上生前未能诞下子嗣,圣上驾崩之后,都要自缢殉葬。”

楚言枝瞪大了眼睛:“陪陛下死掉?”

“先帝雷厉风行,外人都道他性情难以琢磨,皇奶奶一个小地方来的秀女,哪里敢接触他,可又怕死得很。即便后面侥幸得了圣宠,得以诞下皇嗣,我也怕自己张扬太过,会引宫中嫉妒,不敢放肆。对于孩子……其实皇奶奶就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地长大,可你先帝爷爷说,他这般聪明,将来应当继承皇位。”

“继承皇位,不好吗?”

“皇奶奶不知道如何教养一位皇子,一位将来要做皇帝的皇子。”荀太后苦笑了一下,“我不识字,不会作画弹琴,连女红都做得一般。我怕我同他太亲近,反会害了他。”

成安帝偏头冷笑了一下。这样的话,也就那么点大的孩子听了会轻易相信。可饶是这样想,他也未移动步子。

楚言枝听了沉默良久,忽而道:“枝枝好像明白了,皇奶奶爱佛,是不得不爱。”

“为什么这么说?”

“佛面前,众生平等呀,不管皇奶奶是庄稼人的女儿,还是先帝的宠妃、陛下的母后,皇奶奶都不用顾忌自己的爱会不会被佛轻视,会不会给佛带来不好的影响。在佛面前,皇奶奶还能安安心心地为他们祈福,对吗?”

荀太后听后笑了,揉揉楚言枝的脸:“枝枝呀,枝枝。我记得你父皇极小的时候,我还敢抱抱他的时候,他就像你这般机灵,会说好听的话哄我开心……”

荀太后的嗓音渐渐落寞下来:“可惜再也不会有了……”

作者有话说:【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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