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带你们去看一家条件好一些的。”于是,全安带着赵祥生和周明勇一行人,来到邓启放家。邓启放家的门锁着。全安推开隔壁邓美玉家的门,对赵祥生和周明勇说:“进来坐坐吧。”李冬明突然明白全安要带赵祥生他们来这里的用意,想阻拦不让他们进屋去,可是,两位书记已经跨进门去了,也只有跟着进了屋。赵祥生和周明勇进屋看见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地板像是用水洗过一样,没有一丝灰尘,桌上摆着茶壶和茶杯,也干干净净的。两人的脸上就流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全安对房子里面大声叫道:“美玉,出来给县委赵书记和县纪委周书记倒杯茶,他们看你来了。”房子里面没有人答话,却有了声音。一会儿,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赵样生和周明勇随着开门的声响,他们的目光也不由地直了。一个美若天仙,却没有双脚的年轻女人从房子里爬出来,爬到桌子旁边的时候,她解下手中的布套,露出白皙的双手,麻利地给每人倒了一杯茶。李冬明连忙过去接过邓美玉手中的茶杯,递给两位书记,口里问道:“美玉,你还好么?”“还好,感谢李书记的关心。”邓美玉坐在地上轻轻答道。

全安指着赵祥生和周明勇说:“美玉,这是县委赵书记,那是县纪委周书记,他们是来看望你的。”邓美玉看了赵祥生和周明勇一眼,就将头勾了下去。一会儿,长长的眼睫上,就挂起了两滴晶亮的泪珠。突然,邓美玉刷刷地爬到赵祥生的面前:“你们行行好,把我哥放了吧,不然,我娘会急死的。我娘死了,我和我女儿也活不成了啊。”邓美玉抬起头,那张清秀而凄美的脸上,全是绝望,全是企盼,全是让人怜悯的泪水。

周明勇对全安说:“你能把她的情况对我们说说么?”郑秋菊一旁看了赵祥生一眼,小声阻拦道:“有什么好说的啊。说起来丢人。”全安对郑秋菊瞪了一眼,就详细地说了邓美玉的情况。

周明勇问邓美玉:“你女儿呢?”“在房里。”“睡着了?”“没有,我不让她出来。”“把她带出来让赵书记他们看看。两位书记对你家的困难很关心啊。”全安这样对邓美玉道。

邓美玉就爬进房,把女儿带了出来。

全安说:“这女孩可怜呀,四岁了,才这么点点大,跟着一个没有双脚的残疾母亲,迟早会饿死的。我们中国还是共产党的天下,对那些欺负良家女子的坏男人,就没办法整治了么?想起来,让老百姓心寒呀。”“谁知道是谁呀?”郑秋菊一旁冲全安说。

“这还用问?女孩像谁,那该吃枪子儿的坏男人就是谁。”周明勇的脸面早就凝成一块青石板了,疾恶如仇地说:“如果是你村支书说的这种情况,这个人要是被查出来了,不说吃枪子儿,也要让他尝尝坐牢的滋味。”赵祥生从口袋掏出一百块钱,放在小女孩的手中。周明勇也掏出一百块钱。李冬明掏了许久,有些尴尬地问何奔:“口袋有钱么,借我点。”邓美玉连连说:“李书记你前天才给我女儿钱,我不会再要你的了。”赵祥生和周明勇安慰了邓美玉几句,才从她家里出来。全安发现,赵祥生和周明勇的脸色比先前更难看了。

