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朦朦一方面觉得赵易口出狂言,一方面又觉得他有口出狂言的资格,不过那群黑衣人并不这么认为。

“我们杀你绰绰有余。”带头的一个黑衣人道,“只是可惜了你身边这个女子,要给你陪葬。”

赵易冷笑:“那就试试看。”

赵易平时并不轻易动手,一旦动手,就不再是平日里谦谦君子的模样,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茶朦朦看着和黑衣人缠斗在一起的赵易,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赵易和她的打斗,不过是玩玩罢了。

看着一脸肃杀的赵易,茶朦朦也热血沸腾,刚抽飞近身偷袭她的一个黑衣人,想去帮赵易的忙,结果胸口一痛,“噗”地喷出一口血。

“朦朦。”赵易剑眉紧蹙,在他恍神的瞬间,带头的黑衣人一剑朝他胸口刺去,他眼疾手快地避开,没想到对方不过虚晃一招,反手狠狠一掌拍在他身上。

赵易被他击飞,停下站稳后,立即一脚踹开要袭击茶朦朦的黑衣人。

“他们刚刚下了毒。”茶朦朦恨恨地盯着那群逼近的黑衣人,“真是卑鄙。”

“是很卑鄙。”赵易紧紧握住她的手,双眸定定地看着她,“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还未等茶朦朦说完,赵易猛地用力,将她甩了出去。

茶朦朦眼睁睁地看着赵易飞远的身影以及身后紧追不舍的黑衣人,一直压在喉咙的痒意险些喷涌而出。

还没等她起身,一双精致的靴子出现在她眼前,熟悉又吊儿郎当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看来咱们的茶郡主遇到麻烦了。”

茶朦朦猛地抬头,看清来人是景痕之后,也顾不得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拉住他的衣摆恳求道:“求你帮帮赵易,有人要杀他。”

景痕垂眸看着她苍白的面色,眉头紧锁,嘴上依旧不饶人:“那真是太好了,这家伙把你抢走了,我原本还想教训教训他,没想到有人已经帮我做了。”

“你!”茶朦朦胸膛起伏了几下,放开他,摇摇摆摆地起身离开。

“你要去救他,凭你这路都走不稳的样子?”景痕挡在她面前。

“让开,不用你管。”她磨牙道。

“算了,看在你难得求我的分上,我就帮你一次。”景痕笑了笑,“何况,我如果救了自命不凡的赵大将军,将他的把柄捏在手里,让他欠我一个人情,这么想想,这的确是一个好买卖。”

说罢,他足尖一点,转眼间便消失在茶朦朦面前。

赵易正在和黑衣人缠斗,他被对方拍了一掌,虽算不上重伤,可那毒药却是封经逆脉的,一旦他用内力,五脏六腑便如刀割一般疼痛。他也是强撑着一口气,只是不知道这口气能撑多久。

突然见一道红色身影飞来,等看清来人,赵易颇为惊讶:“是你,你怎么……朦朦呢?”

“放心,她很安全。”景痕啧啧感叹,“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赵大将军如此狼狈,你真应该照照镜子。”

赵易忍住胸腔的痒意:“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赵大将军,你太小瞧我了,我好歹也是从小练武,就算……”话还没说完,他便被一个黑衣人踢飞。眼见那黑衣人的长剑直戳他的心口,赵易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帮他。

救人的反而被救,景痕面子挂不住,恨恨地打飞一个偷偷摸摸靠近他的黑衣人。

可经过那么一下,赵易经脉逆行,“噗”地喷出一口血。景痕被他喷了一身,也有些担心:“喂,你没事吧?”

“我没事。”赵易强颜欢笑。

“你都这鬼样子了还说没事,这些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对你赶尽杀绝?”景痕不解。

“凉国人。”赵易道。

景痕愣了下,旋即明白:“难怪他们要对你赶尽杀绝。”

黑衣人似乎已经厌烦了这种无休无止的缠斗,他们摆出一个阵形,决定速战速决。赵易记得那阵形,若是平日,他还能破解,可现在他身受重伤,外带一个三脚猫功夫的景痕,怎么都没有胜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个白衣男子出现,他话都没多说一句,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那群黑衣人。他的剑法出神入化,轻功让人捉摸不透。景痕瞪大双眸,一脸惊讶:“这是你的朋友,他……是人吗?”

