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四个人,分两路,一路从苦藤河码头过河,一路从两河口泅水过去。从河码头过渡的人不带东西。四个人过河的时间都定在半夜十二点,赶凌晨一点二十那趟去重庆的火车,明天早上七点多钟就到西岭市了。”全安顿了顿,“给赵书记、周书记送东西也要注意,如果他们晚上不过河去,那就再好不过,乡政府的围墙被推倒了,进乡政府很容易。如果他们晚上不在乡政府住,而是去连山酒家,那就有些问题了。”刘来春说:“何委员有办法,只要把东西交给他,他会想办法把东西送到赵书记手中去的。”刘来春顿了顿,“你的伤没有好,晚上走路不方便,还是我给赵书记送去算了。顺便对何委员说说,要他明天想办法把两个书记带到我们村来,让他们听听群众的呼声。”全安说:“赵书记拿到了东西,他肯定会看,如果市里的领导再过问一下,解决苦藤河乡的问题就有希望了。”“我现在担心的是莫胡子他们被公安局弄去会不会吃苦头。”“只要顾家兄弟没给田跃下药,他们不会对他怎么样的,莫胡子毕竟是农村基层干部,过去还是县人大代表。邓启放也不会吃苦头,他虽然态度有些不好,说话爱手舞足蹈,但他懂政策法律,他会保护好自己的。怕的是全金来,他没有见过多少世面,说话也有些不得要领,如果将他们三个一个一个隔开,他就难以应付那种场面了。要是他在里面吵吵闹闹,态度不好,肯定是要吃苦头的。”全安说:“今天晚上的行动成功了,说不定明天他们三个人就会出来的。顾家好和丁县长要公安局把他们抓走,原本是想杀鸡给猴子看,不让群众再闹事,再告状。但他们的心里并不踏实,他们担心莫胡子和邓启放那两张嘴,会不会趁着把他们抓到县里去的这个机会,把苦藤河乡的问题一古脑儿全部向上面倒出来。

因此他们也不敢让公安局久关他们。”全安顿了顿,“来春呀,我现在还在想修桥的事情哩。不管怎么样,苦藤河大桥还是要修的。还要早修才行,我是想,只等顾家兄弟的事情有个眉目了,我们就得给李书记烧火,要他赶快动工修桥。不然,明年十月是通不了车的。”刘来春说:“只等莫胡子出来,我们就认真商量一下,做好两手准备,一手是和顾家兄弟对着干,另一手则是组织群众做好修桥的准备工作,只要乡政府决定动工修桥,我们就上劳动力。”两人说话的当儿,邓启放的女人莫如华匆匆来了,人没进屋眼泪却滚豆子一般滚落下来:“全支书,我家启放和金来犯了什么罪,把他们两个人都抓走了?”全安劝她说:“我们正在说这个事。如华,你从哪来?”“刚才从医院回来的路上碰着张支书,他说你在这里。”“你不要着急,那些人不会把他们怎么样,过一两天,他们就会回来的。”刘来春问莫如华:“他们上午抓他们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在医院侍候启放他娘,还是红玉刚才去医院换我的时候对我说的。”“你在医院还听到什么消息了没有?”“上午,李书记带着几个人到医院看望顾乡长,听说一个是县委赵书记,另一个是专门查案子的周书记。快中午的时候,顾主任和茅山冲村的张支书也到医院看望顾乡长去了。不过,张支书只在医院呆了一会儿就走了。有人背后议论说,这次苦藤河乡有好戏看了。”莫如华说,“启放他娘还不知道她儿子和女婿都被抓走了,不然还不晓得她会急成什么样子。”全安说:“他们不但抓走了启放和金来,还把你娘家哥也抓走了。”莫如华就又哭了起来:“他们为什么那样恨我哥啊,我哥这次什么事也没做,什么话也没说,他们还要抓他。”全安问:“张支书离开医院之后,是不是去连山酒家了?”“那我就不知道了。”莫如华哭着说,“全支书,你要想办法把我家启放他们弄回来啊。”全安就问莫如华:“你会泅水吗?”“苦藤河边长大的,当然会泅水。全支书你问这个做什么?”“我想让你带个人到市里去一趟。”“去市里做什么?”“救你家启放和你哥。你从我们村挑选一个会泅水的女人和你一块去。东西我们都准备好了,半夜十二点从两河口泅水过去,赶凌晨一点多钟那趟火车,明天上午上班的时候就到西岭市了。你们直接去找市委书记。半夜的时候,苦藤河渡口还有人过渡,目的是掩护你们过河。”莫如华有些胆怯:“要是找不着市委书记怎么办呢,要是给市委书记守大门的人不让我们进去又怎么办呢?”“找不着可以问呀。守大门的人不让进的话,你们没长嘴,不会说话?不会说话的话,连哭也不会了?”全安鼓励说,“市委书记也是人,他也有兄弟姐妹。你把情况对他说,他不但不会骂你,还会给你把问题解决好。他解决问题又不要自己动手,只要给县里打个电话,一切问题全都解决了。”全安顿了顿,“我和刘支书想了好久,只有你去市里最合适。”莫如华的眼泪就出来了:“我这是去救我的男人和我娘家亲哥啊。我这就回去挑和我去市里的人。”“这是关系到你哥和你男人能不能出来的大事情,要挑靠得住的,千万走漏不得风声的呀。”全安叮嘱说。

