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督。”
他谄媚的替李炽拿下脚凳,弓着身子将他从马车内请下,一边走,一边小声低喃。
“殿下是盼星星盼月亮,才将您盼来,老早就在东宫等着了,殿下说您风餐露宿又连夜兼程,在茶间早早温了一盏上等雨后龙井。”
他面色如常,声音不咸不淡,“多谢殿下厚爱。”
知晓这个大都督性子很冷,吕风也不恼,又笑嘻嘻的说了两句日常琐碎和“太子”如何如何担忧他云云。
东宫位于皇宫东南处,由三间大殿两间小殿一处后花园组合而成的大型套院,要说风光景物,自然比不上南省江南水乡精致,但也有北方大气宏伟的气势。
他自小行走东宫,便是从识字启蒙开始就陪伴在太子身边,从牙牙学语的幼子,到坠入泥潭的囚徒,再到今日配剑随意行走,不过十余年的时间。
这条路,既熟悉,也不熟悉。
“大都督到——”
“昭谏。”
隔着黄花梨镶玉桃的屏风,一道温润的男声从寝殿内传出,像潺潺润泽的溪流,不柔不刚,端的是泽被天下的温和。
要说这昭烈帝,是马背上打天下,一生勇武无双。但这李氏的子嗣,却再难找出像他一般精武英勇的人来。
李炽见人,微微拱手俯身道:“殿下万安。”
“昭谏这一去,要本宫望眼欲穿呐。”
他亲自起身抬起他的手,一双温柔夺目的眸子含着深不见底的笑意,眉目俊雅,唇泽如泉,发冠墨玉束于高顶,单穿一件丹青色半旧的外袄,整个人气质干净华贵宛如谪仙。
这便是当今储君,成华帝独子,太子李继。
继,继吾志事。是其皇祖父昭烈帝亲自赐名。
“不忘殿下重托,臣已经将人全数缉拿。”
李继袖手纳着一串西域进攻的天珠,畅然一笑,“你做事,本宫当然放心。”
“国朝初定不过三十余年,便有人数典忘祖,做出这等丑事来,本宫甚是心寒。”
他叹了一口气,“父皇卧病十余年,本宫亲政也不过三四年,这看似安定的国朝下究竟还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李炽闻而不言,他有监察百官之职,但不是御史言官,有些事情,他不会插嘴掺和。
“可惜,皇祖母却不懂本宫。”
“哪朝哪代,谋乱祸灾不是出自皇室宗族?可她偏偏要护着这些酒囊饭袋,任由其苛刻国朝税收,现在还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
说到此处,他眸光中那一股子温润的暖意变成了冰雪寒棱,“南方,现今桑田改良正值关键,偏税收又收不上来。而郡县藩王属地,藏垢瞒私,又添一层税负收入。北方,又有战报,巴图率领阿尔苏部落占了包括其兰在内的三个部落,虽有停战协议,但兀凉政权突变,不可不防。一桩桩,一件件,没一个令本宫省心。”
李炽睫毛微颤,“殿下莫急。”
“昭谏,你可知清明时,本宫令户部制出去年国税和查盐赋税,光是工部为青雨台的账单,就有三张赤字。更何枉明年京畿军械调换,神机营损耗和添置。今年还有三四件大事未办,都是大事,都得花钱。”
他话锋一转,意有所指看着他,“若是你,你要如何?”
如何?
李炽不由自主的握紧了腰间的刀,“臣只是一介武夫,军国大事也只能听从殿下旨意,六部,内阁,人才济济,定会为殿下出谋划策。”
李继从桌案上随手掐下一株兰花,放置在手心,摇头淡笑。
“人才,他们都是一些空心萝卜,中看不中用。说到人才,九月殿试也要开始,可本宫手中除了你也没有信得过的人,本宫会命你做副监察官。”
“可臣……”
科举监考官,这个位子可不轻,往年所选的皆是德高望重的大儒。况且此乃太子亲政之后第一个科举,意义重大,他……恐怕不能服众。
“到时候,本宫有合适的人选坐镇,你只管监察。”
布酒上菜后,两人酒过三巡,已经到了深夜。
窗外弯月如刀,只听闻耳边蝉鸣鸟叫,李继温着酒,感叹道:“寻常家宴,定会安排丝竹之声,歌舞乐妓,可本宫知晓昭谏不喜这些,只能闻着虫鸣,倒也是一种趣味。”
吕风为李炽添了一杯酒,又听李继畅怀感喟,“昭谏与本宫同岁,也是尚未娶妻。只不过,本宫的妻室,明珠遗落,但昭谏这些年就没有能入眼的人?竟连侍妾也无。”
