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刃穿刺肉体的声音横穿众人耳膜,李朝的左手手臂上,顿时鲜血直流。他稍稍低头,略微瞥了一眼,可架在李继腰上的刀刃却没有移动分毫。
“常胜将军,我大燕的战神……”
沙哑的声音夹杂着讽刺,李朝怒目圆睁,“如今也不过是李继的一条狗。”
“他能救你,亦能杀你。”
昭烈帝英勇果敢,成华帝庸弱却爱民,可唯独这李继,玩得一手的朝谋,残忍至极。
皇家的太子,学习的是权衡之术,但习得也是仁慈爱民。但他亲政之后的所有政策,又哪样是为了民生着想?
太后与他作伐,也不是让他用百姓来做赌注。
他这样的人,成为国君,那才是民生之害。
苛税加上严法,大肆抄家闹得人心惶惶,搅合的多少人家血流成河?
不说远的,单为了关税,他逼的清水寺举寺而自焚,百姓遭殃,这样毫无仁慈的储君,大燕要不起。
这些罪孽,重重累积,他有何颜面还敢登基?
前殿宫室垮塌了一半,后殿光线被挡,李炽的脸浸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五官更加凌厉,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幽深不见底,令人不寒而栗。
他手中的人命,堆积如山。
李朝自然知道,杀自己,他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荣王殿下,你的话实在是太多了。”
轻轻说着这句话,他才摸到自己腰间的绣春刀。
狂妄!
此处上百余名高手,即便他以一敌百,这口气也太大了。
伤口撕裂,李朝闷哼一声,周遭的侍卫却不敢擅动,即便仗着人多势众,兵器齐全,可也只敢围,不敢动。
“碰——”
也不知道究竟是前殿的梁木又掉了,还是门外的御林军撬开了门,在轰隆隆的一阵巨响后,硝烟四起,宫殿内顿时燃起了熊熊大火。
殿外,雨松青催促着御林军在封闭的宫殿外倒桐油。
踢不开,劈不开,唯独烧开!
她也觉得自己疯了,可她没有任何办法。
时至今日,她才懂得李炽当日站在石门外心急如焚的心情。
那种恐惧,如坠冰川的心颤。
……
……
李朝蹙着眉,看着烟尘四起的大殿,不敢多待,他钳制着李继的肩膀,将他狠狠自己身上一拽。架在腰上的匕首瞬间划破脖侧,银白色的匕首喝了鲜血,越发显得锋利。
李继紧绷着脸,有些慌了阵脚,阴恻地盯着李炽,话锋却指向李朝,“杀了孤,难道皇叔就认为你可以登基了?”
若放在平时,李炽定会不惜性命也要救他。可是今日他被挟持这么长一段时间,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半丝奋起力搏的态度。他甚至不知,今日这出戏,他究竟参与了多少。
“火!”
浓烟滚滚,被水扑灭的烟尘四起,所有人困守在后殿角落,拥挤又窒息。
李朝愤恨一声,“谁做皇位都可以,但唯独不能是你!”
“孤实在不知皇叔从何而来这些偏见和谣言。”
“你有何证据证孤非李氏血脉!”
证据,他的确有,可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会拿出来。
今天他来此,也不是为了和他扯皮。
大声一喝,他们踹开房门带着李继就往后殿广场奔去,也无人能腾出手来管瓦砾和梁木砸得奄奄一息的藩王们。
“杀出去!”
这句话刚说完,“嗖——”地一声,一支冷箭划破云霄,直奔李继而来。
人人都认为李炽会动,可他偏偏却没有挪动半步,反而李朝侧身半步,在冷箭即将插进李继的头时,用挟持在他脖子上的匕首砍断了冷箭。
“哐——”
匕首移动的一瞬间,绣春刀飞度旋转,在李继周围轮了一个圈,死卫们正预备上前继续挟持李继时,从四面八方而来的锦衣卫全副武装,冷兵器争鸣的声音瞬间响彻后殿。
“嘭——”
黑与红交织在一起,腾跃,飞奔,刀剑长持,每一刀,每一步血流成河,“铮铮”声音之下是一条又一条生命的消逝。
不停调整转动着手中的绣春刀,李炽眸色沉沉,低低命令,“杀无赦!”
“是!”