这天晚上八点半钟的时候,苦藤河乡的干部职工才陆陆续续地来到乡政府会议室开会。二十五瓦的灯泡发出的昏黄的光亮,照在乡干部们一张张没有表情的脸上。几只飞蛾拍打着五颜六色的翅膀,碰撞着挂在会议室中间的灯泡,居然把那颗没有多少光亮的灯泡碰撞得东摇西晃起来。

赵祥生和周明勇还坐在房间里给丁安仁打电话,觉得他还是应该过来参加一下会议。有些事情是丁安仁在苦藤河乡扶贫的时候定下来的,比如从老百姓手中收取各种费的问题,就是经过丁安仁同意的。赵祥生要终止它,跟丁安仁通一下气当然有好处,免得生出一些不必要的误会。丁安仁却十分抱歉地说他在连山镇实在抽不脱身:“赵书记你是一把手,只要有利于苦藤河乡的安定团结,有利于苦藤河乡的工作,你怎么处理苦藤河乡的问题我都拥护,我都支持。”周明勇对赵祥生说:“不来就不来,他不来会就不开了?走吧,开会去。”走进会议室,周明勇问李冬明应该到会的是不是来齐了。李冬明要吴生平清点一下人数,吴生平说:“人数早清点了,二十八个乡干部,除了顾乡长住医院,其他的人全都来了。”然后,吴生平就农技站、电管站、广播站、文化站、国土站、企业办,一个一个地问,下面就一个一个地回答都来了。吴生平就说:

“乡政府代管的三十二个人员除了金所长上县里去了,其他的人也都全来了。”何奔一旁说:“好像企业办还缺两个人吧。”顾家富解释说:“匡会计和宁出纳正在陪一个采购员在连山酒家吃饭,请一会假就来。”严卉说:“刚才匡会计打电话来,说那个采购员喝酒喝多了,他们可能来不了了。”李冬明正色道:“我早就说了,赵书记和周书记要在会上做重要指示,一个都不能缺席,严卉你给他们打个电话,要他们赶快赶过河来开会。”严卉只得去办公室打电话,一会儿回来说:“他们马上就来。”等了一阵,两人还是没有来,赵祥生说:“不等了,我们开会吧。”李冬明脸色很不好看,问顾家富道:“你没有提前对他们说?”顾家富说:“说了。我们也难呀,不像你们,端的国家铁饭碗,工资由财政发,我们的工资靠自己找。那些外地来的采购员就是我们的亲爹老子。得罪了,我们就只有喝水填肚子了。”李冬明说:“那就开会吧,不等了。今天的会议十分重要,我们乡的群众对乡政府集资修桥有意见,有人向省里写信告状,有人把村支书的手也砍伤了,更为严重的是,一部分群众将乡政府的围墙也推倒了,今天县公安局已经抓走了三个人。县委赵书记和纪委周书记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到我们苦藤河乡来,就是为了更好地解决苦藤河乡的问题。丁副县长也来了,因为连山镇留他在那边开会,就没有过来。今天会议的主要内容,就是听赵书记和周书记给我们做指示。下面,热烈欢迎两位领导讲话。”李冬明这么说过,就带头鼓掌。

