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手中腰刀“哐当”一声砸在地面上,痛苦的阖眼。见此情形的南北军在此刻也扔掉了佩刀,像是下饺子一样“扑哧扑哧”跪了一地。

“皇叔。”

李继从人群中拥簇着走来,一身污血并不能掩盖他身为储君的气度,反而更添了几分波澜不惊。

他似乎痛心疾首的看着他,“孤再三劝诫皇叔,可皇叔实在是太过偏执。”

李朝怒不可遏地瞪了他一眼,“李继小儿,想你当年求着本王替你处理政务的时候,求着本王替你扫清这些老顽童阻碍的时候,可不是今日这副脸色。”

皇帝中风昏迷,主少国疑,他当年为了保住自己太子储位如何低三下四,如今亲政之后就有多恣意妄为。

是他们小看了他。

想着不过是傀儡太子,可却忘了他也有长大的一日。

一个李继,一个李炽。

是他们在这十余年来下的最失败的两颗棋子。

当年的棋子,成为了执棋人。

他们反而成了棋子。

这便是风水轮流转。

李朝透过人群,视线望向李炽,心潮起伏。

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不是李继可以控制的。

他与李宪的来往其实并不多,在他入京后被幽禁宗人府的这几个月,他有他三封信而已。可这三封信,每一封都与李炽有关。

“殿下,可要把他带回昭狱?”

李炽的声音淡淡在身后响起。

昭狱?

李继眸中闪过不悦,十分干脆,“骨肉至亲,孤是在不愿折磨皇叔。”

微微勾起唇角,李继的瞳仁向下低去,冷冷道:“就地斩杀。”

……

……

四周一片静默。

官员们看着情况已经平稳,徐徐从躲避的残垣中跑出来。

“殿下!不可啊!”

“太子殿下,即便荣王谋反,但他也是李氏血脉,曾经为了大燕也是殚精竭虑!”

该冒头的时候缩在一旁,不该说话的时候倒是夸夸其谈,口若悬河,用尽一切“孝”,“义”来压迫他。

这些文官。

贪生怕死第一,好名道利也是第一。

偏偏大燕祖律,不能斩杀文官。

可他今日,不会给李朝一丝机会活下去。

这种荒谬之言,不能被传下去。

“杀无赦。”停顿了一会儿,眼看着文官们又要淘淘江水般念叨,李继又加了一句,“胆敢求情者,同罪。”

“李继!你以为你杀人灭口真相就会被掩藏吗!”

或许是死到临头,死亡的恐惧带给他愤怒,又或者是想要拖人下水,李朝拼死朝他吼去,“你杀一人,只是灭得了一人的口,但你堵得了天下众生的口吗!你不是李……唔!”

“唔……”

长剑顿时划破他的喉咙,李朝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盯着李继,看着他手中那长剑毫不留情的插进他的喉咙,口中除了一坨又一坨的污血外,什么都溢不出来。

“皇叔安心上路吧,堂妹和堂弟,孤一会让你们一家团聚。”

“唔……”

他知道!

张着嘴,喉管被刀挑起,他说不出一句话,唯独一双眼怒睁。

一个人最大的不甘,就是死不瞑目。

执掌了数年朝政,曾经权势滔天的摄政亲王就这样如一坨烂肉一般他倒在地上,众官唏嘘,却无人再敢置喙一句。

旭阳掩在云层之下,天际的沉云随着风笼罩着皇城。

北风也渐起。

飒飒凉风席卷青雨台前,将地面上的鲜血堆积而成的水潭激**起一层又一层涟漪。

雨松青缓缓从人群中走出,她仔仔细细将李炽上下打量了一遍,确保他的确是没有受伤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地面的尸体实在是太多,多到几乎没有她可以下地行走的地方。

李炽站在高楼宫阙上,手持长剑,迎风而立,整个人矜贵如华。

难怪燕都的人怕他怕到极致。

这双眼底毫无情绪的眼眸,就像是一块冰霜,没有任何人类的情绪。

在他的世界里,杀人,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她心头陡然有些颤。

他与她之间的距离,明明只有数尺,却仿佛是隔了一层有一层的尸体,隔着一条又一条人命。

本来想着朝她走近,不知道何从迈出第一步。

明明都那么亲密,明明都坦诚相见,明明她把自己都交给了他,可她还是看不懂自己眼前这个男人。

无数次,她曾经无数次问他:你究竟在打算什么?