马蜂腰,螳螂腿,绣春刀,飞鱼服,出手即夺命。
昭烈帝编制的锦衣卫,是军队中精锐当中的精锐。
一勇一忠,赤血丹心。
“哐——”
绣春刀和李朝手中的长刀碰撞在一起,手肘压刀鞘,火花四溅。李朝紧绷着眉,低沉道:“忠心也要用对地方,成为别人手中的一把刀,还不如自己……”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李炽在对峙的时候抽刀砍杀一名死士,鲜血溅了他一身。
“本座做事,还不用你来置喙。”
“愚忠!”
骂了他一通,前殿的御林军突破宫殿残垣破壁而出,密集的像是蚂蚁一样冲过来。
可就在下一刻,在御林军即将包围李朝等人的时刻,所有人的耳膜中同时听到了铁骑的马蹄声,箭雨密密麻麻的从远处的广场上飞奔而来,顿时插入了飞奔而来的这些御林军的后脊。
“扑哧——”
是冷箭穿透肉体的声音。
“掩护!”
“快分散掩护!”
那是军队!
瞳眸紧缩,李炽拖住李继就往青雨台的西侧去,一路走,一路杀,围在他们身边的十余人全部都是最为精锐的高手,边打边退,掩护着撤退。
“那是大都督!”
将雨松青护在身侧,阿琅敏锐的捕捉到李炽的身影,可李炽身边实在太多人,她不敢擅自将雨松青带过去。
马儿嘶鸣声决然,踏在宫殿广场的地板上,马蹄声震耳欲聋。雨松青跟着这群官员都躲避在宫殿破碎的角落,看着御林军一波又一波折损在箭雨下。
宫中出现军队。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谋反!
御林军很快就反应过来,他们依靠着宫壁残垣躲避冷箭,在叛军进攻之时开始反攻。
“李炽,你最好给孤一个解释!”
李继存留着一丝理智,重重拍打在案几上。
西侧外,叛军已经快将青雨台包围,御林军几乎是以一敌十,折损无数。
“京畿军这是要反了吗!”
“封疆呢!冯中丞呢!都死哪儿去了!”
“殿下息怒。”
李炽持刀拱手,“这不是京畿军。”
潜伏在锡山和澄河的南北军是幌子,消失的那一支军队也是幌子,他们都被他骗了。
京畿军叛乱的时候,荣王李朝遇刺,也最先被摘除。
但若始作俑者是他自己……
怂恿鑫国公大放厥词,安排人刺杀自己,在京畿军着手清理的时候安插进自己的人。
思维僵固,他的确犯了个大错。
当时他只认为此事定于李宪有关,和现在看来,李朝和李宪的关系没有那样简单。
一明一暗,居然将他糊弄了。
“叛军都入皇宫了,你告诉孤,你的锦衣卫究竟在作何!”
衮服上满是血迹,李继的眼眸中怒意腾升。
再过几日,他就可以着手准备登基的事宜。
不过再过几日!
他就是大燕名副其实的天子。
李炽闻声,缄默不言。
他曾说过,请君入瓮,螳螂捕蝉,得要他们先动。
还没到最后,还没有落幕。
一切就还在他掌控之中。
牙龈被火气涨的生疼,看着他面不改色的神色,李继怒不可遏,“你最好给孤一个交代。”
“职责所在。”李炽说了这句话,转身离去。
用这话冲他,李继心头的怒意加剧,拂袖将案几上的呈设甩了一地,吕风几次想拦住他,都被他推到一旁。
“李炽……”
他要搅局,利用荣王搅局!
他就觉得自己动不了他?
外间的情境,已经是风云突变。
荣王李朝带着身着京畿军制服的南北军入了宫,整个宫闱已然乱成一片。
杀戮从宫门开始,身着铠甲的南北军气势汹汹的冲破了宫门,一路上的宫女太监们全部抱头鼠窜,尖叫四伏。
这深宫九重宫阙,在兵变之时,其实与长街上的菜市场差不了多少。
好歹这些士兵并没有将刀枪指向官员,雨松青藏这些人中,还算安全。
御林军愤然猛攻,兵戈攻伐声顿时四起……
一将功成万骨枯,权利,就是由无数条生命堆积起来。
从兵变,到宫变,大燕王朝引以为傲的稳定,似乎撕出了一条不算安稳的口子。
王朝的动**,往往是从内里乱起来的。
杀红的李朝眼眸中血红一片,看着万重宫阙上的权利,他距离那无上宝座只有一步之遥,这么多年的隐忍,欺骗,不过为他人做嫁衣。
李继,不是李氏王朝的血脉。
这天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他更适合登基。
“李炽,我再说一遍,你一心一意护着的人,不是你的正经主子,他不是李家的子嗣!”
