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官?
妇人闻言,赶紧抱紧了怀中的幼子,“扑通”一声跪在医铺门前,朝着过往的行人哭丧喊,“天道不公啊!你们这种黑心医馆医死了人,还要拉我去报官……我的女儿就被你们弄死了!都说人命关天,你们店大欺客!没有医德啊!”
吃瓜这种事情,从古至今都能吸引不少的人,不过几分钟,医馆外就围满了人。
人一多,就开始凑着脑袋交头接耳,一传十十传百,对着医馆指指点点。
“我是乡下女人,是没见过世面,也不知道世间律例,可是我也知道人命大过天的道理!常言道,杀人偿命,你们这店里面的庸医医死了我的孩儿,现在还要逼着我报官,你们人多势众,我们孤儿寡母就该受你们欺负吗!”
“哎……这医馆医死人的事情又不止只有这一桩,拿点安葬费补偿就行了,这店也是,何必逼得人走投无路……”
“要我说,就得整治整治这些医馆,人吃五谷生百病,谁没有个头疼脑热?这些医馆,药贵不说,大夫一个比一个傲,不给这个……”他拇指和食指搓了搓,饶有意味道:“就是要死了也不会管你!”
随着周围的人越聚越多,余舅父面色铁青,走到门口,想要将她搀扶起来,但那妇人就是死活不肯,反而越吼越大声,“你要干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你们这种黑店难道还要杀人灭口不成!”
听着她说的越来越离谱,那中年大夫怄气至极,捂着胸口振振有词,“你简直是血口喷人!这孩子在送医之前就已经断气!”
雨松青站在侧方问他,“你就没诊脉吗?”
大夫一想到此处,便有些痛心疾首,“孩童高热脉搏本就虚弱,是……我摸着她身上还有余温,当时人又多,我是没检查仔细,施针后又给帮堂看管,取针之时才发现她已经冰凉。”
这就被讹上了!
雨松青走到妇人身旁,半蹲下来,尽量安抚她的情绪,“我初入燕都,与这家店没有任何关系,可否给我看看她?”
妇人眼神扑朔,不大相信她,“你们……莫不是一伙的?”
“不会,你可随意问人,若这孩子当真是被医治而亡,那我也会帮你讨回公道。”
她身着虽然素静,但说话做事有一股旁人无法拒绝的气势,妇人犹豫了片刻,反而将孩子抱得更紧,“我不信你,我也不要报官,我……”
雨松青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手腕轻碰幼童的脸颊时,只感觉她有些不同寻常。
她抬高了声音,“不愿意报官,又不愿意给别人看,那你要什么?银子吗?”
妇人欲说又止,眼咕噜一转,“我……没有……”
“那就报官吧,毕竟是出了人命官司,若这家店当真店大欺主,官府自会给你一个解释,该怎样怎样,你也可给你女儿报仇。”
“也不是……”她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搞得她没有了头绪。
周围的声音也开始变了调子。
“这也不好,那也不行……她不会当真是来讹人的吧?”
“说不准,南星馆开了这么久,也不是什么过分的店家,要我说医死人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难道人家就不开门了?”
妇人没预料到因为雨松青的几句话,这些人的舆论竟然调转了,现在将她架起来烤,下不了台。
余傅欢杏眼微微一眯,瞧着她淡定自若的模样,心下有些佩服,但也有几分担忧。
若是松青没有将事情处理好,舅父会不会怪她……
妇人有些走投无路,将孩子递给雨松青,“你尽管验……”
抱着孩子,雨松青立刻将她放到医馆放置好的**,掀开被褥后摸到还有些余热的皮肤,眉头蹙得更紧。
“你?你有几分把握?”
余舅父和大夫赶来,他看着这个年纪与自己侄女差不多大的姑娘,心里没谱,“要不然还是报官吧?”
“伯父放心,我是仵作出身。”
“仵……作……”
余舅父咋舌,没想到傅欢这个朋友……当真……别具一格。
“这孩子有多大?”
妇人支支吾吾,“五岁了。”
“五岁?”