赵祥生问周明勇:“你先说说还是先听听大家的意见。”周明勇说:“主要是听赵书记做指示。但赵书记刚才已经对我说了,要先听大家说说。我们这次下来的目的,就是听大家的意见的。”李冬明见两位领导都不说,就说:“那我们自己先说吧。”李冬明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话,没有料到吴生平却先开了口:“我先说吧,今天县委书记和纪委书记到我们乡里来,这阵势,就有些不寻常,没有人开头,就都不敢说话了。我说,今天上千的农民群众围攻乡政府,推倒乡政府的围墙,这是一起严重的恶性事件。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中央三令五申,稳定压倒一切,可我们乡却出现了不稳定因素。大家想一想,如果我们县有几个乡镇像我们苦藤河乡这样闹事的话,我们县会是一个什么局面。我们市有几个县这样闹事的话,我们市又会是一个什么局面。大家都这么闹,改革开放还搞不搞?西部大开发还搞不搞?

经济建设还搞不搞?小康还奔不奔?我们的县委书记,我们的纪委书记,县里有多少大政方针等着他们去制定,有多少大事情等着他们去拍板,去拿主意。苦藤河乡这么一闹,他们只得把所有的事情全部放下来,亲自到苦藤河乡来处理问题。这就说明苦藤河乡这次农民闹事的严重性。当然,也看出赵书记和周书记对处理苦藤河乡的问题的决心。我说,我们苦藤河乡的群众闹事不是小问题,也不是一般的问题,而是一部分人对我们政府不满、对改革开放不满、对西部大开发不满的大是大非的严重问题。我十二万分地欢迎县委县政府的领导来我们乡指导工作,解决我们乡群众闹事的问题,给我们乡一个安定团结的局面。”吴生平的话没说完,坐在角落里的郑秋菊就失声痛哭起来。

吴生平说:“郑书记你不要哭,心里有什么委屈,有什么想法,有什么要求,对两位书记说一说,我相信他们会为我们撑腰的,会支持我们的。”郑秋菊抽泣了一阵,说:“前几天,李书记要我们每个党委委员带两个乡干部收一个村的集资款,我负责茅山冲村,我在那里开了两天两夜的会,也被群众围攻了两天两夜。他们谩骂我,侮辱我。我真的想不通,他们为什么有那么大的胆子敢骂一个乡的副书记,他们为什么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围攻乡政府,推倒乡政府的围墙,这里面肯定是有原因的。”郑秋菊说完,严卉也哭着说:“今天早晨真的吓人呀,上千数的农民站在围墙外面,一二三,一声吼,多高的围墙呀,多结实的围墙呀,就哗啦一声被推倒了。这还不算,那些农民各人手中拿着一块砖头,冲进乡政府大院,就要砸乡政府的房子。是金所长果断地朝天开了两枪,才将事态平息下来。不然的话,还不知道乡政府被他们砸成什么样子了。”顾家富一直默不做声地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来开会之前,他去了一趟医院。当时丁安仁也在他哥的病房里,正和他哥说着什么。丁安仁说晚上的会他不参加有好处,赵祥生和周明勇是要听一听乡干部们的意见:“开这样的会我是放心的,有郑秋菊、吴生平、严卉和你顾主任在那里,何奔一个人翻不起浪来。我在那里的话,他们会怀疑我对你们几个人是不是交待了什么。你对他们三个人背后要打个招呼,开会的时候要强调农民聚众闹事,对安定团结带来的后果和严重性。要强调苦藤河乡会造成这种严重局面的原因,这是因为个别干部对落后群众的怂恿和煽动。苦藤河乡的个别干部这么做,完全是出于个人的目的,完全是别有用心。你们要造成一种气势,让何奔没有说话的机会,让他插不上话。还要让赵祥生和周明勇相信你们说的话全是真实的,是不可怀疑的。”顾家富说:“听张有财透露,晚上可能会有人去市里告状。”

