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身惊诧地看着她,掀了掀唇,半晌说不出话。
“你说什么?”
“天广地阔,还有你父亲在此见证,今日还是除夕,大好的日子。”
雨松青倏然笑了,从怀中拿出她藏心口的紫翡兰花玉簪,俏生生地又问了一遍,“你要不要和我成亲?”
“现在?”
“就是现在。”
握着簪子的柄,雨松青毫不犹豫地在手心划出了一道口子,然后将簪子递给他。
“你还没回答我,你愿不愿意。”
白皙手心立刻滚出一道深深的血色,刺目的红,像是宝石般晶莹剔透。
李炽眼眸疼了疼,喉结翻滚,拿起她的簪子,在自己手心上也割下一样的伤口。
“青青,无媒无聘,无衣冠发饰,甚至没有见证……”
“我不在乎这些。”
上辈子她十里红妆,花团锦簇,不也什么都没有得到?
可李炽在乎。
他想让她着最华贵的凤冠霞帔,在云端上享受着所有有人的祝福,万丈红尘之下十里红妆,他会倾其所有,让她成为世间女子都艳羡女人。
她本来就受了委屈。
将她手上的手死死握紧,温热血液在两人伤口间滚动,像是流浪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归宿。他没有回答她,也没有看她,面向万里磅礴河山,十分虔诚地将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沉着嗓子起誓。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乌河河畔二十万烈士为我见证。我李炽与雨松青情投意合,矢志不渝,今日欲结成夫妻,纵前路艰险坎坷,但生死与共,矢志不渝。若违此誓,碎尸万段,天诛地灭。”
说罢,他极为严肃的叩了三个头。
雨松青学着他的模样,思虑了一会儿,“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无论日后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彼此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我雨松青愿与李炽,患难与共,不离不弃,谷则异室,死则同穴。”
面对天地浩然,歃血成婚,这是她曾经都不敢想象的自由与放肆,可这个男人,给予了她所有的尊重和认同,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何种境遇,他永远在她身后。
“那我以后该叫你什么?”
“夫君?”
“……”
“嗯……还是昭谏?”
“唔……”
她本想与他说说谈谈,温存温存,但李炽几乎是迫不及待将她轻轻按在草甸之上,把自己的大氅垫在她的身下,吻来势汹汹,毫无征兆的贴上了她的唇,双臂紧紧握住了她的腰,甲盔也硌得她生疼,雨松青却舍不得说他。
交错的呼吸如同火焰般燃烧在着冰天雪地里,雪花低落在她的脖间,雨松青缩在火红的围脖里颤了颤,他的呼吸也喷在了她的脖子里,如同攻略城池般铺天盖地。
……
……
锡林草原的雪,下了三天三夜。
直到第三夜,冬雪终于停驻了脚步,而在满目霜白的旷野上,战争的号角又开始响起。
成华二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八日鲁勾,云谷塞之战,虽以兀凉军破城败走险胜,但毕竟这是李炽和古兰朵之间密谋的交易,而当交易结束,真真正正的北伐战争才刚刚打响。
鲁勾和云谷塞的失守,令收到消息的兀凉皇帝大怒,一夜失去两城的同时,也令他再次对这个二儿子产生了怀疑,且就云谷塞虽然收回来,但重要的防御机制和粮草军械储存被北伐军摸了个透。这让作为兀凉门户的云谷塞的重要作用直接下降了一半。且如今的鲁勾,失去了厚重的防御城墙作为抵抗,脆弱的像是一张纸一般,火器能直接往循梦山大营落去。
这些年来,兀凉虽然与大燕有过数次摩擦,四年前,李炽和古兰朵的战争甚至染红了南湾一带的草甸,但都未曾攻破兀凉的城池。而如今云谷塞的攻破无不给兀凉所有部落都提了一个醒,这一次的大燕,是来真的。
且此时的兀凉的内乱,不必大燕差多少。
纵观历史,但凡是有本事的人都会被上位者忌惮,古兰朵也是如此,他是兀凉皇帝的庶长子,生母出生低微,靠着自己一路厮杀和功绩才有兀凉军权,但他背后实在是势单力薄,巴图的忌惮,大阏氏的心腹大患,甚至让他在战前因为大阏氏和兀凉部落主的挑唆,被巴图暂且收回了军权,只能固守循梦山大营。