全安带着一行人一家一家地看,一家一家地问,最后才回到自己家。这时,全安的女人已经将中午饭办好了。蒸的半锅红薯,炒了一碗酸菜,全安说:“两位书记到农村来,也没有什么好招待,随便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这一走一看,就下午了。”何奔看了看锅里的红薯,说:“你家连大米也没有?”“何委员你找吧,找出大米来,我马上给你们煮白米饭吃。”郑秋菊一旁说:“菜也弄不出一点好的来。”全安冲她说:“我家要是像顾家兄弟那样富有,两位书记来了,我还不杀猪杀鸡让他们吃。我们竹山垭村穷山恶水,什么时候县里的领导来过这里?前几年,丁县长到顾家富家里去,从我们村里过,也从不在村里落落脚。如今县里两位书记到我们村里来,我高兴都来不及,有好吃的我还要你这个做书记的吩咐,我不会办给他们吃?”周明勇问:“顾乡长是你们村里人?”“茅山冲村人,就在山的那边,到茅山冲村去,要从我们村里过路。”全安顿了顿,“不过,他们兄弟俩现在都不在茅山冲村住了,他们都搬到连山镇去了,顾乡长的老婆在火车站门口摆茶水摊子,一个月少说也有一千多块钱的收入。顾家富就更气派了,修了一幢三层楼的砖房,办起了大酒家,听说他家的存款已经上了百万。”郑秋菊一旁说:“如今的政策好,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乡政府也没说不让苦藤河乡别的人把家搬到连山镇去做生意呀。”全安就发起火来:“我们苦藤河乡除了顾家好两兄弟和乡企业办匡兴义、宁占才四户人家,还有谁有那个能力把房子搬到河那边去?”全安的女人就在灶屋里骂开了:“如今这个世道,没有几个心肝上有血了。我们交上去的汗水钱,买得一块埋人的乱坟岗子就没了。我们在山上挖的中药材拿到河那边卖要交管理费,从山上砍的木材送到木材站也要交山价款,过河费从过去的一角涨到三角。苦藤河乡的百姓越穷,他们收的费就越多,你不交钱,他们就没收你的中药材,没收你的木材,还打人,老崖村一个人的腿就是被他们打断的。这些年,他们收了大家多少钱呀,你们去查查,看还有几个钱留着?全被他们喝光了,赌光了,嫖光了。

李书记把我家的山羊赶到乡政府抵交集资款,被顾家兄弟杀了当下酒菜,招待县里来的一个什么狗屁经理,结果顾乡长在包厢里搂着三陪小姐喝酒喝得胃穿孔。这些年来,苦藤河乡的群众把顾家兄弟的问题向上面反映多少次了,告状信也寄出去多少封了,就是没人理睬。”全安的女人这么说着,就走到赵祥生和周明勇的身边,“听说县里有一个专门整治那些喝老百姓血、吃老百姓肉的贪官的好书记,除非他下来,看能不能把我们乡里的问题弄清白。”过后,全安的女人又连连摇着脑壳说,“我看那个专门惩治贪官的清官不一定肯到我们苦藤河乡来,如今还有几个当官的记得我们农民呀。”李冬明指着周明勇正要说话,却被周明勇制止了。

赵祥生说:“大嫂,你别发火,我们这不是下来了嘛。”“你们下来又怎么样,在连山酒家住几个晚上,把我们老百姓的事就又忘记到脑壳后面去了。”何奔说:“全嫂你放心,这次不会的。我们的干部,还不能说都变坏了,大部分心里还想着老百姓,还在为群众办事情,不然,县里的两位领导大老远地到竹山垭村来做什么。他们要是不想把苦藤河乡的问题解决好,他们今天就不会在你家吃红薯当中饭,他们也不会容忍你张口就把当官的全都骂了个遍,还那么认真地把你骂的话全记在本子上。”几个人吃了几个红薯,说了一会话,喝了一杯茶。全安的女人只管指名道姓地骂顾家兄弟,全安也不阻止她。郑秋菊一旁想拦她不让她说,又不敢,一是刚才赵书记已经说了她,再要惹得赵书记生气,他又会批评自己的;二是怕像在茅山冲村那样,让人家指着她的鼻子骂她难听的话。那些话让赵书记和周书记听见了,她郑秋菊也就彻底完了。李冬明也想拦住她不让她说,却被周明勇制止了。直到全安的女人说累了,说够了,她晓得的事情也说完了,赵祥生和周明勇的本子上也记下了几大页,看看太阳也快下山了,他们才让李冬明带着从竹山垭村回到乡政府来。让赵祥生和周明勇他们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当他们回到苦藤河乡政府的时候,乡政府大院居然又聚集了近千名农民群众,有大岩村的,也有两河口村的。他们不吵也不闹,一个个坐在被推倒的围墙旁边。乡干部们则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也不做声,只是神色紧张地看着这些一身汗臭、衣衫褴褛的农民。李冬明带着赵祥生和周明勇几个人回到乡政府的时候,坐在乡政府大院里的农民群众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用一种冷漠的目光看着他们。严卉看见李冬明他们回来了,从办公室扑出来,声泪俱下地说:

“顾乡长这才住了几天医院,他们就无法无天了。”李冬明问严卉:“吴副乡长到哪里去了?”“你们一走,他就跟着丁县长过河去了。”李冬明过去问那些席地而坐的农民群众:“你们又到乡政府来做什么?”人群中的伍老倌说:“让那个女人把话说完。”严卉说:“我有什么说的,赵书记和周书记都看见了的。今天早晨来了几千人,现在来了多少人,你们自己清点一下吧。这样下去,谁还敢在这里上班呀。”李冬明对大家说:“今天县委赵书记和纪委周书记都来了,你们都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动不动就有这么多人到乡政府来。

早晨已经被抓走三个人了,你们应该清楚国家的政策法律,违反了治安管理条例,那是要抓人走的。”伍老倌说:“正是因为怕他们说我们聚众闹事,我们来了连话也不敢说,动也不敢动。我们今天来也没别的事,乡政府只要如数把我们的集资款退了,把我们捐的钱退了,我们马上就回去。”赵祥生问何奔:“说话的那人是谁?”何奔说:“大岩村的,人们都叫他伍老倌。去年他的儿子被河水淹死了,他就一直请求乡政府在苦藤河上修桥,生怕再淹死了别人家的孩子。他集资最积极,不但将集资款交了,还把猪卖掉,捐了一千块钱的款。”李冬明板着脸问刘宏业道:“我早晨就交待你了,立即把全乡的集资款一分不留地退还给他们,你是怎么搞的,还没退?”刘宏业说:“这几天,全乡的干部职工全部下村去收集资款,共计收到集资款一百六十八万五千三百元。上午已经退掉一百六十七万四千元,还有一万一千三百元无法退。早晨给顾乡长送去了一万元的医疗费,这是你自己签的字,还有一千三百元让顾主任付接待县桥梁施工队张经理的接待费了。乡政府穷得拿不出一分钱的现金,这些钱就只有平摊到大岩村和两河口村。全乡就他们两个村的情况好一些,离乡政府也近一些。可他们就是不同意,非要退钱不可。”李冬明发火道:“乡政府的干部职工不是捐的有五万块钱嘛,为什么不拿那个钱开支。”刘宏业说:“那钱顾乡长不是对你说过的嘛,他让顾主任拿去采购修桥的木材之类的东西去了。还说要买点钢筋水泥盖餐厅。”李冬明听见刘宏业这么说,气得想骂人,看了赵书记一眼,又把喉头的脏话咽了下去,说:“他什么时候对我说过这事嘛,真是乱弹琴。”伍老倌说:“李书记,别人的钱怎么来,我就不说了。我的钱是卖猪卖鸡卖粮食得来的。你也到我家里看过,我家里已经找不到一样值钱的东西可以卖了。我为什么要捐钱修桥?是因为我的儿子被河水淹死了啊。”伍老倌这么说着,就伤心地哭泣起来,豆子般大小的眼泪一滴一滴从满是皱纹的脸上淌落下来,吧嗒吧嗒地掉在地上,“我是怕苦藤河再淹死人呀,我才卖猪卖鸡卖粮捐钱修桥呀。真没有想到,他顾乡长喝酒喝穿了肚子,拿我们的血汗钱去开刀住医院。”赵祥生的眉头早就打了结,一股火气从心头生起,但他还是将心中的火气压了下去,对伍老倌他们说:“你们都回去,欠你们的集资款,三天之内一分不少地还给你们。如果退不完集资款,我拿他李冬明和顾家好是问。”周明勇一旁也说:“相信赵书记的话,现在都回去。有什么问题,还可以再来找我们,我们在苦藤河乡还有一些日子的。”看见两位书记发话,人们才一个个悄无声息地走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郑秋菊不服气地说:“在赵书记和周书记面前,他们装得可真像。”何奔反问道:“两位书记不在这里的时候,他们干什么了?”郑秋菊大声地说:“这还用说嘛。”何奔也不示弱地道:“那是被逼出来的。”郑秋菊就撒起泼来:“我说这些人为什么胆子这么大,因为有人给他们撑腰。这个问题不解决,苦藤河乡永远不得安宁的。”何奔说:“的确如此,我们苦藤河乡的许多问题要是不弄清楚,不解决好,真的别指望得到安宁了,老百姓心里有气,他们为什么不可以到乡政府来评理呢?”李冬明制止他们说:“你们争什么,有什么好争的。郑书记你到食堂看看去,赵书记和周书记中午吃的红薯,还没饿?让厨房快点办晚饭。”过后又对赵祥生和周明勇说,“晚上开个干部职工大会,请赵书记和周书记作指示。”赵祥生说:“除了顾乡长住医院,其他的人全部参加。”周明勇一旁说:“看来苦藤河乡的问题的确不那么简单。”李冬明说:“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我的工作没有做好。”李冬明领着赵祥生和周明勇回到乡政府办公室的时候,严卉正在打电话,见几位领导进来,连忙把电话挂了。李冬明说:

“严秘书,去给赵书记和周书记倒杯茶来。”严卉拿来两个杯子,提起开水瓶的时候,发现没开水了,就匆匆去厨房打开水。

李冬明觉得应该给丁安仁打个电话,告诉他赵书记和周书记都在苦藤河乡政府,看他过来一下不。来到严卉的办公桌前,看见桌上放着一张纸片,上面写着匡兴义和宁占才的名字,还有半夜河码头等字样。李冬明没有在意,拿起话筒,拨通了丁安仁的手机。丁安仁没等李冬明开口,先将他教训了一顿,问他把两位书记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出去就不知道回来了,“苦藤河乡出了多大的事情,你还带着两位书记游山玩水呀。”赵祥生接过电话说:“丁副县长,我们晚上准备开个会。你是不是也过来参加一下。”丁安仁说:“连山镇晚上也要开会,一定要我参加,我的点在这里,不参加说不过去啊。我就不过来了算了。你们开吧。”赵祥生说:“那就算了吧。”赵祥生放下电话,对周明勇道,“这个安仁同志,自己主动要来解决苦藤河乡的问题,却连会都不来开了。”周明勇却好像在思考另外的问题,说:“我有预感,苦藤河乡这几天可能还会出事。”这时严卉打来开水,给各人倒了杯茶,看见自己桌上的那张纸片,连忙放进屉子里去了。李冬明一旁看得真切,问道:“今天下午有什么电话没有?”“没有。”李冬明说:“给顾主任打个电话,叫他通知乡企业办匡兴义和宁占才,要他们晚上都参加会议。跟其他的人也都通知一声,今天晚上的会议一个都不能缺席,赵书记和周书记要在会上做重要指示。”严卉说:“等会顾主任要来的。”李冬明问:“田跃队长他们什么时候走的?”“你们出门没多久,他们就从竹山垭村回来了,说是为了赶时间,他们从小路回来的。听说在连山酒家和丁县长一块吃的中午饭。田队长要金所长和他们一起送莫支书几个人上县里去了。”严卉过后就把李冬明叫到一旁轻轻说,“听顾主任说,我们乡有几个村支书和乡干部正在活动,准备联名告丁县长的状。”李冬明心里不由一惊,问道:“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刚才。”严卉一双大大的、水灵灵的眼睛盯着李冬明,白皙的脸上全是忧虑,“他们真的是无法无天了,居然告到丁县长头上去了。李书记你要制止他们啊,把丁县长得罪了,我们苦藤河乡是要吃大亏的呀。”严卉今年才二十多岁,长得眉清目秀,十分惹人喜爱。外面的人都说,苦藤河乡虽然贫穷落后,水土却养人,出落的姑娘一个个都天姿国色,要身材有身材,要脸面有脸面。五年前,来苦藤河乡扶贫的丁安仁把严卉、邓美玉和被顾家富招到连山酒家的另外三个做服务员的姑娘誉为五朵金花。因为严卉上过初中,有一些文化,丁安仁把她睡了之后,让顾家好将她弄到乡政府来做招待员,后来,严卉又靠上了顾家好,她也很快就被招为苦藤河乡的办公室秘书。实际上,她在苦藤河乡说话比副书记副乡长还管用。许多的事情,还是她说了算。李冬明的眉头拧了一阵,说:“赵书记和周书记都在这里,他们要告就让他们告去,把要说的话都说了,要告的状都告了,就不说了,不告了。”严卉把眼睛瞪得很大,惊道:“李书记你同意他们告丁县长的状?”李冬明只觉得背心有一股冷气直逼过来,他说:“他们要是无中生有,造谣中伤,不是有诬告罪能治他们么?还怕他们呀。”李冬明不想和严卉多说什么,回到办公室去了。