丁安仁心里一惊,说:“一定要截住他们。”顾家富说这个他已经安排好了。顾家好说:“你赶快过河去,按丁县长说的,找他们通通气。告诉他们,周书记坐在那里,他们说话要小心一些,不要有漏洞,不要让周书记抓住了什么把柄。”两个女人一哭泣,原本十分安静的会议室就开始有了轻轻的说话声。有说农民推倒围墙不对的,也有说推倒围墙是情有可原的。这时,顾家富霍地站起身来,义愤填膺地说:“这次如果不把带头闹事的人绳之以法,让他们坐几年牢,下次他们就会放火烧掉乡政府的。他们还会跑到县里去闹事,跑到省里去闹事。严卉,你为什么当时不将现场拍几张照片下来。有了照片,谁是带头闹事的人,就一目了然了。不用调查了解,就可以抓人,就可以判刑了。”“我当时吓得魂都不在了,还记着拍照呀,再说,他们看见我拍照,还不把我给打死啊。”“哪些闹得最凶的人你总看见了吧?你是办公室秘书,要眼看四方,耳听八面啊。已经抓了三个,还有哪些人该抓,你要提供一个名单出来。”顾家富恶狠狠地说,“漏掉一个该抓的坏人,就留下一条祸根,苦藤河乡就留下了一个隐患。”严卉看了李冬明一眼,说:“其实,当时有三个村的村支书都在现场。既然大岩村的莫支书都被抓了,这三个村的村支书也该抓。虽然他们并没有动手推围墙,但他们都站在人群后面的,那架势像是在督战一样。只有竹山垭村的全支书还出面阻拦了一下。不过那样阻拦还不如不阻拦。我看他那是做给我们乡政府的领导看的,他骨子里根本就不想阻拦。”顾家富说:“我们苦藤河乡为什么有那么多刁民告状,为什么他们有那么大的胆子来乡政府闹事,就因为他们的背后有人撑腰。我看这些人是最不能放过的。”郑秋菊说:“我在茅山冲村遭人围攻的时候,张支书也坐在旁边看着的。”吴生平说:“没有是非观念,对落后群众的错误言行不制止,不批评,不教育,甚至听之任之,是我们苦藤河乡一些干部职工最大的毛病,也是造成我们苦藤河乡眼前这种严重局面的最根本的原因。”顾家富打断他的话道:“吴乡长你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了。我说这不是是非观念的问题,也不是你所说的是一种什么毛病。我说他们是别有用心。他们惟恐苦藤河乡不乱的根本原因,是想从中达到个人的目的。”李冬明发现周明勇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瞪顾家富的眼睛里含着一股火,忙说:“大家都说说,特别是没有发言的,你们不能只是坐那里听,你们也要说说自己的看法。赵书记和周书记是希望全面地听听意见,大家都不要有什么顾虑。”