李炽阴沉,冷冷一笑,“荣王殿下,凡事都要将证据。”
“证据就在他的身上,若李继问心无愧,本王亲自验!”
“放肆!太子其实你可你置喙的!”
李炽身后的副将唾骂一声,他一拔刀,紧跟在他身后的御林军随之拔刀,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墙垣的火光,银白刀光,瞬间变成了一道血光。
御林军全军全部出动也不过南北军人数的一半,而锦衣卫全部围聚在青雨台西侧,李炽率领这御林军突围,一路居然杀到了宫门附近。
可很快就被南北军所反扑。
就在此时,地面忽然剧烈震动,一阵阵马蹄沿着长街血路一路飞来,为首之人身着银色铠甲,大刀阔斧的插进了一名叛军的脑袋上。
“缴械投降着,不杀,违抗着,杀无赦!”
高扬的马蹄腾飞在空中,**骏马顿时发出声声喊叫,他接应李炽,亲手将手中的青龙寒明枪递到他手上,翻身下马。
此枪长一尺三,枪头为鎏金青龙形,乃白金铸就,锋锐无比,在耀目阳光之下散发着泠泠寒意。
李炽没有多话,踏着马鞍腾跃而上,手中不停的翻转枪,高骑大马上,威风凛凛。
雨松青从未见过他用枪法。
也不知道,青龙寒明,是他的配枪。
骑上骏马,手握百兵之王,他好似探囊取物游走在敌阵中,刀锋所到之处,不是身手落地就是手脚分家,倾长的身子迎任有余,威猛如虎。
与锦衣卫杀人讲究优美和利落,而战场上,只讲究如何用最短的速度杀人。
拿着枪的李炽,就像是一只猛虎,恣意的在他的战场上驰骋,而同样威猛的封疆站在他身边时,默然成了副将。
眼看自己陡然成了劣势,李朝愤恨的随手抓了一名副将,咬紧牙关,“援军!为何没有援军!”
照理说,他在京畿中穿插的人,可不止这个数。
那副将不解,急躁道:“王爷,不是您让我们只带一部分先锋而来吗?”
“胡说!本王何曾说过!”
他目光顿时突兀的扫过李炽面无波澜的冷脸,一丝寒意从后脊升上。
“是他!”
没有援军的支援,加上李炽亲自带兵,南北军很快就溃不成军。
“活捉李朝!”
封疆低吼一声,对自己这个“岳父”丝毫没有手软,京畿军刀戟的“铿铿”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根本不需要李炽动半分,浑身是伤的李朝便被伏诛。
扑腾被人按在地上,双膝跪地,他目光冷冷直视着李炽,恨不得扑在他身上撕下一块肉。
“李炽!你诈我!”
到了现在他才明白,从遇刺开始后故意清理京畿军中的哨子,让他认为有可乘之机将自己的人安插进去,再到让封疆受罚,引他们误认为封疆与太子产生间隙,减少燕都防守,为的都是将他勾出。
从一开始都是他在一步步引诱自己谋乱。
他阻拦自己的援军,就代表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今日要做什么。
切断他的后路,故意做出今日这一场危机四伏的戏来。
“你如何得知……”
他会谋反。
战马上的男人冷眼撇着他,“兵不厌诈。”
“李雁如从偷盗的令牌模型,你还真以为是真的。”
从那时起,他便知道他要干什么。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如果你没有这份心思,本座怎会将你伏诛?”
“呵呵……”李朝痴痴冷笑,捂着胸口,笑得猖狂。
李继想要玩过他,简直是痴人说梦。
宫殿内外,尸首堆积成山,他明明可以提前阻止,可他为了引出自己,不惜赌上这么多人的命。
这些人,除了他的南北军,还有与他并肩作战的兄弟。
正如李继所说,瞒而不报,实为锦衣卫大忌。
而他,如此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