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包不住火,赵易和茶朦朦互通心意之事终归被两家人知道。为此,茶老丞相大发雷霆,将茶朦朦关在了闺房;而赵易也被赵老将军一通责备,并命令他不许再与茶家人来往。
但茶朦朦铁了心要和赵易在一起,经过风风雨雨后,她才明白,原来从一开始她便爱上了赵易。只是这些年两家莫名其妙的仇恨蒙蔽了她的双目,让她变得偏激、冲动。
而赵易的所作所为,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慢慢抹去了那些莫须有的仇恨。
关于茶、赵两家的恩怨,她无力改变,两家积怨已深,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若想彻底解开二家的仇怨,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可若这样下去,难道她要一辈子不和赵易相见吗?
为此,茶朦朦假意屈服,并再三保证不再与赵易有半分纠葛。为此,茶老丞相才愿意放她自由。
茶朦朦一得了自由,便直奔晨曦宫。
娄鸾鸾再三保证会帮茶朦朦,可茶朦朦一走,她便苦恼了。
这忙并不是小忙,茶老丞相和赵老将军可是朝中数一数二的老臣,这事情要是没办好,殃及的或许还有前朝。何况此事并非她一己之力可以解决,如果没人助她一臂之力,恐怕她要让茶朦朦失望了。
可偏偏她是个热心肠,想到茶朦朦和赵易好不容易互通心意,她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去找了景霄。
含凉殿中,景霄正翘首以盼,自从他知道茶朦朦进宫后,便猜到娄鸾鸾一定会来找他。
娄鸾鸾一到含凉殿,还未开口,景霄便率先道:“你是为了茶郡主和赵易的事情来的?”
娄鸾鸾点头。
景霄顿了顿,起身走向她,在她身前站定:“娄鸾鸾,这可是一个烫手山芋,你确定你一定要接手吗?万一做不好,酿成什么祸端,你的小命可能真的不保了,你不怕?”
“怕。”娄鸾鸾老老实实地回答,“可我更怕的是,我明知道自己有挽救他们的可能,却没有去做,如果因此留有遗憾,我将会后悔终生。”她郑重其事道,“请您帮我一个忙。”
不用她说,他也不会坐视不管。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只是有件事,你恐怕要去找皇祖母一趟。”景霄道。
“什么事?”娄鸾鸾疑惑。
“了解茶老丞相和赵老将军的往事。”
娄鸾鸾找了一个恰当的时机,去了太皇太后所在的永和宫。
太皇太后常年吃斋礼佛,娄鸾鸾随着宫女踏入殿内,便闻到一股令人凝神静气的檀香味。
太皇太后正在寝殿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睁开双眸,一双历经沧桑的凤眸慈祥且平静。
“臣妾参见……”娄鸾鸾还未说完便被太皇太后阻止。
“免了这些俗礼。来,坐到哀家身边来。”太皇太后拍了拍身边的软榻。
娄鸾鸾并不扭捏,恭恭敬敬地坐了过去。
太皇太后仔仔细细地打量娄鸾鸾。上次她被娄鸾鸾脸上的红疹吓到,如今红疹褪去,娄鸾鸾的一张小脸若三月桃花,杏眼晶莹透亮,眼神澄澈,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太皇太后一笑:“既然你来了,就和哀家一道用膳吧。”
“是。”娄鸾鸾应道。
太皇太后已上了年纪,加上常年吃斋,吃得并不多。用完午膳后,太皇太后需静心礼佛,娄鸾鸾便陪伴在侧。
做完一切,两人才真正坐下说话。
经过方才那一系列事情,太皇太后越看娄鸾鸾越怜爱喜欢,其他嫔妃也来过她这儿,陪过她用膳礼佛,可她们往往面上恭敬,不经意间不耐烦的动作便暴露了心思。但娄鸾鸾这孩子不同,不管是同桌吃斋抑或念经,她都是诚心诚意。
