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内轻纱幔帐,红烛的光忽明忽灭闪烁在凭栏上,少女曼妙的身影倒映在窗棂,看得魏南国目不转睛。
宫中来的贵人他怠慢不得,但这从天而降的美人他还没有沾到荤腥,怎能甘心?
赶紧打发了朴公公,魏南国马不停蹄地赶到驿站外,白日里,他的话说的已经足够清楚了,但凡是从聪明一点的女人也该知道如何做。
果然,今夜她早早地就打发了她身边那些碍事的人,整个驿站清风雅静,除了着窗户内闪烁的烛火微光,四处昏暗一片。
“夫人……”
魏南国敲了敲门,没人响应,只听见屋内零零星星的水流声。
他只当她是羞涩,也没客气,径直推开了房门,看着屏风内歪着腰躺在贵妃椅上的美人身影,轻步慢徐跨进。
“常言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夫人如此美貌,屈居于一介商人,实在是太可惜了,还不如……”
魏南国自顾自的叙说着柔情,门外突地传来一阵急切的步伐。
来人喘着气,面色煞白,在门外慌张失措地敲击。
“将军!”
“将军不好了!”
“闹什么!”
“粮库……粮库着了好大的火!有人将桐油洒在了粮库门外,大火从内到外烧起来的!没法救啊!”
魏南国差点一屁股坐在地面上,急匆匆地想要冲出去,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三步并两步跑回来,一把掀开了贵妃椅上的被褥。
哪里是什么美人,这就是一个用草皮和衣裳鼓弄的假人,画着鬼一般的妆容,咧开嘴大笑,仿佛在嘲笑他的蠢笨。
多年作战经验,居然在阴沟里翻了船,中了美人计,魏南国来不及多考虑,将搁置在桌上的配剑紧握在手中,一个猛子就闯出了门。
“奉本将军令,紧封城墙,任何人不得出城,但凡擅自出城者,杀无赦。”
杀无赦。
哪里还需要他杀无赦。
等到魏南国赶到粮库之时,火焰刚好烧的沸腾,烧成灰烬的粮草被风一吹就往天上扬,光亮照透了半边天。纵火之人早就不知何处,唯独剩下不停救火的守城军。
“谁准许你们来救火的!”
魏南国一把踢倒了救火的将士,气急败快的拽住他的衣襟,“都给老子去守城!要是让人给跑了,老子剖了你们的皮!”
“快去啊!”
这几处粮草库本就里面本来就没什么东西,是为了配合堆放的药材,才放了一些进去。他向来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地方,真真正正掌管着文昌的粮草库其实才是在城门口。可现在他来不及想粮草是否会出问题,当务之急是要将雨松青那一行人给抓出来!
“没有!”
“四处都没有!”
城门安静如鸡,没有人硬闯,也没有人潜出,魏南国搜遍了整个文昌也没有看见雨松青的身影。
可人怎么会凭空失踪!
何况,他们还带着好几车的药材!
“嘭——”
大地突然震动,轰响声响彻云霄,直接惊动救火的众人,城墙上溅起的石子像是密集的雨点一般四散叩击在盔甲和头盔之上,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是接二连三的爆炸。
“有敌袭!”
“将军!隐蔽!”
而文昌城东侧的城墙上,利用强弩将龙舌绳的一侧射在城下的木桩上,与正对木桩的左侧,再摄像第二根绳索,两根绳索拉出的形状,与帆船桅杆上的旗帜的形状一模一样。这样的形状,由两个三角结构并列而成,只剩一个支点,不仅稳定扎实,而且能悄无声息。
随着南城墙一阵阵爆炸声响起,玄甲军将捆扎好的药材拴在绳索上,吊着绳索推下。
以牙还牙,声东击西。
入城之前,她就将一部分的火器藏在城外,待到合适的时机,兵分三路,一队人烧粮草,一队人在城外利用火器佯装出敌袭的假象,最后的一队人就带着药材出城。
若是她今日没有遇到朴公公,今夜或许也不会如此急匆匆地连夜而走。凭她的性格,一定要把文昌城内的粮草烧得一干二净,让魏南国抱着头哭。
可是这件事情一旦牵扯进宫中,就不是她可以预料的走向。
万一他认出了自己,那她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自投罗网。
况且,文昌的事情,她必须尽快告诉李炽。
城内翻涌着火炮浪潮,成外雨松青一行人骑着马直奔回营,此次所带的火器全部并不多,且全部招待了魏南国,他们必须迅速离开。
文昌南城南城墙上,一片狼藉。
城墙断壁残垣,被击碎的岩石七零八落的散落在石板上,砸出一个又一个大洞,受伤断臂的士兵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不计其数。
玄甲军行动干净利落,没人能预料今夜的文昌会乱成一锅粥。魏南国黑着一张脸跪在朴公公身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人,是他带入城内的,放置药材粮库的地方也是他自己带她去的,怪不得任何人。
“魏将军主意大过天,如何让杂家拿主意!你可知道,文昌如今和兀凉合作,你这般做,让兀凉人怎么想!让殿下如何立足!”