看着对方轻轻松松解决了那群黑衣人,景痕顿觉自己的功夫还真是小孩过家家。

“不是。”赵易回答。

闻言,景痕一脸紧张:“他不是你的朋友为什么帮我们,难道……”他咽了咽口水,“也是想杀你的人?”

赵易点点头:“有可能。”

景痕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如果是方才,我们还有一点生还的机会,可要是面对他,我们死定了。早知道就不逞强来救你了,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赵易嘴角微抽,这景痕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平日里嚣张的模样去哪儿了,怎么被吓一吓就变成这副德行。

不过他没空去理会景痕,因为解决了那群黑衣人的白衣男子,已经提着剑,一步步朝他走来。

赵易拦在景痕面前,看到赵易的动作,景痕眸光一软,接着推开他:“我堂堂一个大男人要你挡?”

“他们都死了。”白衣男子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并不如他的眼神那般冷酷肃杀。

景痕壮着胆子仔细看了眼对方的模样,才发现这功夫了得的男子也长得一副好相貌,甚至比他还俊美三分。他不由得有些嫉妒,长得比他好看就算了,功夫还比他了得。

最关键的是,男子周身萦绕着一种淡淡的气息,像一株干净的莲,又似第一滴露水,清冽干净,不含半点尘埃。

在他们紧张注视下,白衣男子再次开口:“你们可以走了。”他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瓶,抛给赵易,“两个时辰服一次。”

说完,他转身离开,不过眨眼工夫便在他们面前消失。

景痕喃喃自语:“高人啊高人。”

赵易却盯着白衣男子离开的方向发呆,他方才看了那么久,总觉得这位神秘的剑客长得很像一个人,像是……娄鸾鸾?

关于娄鸾鸾的哥哥,他倒是道听途说了一二。

听说娄太傅的孙子娄楚怀从小便被世外高人看中,带走教习武功,后来除了时常寄书信报平安,再没有回来过。

只是,这神秘的白衣剑客真是娄楚怀吗?

赵易猜得没错,白衣剑客确实是娄楚怀,他的确被世外高人看中,但并不是教他习武,而是为他治病。他从小便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症,时不时身体发冷发寒,严重时还会昏迷不醒。

娄楚怀的师父寻医问药多年,除了抑制他身上的冰寒之症,却无法替他根除。而他抑制冰寒之症时,最忌使用内力,一旦使用,冰寒之症即刻发作。

娄楚怀忍了许久,一直走到一处荒无人烟之地,还未歇口气,一群黑衣人便从天而降,将他团团围住。

为此,他只能强打精神,淡淡道:“你们还真是一群讨人厌的苍蝇,怎么赶都赶不走。”

带头的黑衣人冷笑:“只要你死了,你就永远清静了。”

“那要看你们有没有这本事,”娄楚怀提着一口气,举起长剑,如果细看,他的手在隐隐颤抖,“有没有这资格说大话。”

显然,带头的黑衣人发现了这一细节,呵呵一笑:“娄楚怀,不是我们非要杀你,而是你一直在挡我们的路。你既不是云兴国朝廷之人,为什么要替那狗皇帝卖命?”

