桶内水纹波浪起伏,一潮起,一潮落,像是潮汐击打着礁石,在一次次汹涌的潮水中忽显忽淹,溅起水花四处。

浴室内烛火灼灼,将人影都设在屏风之上,只能看见一起一落的紧实粗壮的手臂死死裹着少女的细腰,升起,淹没,周而复始。

没有了药物作用,两人的神志无比清明,少女奄奄一息的趴在他的肩上,软绵绵的就像是一只刚出生的小兽,孱弱的甚至连呼吸都未学会。

他的五指深深嵌入了她的发丝,按住她摇摆的头,强迫她张开唇瓣,卷着一股强势和极端的力度深入。

雨松青喘不过气,却在下一刻被他带入水中,突如其来的窒息感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水缄默了她所有的思绪,她只能依存他的气息,双手紧紧捁住他的脖,在唇舌纠缠中索取一丝空气。

没有声音,没有呼吸,她只能依存他。

至死纠缠。

从水中出来时,长已经被打湿,李炽伸手将她发鬓间的玉簪取下,如瀑的长发就这样垂落在他的指尖。

他爱极了她这一头犹如上等丝绸般顺滑的长发。

在黑水县昭狱的那一晚,在她求着他给他赏银的那一晚,她的发丝不小心缠上他的。那时候他就在想,这小姑娘要是能与他一直纠缠着就好了。

出浴美人自然是绝美的,何况她还带了几分深陷雾里探花的恍惚,上手轻触粘拢,她就娇娇的情难自禁,泪眼婆娑,一时间把要询问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

调整了呼吸,雨露含水的身子越出水面,水纹似花纹般滑落,她一字一句问他,“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荣王?”

“兵变。”

停顿了片刻,他的声音比冬日初雪般更柔,“比兵变更早,应该是在碎尸案之前。”

“任统和兰为生的死……是荣王做的?”

她还记得,杀害这两人的凶手,至今都没有一个结果。

“准确来说,他被李宪利用了。”

雍王李宪?

为什么和他又扯上了关系?

隐约之间,那双一直牵扯着他们往迷雾真相中的手开始浮现,她不由得出神。

后颈被他握住,李炽在她耳旁呼气,掐着腰的手往身前游走,咬着耳朵低低闷哼,“青青,在这种时候,你非要提起其他人的名字吗?”

雨松青真怕了,她可怜兮兮的摇摇头,泪水从眼眶中悄然冒出。

腹指摸着她的脸颊,她不知道自己这般模样更会惹得人想要狠狠欺负,甚至变本加厉。

在有些方面,他总是不肯放过她,逼得她两眼通红的委委屈屈的歪在他的臂弯里,眼泪啪啪的掉个不停才肯罢休。

雨松青只觉得身体都不是自己的,天旋地转的从浴室回到房中,又到妆台上,听着摆放在妆匣上的瓶瓶罐罐砸在地上,她心里又气又怒,偏偏无可奈何。

“赔你。”

他哄着她,听着窗外潇潇雨声,看着烛火一点点晃在她的含娇带羞的脸蛋上,心底那股不为人知的念头又升起来。

雨松青愤然,手臂攀伸在他宽阔的后脊,故意去扯他的伤口。

医生嘛,总知道哪里是人体的痛楚,可这点痛楚在他身上就像是小猫咬了一口。以卵击石。

“青雨台如此危险,别人避之不及,就你偏偏不要死的跑过来。”

她微张着嘴,轻盈精巧的脚趾都忍不住颤栗绷直,几乎无处求援,听着他这话,总有一种农夫与蛇的感觉。

那时候,她其实什么都没想,只想快快跑到他身边去,只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事情。

拽伤口他不动如山,她就拽头发,“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石门那日,你明知道危机四伏,却比任何人都要疯。”