而乌苏尔直到回到了北庭才明白自己被古兰朵耍了一招。大阏氏对他的镇压和驳权造成了他的反扑,所以他即便有天大的怨气和不忿,但也因为自己的冲动给古兰朵双手奉上了机会,令他再次重获指挥权。
古兰朵在手握全部兀凉军权的第一刻,就是整合兵马,直接放弃了死守鲁勾县的机会,固守兀凉锡林草原。
将守城变成兀凉铁骑擅长的平原战,整编军队战斗力都提升了不止一个等级。
而雨松青也没想到,这会是一段漫长而又血腥,混乱,动**不安的时光。
草原上的山水,转瞬即变,草原绿了又黄,天晴了又阴,候鸟飞来又飞去,唯独马儿三百六十五天都在草原上奔驰,牧民驱赶着牛羊从东侧又回到了西侧。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风吹草低见牛羊,又一年了。
古兰朵的稳和李炽的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两人在草原上斗了一年,古兰朵极善于利用草原的熟悉了解,将兀凉军化整为零,在草原上跟李炽兜圈,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以此来消耗北伐军的军事和存粮。而北伐军被迫跟在他背后绕圈子,到了后面,李炽干脆一举攻下兀凉两个部落,利用部落之间的内耗调息北伐军,战争,也在成华二十二年的冬天,取得了一些进展。
一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譬如李继与藩王们的战争似乎已经接近了尾声,以质疑声开始,以好几个出头的藩王被削藩结束。在这场王朝内部的战争中,中央集权得到进一步的提升。宣太后在继承战争中输得彻底,即便她再力挽狂澜,也拦不住李继这名正言顺的太子头衔所给他带来的权利和追捧。
又譬如成华帝的身体状况已经告危,朝中对太子登基一事重新展开了讨论,虽然还有些人拿着去年荣王的质疑声说事,但这些质疑声音很快就如同冬雪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在太子党等人都认为此事已经是板上钉钉时,深居后宫紧闭不出的皇后突然发话,令太子李继既今日起侍其病。
而燕都中,也掀起了一波又一波风浪。
比如吴辞加封锦衣卫都指挥使,正式替代了李炽的职位,掌管昭狱,将昭狱的人大换血。在昭狱等候着女儿来救的齐氏莫名其妙失踪,其头颅在三日后被人送到了沈遐云的寝宫内,吓得沈良娣惊厥,再次流产。又比如李雁如用她手中的情报换取了母亲的安全之后甘愿下狱。还有太子后宫中第一人的宋氏,已经跃出沈遐云一大头,成为了日后皇后的不二人选。而宋氏手中的余美人也颇为得宠,两人几乎平分了宫闱秋色。
最后,雨松青在半年前收到了梁文荷的信,她已于成华二十二年三月嫁给了罗庭安。两人这段关系虽有些强买强卖,但是梁文荷是一个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女人,比起爱情,家族荣辱永远在她之上。
……
……
但燕都的北风吹不到锡林草原,也吹不散战争的硝烟。在草原上的一整年,她的个头长高了一点儿,站起来头顶刚好达到李炽的肩膀,人也被这草原上的阳光照得黑了些。
雨松青也有些郁闷,不过幸而李炽却从来不在意她长什么模样。一年以来,虽说有时候会被战火萦绕,但两人相依为伴,风雨同宿,就像是寻常的夫妇一般在这片旷野上无拘无束。
远离了燕都的繁华,也远离了燕都的繁琐,她有时候觉得,如果就这样过下去,那也不错。
这几日天晴,军队乘着冬日暖阳晒着被褥和衣裳,雨松青也跟在后勤的小士兵身边晾晒着李炽的贴身衣物。冷水冰寒,李炽是不允许她自己去洗衣服的,他总是在自己洗漱之后将衣裳洗干净后搁在木桶旁,而她只需要去晾晒。
冬日的太阳喜人,但雪化后却更加寒冷,要是往常,耐寒的兀凉人早就派一队骑兵骚扰,小面积的会展开好几次小型战役,但今日却格外宁静。
“咳——”
“咳咳——”
雪化得快,失温也快,这场笼罩了锡林天际近半个月的大雪化后,不耐寒冷的北伐军染上了风寒的人数飙升,咳嗽声此起彼伏,发热发冷的人也不在少数。
军中的药物以治疗外伤的较多,至于风热伤寒,很多时候都靠着将士们扛过去。
但这一次大范围内的风寒,就像是传染似的,感染上的将士们最开始是喉咙疼痛,次日就能发高烧,紧接着咳嗽乏力,腹泻头晕。一座营帐内的士兵只要有一个染上了风寒,就会传染给与他同住的将士们。
这样的传播力度,令她有些心惊胆跳。
天气太冷,帐内的炉火“呼呼”整夜未灭,雨松青侧过身子起身倒水,却被身边的男人捉住了手腕。
“天气冷,我去。”
搁在火炉上的热水壶冒着热气,李炽冲着温水递给她,“怎么还不睡?”