宫禁内官前往前线做监军,他是大燕有史以来第一个,不成想,主子的计划如今不仅砸在他手里,反而令李继的名誉和信誉在兀凉扫地!
与兀凉合作,密谋绞杀李炽,这是机密中的机密。
他们负责火烧粮草,与兀凉合作将文昌送给兀凉,以此断北伐军的后路。
可现在,功亏一篑!
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近乎狰狞的神色,他恨不得扑在魏南国身上啃他的肉,这个见色忘义的蠢货!
“我立刻带兵追回他们。”
“于事无补!”
李炽不是他们能拿捏的人,他做事情,做一步看五步,现在贸然出城,简直就是送死!
“魏将军,明日兀凉人来,你自己跟他们说去!若是他们饶你一命,那就是你福大命大,若是你被斩首,那你也不要怨天尤人。”
坐以待毙是死,贸然行动可能也是个死,反正左右都是个死,还不如一解心头之恨!
“我是一介武夫,只知道听命行事,公公既然判定了我的死期,那本将宁愿死在沙场上。”
“碰——”
深宫禁院里待久了,他哪里知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道理,又哪里知道这个魏南国如此受不得刺激,竟然真的带兵出城。
“噌——”
“姑娘小心!箭!”
那箭来不及被拦腰折断,“噌”地一声从她的脖间划过。
雨松青打了个寒战,立刻弯腰匍匐在马背上,死命夹着马腹,勒紧缰绳。
居然追过来了!
后面的人跟打了鸡血一般,投射的利箭从身后“唰唰唰”几下,就射中了好几匹战马,霎时间人仰马翻,板车上的药材也不停地抖动往地下掉。
这样跑,人还没到,东西就掉没了!
“活捉他们!本将军悬赏百两!官升一等!”
雨松青正吃力的紧抓着缰绳,就听见魏南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才百两?
她的命就值百两?
灌了一口冷风,她就见燕暮似乎要来抓住她,可是马背上太颠簸,她一时之间无法行动。
身前是黑魆魆的锡林草原,身后是明火执仗追杀他们的兵马,再往前走,就是需要小心渡河的乌河冰层。
“让人带着药材先走!我和你殿后!”
“开什么玩笑!”燕暮立刻反驳她的话,风雪没有停,玄甲军都还活着,轮不到她来殿后!
“再往前走,就是冰层,人尚且可以渡河而过,我问你,若是他们将冰层砸破,这些药材如何渡河?”
她知道这已经这是中下之策,可是魏南国如今恨之入骨的人是她,也只有她自己可以拖延他的时间。
“不行!”
燕暮决然否定,“你必须先离开,”
“碰——”
刚刚他们用来招呼文昌的火药此刻无差别的攻击,带着板车,一行人的步伐本就减缓不少,文昌守备军又家足了马力追来,不过两炷香的时间,就将他们逼入了冰河河畔。
如今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手中的火器已然用完,玄甲军们一边躲着火器和箭雨,一边护住盛满药材的板车,自身难保。
“你以为用些诡计,就能逃得过?”
张狂的嗓音在风中奏响,魏南国拽着缰绳,不紧不慢的往河边走进,追军迅速将他们包围,手持弓箭和火铳,只要一声令下,在场所有人几乎没有任何机会活命。
河岸边的冷风太过凌冽,飕飕刮在他们的脸上,霜雪楚楚,冻得人根本没办法迅速行动。
魏南国大喝一声,骑着马走到了众人眼前,施施然一笑。
“放下武器,本将给你们一具全尸。”
这话对于玄甲军来说,与挑衅无异。
光凭二十来人要杀出这上千人的军队包围,简直是痴人说梦,但是往后走入冰层之上,火器和震动足以摧毁所有人。
怎么办!