赵祥生和周明勇正在商量什么,李冬明见状,说:“我去食堂看看。”赵祥生说:“不用去看,做什么吃什么。我问你,你来苦藤河乡半年多了,对苦藤河乡到底了解了多少?”李冬明看见赵祥生和周明勇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小心地说:“九个村都走遍了,九个村的支部书记也都很熟,应该说,我还是了解他们的。”李冬明顿了顿,“苦藤河乡的老百姓都很贫困,物质生活和文化生活条件都很差,因此人们的素质也不是很高。”周明勇口气冷冷地说:“你是说他们爱告状,爱到乡政府来闹事?”“这样的事情,在别的乡镇很少发生。”“苦藤河乡经常有人告状的原因,是因为农民群众的素质不高?”周明勇的口气更加严厉了。

李冬明就不敢做声了。回答得不好,会招来更为严厉的批评的。

赵祥生说:“今天竹山垭村那个村支书的老婆对我们说,这些年来苦藤河乡共计向农民收取十二种费。她说乡企业办那个姓顾的主任还准备向农民收什么人丁费、婚嫁喜酒费,这些你都清楚吗?”李冬明说:“知道一些,但不是全知道。”“什么叫调解费?什么叫平安费?什么叫担保费?还有现在正准备收的人丁费和婚嫁喜酒费又是什么意思?你都给我解释一下。”李冬明低下头,说:“有些费,我还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中央三令五申,不准向农民伸手乱收费,增加农民的负担。

苦藤河乡的老百姓这么贫穷,他们居然巧立名目,肆无忌惮地从农民身上榨取钱财,而你这个乡党委书记却不闻不问,甚至连收的什么费也不知道,你在这个乡做的什么书记?我问你,他们收的这些钱做什么用了?”“这个我也没有过问过,以前都是顾乡长管。”“群众反映乡企业办拿集资款借鸡下蛋的事情,你也没过问过?”“那是过去已经处理过的问题,我不好过问。”“乡企业办的几个人横行乡里,为非作歹,欺压百姓,你也没过问过?”李冬明的目光不敢和两位书记的目光对视,怯怯地说:“我的工作没有做好,我向两位书记做检讨。”赵祥生生气地说:“我问你对苦藤河乡了解了多少,你说你很熟悉,很了解。可在关系到农民群众切身利益的大事情上,在这些大是大非的问题面前,你却是不闻不问,知之甚少。冬明呀,你到苦藤河乡半年多了,心还在县里,工作也没有深入下去。看来,我那时说只要你在苦藤河乡办一件好事,把苦藤河大桥修好,就让你回县里去,这种许愿是错误的。”赵祥生说话的口气愈来愈严厉了,“今后下来干部,不能给他们许愿,不能给他们说定时间。去农村工作,不是上刀山,不是下火海,不是去炼狱,而是去为农民群众工作,为他们服务,有什么条件可讲?