黎语经过树林的时候,便看到这一幕。

一群黑衣人围着一个清隽的白衣男子,这显然是以多欺少。这里算是她的地盘,她不允许有人在她的地盘上打打杀杀,欺负弱小。

不过她一没功夫,二没有武器,如果想单枪匹马从一群一看就训练有素的黑衣人手里救下白衣男子,好像并不切实际。

黎语观察四周,很快计上心来,她一个人在郊外生活多时,早已和山林里的小动物打成一片,尤其是这山里的猴子,一只赛一只的听话,一只赛一只的聪明。

她让猴子们在树上制造声响,飞来跳去,扰乱这群黑衣人的视线。当然,最适合赶走这群黑衣人的只有一种小家伙,那就是臭鼬。

平日里,黎语看到臭鼬也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但现在事急从权,她也只能尽量屏气凝神,避免吸入太多臭鼬散发的味道。臭鼬是一种温和的小动物,平日里不会无缘无故袭击人,但如果它们认为自己受到威胁,那就不一样了。

一开始,黎语让猴子们制造声响和混乱,便是让这群黑衣人自乱阵脚,挥剑乱刺乱砍。一旦附近的臭鼬被他们吓到,便会群起而攻之。

果不其然,那群黑衣人刚挥剑乱刺,一群臭鼬便虎视眈眈地出现了。它们的绝招就是释放出奇臭无比的东西,这玩意如果击中人眼,那人便会暂时看不清一切。

为了防止被臭鼬误伤,黎语用布捂住自己的鼻子和嘴巴,眼疾手快地拉住白衣男子,顺便拿了一块白布捂在他嘴上。

娄楚怀没想到事情有了转机,这些黑衣人本来要杀他,结果被一群不知从哪里跑来的猴子和臭鼬扰乱了计划。

那群黑衣人有的被臭鼬臭得呕吐不止,有的被臭鼬释放出的东西击中眼睛,嗷嗷惨叫着倒在地上打滚……本来一群训练有素的黑衣人,现在像一盘散沙,甚至有的为了逃命,误刺了自己人。

“不想被臭死的话就跟我走。”黎语捂着口鼻,瓮声瓮气道。

娄楚怀看了一眼不远处混乱的景象,听话地跟着她离开这是非之地。

不知道走了多久,黎语终于停下来,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终于离开那鬼地方了,再待得久一点我就要被臭死了。我跟你说,要不是为了救你,我才不想和那群臭鼬打交道。这玩意出现一只已经不得了了,一群臭鼬同时出现那更是杀伤力十足。我真是同情那群黑衣人,不过他们以多欺少,也是活该……”

说了半天,见没人回应,她转身一看,见那白衣男子已经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他不会被臭鼬活活臭死了吧?

一处山清水秀之地,立着一座精巧的茅草屋,茅草屋院前溪水潺潺,后面则是壮丽的高山,远处鸟鸣清脆,微风徐徐,好不自在。

此时,黎语蹲在溪边洗衣服。

她看不惯那人一身血衣,替他换下后才发现他身上并没有伤,血是别人的。

说来那白衣男子也是个奇怪的人,看上去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却被一群黑衣人追杀,实际上是个名副其实的病秧子。与其说他是病秧子,还不如说他身患奇症,很是奇怪。

刚才她触碰他的时候,只觉得他好似一块极寒的冰块。她熬了一些汤药给他泡了一个药浴,倒是有些效果。

她兀自想得入神,全然没注意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或者说娄楚怀刻意放轻脚步声,就是为了一击必杀。

黎语正洗着衣服,冷不丁被人点了穴道,瞬间动弹不得。

虽然身体不能动,但她的嘴还能动:“这位大哥,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亏我还帮你洗衣服,你这么做,是不是可以称之为恩将仇报啊?”

娄楚怀的面色依旧苍白,精神却好了许多。他抿了抿唇,淡声道:“我并不想伤害你。”

黎语哼了一声:“那你解开我的穴道。”

“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娄楚怀说道。

“你问。”黎语并不害怕,若是杀人如麻之人,身上自会有股狠厉且令人胆寒的气息,但他没有,或者说,他给人的感觉温润如玉,更像这溪边的风。

闻言,娄楚怀不禁多看了她几眼。

不久前发生的事情依旧历历在目,娄楚怀想到大敌当前她的淡定和沉稳,眼底多了几分欣赏。他的目光在她面上轻轻扫过,从她的黛眉落在她的凤眼上,再落在她殷红的唇瓣上。

黎语也大大方方由着他打量,等他看完了,她问了一句:“怎么样,看够了吗?我是不着急了,只是你的衣服好像要漂走了。”

娄楚怀腾身而起,伸手一捞,将漂远的衣裳捡了回来。

“你可以放开我了吗?”她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问。

娄楚怀垂眸,伸手解开她的穴道。

一得到自由,黎语抱怨地伸了伸细腰,哀怨道:“以后别有事没事点别人穴道,一直保持一个姿势容易腿麻。”

“你是谁,为何救我?”娄楚怀问。

黎语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往耳后别了别,不答反问:“那你又是谁,为什么那些黑衣人会追杀你?”