她曾经以为,只要李氏王朝血流成河,她的仇恨便也报了一半。

可是她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战争的残酷,杀戮的残忍,是她想象不到的。

地上,还有未咽气的士兵痛苦的呻吟声,他们蜷缩着身体,有的人失去了手臂,有的人生失去了腿,还有的人,肠子和气管暴露在外,整个脏器内部在涌动。

她一时间都不知道究竟是权利所带来的杀戮恐怖,还是单纯的李炽这个人恐怖。

胃里翻腾着,她半蹲在地上,想撑着地站起来,却摸到了一手的血。

这些鲜血旁,还夹杂着被冷兵器削落的手指和肉糜。

“呕——”

这浓厚的血腥味让她恶心反胃,但腹部空空,她半点都吐不出来。

一只手按压着胃部,雨松青调整呼吸,尽量让自己不去看,不去想。

“咚——”

一阵脚步声沉稳有力的在她耳边响起。

雨松青抬头,眼睛有些婆娑,只看到一道倾长的身影大跨步朝她走来。

两旁的士兵双双让出了一条路,朝廷官员们的目光也紧跟着他。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眼睁睁看着这个刚刚如同杀人机器一般收割者性命的男人,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双手用还算干净的手绢擦拭干净,然后同在血泊中的少女一起,半蹲在地上。

“你不舒服?”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雨松青微怔片刻,抬头看着这冷峻的面容,摇了摇头。

“还好,我自己歇一会。”

被这炽热的目光盯住,她有些不自在。

后面的人看着呢。

李炽面色很难看,喉结滑动了一下。

直觉告诉他,青青很不舒服。

面色蜡白,眉头紧蹙,似乎是被眼前这景象吓着了,也似乎是被自己刚刚杀人的模样吓着。

心头蓦地一紧,他刚刚匆匆望下广场上时,她就这样低沉恍惚地站在原地,不堪置信着,也心惊胆战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她的神情,似乎即刻便要离他而去。

揽住她的腰,李炽轻而易举地将她抱在怀里,然后朝人群中走去。

“你要干什么!”

他一揽住自己,这手就习惯性的往他的脖子上环去,等到雨松青反应过来时,已经稳稳落入他的怀抱。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即便是她脸皮再厚,也被李炽这一番操作弄得红了脸。

抱着人回到原处,他恍若未闻,面不改色的回复李继,“此处有封疆和朱燃。殿下,臣先带她回府。”

回府?

李继怒极反笑,他今日的事情都还未给他一个交代,现在就想全身而退?

看着他怀中珍宝似的抱着的人,李继只觉得头上的青筋跳动异常,后牙槽都要被咬碎了,攥紧了拳头。

那是他的太子妃。

不是李炽的女人。

可现在,他偏偏敢怒不敢言。

“此事重大,大都督还是留下来陪孤一起商议为好。”

双目对视,这两个男人的眸中顿时散发着激烈的情绪,一温润尊华,一冷锐凌厉,双双都不肯让步。

雨松青紧张的攥紧了他胸口见的衣襟,头埋得更深。

一张大手顺着脊梁抚动,他突然变得不耐烦,拒绝了李继给的台阶,“她不舒服。”

一句“她不舒服。”,堵得李继哑口无言。

他一转身,两旁京畿军便立刻腾出两条道,而他这个太子,还未首肯。

如此听令,远胜于他这个储君。

李炽,留不得……

皇宫纵马,她上下辈子加起来第一次。

雨松青忽然想到了他们在黑水县成日里骑马跑的时候,可这匹马远没有乌雏稳妥,将她颠簸的上下起伏,她紧抓着李炽的衣襟,跟着他从皇城长街一路除了城门。

路过长街时,她匆匆一瞥长街上的死因各状的人。

“唔……”

眼睛被人用衣衫遮住,李炽将她按在自己怀里,不然她看。

“没什么好看的。”

是没什么好看的,不过就是身首异处,断喉割头,脑袋被马蹄踏成泥浆,脑髓脑液溅得四处都是。

雨松青提醒他,“我是仵作。”

她怎么会怕?

