鑫国公府遭了贼。
那贼谁的窝都不窜,就偏偏爱往沈家二公子沈逊的屋内钻,不要钱财,也不要人命,就爱穿一身白色衣衫到处晃悠,晃得人心惶惶。
那沈二公子是什么人,是这燕都境内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好色之徒。
燕熙楼里的姑娘的常客,春风阁里的伶人的恩主。
刚开始,众人都只认为是讨债的债主没了主意寻财,这才出此下策装神弄鬼,被鑫国公拷打了好几次,他都矢口否认。
又过了几日,正当府内的人已经认为此事消沉之后,那贼竟然直接朝着齐氏冲去。
那“贼”一身白衣,衣襟上泛着鲜红夺目红痕,一头垂地的长发蜿蜒到脚踝,脚腕处还淌着水痕。脚不着地,身子飘零,迅速地穿梭在后院院内。
七八个丫鬟婆子围在她身边,但此刻只剩下了惊吓和尖叫,慌乱之中,她们只顾着自己逃命,你推我挤之下,将齐氏撞倒在地。
一个女人的尖叫不可怕,但一群女人的尖叫,就像是开了3D的循环扩音器。
“啊!”
“来人呐!”
齐氏从地上爬起来,又被慌乱中的人群踩到手背,她跌跌撞撞的闯入院内往假山内跑去,可假山内壁狭道幽深,曲曲折折的羊肠小道将她彻底与人群隔阂开来,此刻,耳廓除了风声,便是女声尖叫的嗓音。
太黑了。
她的眼睛漆黑一片,摸着石头只顾着往前跑去一边跑一边摔,双手掠过嶙峋假山石壁,摸着摸着,她就摸到了一处潮湿柔顺的类似海藻般的物体。
细腻顺滑,更像是女人的头发。
极其细微的一阵风声,假山内壁顿时燃起了蓝绿色的火光。
那火光越来越亮,燃到了她的衣摆上,齐氏睁眼一看,随着蓝绿色火光往上攀岩,她的手正正紧紧抓着一头黑发,而黑发的主人,就站在她身边,一双血红色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苍白如纸的脸颊上,划下一条又一条血痕。
“啊!”
“你别过来!”
这张脸……
这张脸!
血液顿时凝固,她眼睁睁地看着这张已经遗忘在记忆中的脸,直接昏厥。
……
……
鑫国公府“闹鬼”一事满城皆知,有人传说是吊死鬼寻仇,也要有人说是水鬼。
虚虚假假,没人能分得清。
但府内今朝一场大法事,明日跳大神,祭坛倒是络绎不绝,做法之声喧嚣不断。
鑫国公沈傲却借机上书,利用鬼神之说替自己那日头脑一热口不择言的行为掩饰。
他诉苦自己在兵变那日是中了邪,被鬼附身,这才胡言乱语。
沈遐云气得好几日未能休息,恨不得将父亲和兄长都关进昭狱,不要给她惹出这一连串破事。
父亲被贬斥幽禁在家,母亲因摔了一跤卧倒在床,而自己这个二哥也不争气。明知太子极为不喜这些鬼神之时,还要去请那些道士驱鬼,甚至让她去请钦天监到府中看风水。
她觉得她应该看看风水!
“吕公公,殿下为何又不见我?”
她今日脱了妆发,如水的轻纱逶迤洒在地板上,腰身只用盈盈一条玉带松松挂着,银色滚边徐徐描绘出飞凤,乌云珠嫚,流苏眉心微蹙,活脱脱一个病西施。
可就算她今日美若天仙,那太子还是被宋美人勾了魂儿去,竟然一连三四日都宿在她哪里。
吕风是个人精,对待这些后宫中的娘娘那是格外的小心谨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端着拂尘,弯腰躬身,安抚她,“娘娘,殿下今日嘱咐了,任何人都不见。”
她眼眶中滚过盈盈泪珠,“臣妾不是来给家父兄长求情,只是想见见殿下。”
“娘娘……还是回去歇息吧,奴才会转告殿下。”
求不得,如今连见一面也如此困难,沈遐云忍着要把宋皖清弄死的怒意,接过宫女手中的食盒,交给吕风,“后妃不能入前殿。劳烦公公转告殿下,君恩如磐石,妾情若柔丝。妾会一直等。”
“即便殿下现在不愿意见我,妾也会一直等。”
行宫寂寥无聊,情到浓时,他也曾承诺不会令她如白发宫女般落寞萧寂一生,所以她的朝露殿一直才热闹。
可现在,似乎又有什么变了。
她棋差一招。
那日令宋美人演奏的这一出“挽君情”的一场戏,似乎没有笼络到李炽的心,倒是令他注意到了这默默无闻的宋美人。
轿撵上,她匆匆一瞥正要赶往鑫国公府的徐太医。
“良媛万安。”
成华帝的宫妃唯独零零细细几个,皇后又常年居住在丹栖宫十余年,除了太子的后妃外,整个宫内其实无人会坐轿撵。
惦念着母亲的病情,她立刻令轿撵停下,宫女得到示意后从怀中塞了一袋荷包,里面沉甸甸的都是金疙瘩。
“暑热难消,大人劳累了。”
当着面,徐太医并未推辞,他身为太医院院首,也是照管成华帝的第一负责人,其地位在前朝后宫也是举重若轻。若不是沈良媛几次三番请她过府看病,他也不会出山。
这位太医其实性情极为古怪,不爱说话,也不爱交际,即便是同僚他也点到即止。那日荣王遇刺,太医院值守太医就有他,可惜他以不善外伤为由推辞,若非雨松青及时赶到,那荣王恐怕早就见了阎王。
“母亲那边,劳烦大人多多照看,”
他将荷包投入身后跟班怀中,拱手道;“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
沈遐云却觉得他并没有用心。
她顿时有些后悔,他不善外伤,但她当时却请他去看母亲的摔伤的脚踝,导致母亲至今都还不能下床。
回到朝露殿,沈遐云坐不住,仔细叮嘱宫女,“写我的帖子,就说让雨姑娘给母亲看看病。”
虽然这女人总是令她有些不舒服,但至少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给钱办事这一点她做的不错。
至少自己在她的药方调养下,月月落红已经缓解了不少,手寒脚寒的症状也有所减轻。
况且,她是李炽的人,总不会跟她有什么冤仇。
……
……
冤仇虽无,但血债却有。
曾经对她紧闭大门的鑫国公府,因为她的到来特意敞开。
嬷嬷和丫鬟们迎面而上,人人都揣着几分小心。
鑫国公府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
原主在这里只生活了两三年,三四岁大的姑娘,记忆已经浑浊不清,除了她那日突然想起来荷花池的画面外,其实连自己父母亲的模样都想不起来。
从前院踏进,她脚步很轻,直到登上荷花池青云石板,才开始沉重起来。
院内弥漫着烧香拜佛之后残留的烟火味,在荷花池四周的柳树上黄白色经幡栓挂在树干,各式各样祭天法场的道具还摆在原处。
见她犹豫,嬷嬷走上前来宽慰她,“姑娘莫怕,此处做了几场法事,镇压镇压邪祟。”
“邪祟?”
雨松青压着眸中的戾气,讥讽一笑,“堂堂国公府,何来邪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