娄楚怀沉默。

黎语摇摇头:“你让我说名字,你自己却不报上大名,哪有这么不公平的事情。而且是我救了你,基于最基本的礼貌,我这个救命恩人应该有权知道……”

“我叫娄楚怀。”娄楚怀淡淡道,“你现在知道了。”

娄楚怀?

黎语一愣,旋即瞪大眼睛,仔细地打量他。细看之下,他的眉眼之间果然有几分像她的小徒弟。不过她也不敢肯定,只是对这个人莫名添了几分好感。身为一个男子,他的确长得英俊非凡,尤其他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淡雅气质,让人更是过目难忘。

黎语不否认,这是她在这儿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

娄楚怀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垂下长睫,微微侧过身,淡声道:“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我欠你一条命,如果你有需要,吹响这轻哨,我便会赶来。”

黎语接过娄楚怀递过来的轻哨,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帮他脱衣服泡药浴的时候,她便发现他生了一双好手,手指修长秀美,根根如玉,很难想象这样的手居然会去握剑,她觉得这手更应该舞文弄墨,指点江山。

不过,他这模样也不赖,一身白衣翩然,面无表情站着的时候有一种冷漠的肃杀感。

“我走了。”娄楚怀转身离开。

黎语也没强留他,要留的人赶不走,要走的人留不住,或许某一日他们还会偶然相遇,随缘吧。

虽然,她有些舍不得他,毕竟长得如此秀色可餐的人并不多,能多看一眼是一眼吧。

娄楚怀走后没几日,黎语便遇到危机了。

她一人住在这山清水秀之地,平时很少与人接触,最多是山林中的小动物来家里讨杯水喝,或者强硬点的,像山上的野猪、狐狸等家伙,会惦记着她养的鸡鸭。

不过,这些都无伤大雅,自己一个人过得无聊了,她还能抓着它们排遣排遣寂寞。等它们不耐烦了,再放它们离开,免得它们怕了,下次再也不敢踏足了。

可是,一次性来一群来者不善的黑衣人,这情景便颇为诡异了。

黎语从山上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自己残破不堪的茅草屋,以及虎视眈眈的黑衣人。

她一个人独来独往,没得罪过别人,能闹出这么大动静,让这群黑衣人在此处等她,便只有一件事了,和娄楚怀有干系。

果然,带头的黑衣人冷声道:“娄楚怀在哪里,把他交出来。”

黎语扫了一眼被毁坏的茅草屋、被弄乱的篱笆以及那些惨死的鸡鸭,怒气升腾。她辛辛苦苦养了这么久的鸡鸭,都还舍不得吃一口,结果他们倒好,先替她解决了。

黎语怒极反笑:“你们私闯民宅,肆意破坏,为所欲为,也不怕天上降下一个雷,劈死你们。”

“少废话,把娄楚怀交出来,我兴许还能饶你一命,否则……”带头的黑衣人抽出长剑,“我手上的剑,可没长眼睛。”

黎语心里慌张,却不让自己露怯:“你确定你杀得了我?”她呵呵一笑,“忘了告诉你,我天赋异禀,可以召唤山林中的动物。否则你以为那些臭鼬和猴子是谁招来的,如果你们不想被狼撕成碎片或者被猛虎咬掉脑袋的话,我劝你们早点离开,兴许还能捡回一条命。”

她说得煞有介事,那群黑衣人果然被她糊弄住了,有几个开始游移不定:“老大,也许她真的能召唤这些山林猛兽。”

“怕什么。”带头的黑衣人斥道,“我们还怕那些畜生不成,何况她站了这么久,你见到什么山林猛兽出来了?”

