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松青微笑着搁下药箱,也不行礼,只是笑道:“自古言道,病者,行动说话都需从缓从慢,急不得。我也闻见夫人说话时肺部有罗音,气促,喉咙定干涩红肿。这病,本也须得好好的养。”
梁夫人微微一愣,倒是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姑娘倒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你过来吧。”
雨松青今日打扮极为简单,穿着一身半旧的淡绿的半裙,上套一件碧色短袄,除了头顶的一支兰花紫翡,全身再无半点装饰。
梁夫人抬眸凝视着她的脸,淡淡笑道:“南星馆的医女竟生得这般好。”
站在一旁的嬷嬷也道:“是啊,我今日初见雨姑娘,也看愣了,竟比咱们大小姐……”她意识到说的话不对,赶紧闭嘴,偷偷瞄了一眼梁夫人的脸色。
雨松青并未多言,按在梁夫人的手腕上,低眸垂思。
脉搏清晰有力,有明显增加,尾音颤,杂,不均。面色发绀,并且伴随着明显的气促,气短,屏气时间只有五到六秒,因为长期肺病,导致肺循环阻力增加面部有些浮肿,手脚冰凉,若是再不干预治疗,很有可能会导致肺源性心脏病。
这种症状通常发生于幼时,若是成人病发不愈,就要考虑有没有其他的病灶。
“咳痰如何?”
嬷嬷回答,“初时有一些黄,后面有些带血丝,甚至会呕吐。”
“睡眠,饮食呢?”
“夫人就是睡不着,饮食已经够清淡,但夫人还是吃不下。”
雨松青又要了梁夫人平日里吃的药方,太医院的药方还是循规蹈矩得很,想着她的病恐怕是不会根治,便只用了几味止咳的药材和温补的方子。可就是这样的温补,才会导致她的病一而再再而三的复发。
雨松青将方子放回,沉声道:“太医是否说过,夫人这病是久治不愈的嗑疾,须得温补。”
梁夫人点头,“是,我也一直遵循太医的要求,从不敢吃辛辣,也不敢吹风贪凉,可是每到换季,还是如此难受。”
“嗑疾也分很多种,夫人这病恐是慢性肺炎。可能还伴随这肺功能不全的问题。您小的时候是否一运便会气喘不止,多走两步也会喘气。”
梁夫人急匆匆点头,“是,正是。小时候只知道自己体弱多病,走路也慢,多走两步路便会呼气咳痰,后来,可能是生了我家大姐儿,症状缓解一些。但是这上了年纪之后,身体又不如从前。”
病人对大夫,总还是有一些希翼的,梁夫人握住雨松青的手,问道:“我这病,能治好吗?”
雨松青点点头,“这病不难,只是夫人必须配合,按照季节来说,只要控制炎症,不再刺激气管粘膜,便可以缓解。但是若要断根则必须补肺气,多锻炼,宜戒多言。再按照太医府吩咐之外,嗑疾犯病之后,可以贴干角芥子泥于胸部和背部,若有条件可以在温和的别院修养。”
写下药方,雨松青刚递给身后侍奉的余傅欢,可不知这姑娘到底看到了何处,药方单子也不接,侧身就撞到了一个玉带锦缎的年轻姑娘。
“哎哟。”
年轻姑娘身体往前倾了片刻,被丫鬟扶起来,丫鬟尖锐怒斥,“干什么吃的!走路也不长眼!”
余傅欢忍住被桌角撞上的脚踝,接连抱歉,她刚看着多宝阁上的摆件一时失了神。
“书觅,这怕是母亲请的大夫,不得无礼。”
年轻姑娘声音淡淡的,像是流水温泉,很是好听。
雨松青亲手将单子递给嬷嬷,福了福身,“婢女无状,冲撞了小姐,还请夫人见谅。”
梁夫人对她已有改观并不在意,反而将梁文荷招来给她介绍,声音温温的,“这是我家大姐儿,年纪该与你差不多大。”
梁文荷今年三月满的十七,雨松青的生日只偏大一月,便占了个月份大小。但她怎敢和世家的小姐论姐妹,忙应着,“大小姐一见便是风采华然,我是万不能比拟的。”
这梁文荷有着燕都第一才女的美誉,被人捧惯了,便有一些眼高于顶,自诩样貌和才情都是一等一。今日也只是听说母亲请了一个医女,便怀着兴趣跟过来看看,也没曾想这竟会是如此清丽的姑娘,即便是一身素衣,站在丫鬟仆人中也难掩其淡然从容。
这是从骨子里溢出来的淡漠,仿佛这偌大的御史府在她眼底不值一提,既无谄媚,也无艳羡。
梁文荷有几分好奇,又有几分打量,她走上前去笑道:“雨姑娘有这一身医术,模样气质又这般好,文荷倒是有些自惭形秽。”
梁文荷的亲昵让雨松青有些奇怪,但她刚入梁府,自然要端着医官的架子不可太过亲昵,垂眸道:“松青蒲柳之姿,不敢与大小姐相提并论。”然后走进内屋,叮嘱嬷嬷:“夫人只要按照我开的方子和方法,约五日嗑疾便可有所缓解,到时候我还得进府替夫人针灸,等到那时候,我还有一剂方子,只需配合治疗便可。”
雨松青推却了嬷嬷递上来的银子,莞尔一笑,“在夫人没有好转之前,松青是不会收诊金的,今日已叨扰良久,我就先告退了。”
这行径让梁夫人眼前一亮,心下更添了几分喜爱之意,忙叮嘱着梁文荷,“替我送送雨姑娘。”
梁文荷与其母有几分相似,都是温婉端庄的仕女般的美人儿,不过雨松青观她眉眼,眉梢向上挑起,颇有几分文采飞扬之感,但也带了几分算计之意。
出门的走廊夹道与来时的不同,梁文荷有意延缓与她并行的脚程,“雨姑娘可是刚到燕都?”
