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雷声轰隆,老顾家也是一片鸡飞狗跳。

这下雨天儿的,大儿子带着一身雨雾不声不响回了家,张翠兰又惊又喜,忙把人扯进屋,打发小儿子去屋里喊睡下的顾满仓,扯着围裙擦手,嘴里念念叨叨。

顾春梅见了大哥,也是不胜欢喜,拍拍手去厨房煮红糖酒酿蛋。

林瑶忙不迭跟去帮忙,突然跟便宜丈夫见了面,她真没有心理准备啊。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这孩子也是,外头这么大雨,回家咋不给家里打个电话,让你爸去车站接你,啥,怕你爸累?你爸皮糙肉厚的累个啥?一个个都是不省心的,院子里风雨大,瞅瞅你身上湿的,赶紧回屋换身衣裳,再洗个热水澡,不然待会儿感冒了。”

顾时安从小听他妈唠叨大,早习惯了,老母亲赶去换衣服,整个人颇有些无奈,他身上的军装一天一换,在部队也是天天洗澡,回来的时候披着雨衣进门的,进门后打水搓肥皂洗手,根本不用洗澡换衣服。

张翠兰同志可不惯狗儿子这臭毛病,不由分说骂了一顿,还拿扫床的小扫把抽他:“臭小子让你不听话,不洗澡想臭死你老娘?”

顾满仓习惯早睡,他在屋里打鼾儿,让顾时东喊醒了,一听大儿子回来了。

打盹的老父亲睡意全无,立马下床兴冲冲来看儿子,一进屋就瞅见老婆子拿小扫把在那打儿子。

顾满仓赶紧跑过来拉架,“翠兰,这是干啥,咋跟孩子动上手了,咱家可不兴打孩子,实在不行你打我两下出出气。”

缩在门外的顾时东也跳出来,张开胳膊护在顾时安面前,一脸悲壮,“妈,别打大哥,我替大哥挨打!”

张翠兰先是愣了下,继而给气笑了,行啊,这一个两个父慈弟孝的,合着家里就她一个恶人,其他都是好样的!

张翠兰冷笑一声,顾满仓父子俩抖了抖。

林瑶隔着门听得真切,只能叹一声,借着进屋来送红糖酒酿蛋,给几人解围。

“婶儿,厨房有块瓦片松了,有处地方漏雨啦,您不去看看?”

“啥时候的事儿,昨天还挺好,咋说漏就漏上了?”

“就刚才,春梅姐拿瓦盆放那了。”

“光放瓦盆有啥用,瓦片松了可不是小问题,不行,我瞅瞅去。”

恰好此时大杂院上方又响起一道闷雷,张翠兰也没心思管这三个家伙儿,急急忙忙去厨房察看了。

张翠兰一走,顾时东顿时松口气,伸手揉了揉脸蛋子,凑到林瑶边上坐下:“嫂子,还是你厉害,三两句我妈就走了,你要是不来,我屁股就开花了。”

顾满仓也憨厚一笑,“瑶瑶脑子好使,以后生的娃也聪明。”

林瑶:“!!!”

满仓叔,咱不会说话就闭嘴好吗?

林瑶尴尬死了,只能呵呵尬笑两声,把红糖酒酿蛋放在说上,让顾时安“趁热吃”。

顾时安看了眼碗里的酒酿蛋,装了满满的一大海碗,里面放了四五个鸡蛋,红艳艳的醪糟色泽很漂亮,闻着一股香,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他微微颌首,冲林瑶道谢,“辛苦你了。”

林瑶拨浪鼓摆手,“不辛苦,不辛苦,你快吃吧。”

快点动筷子,她好走人啊。

边上的顾时东在边上吃吃笑,“嫂子担心大哥饿肚子呢。”

林瑶偷偷瞪了臭小子一眼,小屁孩,不知道别瞎说!

顾时安却会错了意,冷峻的眉眼柔软下来,他不笑还好,一笑又让林瑶心里一咯噔。

笑什么笑?

这便宜丈夫不会以为她对他有意思,特意来卖好吧。

林瑶脑袋瓜里乱七八糟,说起来顾时安今年也才二十八周岁,血气方刚的年纪,俩人前头又办了婚礼,在老一辈眼里,办了婚礼就是夫妻了。

是夫妻就要睡一张床,再说老顾家几间屋子都住的满当当。

顾时安一回来,晚上岂不是要跟她睡一间屋子,然后圆房?

林瑶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她又悄咪咪瞄了顾时安一眼,男人这会儿脱了军装,穿着件洗的干干净净的白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一截修长结实的手臂,眉眼周正,是很正派的那种俊朗。

说起来,顾时安也是大杂院不可多得的优秀青年,要不是当年顾爷爷早早给孙子订下娃娃亲,这么秀色可餐的小伙子,周围的姑娘早费尽心机把他拿下了,林瑶也不会误打误撞嫁到顾家。

她承认眼前的便宜丈夫是挺诱人的,但她跟顾时安.....真没熟到见一面就同床共枕的程度啊!