黎语见谎言被拆穿,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可她才刚挪动脚步,一把长剑径直插在她跟前。带头的黑衣人冷笑着上前,可惜他还未近身,一道劲风扫过,直接将其掀翻在地。

下一刻,一道翩然的身影落在黎语身前,一双黑眸淡淡地扫过那群黑衣人,伸手抽出扎在地上的长剑:“你们找的人是我,不是她。”

几乎没给黎语任何反应的机会,娄楚怀便与那群黑衣人缠斗在一起。她只感叹他身手利落,根本不像一个身患奇症之人。很快,那群黑衣人纷纷倒地,只有带头的黑衣人察觉不对,先跑为上,保命要紧。

见娄楚怀轻轻松松撂倒一群人,黎语不禁咋舌。

原来这家伙这么厉害啊。

不过娄楚怀并未赶尽杀绝,说实话他并不想杀生,只是那群黑衣人再无杀人的机会,手腕再也提不起剑罢了。

等那群人屁滚尿流地逃走,他才走到黎语面前,仔细地打量了她几眼,方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黎语道。

娄楚怀微微颔首,似乎已经习惯她的冷静了。看起来她也不是什么寻常女子,毕竟寻常女子不会一个人住在这荒郊野外,更不会在面对一群凶神恶煞、有备而来的黑衣人时,还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

在看到被弄得乱七八糟的茅草屋和院子时,娄楚怀眼底多了几分愧疚:“对不起,连累你了。”

“没事,没事。”黎语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这些只是身外之物,重新整理不就好了。恰好这些日子我也闲得慌,想重新改造改造住处。”

娄楚怀难得浅浅一笑:“你倒是活得通透。”

那抹笑如雨后的第一抹阳光,刹那间消除一切阴暗和晦涩,让黎语心中明媚起来。

原来,他是会笑的。

娄楚怀放下长剑,挽起袖子,自然而然道:“我帮你一起收拾吧,两个人快一些。”

“好啊。”黎语微微一笑,“求之不得。”

娄楚怀很少和女子接触,更未曾见一女子笑得如此心无城府。他顿了顿,淡淡道:“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你是吗?”她反问。

院子中的篱笆已经被那群无良的黑衣人弄得乱七八糟,死鸡死鸭横七竖八地躺着,黎语心疼不已,她养了好久啊,都还没舍得吃呢!

结果还没等她哀伤完,头顶传来娄楚怀的声音:“既然它们已经惨死,那挖个坑将其埋了吧。”

听说过安葬死鸡死鸭吗?反正她第一次做。看着用锄头认认真真挖坑的娄楚怀,黎语又好笑又好气,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乍看以为无情无欲,相处起来却又觉得他单纯又直白。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一切被拾掇好已经是日落时分了。

忙了一天,两人又累又饿,黎语擦了擦汗问:“你想吃什么?”

娄楚怀也饥肠辘辘:“你这里有什么?”

“喏。”黎语指了指溪水,“如果你想吃鱼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抓几条烤了吃。不远处有一个老伯种了许多地瓜,我们可以偷偷挖一些……”瞥见娄楚怀不予苟同的眼神,她轻咳一声,正色道,“当然,不问自取便是偷,我肯定会放银子的。”

娄楚怀从衣袖中掏出几块碎银子:“麻烦你了。”

“你不去?”黎语挑眉。

“偷东西的事情,你来就好。”娄楚怀一脸坦**。

闻言,她嘴角抽了抽,拿着银子转身就走,心道:果然是个怪人。

当黎语抱着一兜地瓜回来的时候,她满心欢喜:“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不用去山间觅食了,这叫什么,因祸得福。”

娄楚怀羡慕她的乐观,他平时话很少,但不知为何,他却莫名喜欢与她说话,他情不自禁地问:“你平时都去山上找吃的吗?”