“是,我原本是宁郡的人。”
梁文荷有些吃惊,攒紧了手中半旧的绢帕。
宁郡,那可是雍王的封地,无数眼睛关注的地方。
雍王这件事传到燕都,那可谓刮起了腥风血雨,往常与雍王有旧的官员贵勋忙不迭摆脱关系,退避三尺不说,就是从宁郡来的人也要被层层盘问。
她心中有些怪母亲没有打听好人,万一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事情,可怎么办?
“姑娘是宁郡哪里的人?”
雨松青被这突兀的询问有着愣,她微微笑道:“福县。”
宁郡六县,福县距离宁郡州府最远,也是此次事件没有波及到的地区。
梁文荷明显松了一口气,刚说了几句闲话,一个打扮娇俏明艳的妇人被仆人拥簇着走来。她笑着招呼着梁文荷,眉眼波动,很有风情,“大姐儿。”
梁文荷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不咸不淡,“乐姨娘。”
这乐姨娘是梁府中的宠妾,虽然出身不好,但耐不住人家有本事令梁御史魂牵梦萦,视若珍宝。为这个乐妓出身的宠妾,梁御史当年甚至被冠上了宠妾灭妻的名声,官降一级。
即便是闹得如此大,但她的地位依旧稳若泰山,因行事作风几乎完美,拿捏不到任何错处,接连生下了一子一女。
乐姨娘并没有拦住两人的脚步,只是淡淡扫了雨松青的脸,有一丝错愕之外,便掐着腰离开了。
目送乐姨娘去主屋侍奉母亲,梁文荷心中升起一丝怒意,手绢更紧了紧,叹道:“若是天下有杀人于无形的毒药就好了。”
雨松青惊叹,这千金大小姐居然有如此狠毒的心思?
她立刻规劝,“只要是死者,身上都会留下痕迹。天下间害人于无形的毒物有很多,没有一个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
内宅深院整治人的法子千奇百怪,要说下毒,那才是落了下乘。
……
……
将余傅欢送回南星馆之后,雨松青打道回府正准备回松水院,刚入影壁,便被一张无形的大手揽进怀里。
“唔……”
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雨松青的嘴被堵住。
李炽身上还残留着尚未清理干净的血腥味,几日未曾好好见面,一回来便是如此天雷勾动地火,她被吻得两眼发晕,直到脸蛋都憋红了,他才撑起她的腰,眸中还有意犹未尽。
他声音有些哑,“太不经折腾了。”
此折腾非彼折腾,但是她小脸一红,微张着湿润的唇,横眉一抬,“发癫呐!”
“发癫?”他总是能从她嘴里听到一两个新鲜的词,李炽挼着她的脸,偏头过去,用实际行动的告诉她何谓真正的发癫。
唇刚贴上去,吴辞的声音便在影壁外响起。
“都督,宫里来人了。”
居然有人!
雨松青心脏狂跳,睁着一双眼睛骨碌碌的瞪着他,随着吴辞又一声催促,李炽才堪堪放过她。
“让他在外面候着,本座马上过去。”
他说得外面,很显然是松水院的前院,李炽这很明显的是把松水院当做自己的私宅。察觉到他这个意向,雨松青脸更烧,可是不曾想这厮居然又低下头来重新堵住她的嘴,带着一股子心惊肉跳的力度,让她浑身都是火。
“梁御史并不参与朝堂是非,这梁家也算清净,但你若只想着这一条路攀扯到鑫国公府,恐怕是难。”
李炽说的话总是会让她觉得有一种被看穿的错觉,反正也什么都瞒不过他,雨松青干脆承认,“急什么,谁没有个三病两痛的,更何况这些高门大院的小姐夫人。好名声是需要经营的,这一点,我总得赢你。”
如果要李炽的关系去接近那些高门大户这简直就和纪律委员想打入敌人内部一样,恐怕是个人都得对她退避三舍,如见蛇蝎,到时候她还怎么更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