李炽眸点如漆,将她抱得更紧,“青青,战争杀人,和单纯的死人是不一样的。”

虐杀的惨状,无人不怕。

……

……

松水院一如往常安宁。

虽然紧挨着昭狱,但是这里更像是一处世外桃源,即便外面动**天翻地覆,里面还是宁静入水。

李炽将她抱紧浴室,招呼人准备热水沐浴,然后就出了房门。

雨松青还没来得及叫住他,这人关上了门匆匆离去,活似前面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

沾了血,总是不舒服,泡在热汤里总会放松一些。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她觉得自己到现在都像是活在梦里一般不真切。

大遂遗臣,青雨台塌,逼宫造反……

每一件事情都是在她的脑子里来回蹦迪。

“吱——”

木门声响起,雨松青警惕的收回漫无目的的神思,喝声道:“谁!”

她沐浴,向来是不喜欢有人随侍的。

屏风外的人没有说话,锦靴踏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一步一步逼近。

浴室水雾氤氲,被热水熏过的脸蛋儿泛着胭脂色红润的光芒,雨松青砸吧砸吧眼儿,睫毛微微抖动,声音俏皮的响起,“擅闯香闺,大都督可是越活越回去了。”

这声音娇软灵动,透过水雾,他只能瞥见朦胧的手臂捂着胸前,如瀑云鬓歪歪斜斜的坠在耳际。

春闺**,自然唇干口舌。

“我还以为你走了。”

一声不吭的出了门去,独留她一个人。

“出去放了东西。”

他绕着浴桶走来,一只手悄然搭在浴桶的边缘,慢慢滑动。

雨松青这才注意到,他身上还穿着这一套染满了血的飞鱼服。

这种情形,这种氛围,雨松青顿时红了脸,不知所措的看着他的手往衣襟上拉扯,一颗颗纽扣松动,外衫滑落。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她一时之间居然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外间暮色已沉,烛光下大红色衣袍越发华贵,他的眸子里像是镶嵌了一颗水光潋滟的黑珍珠,在浴桶袅袅升起的氤氲雾气之下,像是烟花一般迸裂开。

内衬褪完,精壮有力的身子突兀出现在眼前,他轻轻往浴桶一跨,热水顿时往外冒。

……

浴桶内水波**漾,一潮又一潮拍打在她的肩膀上,她的脸这辈子都没这么红过。

内心哇哇狂叫着,他是来沐浴的吗?

他分明是来睡她的!

其实除了第一次,他们都没有越过界。

雨松青顿时觉得很奇幻,就在刚刚,她还在emo她与他之间的距离,可现在他就在她面前打破了她毫无边际的幻想,拉回了现实。

他们应该是亲密无间的。

“你这样让我怎么出去见人?”

这不是,满府都知道了?

这厮靠在她对面,面不改色,“本座只是沐浴,难道怕人知道?”

“前院没有浴室吗?”

非要来跟她挤一个?

“重新烧水,太慢了。”

仰起头来,她暗暗吸了一口气,似乎被他气得血压不稳,“李炽,你可真让我大开眼界。”

“啊!”

腰上被他拽过来,肌肤相亲,雨松青顿时直起了身子,双手合十将他挡在身前。

一只手触到她紧咬的下唇,摸着她的如天鹅般秀气纤长的颈脖,他的声音有几分戏谑,挑眉笑道:“青青的眼界太小了吧?”

“那你什么意思?”

“本座没有意思。”

他的嘴角似笑非笑,在她耳边低喃,“青青很急?”

急你妈!

搞得她欲求不满似的。

眼看着氛围越来越暧昧,握在她腰间的手也开始不安分的四处走动,雨松青眼咕噜一转,知道自己今天跑不掉,干脆反客为主,跨坐在他腹上,四周顿时水花四溅。

温水下,桶内透明的情形映入眼帘,她顶着大红脸,纤细的手从额头滑向耳后,最后挑起他的下巴,居高临下斜睨着,“如果我真的急呢?”

“碰——”

这句话的效果太猛烈,就像是给猛兽解开了绳索。

她笑得游刃有余,不安好心。

李炽挫败的深吸一口气,在她耳边低吼,“祖宗,你要干什么?”

这种情况下叫停,跟要他的命差不多。

“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好。”

想也不想,他立刻许诺。

莫说一个条件,就是成千上万个他都会依。

“我不干涉你的事情,但从今天开始,我问的事情,你都不许再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