何奔说:“刚才郑书记、吴乡长、顾主任和严秘书都说了很多,我也想说说自己的看法。我负责大岩村的集资款的收缴工作,大岩村离乡政府不远,所以,这些日子我一直住在乡政府,对今天早晨发生的事情我也是目击者。的确,今天早晨到乡政府来的农民很多,但没有你们说的有一千多人,甚至说几千人。刘所长已经偷偷清点过,前前后后也就九百八十多人,而且大多数人是来看热闹的。就像大岩村来的三百多人,他们没有动手推围墙,他们只是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热闹。当然,他们的表现也不行,当围墙被推倒的时候,他们就拍巴掌大声叫喊推得好,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刚才严秘书说来了三个村的支部书记,其实你还没有清点到,是除了大岩村的莫胡子,其他几个村的支部书记全都来了,连最里面两个村的支部书记也来了。我感到很奇怪的是,老崖村离乡政府几十里山路,他们怎么那么早也赶来了。还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除了竹山垭村的全安上去制止他们推围墙,其他几个村的支部书记的确一个都没有出面制止一下。他们都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热闹,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色。我的心里当时真的只感到一阵阵地发冷。我在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我们苦藤河乡怎么了?老百姓反对我们,我们的村支书可是在镰刀斧头下举过手的啊,他们中有的党龄比我们严秘书的年龄还要长呀,他们受过多年党的培养和教育呀,他们为什么也这样冷眼看待我们?他们为什么就不出面制止一下呢?刚才郑书记也说了,而且是流着眼泪说的,她在村里遭村民围攻,遭村民谩骂。在我们乡,像她这种遭遇的其实还不止她一个人,也不止一次。我们除了责怪农民群众之外,我们是不是还要认真检查一下自己,认真反思一下自己,想一想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反对我们,这样憎恨我们。”

何奔的话刚说完,司法干部张大中也带着气愤的口气说:“今天上午,县公安局田跃带着刑警来抓人,把竹山垭村的邓启放和全金来抓走还说得过去,他们毕竟在群众中间吼了,叫了,骂了。把莫胡子抓走,就有些让人不可理解了。八个在现场的村支书没有被弄走,惟一一个不在现场的村支书却被抓走了,这是怎么回事呀?要说他是后台,在指挥大岩村的群众闹事,可大岩村的村民并没有闹事嘛。这就是说,公安局这次抓人,并不仅仅是因为推倒围墙的事。那么又是因为什么事要抓他呢,他到底犯了哪条哪款呢?我真担心,这样下去,前面的问题没有搞清楚,后面的问题又出来了。”顾家富大声地吵了起来:“弄走莫胡子,不是哪一个人决定的,我哥和李书记不点头,谁敢弄走他?他心里要是没鬼,能那样乖乖地让田跃弄走?还是他自己提出来要带几件衣服,说是怕三五天回不来。”何奔说:“这么看来,就是张司法员分析的那样,田跃这次来抓人,不光是抓今天早晨来乡政府推围墙的人,莫胡子犯有什么前科是肯定无疑了。顾主任,你能说说他犯有什么前科吗?”顾家富说:“谁知道呀,你问他自己去吧。”何奔好像想起了什么,问李冬明道:“企业办的两个人不是说马上就来的吗?快半夜了,怎么还不见他们来。是不是不愿参加今天的会呀!”李冬明就问严卉:“你打电话时他们是怎么说的?”“他们说一会儿就来。”顾家富骂何奔道:“何奔你不要以为县里来了两个书记,腰杆子就硬了。县委书记纪委书记不是你何奔家的当差,你打个屁他们都会听。”李冬明就批评顾家富说:“顾主任,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和何委员吵,怎么把县里两位书记扯在里面呀。”顾家富气势汹汹地说:“县里两位书记下来是解决问题来的啊,屁股坐偏了那是不行的。”周明勇的眉头早就拧得紧紧的了,他真想臭骂他一顿,赵祥生却用眼神制止了他。何奔这时已经忍无可忍了,对顾家富吼道:“顾家富我劝你放清白一些,眼下虽说一些手中有了一点权力的人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无法无天,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总有一天共产党是会收拾这些乱党乱国的家伙的。”顾家富就跳了起来,指着何奔的鼻子大骂何奔是这次农民闹事的总后台,是想打击报复他哥和丁县长。