这话让大夫和雨松青吃了一惊,两人齐齐看向幼童,按照她的体重和身高来推断,这个孩子只有三岁左右的模样。
她轻轻按压着她的身体,又询问诊断大夫施针的穴位和缘由。
“高热施针放血,不失为一种方法,可是你当时并未仔细观察幼童身体特征,判断她到底是风热还是寒热,又只是在指尖放血,后面扎的穴位也只是不痛不痒,我看了方子,都是一些温和的。”
针灸所使用的的点刺放血法,主要是在大椎、尺泽、少商和商阳等穴位放血,快速破皮后挤压出血,这种方法主要是泄热体温中枢调节,达到散热止痉这样的效果。
但他放血之前,判断失误,行事粗糙。若是放在她那个年代就是一起典型的医疗事件。
好在……
雨松青毫不客气,冷笑道:“点刺放血,是不会致死的。”
“体型重量与年纪不相符合,嘴角绀紫,脚背浮肿,发量稀疏,口唇,指甲床,口鼻周围都有淡淡的青紫色。”
“这应该是先天性心脏病的表现。”
“当肺动脉压力明显升高时可出现心功能衰竭症状。肺高血压最常见症状为气促,其他症状包括乏力、头晕、胸痛、胸闷、心悸、黑矇、晕厥等。她嘴皮泛甘,有窒息的情况,发病时手脚开始**,紧接着瞳孔放大,这孩子的死因是血液供养不足,心衰窒息而死,根据尸僵的表现来开,她的死亡时间不会很久,死亡之后身体余温不会保存过久,但若是人为干涉……”
她一瞬不瞬的盯着妇人,“孩子,应该在来医馆的时候就已经断气了,而你……是知道的。”
一石惊起千层浪,看着妇人的眼神带了几分审视。她摇着头,拒不承认,“不可能!你们……你们骗人!”
“你们是一伙的!”
“那你塞在怀里的东西是什么?”
在她当时无意中触摸到她的脸颊时就已经发现了,明明已经死亡,但是脸颊上的余温还很热,若不是闯了鬼,那就是她有问题。
果然,在她的怀中有一只装了热水的猪脬。
眼看计谋失败,众人恍然大悟,这是来讹人的啊!
余舅父赶到门口千恩万谢,雨松青婉拒他准备请客吃饭的感谢,又听他感叹道:“雨姑娘年纪轻轻便医术无双,若非你不在这一行,我还真想给你介绍一单生意。”
生意人说话的确爽快,雨松青来了兴趣。
“梁御史家的夫人有个老毛病,一换季节就会得肺炎。年年卧病在床但是讳疾忌医,太医,医馆,咱们这药店都看了个遍。调养,猛药,药膳,该做的都做了就是不见好。梁御史爱夫人,说了,只要是能医治其夫人的病,诊金三百两。”
雨松青拿捏不准,她并不擅长医治内科,若是医治了个三长两短她可吃不消。
但是,她也没拒绝余文良的好意。
送佛送到了地点,雨松青顺带捡了几幅重要回去预备给李炽泡个药浴,与余傅欢告别之后,她又走回文华街后巷的马车上。
“姑娘,咱们现在是回府?”
“我想去鑫国公府门口转转,听说那儿热闹得很。”
小厮挑了个最近的路,解释道:“现在可没那么热闹了,这马水街原先挨着一个寺庙,每逢初一十五,观音菩萨过寿,是人挤人,香火不断。但后来,葫芦寺被一场大火烧了,后来就再也没有这么热闹过。”
烧了?
雨松青对这个词很敏感。
“什么时候烧的?”
小厮回忆了一会儿,“十几年前吧,那时候鑫国公还不是这一位,那时候好像这原本的鑫国公刚刚薨逝,就是在国公夫人丧仪的晚上。”
那就是在原主离开鑫国公的那一晚?
葫芦庙?
雨松青暗暗念了念这个名字。
不一会儿,马车便载着她在马水街上穿行起来,当他经过一处府邸时,转过身来招呼雨松青。
“这就是鑫国公府。”
雨松青掀开帘子,远远瞧见一处朱红色的漆门旁外有两个高大的汉白玉石狮子,大门虽然冷落无人,但依稀能望见围墙内的厅殿楼阁,后一带的花园树木山石,葱郁翁润。近看这门口苍劲有力的“鑫国公府”四个大字,她眯起了眼。
此鑫国公已经不是以前的鑫国公,此沈氏也不再是以前的沈氏。
物是人非,人去楼不空。
“走吧。”
她的手尖扎进肉里,再也做不到风平浪静。
原主藏在时光中的回忆喷涌而来,年幼的记忆像是倒刺一般,将她激得几乎按捺不住心潮波涌。
重复着,一样的画面。
火……
大火。
水……
淹溺。
倒在荷花池畔中的白衣女人,站在岸边冷眼相看华贵衣衫的贵妇人,被捂着嘴藏在石缝里面的原主。
雨松青勾起了唇角,眼眸冷淡如冰。
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