思及此,太皇太后握住娄鸾鸾的手,笑道:“你小时候哀家抱过你,那时候你还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如今已经亭亭玉立,成了我的孙媳妇。”
一句“孙媳妇”让娄鸾鸾红了面颊。
两人说了一些话,最终娄鸾鸾找准机会,将话题移到茶老丞相和赵老将军的事上。
太皇太后微愣,旋即叹息一声,将这段往事娓娓道来。
暮色四合,娄鸾鸾才从永和宫出来,一路上她都在想茶老丞相和赵老将军的事情。
当年,茶老丞相和赵老将军一同长大,形影不离,两人结拜为异姓兄弟,感情颇好。一次两人出游时,在荒郊野外救了一位奄奄一息的女子。女子名唤何青莲,生得花容月貌、我见犹怜,两人见她无依无靠,便带她回家。
因赵老将军早已许下婚约,茶老丞相便把何青莲留在自己家中,两人年纪相仿,又因男未婚女未嫁,日久生情。最终茶老丞相不顾他人阻止,迎娶了何青莲。
赵老将军虽有婚约,但对何青莲一见钟情,只是木已成舟,他见他们两情相悦,虽然心有不甘,但最终还是忍痛放弃祝福他们。可好景不长,那时年纪尚轻的茶老丞相迫于家族压力娶了个对家族有裨益的世家女子。后来何青莲一病不起,没多久便香消玉殒,也未给茶老丞相留下一儿半女。
赵老将军知道后,将何青莲的死怪罪于茶老丞相头上,与他翻了脸,两人大打一架,最终决定老死不相往来。
这一闹,便闹了这么多年。
他们的恩怨皆因何青莲而起,若要解开他们之间数年的积怨,也必须由何青莲结束。
可说得容易做起来难,娄鸾鸾万分苦恼,师父教过她许多,可并没有手把手教她解决这些问题,她需要根据实际情况对症下药。
何况何青莲早已离开人世,没有她,该如何消除他们兄弟二人之间的嫌隙?
该如何是好呢?
娄鸾鸾回到寝宫,坐在案几前,撑着脸颊冥思苦想。红烛下,一头长发如瀑,她贪凉,只着一身中衣,衬得她越发清丽动人。
景霄踏进寝宫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娄鸾鸾光顾着沉思,并未察觉景霄到来,直到一道阴影覆在她眼前,她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她忙起身,却被景霄伸手按住肩膀:“免了,坐着吧。”
闻言,娄鸾鸾只好规规矩矩地坐好。
景霄褪去一身龙袍,只着一袭常服,看起来更像个温润如玉的俏公子,看得娄鸾鸾移不开视线。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在想什么?”景霄自然而然地在她身边坐下,随意问道。
娄鸾鸾轻轻叹了口气,答道:“我在想茶老丞相和赵老将军的事情。”
景霄手指轻叩桌面:“看来你今天从皇祖母那里知道了许多事。”
娄鸾鸾叹息:“茶老丞相和赵老将军谁也没有错,错的不过是命运。”
娄鸾鸾从太皇太后那儿得知,何青莲的确是病死的,但何青莲并不怨恨茶老丞相,反而感激他给予的一切,即便她这一生很短,她也甘之如饴。
可是茶老丞相懂,赵老将军却不懂,所以他们才会心生嫌隙……
娄鸾鸾眼眸一亮,突然起身,却因脚下踩了裙摆,一个趔趄朝景霄扑去。
景霄双手扶着她的肩膀,眼眸含笑:“你这是对我投怀送抱吗?”
娄鸾鸾手忙脚乱地想要起身,却被景霄禁锢在身边,他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膀,一只手圈着她的纤纤细腰,嘴角微扬,语气低沉:“嗯?”
娄鸾鸾被他那句“嗯”撩拨得头皮发麻,面红耳赤,半天回不过神来。
见她面若桃花,眸中含羞带怯,景霄轻笑一声放开了她。
娄鸾鸾得到自由,忙离开他一丈远,瞥见他不悦的神色,又悄悄挪回来一些,但尽可能避免与他有身体接触。
景霄不再逗她,敛了笑,正色道:“你方才想到什么了?”
