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安回来前,云水县发生了件大事。

一向祥和宁静的云水县,居然出了抢劫孕妇的抢劫犯!

听说那孕妇是县电影院上班的售票员,这年头能在电影院上班,大都是干部子女,家里条件好,模样好,嫁的自然也好,这孕妇是个二十来岁的时髦小媳妇,平时就是坐在售票处卖卖电影票,收收钱,闲暇功夫一大把,不是嗑瓜子就是对着镜子涂口红,头发烫成洋气的小卷,出门不是碎花连衣裙,就是皮质小凉鞋,出门打把伞,走在街上一看就是阔气人家,不差钱!

不差钱就不差钱吧,毕竟现在最流行的就是布拉吉,旗袍啊,像外头大城市,西式建筑伫立在道路边,路上来来往往时髦女郎们,哪个不是这个打扮?

这要再往后几年,这种行为可就是资产阶级作风不正,要被批d的。

刚见建国那会儿,云水县治安真不怎么好,那时国民党逃兵啊,土匪敌特啊,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犬牙交错。

当时,很多野战部队的战士专业回乡成为公安,跟乡村的民兵同志一起,上山剿匪,抓捕敌特,大力整顿各地的治安环境,53年之后,云水县的社会风气肃然一新,虽然偶有偷鸡摸狗的事情发生,偷鸡摸狗的小贼也很快被清除。

云水县的老百姓安居乐业,十几岁的大姑娘晚上独自抹黑出门都不怕。

那怀孕的小媳妇自然也没想到,她就是一个下雨天下班晚了会儿,选了条回家近的偏僻小巷子走,身后就窜出个男人,伸过来一双黑手,捂住她的嘴,抢了手上的手提包,还死命把人往巷子角落里拖。

小孕妇也是个胆大心细的,狠狠一口咬在男人的胳膊上,趁着男人吃痛松手的功夫,抄起随身带的雨伞防身,先照着身强体壮的男人劈头盖脸抽了一顿,然后扭头拼了命的往大街上跑。

也幸亏小巷子附近有个公交站,人流量大,小媳妇从小在这一片长大,她边跑边呼救,后面的男人一瘸一拐紧追,公交站的司机师傅和几个乘客听见有人喊救命,赶紧跑过来这才救下了危机中的小孕妇,抢劫犯见形势不妙,转身就跑,三两下消失在雨幕中。

这桩案子一出,立马云水县引起了轩然大波。

云水县几万人口,哪家没有儿媳妇、待嫁的闺女跟正在上学的女娃,从前治安好,家长放心自家闺女在外面跑跑跳跳。

谁能料到,这才解放几年啊,外头就又有抢劫伤人的恶徒了?

再说那恶徒当场跑了,万一什么时候再冒出来伤人怎么办?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一时之间,云水县人心惶惶,家里有闺女的都把闺女拘在家里不让出门,就连在街上摆摊的商贩都少了。

县委主任是老首长出身,最见不得有祸害老百姓的败类,气的吹胡子瞪眼,发了好大的火。

县公安局全体出动,冒着大雨,在县里各地搜寻作案的可疑人员,忙的焦头烂额。

*

张翠兰听说这事儿,差点儿没蹦起来。

她是给吓的!

这都啥世道了,人民当家做主了,怎么还有劫道的土匪王八蛋!

他们老顾家可有两个大闺女呢!

不行,以后可得小心点了。

张翠兰一回家,就跟家人郑重宣布,“最近街上不太平,瑶瑶,春梅,你俩姑娘家家的,往后没事别往外跑,东子个兔崽子也是,老老实实在家写作业,让老娘抓住往外溜,打断你狗腿!”

林瑶笑眯眯点头,这阵子老天爷跟发威似的,隔天就下上一场雨,还不是来的快去得快的雷雨,一下起来珠帘般连成一线,没玩没了,大杂院多年未修葺,屋顶就开始漏雨。

老顾家春上屋顶刚换了新瓦,不用操心房屋漏雨。

大杂院另外几户人家就倒霉了,尤其是前院郑大成家,他家婆娘前头修房子的时候,为了省钱没少偷工减料。

这下好嘛,外头暴雨如注,郑大成家成了花果山的水帘洞,屋里盆盆罐罐接着雨,一脚踩下去仍旧湿个透心凉。

郑大成甩着滴水的皮鞋,对着自家婆娘破口大骂。

“瘪犊子娘们,看你干的好事,我食堂大师傅的脸都给你丢没了.......”

郑大成婆娘也不是吃素的,郑大成要打她,她在大杂院又唱又跳的,直接闹到钢厂领导耳朵里去了。

林瑶每天在家躲雨吃瓜,不出去也过得清闲,半夜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吹落一地海棠花,她裹着棉被,安稳合上眼,在清凉的下雨天,心安理得睡懒觉。

顾时东震惊了,“妈,你要关我小黑屋?”

顾春梅喷他,“会不会说话,咱家住大杂院,哪有小黑屋。”

顾时东瘪着嘴,跟个小老头似的,“关在家里不让出去,咋不是关小黑屋?”

张翠兰才不管上蹿下跳的老儿子说啥,反正她一口唾沫一个钉,话摆在这了,兔崽子敢不听话,大棒子抽屁股!

