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带路,出城的路自然顺畅很多。
为了不引人注目,雨松青和阿琅在路口时与吴辞设定好时间之后,就在城外的地点等着接应的人。
两人轻装简行,除了必备的药物,银针,还有一套换洗衣物之外,什么都没有准备。
雨松青虽然少有骑马,但马术也算不上差,跟着阿琅和两位锦衣卫的脚程绝对不算慢。
四人连夜赶到了锡山驿站时,天色已经朦朦发亮,那两个锦衣卫担忧她吃不消,提出要休息时,雨松青一口回绝。
“若我真的受不住,我绝不会隐瞒。”
腰酸背痛其实都没有什么,只是她小腹隐隐约约有些发疼。
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雨松青来不及去想一些其他的东西,稍作调整休息后,四人便出发。
从燕都北城到锡山山脚,足足跑了两日。
而进入锡山之后,脚程直接慢下了一半。
这座大山,是燕都第一,也是唯一的庇护所。跨过这连绵不绝的山脉,便是兀凉漠北锡林草原。
兀凉铁骑虎视眈眈,凝视着这锡山脚下的万丈繁华。
秋雨娇娆,乘着万重山脉波澜起伏云雾缭绕,远处的秋叶似血般橙红,凭栏遥看,犹如千里江山锦绣图。
看着美景,雨松青却没有心情欣赏。
一行人骑在马上走着山路,走到绝处时,只能将马儿拴在树上。他们爬坡避坎,渡船索绳,被树枝扎破的手掌泛着水泡,大腿两侧因为骑马而磨得破了皮,她走得慢,但却没有停下一步。
“姑娘,雾虚崖快到了。”
姓陈的锦衣卫一手提刀,一手替她砍断枝丫荆棘,伸出手臂给她借力。
三日的马程,一日的山路,她算着日子,还是晚了一日。
多一日的昏迷,她的心便多提上一分。
人体昏迷数日,首当其冲的是判断血液流通是否顺畅。她忧心他的头疾,生怕会出现血管淤堵和脑出血的情况。
可这条路,就跟走不完一般。
过了山,依旧是山,渡过河,依旧还是河。
月光西沉,夜色的薄雾将山拢包裹在怀中,空气中透出冰冷刺骨的凉意。
她的双手,依旧冻得不能正常伸缩。
陈述看着她倔强的脸,从以往只是附着在李炽身上对她的客气,变成了发自内心的敬意。
锦衣卫是个极为慕强的团体,李炽在他们心头堪若神明。
从前他们认为,这个小夫人只是会一些医术和验尸。而今,他才发觉,她真真正正打动人的,是她从心底倔强和坚毅。
他知道,她也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姑娘,可就是这样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姑娘,日夜兼程四日有余,走到现在,从未说出一句怨言和叫苦。
所幸这日山中无雨,雨松青体力体力透支到了极致,小腹像是撕裂一般的疼痛,她紧紧捂住小腹,心头暗叹一句不好。
“到了!”
翻过最后一个陡坡,四人终于赶到了雾虚崖。
此处虽叫雾虚崖,可并不是一个山崖,而是一座小村庄。
村内只有零星几乎人家,而最为宽敞的一户,已经变成了锦衣卫驻扎的地盘。
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定是李炽心腹中的心腹。
“雨姑娘!”
燕暮远远望去她,惊喜扬起了眉梢,小跑来接应。
“终于到了。”
“大都督什么情况?”