红糖酒酿蛋最是滋补,尤其是在下雨天受凉喝一碗,祛寒补身。

前几年顾满仓还是三级工,一个月不过三十来块工资,顾时安兄妹三都在上学,单靠着夫妻俩一个月五十块的工资。

顾家一家五口,要吃要穿,三个孩子上学课本费,学费,家里杂七杂八的人情往来等等,日子过的捉襟见肘。

那时候一家人能吃饱肚子就很不错了。

就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有一年冬天寒风刺骨,刮在脸上跟冰刀子一样,张翠兰从养猪场喂猪回来,摔倒在雪地里,冻的犯了伤寒病,她在家养病就想吃一碗红糖酒酿蛋。

那会儿老顾家一穷二白,别说红糖了,就连鸡蛋也买不到。

还是张家舅舅给姐姐送了五六个鸡蛋来。

有了鸡蛋没有红糖也百搭。

顾时安放了学,在县上粮站帮着搬粮食,一袋粮食两分钱,他不要钱,只要二两红糖票,一麻袋一麻袋攒着,在粮站扛了一周的麻袋,肩膀都磨出血了换了一张薄薄的红糖票。

当天晚上,张翠兰就喝上了热腾腾的红糖酒酿蛋。

她不是自己喝的,一碗红糖酒酿蛋,顾家一家五口,红着眼睛喝光了那碗红糖酒酿蛋。

第二年,十八岁的顾时安高中毕业参军,往后他每年回家,都要喝一碗红糖酒酿蛋。

桌上瓷碗散发着红糖的热气,顾时安裹挟着风雨回家,身上确实有些潮冷,滚烫的红糖水喝入口,驱赶走湿冷,身上暖烘烘地,别提多熨贴舒服了。

酒酿蛋甜滋滋的,顾时安大口吃下,几乎是一口一个,才不多会儿,一大海碗热腾腾的酒酿蛋就见了底。

顾时安眉目舒展,刚想开口跟林瑶说些什么。

谁知道,对面的小姑娘噌一下站起来,气哼哼瞪了他一眼,小兔子一样倏地跑了。

那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顾时安对她图谋不轨呢。

顾时东见嫂子跑了,臭小子就急眼了,这阵子他跟嫂子处的可好了,抱着手急赤白脸地,埋怨他哥,“哥,都怨你,脸色这么冷干啥,我嫂子给你吓跑了,晚上你等着打地铺吧。”

顾满仓也皱着眉毛道,“是这么个理儿,大男人老板着脸不好,安子,你对媳妇儿也学着温柔点儿,瑶瑶是个好孩子,来了咱家又买点心又买布料的,人家真心实意对咱家好,你还吓人家,怪不得你妈打你。”

莫名中枪的顾时安:“..........”

他也不是故意冷脸的,在部队里训练新兵蛋子,习惯了。

*

晚上这场雨来势凶猛,狂风骤雨扑面而来,吹打的行人睁不开眼。

大杂院里的泥水漫过脚踝,张翠兰去厨房看了看,这阵子刮风下雨的,屋顶有几片瓦给吹松了,零零星星漏了小雨点。

张翠兰套着脚鞋,踩着泥水回了屋,洗了手又洗了脸,冲了碗藕粉喝了,扯了条毛巾坐在床沿上擦头发。

顾满仓点了把艾草在墙角熏蚊子。

张翠兰说厨房瓦不牢靠,让顾满仓挑个时间扛着梯子上去修一下。

别看顾满仓是钳工,少年时代在乡下,为了生活也当过泥瓦工,如今上了年纪也宝刀未老,和泥砌墙都不在话下。

顾满仓应了声。

张翠兰把头发擦干,喊他也喝碗藕粉,“这藕粉可甜了,比麦乳精好喝,瑶瑶特意给咱买来补身子的,别辜负孩子的心意。”

顾满仓想起儿媳妇给买的鸡蛋糕,黝黑发亮的脸此时也难掩笑意:“瑶瑶是个好姑娘,咱家安子有福气。”

张翠兰点头,“可不是,也幸亏是瑶瑶嫁过来了,换成林大国家的林红娜,咱家就甭想过安生日子了,那就是个搅屎棍子,到哪哪嫌臭,行了不跟你絮叨了,我到小偏房安排安排,今晚让安子睡东子那屋。”

顾满仓挠挠头,不是很明白,“安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咋不让小两口多亲热亲热,睡东子屋干啥?”

张翠兰撇嘴,“跟你个榆木脑袋说不明白。”

她个当婆婆的巴不得让俩孩子在一个屋睡呢,可也得瑶瑶乐意不是?

别看瑶瑶这孩子在家都笑眯眯,脾气软绵绵很好说话的模样,可实际上这丫头就是个小倔驴,跟她亲妈一样一样的,脾气骄,性子倔,认准的事情八匹骡子也拉不回来。

瑶瑶嫁到老顾家是不假,可她私下打量着,眼下安子可没走到瑶瑶心里去,别说走进去了,这笨蛋儿子连窗户都没摸到。

就这,老头子还想让俩孩子睡一起圆房呢。

想的挺美!

于是,顾时安回家的第一晚,就跟亲妈踢去跟小弟一起打被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