雨松青抿紧了嘴唇,脑海里不停的转动。
事到如今,唯有殊死一搏!
“既然不降……”魏南国的眼神落在雨松青身上,火烛照耀的风雪夜中,她的眼神也如此夜一般寒冷,黑裘红唇,看似热烈如火,实则是冷若冰霜。此等美人,的确有蛊惑人心的本钱。
可惜,他消受不起。
魏南国遗憾又惋惜地摇了摇头,“杀无赦。”
“嗖——”
箭雨犹如骤雨般袭来,玄甲军们毫不犹豫的挡在她的面前,往身后冰层上移去,按照她的吩咐,拖着药材的车走的最快,紧接着,就是护送她的人。
手中的剑快如光圈,抵挡着一波又一波箭雨,也倒下了一个又一个玄甲军。
“走!”
走?
冰层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碎片,她往哪儿走?
“嘭——”
一道火光瞬间在她的足下爆炸。
“姑娘!”
“雨姑娘!”
“不要!”
“青青!”
她其实当时什么都没听见,耳膜如同被炸裂一般,只剩下“嗡嗡嗡”耳鸣的声音,从马背上摔入冰层破裂的水中时,她脑海中只显现着白光。
“扑通!”
“大将军!”
“咕噜咕噜……”
雨松青本能的往上游去,可冰冷的寒水霎时将她的眼膜冻住,她以为自己在拼命的游,其实被冻僵的手根本没有扑腾两下就放弃挣扎,冷意铺天盖地般袭来。
她这辈子总共落水两次,一次死在黑水县遇刺的那一晚,一次便是现在。
妈的!
要是死在此处,未免太憋屈了!
神似和行动几乎是反方向运作,她脑袋里活跃得很,一会儿又想着要是自己真的死了是不是就真的印证了智言那老和尚说的话了,一会儿又想她死了李炽身上的同心蛊会不会就此解除,再也不用受人钳制了,一会儿又想,要是她真的死了,李炽怎么办?
他后面的人生又要如何活呢?
冷到了极致,全身僵硬无法活动,就连自己被救上来也全然无从得知。
好热……
这个怀抱的气息太熟悉,她无意识贪婪的将自己往他身上靠去,却摸到了一手冰冷的战甲。
“青青!”
怀中的人无法给予他回答,李炽又扯着嗓子吼了一遍,“雨松青!别睡!”
别睡吗?
可她好累。
昏迷之中,她还听得见战火恣意燃烧,听见魏南国临死之前不堪置信的嘶吼和上千余士兵被斩杀的声音,听见李炽率领的军队,在没有火器加持的情况之下,依旧凭借着真刀真枪,绞杀了所有追杀她的人。
血流成河。
……
主帐之内早已慌乱成一片。
没有人敢靠近此刻盛怒边缘的李炽,也没有人见过他此刻如此苍白的面孔。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紧紧的抱着怀中孱弱的几乎只剩下一口气的人,就像是被激怒的野豹,随着都能伸出爪牙撕碎一切。
“叫郑医官!快!”
他给她解开衣裳,又将令人烧了三四个火炉放在床畔,看着阖眼一动不动的雨松青,几乎站不稳。
不会的……
他安慰自己,却忍不住去探她的鼻息和脉搏,什么都没有。
因为溺水而窒息的唇瓣瞬间变乌黑,他颤抖的将她倒扣在自己的膝盖上,按压着她的背,然后小心翼翼伸出手指扣着她的喉头,用尽一切办法将水从她的身体里排出来。
“青青,醒醒!”
“你不是医术无双吗!还有很多人等着你救!”
“雨松青!”
说的话颠三倒四,李炽紧张的牙齿都在打颤。
“将军!快给我看她的脉搏!”
老郑几乎是屁滚尿流的拎着药箱来的。
“快!救救她!”
李炽惊慌失措地将他直接拽过来,呼吸都凝固了。
不太好!
救溺水者的法子他也做了,如今昏睡到现在还没能醒来,几乎是凶多吉少。
“将军……老朽,老朽测不出来脉,姑娘不仅溺水,她恐怕还被震碎的火器伤了五脏六腑,内脏,恐怕……”
流血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