来不及寒暄,雨松青甚至来不及给任何人打招呼,掀开门帘就看到昏睡在石炕上紧闭双眼的李炽。
他瘦了。
半个月未见,走时威风凛凛,再次见面,却沉睡不醒。
雨松青心上发紧,半日都诊不出脉案。
只是将双手不停摩擦着他的手,又放在嘴边呼气。
“九月二十七日,我们已经追到了最后一批硝石的下落。大都督按兵不动,但兀凉似乎是早有准备,在路上埋伏了火器。且等我们沿着他的路子抓住他们的尾巴时,火器连续爆炸,大都督为了找李纶,不惜以身犯险,闯入了火海……”
燕暮说着,声音微颤。
“等到我们找到大都督的时候,他已经躺在被烧焦的火海中,再也没醒。”
有脉搏,有呼吸,身上也没有伤痕,可就是醒不来。
口唇没有呈现樱桃血红,心肺起伏正常,瞳仁眼底清晰,她扑下身听也没有出现缺氧后的呼吸衰竭。相反他的呼吸,沉着有力。
就像是沉睡了一般。
不是一氧化碳中毒。
雨松青稍缓一口气。
如果是一氧化碳,你们瞳孔对光反射和角膜反射会变得迟钝,呼吸血压脉搏都会随之改变。就算是深度昏迷,各种反应消失,那也会伴随着脑水肿和呼吸衰竭,更有甚者会出现严重的心肌损害,从而导致心律失常。
可她不确定会不会在火场中缺氧窒息之后,被火器砸伤了头颅,导致脑出血。
“姑娘……”
她半日都没有说一句话,燕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转过头去看着她,却发现她的脸色比李炽的都还要难看。
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雨松青摆手,转身对阿琅嘱咐,“把我的银针拿来。”
人中,百会,涌泉,合谷……
她的针法几乎是飞花入眼,快的令人看不清,捻转弹弄,稳扎稳打,不过一顿时,躺在**推之不动的人便有了一丝反应。
“姑娘!这!”
燕暮看着李炽的手指微微移动,喜出望外,一脸期望但看着她,“大都督这是醒了吗?”
“他没醒。”
血气淤堵,湿热内笔闭心,脑中的确出了血。
刚才的扎针所引发的颤抖,不过是生理反应。
但万幸,不是他的脑中出血。
燕暮瞪大了眼睛,将她刚才的话念了又念,一头雾水。
“是同心蛊作祟。”
雨松青向他解释。
“他只是受了古兰朵牵连,真真正正受伤昏迷的人,是古兰朵。”
这段日子,他身上大小伤痕有之,可两人的身体都算得上好,除了皮外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影响。
燕暮松了一口气,可这似乎更麻烦,将雨松青请到锡山他们做得到,可难道还要把她带去兀凉吗?
多少人得吃了兜着走。
“兀凉那边,古兰朵的情况应该在好转。”
如果经久昏迷,人体的血氧饱和度肯定不足,若对方没有进行医治,那么此刻她所看到的李炽也不是这般安然昏睡的模样。
“那怎么办?”
如果她都没办法,大都督还有醒来的希望吗?
心底转起这一个法子,但她却不敢擅用。
借用李炽的身体行催醒针灸之术。
同心蛊之间,有一个秘密。
宿主相距越近,所受到的伤害就越重越快,几乎能同时发生。如果宿主相距较远,那么其伤害和时间上会逐次递减。
锡山距离锡林草原不过四五百里,她虽然没有把握能压制古兰朵颅内出血,但是也能催醒。
虽然不是万全之策,但也算是唯一的办法。
“拿火折子来,我施火针。”
火针,故其名曰是将火烧红的针尖迅速刺入穴内,《灵枢·官针》记载,“淬针者,刺燔针则取痹也。”主治风寒瘫痪,经脉瘀堵。
灯上烧,令通红,用方有功,若不红,不能去病,反损于人。
火针最忌针烧不红,针刺太深,浅而不治病,深而损经络。
所以,掌握其中火候度数,就是重中之重。
火针一刺下,李炽便立刻有了反应。
而与此同时,兀凉循梦山脚下军营大帐里,一群巫师看这同样眉眼开始松动的大皇子,又惊又喜。
巫师呼喊着,将营帐外一位老人拖来,“醒了!醒了!大皇子醒了!肃大夫,你功不可没啊!”
那老人年事虽高,但脚步稳健,他俯身探了探他的鼻息,扯开衣襟覆上那被火刺的针眼,低低笑出了声音,眼角泛出晶莹剔透的水光,布满老茧褶子的脸露出无人理解的眷恋和动容。
巫师们面面相觑,从未见过不苟言笑的肃大夫如此喜悦。
“她回来了……”
中原话,他们听不懂,却能感受到他深沉又浓厚的喜悦。
“三十年了,她终于回来了。”
……
……
“青青?”