这么一闹一嚷,时间就过得快,李冬明看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就把顾家富的吵闹声压了下去,对刘宏业说:“刘所长,你也说说吧。今天赵书记和周书记召开这个会的目的,就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乡财税所长刘宏业一个晚上就坐在角落里,耷拉着脑壳,眯缝着眼皮,像是在打瞌睡,又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李冬明点他的名,让他不由地打了个激灵,过后就连连说:“这次下村收集资,我跟着李书记的,我看见了的,李书记也看见了,我要说的,刚才大家也都说了。已经半夜了,我就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顾家富就吼起他来:“刘宏业我平时还以为你是个晓得好歹的人,这个时候怎么就不敢说话了,脑壳就像条狗卵缩进肚子里去了。对我们乡发生这么严重的大问题也不敢吭声了。你他妈的今后还想不想在苦藤河乡待下去?”何奔说:“说不说由他自己,顾主任你威胁他做什么?”顾家富蛮横地说:“他自己都没说我是在威胁他,你替他生什么气。刘宏业,你说几句。”刘宏业说:“我的确没什么说的了。”李冬明说:“刘所长没说的,就不说吧,其他人还有什么说的没有?”吴生平说:“说来说去还是一句话,我们乡的这股歪风邪气必须要遏制住,任其下去,就不得了了。”郑秋菊说:“这不是歪风邪气的问题,这是破坏安定团结的大是大非的问题,这次的问题得不到彻底解决,我不敢在这里工作了,请赵书记给我换个地方吧。”这时,下面办公室的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严卉跑下去拿起话筒只喂了一声,就大声叫喊:“李书记你的电话。”李冬明下去一阵之后,回来时脸色就变得有些发青,说:

“电话是连山镇派出所打来的,说是刚才苦藤河渡口有两个苦藤河乡的农民被两个蒙面人打成了重伤,现在正在连山镇医院抢救。”李冬明还有一句话不敢说,镇派出所说这两个农民是要到市里去告状,刚刚下渡船就被蒙面人打了。李冬明想起晚上在严卉办公桌上看见的那张纸条,心想这两个蒙面人肯定是匡兴义和宁占才无疑。他在心里只叫苦,县委赵书记和纪委周书记都在这里,你们往市里跑什么。这时如果扯出严卉桌上那张纸条,严卉肯定不会承认的,顾家好和丁副县长他们又会怎样看待自己呢?

那样的话,自己夹在中间就扯不清楚了。他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对郑秋菊说:“你赶快和刘所长过河去看看,问问是哪个村的,赶快通知他们的家里人,”李冬明过后又对刘宏业说,“你去的目的,是在他们的家人没来医院之前,对医院说一说,做一下担保,要他们采取一切得力措施进行抢救,千万要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如果顾乡长还没有睡,你们两个顺便看看顾乡长,对他说说乡政府的情况,赵书记和周书记明天还在这里,他有什么意见和想法,你们带回来,好对两位书记汇报。过去之后,有什么问题,及时打电话过来。”郑秋菊和刘宏业走后,李冬明说:“我们继续开会吧。还没有发言的,都说说自己的看法。”可是,会议室再也安静不下来了。大家议论纷纷,说过去从来没发生过蒙面人打人的事,今天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呢。