顾时东蔫儿了,耷拉着脑袋蹲在边上不吭声。

林瑶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婶子,外面不安全,春梅姐上下班怎么办?”

顾春梅平时骑自行车上下班,路上要经过片榆树林子,那块是煤矿老场,原先也是居民区,后来挖煤挖的,上头的房子裂缝不能住人,政府把老百姓迁出去,煤炭场也搬走了,就剩下一片没人住的破房子。

那疙瘩没人气,一到晚上就阴森森地,附近的皮孩子都躲得远远的。

要不是上班只有那一条路,顾春梅也不想走榆树林子。

张翠兰愣了下,是哦,闺女还是要上班下班的,不过也没怕的,让老头子天天接送闺女就是,左右是他们老顾家的娃,亲爹不管谁管?

顾满仓忙不迭点头。

他也担心闺女呢。

顾时东眼珠子骨碌转,嘿嘿笑了两声,自告奋勇也想跟老父亲一块儿给二姐当保镖。

给亲妈鄙视得不行,“兔崽子个还没车轱辘高,你去了能干啥,傻不楞登的,也不知道随了谁!”

顾时东:“........”

有被内涵到的顾满仓:“.......”

傍晚天边炸起一道响雷,停了小半晌的雨又下了起来。

外面下了雨,去公社食堂吃饭的社员就少了许多,大都是打着伞,去食堂打饭回家吃。

家里人都忙,林瑶撑着伞,拎着饭盒去食堂打饭。

今天食堂烙了梅菜肉烧饼,梅菜就是梅干菜,江浙一带的小吃,小郑师傅老家就是浙江的,手艺真是没话说。

烧饼的酱汁醇香油亮,五花肉融合了梅菜的香味,夹在刚烙好的烧饼里,吸溜一口肥而不腻,软烂滑香。

林瑶胃口小,吃了一个烧饼就饱了,顾春梅吃了俩,张翠兰吃了一个半,满仓叔不在家吃,剩下的全进了顾时东的五脏庙。

午后徐向前来了趟大杂院,那会儿还下雨呢,大头哥披着件雨衣,浑身湿漉漉,送来了一绿皮大西瓜,一兜子糖水罐头,黄桃味儿的,顾春梅喜欢喝。

林瑶看了,冲顾春梅挤眉弄眼。

“哎哟,咱们大头哥真体贴。”

顾春梅这会儿也大大方方了,打开糖水罐头用勺子挖着吃,“你就坏吧,等我哥回来对某人,保准比大头还体贴。”

林瑶脸皮厚,听了这话半点儿没脸红,还冲她春梅姐哼哼,“那可不一定,谁有大头哥贴心呀。”

女婿来家,张翠兰难得笑成一朵花,细声细语拉着徐向前关怀,“向前啊,这几天没睡觉咋,眼红成兔子眼了,身体要紧,外头下着雨来跑啥啊,冷不冷,走,咱去屋里暖和暖和,跟婶子说说话,等雨停了再走。”

大头哥也想在家坐坐,他好几天没见春梅了,想跟春梅说说话,可那小没良心的光顾着吃罐头了,都不带搭理他的。

而且公安局是真忙,要查案抓抢劫犯,也要忙日常工作,最近老副局长退休了,没几天上头派来的新副局长就走马上任了。

大头哥遗憾瑶头。

张翠兰就喊顾春梅送送女婿。

顾春梅“嗯”了声,小对象俩甜甜蜜蜜去巷子里压马路。

顾时东气哼哼,从厨房里拖了两张小凳子,跟林瑶一人一个小板凳,扯了根狗尾巴草,在边上唧唧歪歪,“嫂子,我咋看咋觉得我姐跟当公安姐夫的不是一路人,当公安的多精啊,我姐夫也精,当然没我聪明,我姐傻乎乎地,嫁过去万一吃亏咋办。啥?我姐夫对我姐好,那肯定的,现在对我姐好,不代表一辈子好,男人都喜新厌旧………”

顾时东跟个小唐僧似的,嘀嘀咕咕一通念叨,林瑶刚吃饱不想动,坐在小板凳上托着腮犯懒,随便“嗯嗯”两声就当回答了。

臭小子叨叨了好一会儿,突然跟傻了似的没声了。

“嫂子,我,我不是做梦吧?我好像看见我大哥了?”

这倒霉孩子,想他大哥想傻了吧。

外面雨水敲打在花草树木上噼啪作响,让人越发不愿动弹,林瑶在那闭目养神呢,敷衍道,“是不是困了,困了就去睡。”

“不是,嫂子,真是我大哥回来了!”

顾时东跟见鬼一样,抓着林瑶手来回晃。

林瑶给臭小子摇的东倒西歪,气的睁开眼,刚想收拾收拾小崽子。

顾时东指着院子里说不出话来,她抬头一看,茫茫雨雾中出现一道军绿色的身影上,这人极年轻,看样子二十七八岁,穿着绿色军装,身姿笔挺,入眼一张英俊的脸,剑眉星目,一双漆黑深邃的黑眸,看人时眸光自带一股萧瑟冷意,就像乍然亮出的刀锋,透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她心里一咯噔,完了,便宜丈夫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