屋内烛火通透,他一睁眼就看到了坐在床榻边侍水弄衣的少女。
长发青丝挽成松松发髻,额边碎发垂落,一双秋瞳翦水,眸中蕴藏着担忧和愁绪。
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伸手握紧了她的手腕,阖眼又闭,再三确认。
昏迷太久,他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真实。
触手的温柔无骨的身子瞬间填满了他的患得患失。
“是我。”
雨松青本以为他会倾诉相思,可下一刻,李炽将她横抱坐在**,对兴奋闯入的燕暮厉声呵斥,“谁让你将她带来的!”
他的眼神极冷,极烈,像是刺入万千锐剑,震慑人心。
燕暮霎时就怂了,“嘭”一声单膝跪在地上,将他昏迷之后的事情一一解释了一遍。
锡山危机重重,他擅自令人将雨松青带来,已经犯了大都督的忌讳。
“滚出去领罚。”
“是。”
“等等!”
雨松青拧着眉,温声替他求情,“既然此处危机四伏,多一个人巡守也是好的,若他受了伤,倒是不方便。”
李炽抿着唇,隐忍着他心头的怒火。
见他没发话,雨松青的眼神扫向燕暮,示意赶紧他出去。
等到屋中无人,雨松青起身倒了一碗温热的水,侧身坐在床沿,语气算不上好,“刚醒就动怒,你还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
温水灌入喉咙,喉间的干涩得到舒缓,李炽听着她的唠叨,才觉得自己是真的醒了。
心里的巨石放下又升起,眼神却瞟到了她掌心被荆棘灌木割伤的数道口子。
“天冷,路又难走……”他喉结狠狠滚动,将她的手掌摊开,轻轻抚摸着,“不省心。”
“是……”
女人嘛,能伸能屈,她也不跟他计较这些,把他的昏迷和古兰朵的情况大致讲了一遍,最后,又将燕都的情形简单陈述。
“长公主,工部罗家,还有数名曾经跟着荣王走得近的官员,军中,御林军中,京畿军中……”无一幸免。
“我知道。”
燕都发生的事情,每日都会有人来给他呈报。
意料之内。
可只有一件事情,他几次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最终,冷声冷气的响起,“太子召你入宫了?”
怀里的人很明显的僵直了身子,就要从他臂弯中挣脱开来,李炽用力将她按在怀中,揉了揉眉,“当我没问。”
哟?
这是生气还是吃醋了?
她仰着头去蹭他的下巴,忍不住笑,“怕我跟他走了?”
不怕。
他很清楚的直到她不会抛下他。
可一个是正大光明,一个是见不得光。所以但凡李继跟她有过多纠缠,他心底就跟压上了一块重石,闷得喘不过气来。
“他让我入宫。”
雨松青不隐瞒,既然李炽知道太子召她入宫,也应该知道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呢?”
他的声音明显的低了一度,呼吸更紧,双手将她紧紧环住,像是怕被人遗弃的孩子死死抱住最后一丝希望。
“青青,你愿意吗?”
他明知结果的。
恋人之间,就是明知道结果也会再三询问,再三确认,容不下一粒沙子,一丝犹豫。
“我不愿意。”
“我把他的玉佩摔得粉碎,我告诉他,我宁愿终身不恢复身份,也不会入宫。”
她掷地有声,也在告诉他,即便自己粉身碎骨,也不会离他而去。
“唔!”
扣下的唇死死抵着她,雨松青扭着头承受着他的情绪,呜咽低喃。
纤弱的脖颈因为呼吸不畅而凸起青色血管,似一只幼弱的兔子,颤栗在野狼的热吻里。
小手握住了他覆上腰间的手臂,雨松青稍稍躲避,就被他拽了回来,吮吸低咽,每一寸,每一小寸,都是激烈和刻骨的碰撞。
“轰——”
木房内外倏而响起了激烈的厮杀声,轰然三声地颤之后,屋梁霎时摇摇欲坠,铁兵器交缠在一起争鸣刺耳的尖锐砍伐声此起彼伏。
“列阵抵御!”
李炽吼出这句话的立时,他们刚刚温存亲热的床板被房梁上的瓦砾埋没,李炽半拢半抱,带她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的眼眸染上一片血红,对着黝黑的夜空,声音清朗凌冽。
“贵客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