“顾主任,你手下的两个人到底干什么去了呀,这个时候也不见他们来开会。”何奔对顾家富说。

“不知道。”顾家富冲何奔说,“你怀疑那两个蒙面人是匡兴义和宁占才?”“不敢这样怀疑。但他们今天没来开会是雷打不动的事实。

严卉说他们一会儿就来,严卉是不是也在替他们说谎呀。”“何奔你他妈的为什么老是和老子过不去?你找死呀。”李冬明批评顾家富说;“顾主任,你手下的人连这样重要的会议都不参加,人家怎么说不得呢。你自己说说,你这个主任是怎么当的?你对他们要进行严肃的批评才是。”顾家富说:“我现在就去叫他们马上过来参加会议。”“快散会了,还叫他们过来做什么。”何奔一旁说:“两个蒙面人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殴打苦藤河乡两个过河的农民?我看这个问题要查清楚。不然,谁夜里还敢过河呀。”吴生平说:“不要瞎猜瞎想,郑书记回来不就清楚了?”李冬明说:“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欢迎赵书记和周书记做指示。”一个晚上一直坐在一旁默不做声的赵祥生对周明勇说:“你说说吧。”周明勇说:“我没有什么说的,主要是听赵书记做指示。我要向大家说明,我来苦藤河乡,并不是因为今天苦藤河乡发生了群众闹事的事情,我早就准备来了。一是因为事情比较多,工作比较忙,二是因为其他的一些原因,就一拖再拖,一直没有到苦藤河乡来。我今天要说一声对不起大家,对不起苦藤河乡的群众。

我们县纪委的工作,就是监督我们县党和政府的各级领导要做‘三个代表’的忠实执行者,要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要为群众勤勤恳恳地工作,要亲民爱民富民,要认真地清查和打击干部队伍里的贪污腐败分子,严肃党的法纪法规。所以,我们的工作特别强调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我才来一天,对苦藤河乡的情况还不十分的了解,就没什么说的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下面还是请赵书记说吧。”

赵祥生说:“我和周书记是上午来到苦藤河乡的,我们走访了竹山垭村,听到了一部分群众的意见。今天晚上又听了大家的发言。明天我们还准备走访几个村,深入了解一下苦藤河乡的情况,也算是解剖麻雀吧,对指导全县的工作是有好处的。”赵祥生的声音突然提高了许多,神情一下严肃起来,“从今天看到的和听到的,我才知道我们苦藤河乡的老百姓生活还这么苦,我们苦藤河乡还这么贫穷落后。在座的各位,你们认真思考过没有,苦藤河乡的老百姓为什么对乡政府的领导意见这么大?他们为什么要推倒乡政府的围墙?为什么要向县里、向市里、甚至向省里告状?如果你们还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中间的原因固然很多,但其中很重要的一条,是我们苦藤河乡的领导还在不顾党和国家三令五申,顶风向农民群众乱收费。我说的这种乱收费,不包括这次向农民收修桥集资款。农民群众自己也说,这次集资修桥不是乱收费。你们应该认真地扪心自问一下,你们的心肝上还有血没有?农民群众那么穷,生活那么苦,你们居然还下得了手,挖空心思,巧立名目,向他们收取的这费那费,达十二种之多。你们自己说说,平安费是什么意思?担保费又是什么意思?你们怎么让他们得到平安,你们又能担保他们什么?还有什么家禽家畜费,还有什么调解费。现在可好,婚嫁喜事生孩子都要收什么人丁费、婚嫁喜酒费了。只要能从农民身上弄到钱,你们真的什么稀奇古怪的费都想得出来呀。群众骂我们你们听见了没有?群众骂我们是在敲他们的骨髓,吸他们的血,你们知道不知道?你们的良心到哪里去了?你们还是不是共产党的干部?”