有什么价钱可讲?”赵祥生眼睛盯着李冬明,“对你在苦藤河乡的工作表现,我是很不满意的,你辜负了我对你的希望。”周明勇一旁见李冬明的脑壳已经勾在膝头上去了,泪水吧嗒吧嗒往下掉,便说:“还是先研究一下晚上开会说什么吧,已经六点多钟了,一会开会的人就都来了。”赵祥生说:“主要是听大家说。”“大家说过了,总还得说几句的。”“苦藤河乡的一切乱收费现象,应立即停止。谁再敢向农民伸手,就拿谁是问。这是一。第二,过去已经向农民收取的这样费,那样费,一定要清查,弄清去向,该退的一定要退;第三,群众反映的所有问题,都要一一查证落实,给群众一个交待。对那些横行乡里,鱼肉百姓,为非作歹的邪恶势力,要严惩不贷。

对于贪污腐败分子,要从严惩处!”周明勇说:“有你赵书记这话,我就好办事了。晚上认真听一听大家的意见,明天冬明你带我们到茅山冲村去一趟。我们现在需要的,还是来自群众的各方面的意见和要求。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啊。”这天中午送走了赵书记和周书记之后,全安又来到仓库。仓库的大门敞开着,里面没有一个人影。全安没有进去,而是绕到仓库屋的后面。后面有一爿茅棚。茅棚的四周用篾垫围扎着,看上去像是堆放农具的杂屋。全安推开角落里的一扇柴门,里面坐满了人。屋子很暗,很窄小,充斥着汗臭和旱烟混合的气味。一盏小油灯,举着一颗灯豆,昏黄的光亮照着一张张因为缺乏营养而显得黯淡和消瘦的脸。村主任正拿着一张纸让大家签名,然后又让他们在签名的地方按上一个鲜红的指头印。全安对村主任说:“你们按计划抓紧时间把事情办好,我现在就去当阳坡村,然后去茅山冲村。他们可能还不知道赵书记和周书记已经到我们乡里来了。看何委员那样子,明天有可能把他们带到茅山冲村和当阳坡村去的。”村主任说:“你先签好名,盖好指头印,你就可以走了,剩下的事情由我来做。”全安说:“我和当阳坡村的刘支书可能还要到里面几个村去一趟,莫胡子他们被弄走的事情里面几个村可能还不知道,又不敢给他们打电话。那个严卉是个女妖精,死死地抱着顾家好的大腿不放,给我们转电话她肯定会怀疑,我们的话没说完,顾家兄弟倒先知道了。刚才县委赵书记已经明确表态,说他不干预公安司法办案,要救莫胡子他们出来,只有采用另外的办法了。”村主任说:“如果有什么别的情况,要及时告诉我们。”“你下午把这个东西弄好,要弄双份。天黑的时候会有人来取的。”说着全安在两张纸上都签了名,又盖好指头印,就匆匆地走了。

苦藤河乡九个村,除了大岩村和两河口村离乡政府没有多远,一个村在乡政府的下边,一个村在乡政府的上边,其他的七个村全都淹没在大山的皱褶里。据说最里面的老崖村的一些老人一辈子都没有出过山,他们不知道砖房为何物,不知道汽车为何物,甚至连钱也不认得。苦藤河乡偏僻落后,但苦藤河乡的木材却是全县闻名的,漫山遍岭树木遮天蔽日。五年前,也就是丁安仁来苦藤河乡扶贫的那年,他说你们躺在宝山上却穷得叮当响,这是为什么,是因为你们没有一点经济头脑,你们为什么不想办法把山上的木材和地下的石头变成钱呀。可是,乡政府办的两个厂子只有一年多时间就垮了,人们说两个厂子是被顾家兄弟和企业办几个人吃垮的,贪垮的,赌垮的,嫖垮的。其实,吃喝嫖赌还少不了一个人,那就是丁安仁,他不过没有他们那样明目张胆罢了。当然,说实话,丁安仁刚到苦藤河乡扶贫那阵,他并不贪,并不嫖,和顾家富、匡兴义、宁占才这样的人混得久了,就被拖下水了,陷进去就抽不出手脚来了,吃不得的敢吃,睡不得的敢睡,伸不得手的也敢伸手了。苦藤河乡的老百姓意见很大,但老百姓的意见再大也没有用,按丁安仁自己的说法,他的话就代表县委县政府。他说顾家兄弟不错,谁说顾家兄弟有问题也是白说。告状信再怎么往上寄,七转八转就又转到他的手中去了。全安一边匆匆往当阳坡村赶,一边想,这次可是惊天动地的了,连赵书记和周书记都下来了,趁着这个机会,再烧一把火,不怕他顾家兄弟不倒。