爱人在对面,就算是死,那也要死在一处。

最后的记忆她有些模糊,或许刚遇生死劫难,两人的心底都很紧张,所有的情绪都融合在前一起,忘记了尘世间的俗世繁杂。

以至于过了很久,她始终深觉,李炽特别适合做特工。

就算到了这种时候,他骨子里面的职业道德也会使他对很多事情三缄其口,那是一种无论如何都撬不开嘴的警觉。

可月夜还长。

……

……

她醒来时,窗外依旧暗沉,昨夜一场秋雨淅淅沥沥而下,垂落无数叶片花卉,也正式带来了初秋的凉意。

而她身侧的人仍然未醒。

雨松青想要开窗透气,可紧捁在她腰间的手却制止了她的动作,他沉沉睡着,眉峰之间却还紧蹙,就像有无数的愁绪攒在眉间。

心侧一动,她便心软的回到他的臂弯。

思绪却跑了很远。

重新复盘入燕都之后发生的事情,似乎每一件事情都在萦绕太子李继。

关税入京失踪,兰为生任统碎尸案,清水寺的大火,兵变荣王遇刺,宫变青雨台倒塌。

“醒了?”

窗外晨光透过云层,照进了窗棂,再透过柔和的青纱罗帐在他眼皮一晃,他才发现身边的人已经醒来很久。

他难得睡得这般沉。

“我还是不明白,这些事情……究竟和李宪有什么关系?”

“关税,碎尸,兵变……”

雨松青不能理解他的逻辑,脑袋里来来回回转着。

李炽闷笑,事已至此,她想知道就由着她。

“我当时保下李宪,你是不是怀疑过?”

“是,也不是。”

“因为那时候我已经知道太子为了削藩故意栽赃陷害雍王,但后党却是想保他。但雍王明知太子陷害,却要将计就计,甚至不惜自爆让太子达到目的,开始削藩。私铸加上养私兵,其实已经构成谋逆死罪,但你却拿出证据证明私兵一事其实是无中生有,才保住了他的命。”

“我一不解,他为何自爆;二不解,你为何要保他。”

“再者,关税一事上,南省遇刺的几名官员若是后党所杀,那么任统和兰为生,究竟又是何人所杀?又是谁要杀罗庭生和柯万东,逼得他们困于清水寺的地下室?为何他们会举火自焚?”

转过身去,静默了一下,她终究还是问出了她心底最大的疑惑。

“阿炽,当日智言大师,究竟给你说了什么?”

李炽微怔,他不曾想她居然如此敏感。

若是旁人搅入燕都这场局中,恐怕早就深陷泥潭,连死都不知道如何死。

这份聪慧,他实在不知道是应该欣赏还是担忧。

“雍王李宪,是唯一一个知道太子身世的人。”

“什么?”

青雨台内他说出这辛秘的时候,在场的人双手都能说出来。

但藩王们如今砸得被砸死,昏迷的昏迷,受伤的受伤,可以说,现在唯一可以透露消息的人,只有他。

能入京的藩王,就是太子党。

这些人,是不敢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恣意胡说,也不敢生二心。

“你的意思……李继……不是……”

捂住嘴,雨松青心头“咚咚”直跳,眉梢上并不是震惊,而是幸灾乐祸。

大燕的储君被人掉包。

真是一个令人欣喜若狂的消息。

那很多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玩狼人杀的时候,她就知道一个规则,狼人自爆往往可以摘除怀疑。而雍王就是为了用了这一计谋。

他第一个跳出众人的视线之下,将秘密代入暗处,这也就能解释他为什么当时要在黑水县顺水推舟,利用太子的人让自己由明转暗。

从风口浪尖退下来,他自然可以坐收渔翁之利,隔山观虎斗。

而关税是国策,这期间只有后党和太子党的人在争斗,就如同她当日所说,不管这钱能不能收回来,有没有关税,吃亏的总是百姓。稻田上没有了基础的稻谷,取而代之是要两三年才能长出来的蝉丝,这样的事情,必须在风调雨顺的盛世才敢做,只有在有粮草丰盈的时候才能做。

今年的税能收,明年的,那就不一定了。

梁京玉是后党,又是户部尚书,不可能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李继也不可能不知道潜在的隐患。

但这一条国策就是实施了。

也就代表,李继真的要拿之后两三年的国家的稳定做赌注,也就代表,他眼底是真的没有苍生。

他目光直视她,柔柔的接着道:“是李宪杀了任统兰为生,将税银搁置在清水寺。”

“为什么?”

“是为了将我引入清水寺。”

叹息一声,李炽突然握住她的手,捏了捏,“似乎是为了……借智言大师的口,跟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雨松青心脏漏跳了半拍,“他说了什么?”