赵祥生简直是在吼了,“从明天开始,苦藤河乡的各种收费一律取消。过去收的各种费要认真清查,用到什么地方去了要查清楚,该退的要全部退给农民群众。如果谁把从农民手中收上来的这些钱花了用了甚至贪污了,要交司法机关从严惩处。今后,谁敢再向农民群众伸手,我就先把谁的职撤了再说,其他的问题,由周书记在这里处理。周书记要在苦藤河乡住一段时间,把苦藤河乡的问题处理好了,群众满意了,他才回去。苦藤河乡的老百姓有一句话要我转告你们,只要你们是在一心一意地为他们办好事,办实事,他们即使暂时对你们有误解,反对你们,但他们终究是会支持你们的,拥护你们的。如果你们不但不为他们办好事,办实事,反而愚弄他们,鱼肉他们,那他们是会将你们赶下台去的,是会将你们打倒的。这不是危言耸听,你们不要低估了群众的力量和能耐,我希望你们不要做被群众赶下台去的人,不要做被群众打倒的人。”赵书记这么说过,就问李冬明,“郑副书记他们去一阵了,怎么不来个电话?”顾家富说:“半夜了,渡船的老头早就睡了,不叫半天他不得起来。这时过了河就很不错了。”顾家富过后又说,“我们收的各种费,都是丁县长在这里扶贫的时候定的,他说这不是向农民乱收费。现在不让收了,不对他说一声只怕不行。”赵祥生打断他的话说:“这个问题不用你操心,我去对他说。”

赵祥生顿了顿,“苦藤河上这座大桥不修好,我们真的就有愧于苦藤河乡的老百姓了。冬明,问题再多,再复杂,不管有多大的困难,千万不能耽误修桥的工作。我还是你下来的时候我对你说的那句话,无论如何,你得给我把苦藤河大桥修好。”转钟一点的时候,才散会。李冬明要严卉将会议室后面客铺的被子换一换,赵书记和周书记好休息。严卉说:“白天我就换好了。”吴生平说:“乡政府的围墙被推倒了,两位领导睡这里怕不安全。要不,干脆过河到连山酒家去睡吧,那里的条件要好一些。”顾家富连忙说:“丁县长也在那里睡,我这就陪你们一块过去。”周明勇正色道:“你们是怕睡这里夜里有蒙面人来打我们?我还真希望见见蒙面人。”李冬明一旁说:“这么晚了,不过去算了,两位书记睡这里不会有问题的。”过后就对赵书记和周书记说,“不早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走山路呀。”赵祥生说:“是得睡了,你们也睡去吧。”人们走了之后,周明勇对赵祥生说:“看来,苦藤河乡的问题不是复杂,而是比较严重。”赵祥生说:“丁副县长是怎么搞的。他在这里扶过贫,后来的联系点又一直在这里,这里还这么贫穷落后,老百姓的日子还过得这么苦,问题也特别的多,群众的意见也特别的大。”赵祥生担心地说,“周书记,你有感觉没有,今天老百姓的情绪还是有些不对头,你还记得今天上午我们在竹山垭村的情景嘛,阳天白日,全村的群众集中在一起关着门干什么。”“问题是各村的村干部对乡政府一些领导的意见也不少,那个姓全的村支书对他老婆骂乡政府的领导也不制止一下,让她骂个气消才放手。今天早晨全乡九个村有八个村的支书都到乡政府来了,居然都站在一旁看热闹。我说,这次集资修桥只是一个导火索,问题并不在这里。”周明勇顿了顿,“上午我们去那个没有双脚的女人家里时,那个全支书一再说女孩像谁谁就该吃枪子儿,是什么意思,你看那女孩像谁?”赵祥生没有做声,只把眉头紧紧地拧着,他说:“周书记,我看你还得从纪委再叫两个人下来,抓紧时间突击一下,把苦藤河乡的问题弄清楚,解决好。最好不影响他们十月开工修桥。”周明勇说:“我也是这么考虑的。睡吧,时候不早了。”说着,就到那边房子里去了。

赵祥生熄了灯,但他并没有睡着。来苦藤河乡的这一天时间,看见的和听见的,的确让他放心不下。他来西山县还不到一年时间,对西山县的情况还不是十分的了解。如果不是亲自到苦藤河乡的村里去看一看,他真的还不知道苦藤河乡的农民会这么的贫穷,他也不会知道这个乡的问题会这么多,这么严重。他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发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