“是啊。”黎语点点头,“运气好的话,我还可以逮到一些山鸡、兔子之类的;运气不好,碰上豺狼或者虎、豹、野猪之类的,我跑都来不及。”

“你不是说你能召唤那些山林猛兽吗?”娄楚怀故意道。

她心虚地干咳一声:“那不是事急从权,没有办法的胡诌嘛。如果我有这等能力,那我还需要出去觅食吗?天天躺在**等着它们给我上贡不就好了。”

娄楚怀忍俊不禁,轻轻笑起来。

“你又笑了。”黎语呵呵笑道,“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

她一说,娄楚怀又收敛了笑意,恢复那副淡然无波、遗世独立的模样。

“你身上的病症是怎么回事?”黎语问。

此时,两人已经生了火,在黎语去拿银子换地瓜的时候,娄楚怀去溪边插了几条鱼。两人一边烤鱼,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虽然大部分都是黎语在说话,但她知道,他在认真倾听,并没有半分不耐烦。

一个人待久了,总会有些寂寞,她真不是话痨的人,只是好久没和人说话了而已。

说到自己的病症,娄楚怀沉默须臾,而后淡淡道:“我也并不清楚,我从小便有,家人为我寻遍名医也无济于事。后来我师父带我离开,他虽能抑制我身上的寒体之症,却不能根治。”

“那天你被那群黑衣人包围的时候,是不是在犯病?”黎语问。

娄楚怀点点头:“是。”

“那你这病会在什么情况下发作?”她又问道。

可惜这次娄楚怀不再回答黎语的问题,而是专心致志地翻转着烤鱼。火光映照着他清隽的侧脸,镀上一层暖光,头顶是清冷的月光,透过树梢斑驳地落下,像碎银一般洋洋洒洒地落在他身上。

他一半身影隐藏在阴影中,一半身影被火光照亮。

她张了张唇,本想问娄楚怀与她的小徒弟娄鸾鸾是不是亲兄妹,但问了又如何,难道他会因为这层关系对她更和颜悦色一些吗?

两人就着夜色吃完了烤鱼和烤地瓜。

吃完后,黎语便不想动了,靠着树干,仰头看着朦胧的月儿,看着偶尔被风惊醒的鸟儿急匆匆地掠过树梢。她轻声道:“有时候我挺羡慕鸟儿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它们也会遇上猎人。”娄楚怀淡淡道,“它们的自由自在是用命换来的。”

黎语张了张唇,最后也没有说话。

最终,她不知不觉睡着,迷迷糊糊中,有人近身,她猛地睁开眼睛,便看到娄楚怀漆黑的双眸。

他说:“你就不怕我对你做什么吗,就这么睡着了?”

“怕什么。”黎语打了个哈欠,“如果你想做什么,我一个弱女子想反抗都反抗不了,相反,我相信你不会恩将仇报。”

“你回屋去睡吧,我先走了。”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暂时换个地方住,我不能一直留在附近,我还有事要做。”

黎语绽出一抹笑意,眼底的睡意全消:“所以你之前根本没走,一直守在附近,就是因为担心我?”

他不说话,但沉默便是默认。

“我走了。”他起身。

“你确定你要现在走,这里漆黑一片,你好歹等天亮了再走。”她也跟着站了起来,下意识挽留他。

娄楚怀拒绝:“不了。”

还未等黎语说话,娄楚怀胸口猛地一窒,面色瞬间变得苍白,她想也未想地扶住他:“你还好吧?”

他一句“我没事”还来不及说出口,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娄楚怀发现自己寸缕不着地躺在浴桶里。这里除了黎语,别无他人,想到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将他的衣服剥光,素来冷静淡然的娄楚怀难得慌乱、羞恼和懊恼。

就在此时,木门被人“嘎吱”一声推开,黎语提着一桶热水进来,见娄楚怀醒来了,松了口气:“你终于醒了。”

娄楚怀绷着脸不说话,尽量将自己缩在水中,素来淡然无波的俊颜,此时飞上几朵晚霞,连带着染红了耳畔。他沉默地看着她。

被他那无辜且控诉的目光看着,黎语心中了然,好笑道:“我都不害羞,你一个大男人害什么羞。”