“我不太踏实,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儿。”
李炽低下头来,淡淡看了她一眼,知晓她定是为了军中感染风寒的士兵担忧,轻叹一声,揽过她的后背,用手心去捋她的头发。
“再过几日,我们将兀凉大隆打下,粮草和药物你也不用担心了。”
雨松青贴在他的胸膛,一点点环着他的腰,等他阖上眼,她又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他的眉眼鼻稍,借着炉火的光亮,用视线勾勒出他的五官轮廓。
她曾经认为,两个人在一起最热烈的时间周期也不过那三五个月,可两人满打满算在一起两年,她却并没有觉得他与她之间的热恋期有所停滞,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像是一瓶醇厚的红酒一般,深而浓郁。
“阿炽,你说,这场仗究竟什么时候会结束?”
雨松青抬头,他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等到兀凉退居草原深处,等到他们不敢再侵犯大燕北境。”
那可真的够久的。
雨松青捏着拳头轻轻捶在他的胸口上,然后又抚平那一处,“等到天下安宁,你是如何打算的呢?”
“青青想去哪儿?”
“我想……我想去海外看大海,出海,去山中躲清净,天下之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容身之处?
李炽眉心微拧,欲言又止,最终用被子将她裹起来翻在自己身上,轻抚她的脸,“你不要你的银子了?”
“当然要!”
说起银子,雨松青瞬间清醒,她还没忘记自己放在容边的一屋子金银,那可是她立足的根本,“我要成为大燕最富有的人,富有到即便是皇帝也不能轻易动我,富有到可以改变这个世界。”
胸膛轻微震动,李炽闷笑着,正准备回她一句,却突然面色大变,将她放在身侧,从**坐了起来。
“怎么了?”
雨松青拿起床边的衣裳给他披去。
李炽坐在**穿衣,手指敲动在床沿边,“有敌袭!”
雨松青也飞速穿好衣裳,替他去拿放在桌案上的头盔。
“鞋子!”
看着这双雪白如玉的赤脚踏在地上,李炽心头蹿上了火气。他拦腰将她抱在床边,蹲下身子,握住她的脚腕,迅速套在她的脚上,却整个人都僵住。
她在长身子,衣裤虽然断了一截,但好歹能缝缝补补,可这鞋子却比起她刚来的时候,下了很多。
喉结狠狠滚动着,李炽缓缓站起来,一言未发,只让她拿好手炉,大步向外走去。
帐外的寒风嘶吼,好想要把积压在喉咙之间的怒意吐出来,雪色被火把照得惨白惨白,将士们整齐有序的排列在外,静耳聆听着李炽的安排。
“张冉,率六千人马左后侧包抄。”
“是!”
“朱燃,你同彭俞一起,率一万人马正面迎敌。”
“是!”
“燕暮,领着神机营的火器掩护。”
“是!”
这是包抄下饺子式的打发,雨松青静静站在他身后,侧耳听着他沉声安排的任务,安全感油然而生。
战争很快就打响了。
尖锐的冷兵器碰撞的声音夹杂着北风的戾气,像是女人呜咽,更像是咆哮,荒茫的大雪原上此起彼伏着刚刀,火器,齐齐上阵,被冻得嘶喊的战马声声鸣叫,将兀凉士兵围堵在了营地外五公里的山沟里。
今夜的夜袭有些不同寻常。
玄甲军个个骁勇,但是古兰朵的铁骑也不是吃素的,这些人虽然装备相同,但很明显不是古兰朵主力骑兵。
人一个个倒下,北伐军翻动着地上的尸体,热气赫然冒着空气中,“被冻傻了?今夜怎么拿不起劲打?”
不对劲!
这些人,不是古兰朵的主力部队。
李炽微蹙眉毛,立刻扭转乌雏回营地,冷喝一声,“令张冉将镇守此处,其余人跟我撤退!”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顿时响彻云霄。
紧接着,耀眼的火光照亮了整片天,伴随着黑色浓艳,火舌受着风力往上滕然卷起来,一片诡异的红色陡然映照在所有人的眼眸中。
“不好!”
有人在喊。
“粮草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