夜风袭来,吹醒了酒意,李炽面色有一瞬间的微冷,“臣这个出生,燕都贵女避之甚远,世家贵族又忌惮恐怖,臣只想,与一寻常女子共度余生。”
“这就有文章了。”
“本宫知道金月心悦与你,但她那个性子,太过刚直。唯独密云,性格柔顺和婉,乃本宫亲妹妹,但你们年岁相差又太远,若非如此,本宫还真的想与你缔结姻亲。”
成华帝膝下两女一子,长公主朝云已嫁清流海家,唯独这幺女密云,还未等出生,成华帝便中风,现今尚未及笄。
“但若是寻常女子,我怕又配不上昭谏才貌。”
君臣相见,等到离席之时已经子时,李继本欲留他在宫中休息,但李炽推辞,紧赶慢赶坐着马车回到了昭狱旁的衙署。
他名下除了归置宫中赐下来的珍宝的库房之外,在燕京没有其他的宅邸,他平日的休憩都在昭狱的衙署内,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今夜也只是回到了衙署内。
可现在他也不止有衙署可以回。
紧挨着昭狱的石英巷口是他刚置办下来的宅院,从黑水县收到太子召回的圣旨那一日,就让人着手开始准备。这所宅子原本是前段时间被抄家的顾家为未出阁的女儿准备的嫁妆,虽毗邻昭狱,但是隔河遥遥一望,便可见燕都繁盛。
所以,寸土寸金。
她会喜欢的。
……
……
窗棂外透出盈盈烛光,李炽悄然掀门帘,满屋精致华贵的陈设便映入眼帘。
入眼便是典雅灵秀的沉木镶蓝玉屏风,墙上挂着西洋鼓楼鸟钟,桌案两侧对放着一对定窑甜白釉美人斛,满屋用波斯地毯铺垫,南窗下是一张海州进贡的黄花梨贵妃榻,榻边放着一盒珐琅掐丝香炉。
而整间屋子里,最价值连城的,便是炉内的熏香。
此香,只盛行与西域贵族之间,极难保存。其香味幽香清潋,绵延悠长,几乎摄人心魂。
他刚踏进几步,贵妃榻上的美人便簌簌睁开了眼,软软糯糯的喊了他一声。
“一身酒味。”
将她的双腿往后挤了挤,李炽脱了外衫坐在美人榻上,“本座以为你到了燕都会找不到事情做,却没想,底盘都没踏熟,也敢替人出头了?”
内容虽然是指责,却有几分藏不住的骄傲。
“你可真敢,若遇到歹人,反咬你一口,你怎么办?”
雨松青无语,她又不是小孩子,可这人总是把她当做没断奶的孩子看。
看在这座宅子颇合她心意的份上,雨松青嘴甜道:“我不是还有你嘛。”
这句话很能取悦人,李炽唇角微微勾起,手掌无意识的摸着她的纱裙。
雨松青翘起双脚摇摆,一双秋瞳颇有些埋怨,“陪你喝了一晚上的酒,太子也真闲,你这要是头风又犯了,哎,现在难受的人就是两个,古兰朵肯定会恨死你!”
雨松青想着那大骚包抱着头到处滚的模样,她就忍不住笑,他那样注重自身形象的人,若是当场出丑,得恨死李炽。
不说还行,李炽一听到她口中冒出“太子”二字,又想起刚刚太子提到的“妻室”二字,心中窜上的火气便有些按捺不住。
“陪着本座痛苦,是他的荣幸。”
“切——”自大狂。
她从贵妃榻上坐起来,“雍王殿下的事情顺利交差了吧?”
他颔首,冰凉纱裙从手心中划走,他低眸凝视着她的腰,并不愿意她见到自己此时眼中的情绪。
“嗯。”
这人今晚有些不对劲。
女人的心思毕竟要比男人的细腻,虽然瞧不出来他到底哪根筋不对劲,她还是把自己向他身边靠去,小手抓住他的手心。
“我问过他们,明日你会休沐一日。我给你准备了药浴,要不然你先去洗漱,喝一碗醒酒汤。今晚我睡这儿,你去睡**。”
要说两个人共处一晚的时候也多,从前在黑水县昭狱,她是懒得计较这些,锦衣卫嘴巴严,除了月泽会给她脸色之外,也没人在她耳边念叨。但现在他们俩已经确定了关系,不管这条路会不会顺利,她也会做最大的努力。
流言蜚语,众口铄金,她都不畏惧。
心里窜起的火气被她悄无声息的淹没,李炽覆在她腰边的手将她揽住,额头抵上她的眉,有些委屈的用唇蹭着她的鼻和脸颊,却总是错过那若杜鹃般的丹唇。
灯影下,他若隐若现,染酒的气息扑面而来,雨松青被他撩得后背酥麻,看得到吃不到,干脆反客为主,从贵妃榻上挪动着膝盖半跪起来,纱裙在他手中滑过,纤纤玉手环住他的脖子,直接扑上他的唇瓣,撬开了山重水复。
正所谓,心间月落空念,不见卿卿梨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