娄楚怀难得结巴:“这成何……成何体统,你我男未婚,女未嫁……”

黎语耸了耸肩,无所谓道:“我不在乎,何况我又不是第一次脱你衣服了。”

虽然她说得有理有据,但上一次他醒来的时候,她并没有在身旁,为此他羞恼过后便是淡定,而现在他无法淡定了。

“你一个女子不怕被人说闲话吗?”他无话可说,磕磕绊绊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怕什么。”黎语一脸潇洒,“人是活给自己看的,又不是活给别人看的,何况我独来独往,除了我的小徒弟,在这陌生之地再不认识第二个人,所以,我为何要担心别人的闲言碎语?”

何况,根本没有人会对她说一些闲言碎语。

黎语不过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让娄楚怀联想到许多,他有家有父母,也有最疼爱的妹妹,但他不得已离家万里,而她话里强装的淡然告诉他,她什么都没有。

“所以,你别担心这些乱七八糟的,因为根本没人认识我们,你就放心地在这里养伤。我一个人无聊的时候,也研究过一些药材,虽然这药浴不能根治你的奇寒之症,但至少能缓解一下,让你不至于那么痛苦。”

她是好心的,而他却三番五次地置疑她、误解她,甚至让她身陷囹圄……思及此,娄楚怀心中满是愧疚:“对不起。”

“没事。”她笑了笑,“反正我也没有损失,你在这里也可以陪我说说话,我一个人都快闷死了。”

“我……不怎么会说话。”娄楚怀轻咳一声。

黎语最喜欢看他害羞的模样,看他冷若冰霜,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实际上说不了三句话便害羞。她见过不少男子,但像他这样的却是少之又少。

神秘、冷漠、单纯、直白却又善良,像在阳光下,又似藏在阴暗中。

这药浴有助眠的功效,娄楚怀收拾完后,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就这样,娄楚怀暂时在此处住了下来,他本打算待几日便走,但黎语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挽留他,今日让他捉一只野兔,捉了后,又恳请他留下一起吃饭,或者修个屋顶,挖个水渠……

总之,在她的“恳求”下,他已经将茅草屋里里外外都翻新了一遍,他眯着眼四下看了看,想来是时候离开了。

从市集回来,黎语打量着手中的男子衣裳。这件男子衣裳式样简单,穿在娄楚怀身上再合适不过。黎语难得一边哼着自编的小曲,一边回家。

还未到家门口,黎语已经叫开了:“娄楚怀,你快出来,看我给你买了什么……娄楚怀?”

平日里,她只要轻轻唤他一声,以他的千里耳,早就听到她的呼唤,眨眼间便出现在她眼前。

黎语敛了嘴角的笑意,紧张地推开门,待看到桌上的信封,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失落感。

明知道样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但他离开得那么决绝和突然,还是让她着实难过了一番。

黎语放下手里的东西,打开信封,信纸上不过寥寥几笔:多谢照顾,望自珍重,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黎语小心翼翼地合上信,她这人最不相信缘分了。

不过奇怪的是,自娄楚怀离开后,再也没有奇奇怪怪的黑衣人找她麻烦,她又恢复了清静的生活,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娄楚怀在院子后面开辟了一方地,种了地瓜。他以为她爱吃烤地瓜,与其去买,还不如自给自足。

黎语没种过这些,每天都小心翼翼地侍弄着,生怕它们无法存活长高,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

直到有一天,黎语一早醒来,看到翠绿的嫩叶迎风微微颤抖,她愣了下,旋即笑开,笑着笑着,眼泪慢慢地落了下来。

人在尝过温暖和热闹过后,就不再想回到孤单和寂寞的生活了。

她承认,她想他了。

黎语回到屋子,从枕头底下翻出那封信,那封信被她压得平平整整,但因为被磨搓过无数次,纸张微亮。她看着上方苍劲有力的“有缘再见”四个字,突然下了决心。

既然想他,那么她何不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