“他让我心中要有家国天下,试图,让我反……”

“咚——”

雨松青眼底有一丝心虚的闪躲,她脑袋里突然浮现徐泰那日质问。

他问她,接近李炽,是为了利用他报仇吗?

推翻李氏的江山?

“那他……为何要自尽,为何清水寺的人会自焚?”

“智言自尽缘由,我不知。至于清水寺僧人,是太子。”

那日,如果不是青青发现寺庙内的秘密,柯万东和罗庭安连带着那些银子,都要困死在那方不见天日的地下室。

清水寺此举,的确激怒了太子。

而烧寺,是给后党的一个威慑。

“那兵变……”

“青青,此事与我无关。”

如果说前面几件事他的确有所参与私心,但是兵变那日,的确令他意外。

他最开始也以为刺杀荣王的人,应该是太子的人。

但那日太子托辞了大朝会,并且一直守在帐外时,他就没有再怀疑他。

李继是一个唯利是图的人,没有好处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最容易怀疑的是他的话,那么偏偏就不是他做的。

因为此事,既得利益者,不止是他。

所以他当日第一个怀疑的,其实是李宪。

搅浑水这种事情,他不是第一次做。

但昨日,他又否决了。

“其实是他自己?”

有一种被欺骗的恶气堵在心头,雨松青立刻从**撑起来,发现自己没穿衣裳后,又飞快钻回被褥里。

“他是真的不怕死啊?”

那日的危险历历在目,如果没有她,荣王一定活不下来。

荣王,真的能敢给自己下这样狠的手?

没有这么简单。

她脑子里突然弹出徐泰的脸,总觉得这件事情有前遂的人在参与。

如果荣王当时死了,李继虽说会被怀疑,但若查出来是他自己行刺自己为了栽赃陷害,那么太后也只能吃暗亏。

如果他没死,事情按照李朝的路走,既可以泼脏水,又可以……将她的身份验出来。

当然,这只是她自己的猜测。

砸吧砸吧眼,她抿了抿干涩的唇,就算是李炽一件事情一件事情给她都解释了,她还是有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感觉身侧的人乱动,雨松青扼住他的手臂,踢他,“你别太过分!”

这样的警告跟隔靴搔痒一样不管用,因为床榻之上,她根本没有发言权。

男人一旦破了荤,就像是放狼入羊圈,这不是他自己可以控制的。

他面色有些阴沉,顺着她的下巴,到颈脖,最后再到漂亮的锁骨上。在昨日留下的吻痕上涂抹添色,一点一点玫瑰色的痕迹逐次浮现。

“睡在本座身边,脑子里装着其他人。”手握在大腿内侧,将位置放好,滚烫的,莽撞的,甚至夹杂着胡作非为的粗暴。

“青青太不乖了。”

“啊!”

短促的一声尖叫,雨松青气晕了头,死死咬在他的肩膀上,问了一个憋了很久的话,“那日在京畿军中受伤,是你自导自演的?”

“是。”

他这回答甚至还有几分骄傲,“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李朝可以做戏,本座也可以。”

这混蛋!

把她也绕进去了!

……

……

床帏上旖旎无边,但宫内,已经是变了一片天。

从青云台内拖出来的藩王们,被木梁砸死了两个,砸得半死不活的两个,唯独剩下还能说话,神志清楚的,只有靖王和魏王。

靖王经此一事,本来就孱弱的身子更是床都下不了,反而最活跃多话的魏王,成了唯一的幸运儿。

如今的局势,越发复杂。

成华二十一年,大乱之局。

自古以来,一朝天子一朝臣,今日肱骨重臣,明日就沦为阶下囚。荣王的逼宫叛乱直接逼的太后气急攻心,那些曾经的后党的“旧臣”,在荣王死,靖王倒,李绍被太后管束暂禁府内后,一个个又将目光瞄准了太子。

储君么,自然是得天独厚的。

没有人想要做别人的试金石,也没有人愿意再做案板上的鱼肉,太子手段虽戾了些,手中的锦衣卫也太横了些,可成华帝那一口气就在当下,他一旦去了,无人敢再来提夺嫡之争。

不过很快,太子李继并非李氏血脉的这传言,很快就席卷了燕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