全安气喘吁吁地赶到当阳坡村的时候,没想到茅山冲村的村支书张有财也在刘来春的家里。看见全安跨进门来,刘来春就着急地问他:“竹山垭村的东西弄好了吗?”全安说:“我是来告诉你们,县委赵书记和县纪委周书记都下来了。上午到了我们竹山垭村,还在我家吃的中饭。”“他们下来是因为早晨群众去乡政府闹事的事?”“肯定是,但他们对公安局抓走莫胡子和邓启放几个人并没有显出多少关心,也很少过问抓人的事。我对赵书记说,他却说行政不干预司法办案。到了竹山垭村之后,就要我带着他们挨家挨户地看,挨家挨户地问,他们对苦藤河乡的老百姓还这么贫穷,感到十分吃惊,也非常同情。其他他们什么都不说,也不表什么态。赵书记和周书记临走的时候都说还要走访几个村,看何委员那样子,明天他们有可能到茅山冲村或是到当阳坡村来。我们应该抓住这个机会,该说的要对他们说,该看的要让他们看。”“他们不会是丁安仁那样的干部吧。”“赵书记是个什么样的领导不大清楚。周书记可是听说过的,就是被人们叫做铁面书记的那位专门惩治那些搞腐败的人的纪委书记。”刘来春说:“还是小心为好,如今一些当官的把自己包裹得很紧,很难让人看出他们的本来面目。他是铁面书记,我们也给他写过信的啊,怎么就没有回音。我们还是按原来的计划办,一是要清算过去的账目,二是要想办法尽快把莫胡子他们弄出来。”全安说:“计划不变,但要注意策略,注意保密,千万不能让顾家兄弟嗅出什么来,不然,我们的计划就全完蛋了。莫胡子他们蹲在公安局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张有财说:“该注意的要注意,该大胆做的事情还得大胆地做。我看,晚上去市里的人是不是可以不去了。把东西直接给赵书记就是。”刘来春问全安:“你估计赵书记和周书记他们明天一定会来当阳坡村吗?”全安说:“要不,我晚上再去找找何委员,要他想办法将两位书记带到当阳坡村和茅山冲村来。特别是茅山冲村,群众的一些意见可以直接对两位书记说。何委员是周书记手下的人,他们今天去竹山垭村就带着何委员。”张有财说:“没别的事我就回去了。”全安交待他:“这次连县委书记都下来了,我们苦藤河乡的事情就不会草草了结。我们把材料弄扎实一些,把木材加工厂和石灰厂欠各村多少钱也一起写进材料里面去。”刘来春说:“那些东西都是现成的,写上去就是。”张有财走后,全安对刘来春说:“刚才有财说不用去市里,我没做声。赵书记说行政不干预司法办案,不去市里找市委书记,莫胡子他们就不得回来。东西拿到手后,让谁去市里往市委书记那里送,我们还要认真考虑一下。这些材料来得不容易,牵涉到全乡一千多户,花的力气真不小,不能弄丢了,也不能送出去连水泡泡儿都不起一个。一定要送到市委书记手中去。”刘来春说:“听说张有财的女儿被顾家富认做干女儿了,还坐了总台,这次他婆娘住医院治病的钱也是顾家富出的。顾家富是不是有意拉拢张有财?”全安说:“对张有财,我们还不能把他排除到一边,茅山冲村的很多工作还得他去做,因为茅山冲村的人对顾家兄弟的问题比我们要知道得多。当然,有些事情还不能让他知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全安想了想,“我看去市里就挑我们竹山垭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