娄鸾鸾道:“回皇上,何青莲与茶老丞相是情投意合,自愿在一起的,即便何青莲临死之前,也无怨无悔。茶老丞相定然知道这些,可赵老将军不知道,所以他才会耿耿于怀,一直记恨茶老丞相。”
“嗯。”景霄点头,“你可有法子?”
娄鸾鸾说道:“如果让赵老将军知道何青莲的真实心意,我想他便可放下这一切,心病还须心药医,他纠结的并不是何青莲爱不爱自己,而是茶老丞相娶了何青莲,却没有保护好她,让她早早离去。”
“或许茶老丞相的确有错。”景霄定定地看着她,“若是我,绝不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受到任何伤害。”
见娄鸾鸾并未有所回应,景霄嘴角微敛,暗叹她的不解风情。
“那你可有法子了?”景霄道,“若再没有,我怕赵易一个冲动,带着茶朦朦私奔。”
娄鸾鸾咬着唇,纠结良久才道:“我倒是有一个法子,不过需要皇上的配合。”
景霄垂眸看着她明媚的面庞,红烛下,那张小脸娇俏无比,眸光盛着月华,目光流转之间魅人无比,她微微一眨眼,便足以让他看得痴迷。
“好。”他轻声道,“我会配合你。”
翌日,娄鸾鸾立马召集丁嫔、许嫔等一众人。
众人围坐一团,娄鸾鸾率先开口:“你们想不想做好事?”
丁嫔眼睛发光:“晨妃姐姐,做好事有报酬吗,比如吃的?”
娄鸾鸾瞄了一眼她又圆润了不少的脸蛋,抚额叹息:“你吃得还不够多吗?”
许嫔倒是十分感兴趣:“是什么样的好事?”
娄鸾鸾眨了眨眼,竖起一根食指:“听我慢慢和你们说。”
众人听完后,每个人的反应都不同。许嫔拿着手帕频频拭泪,丁嫔依旧一脸茫然,李友病一脸气定神闲,宝儿有感而发:“太感人了,我们一定要成全他们。”
丁嫔煞风景地道:“为何我不觉得感人?不过就是三个被命运捉弄的人。”
众人齐刷刷地瞪她:“那是因为你没心没肺。”
丁嫔噤声,讪笑一声,比起儿女情长,她觉得还是吃食有意思得多。
娄鸾鸾点头:“既然你们都愿意帮忙,那我便不客气了。丁嫔,你自小习武,便演赵老将军这个角色;许嫔妹妹,你便演何青莲;至于茶老丞相的角色……”
李友病突然起身,一撩衣摆,一脸义不容辞:“什么都不用说了,奴才愿为娘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茶老丞相的角色非奴才莫属。”
宝儿斜眼看他:“你?”
李友病有些不好意思:“不瞒娘娘说,奴才在进宫之前还在戏团做过,耳濡目染也学了不少东西。”
娄鸾鸾嘴角微抽。
事情便这般拍板定案,丁嫔演赵老将军,许嫔演何青莲,李友病演茶老丞相。李友病生得眉清目秀,身材挺拔修长,若忽略他的身份,气质上倒和茶老丞相很接近。许嫔天生楚楚可怜,一双美眸含羞带怯,不用演便是何青莲的翻版,唯独丁嫔有些麻烦。
首先,丁嫔反串男角,演的是赵老将军的角色,而这场戏中最重要的人不是何青莲也不是茶老丞相,而是赵老将军。若丁嫔没将自己代入赵老将军这一角色,那么这一切便毫无意义。
于是第一日排演完后,娄鸾鸾亲自抓着丁嫔单独练习。
晨曦宫内,娄鸾鸾语重心长地教育丁嫔:“丁妹妹,你要将自己看作赵老将军,你想想看,你和你的好兄弟一同对何青莲一见钟情,可你碍于家中早有婚约而不能吐露自己的感情,此时你是爱而不得,一定非常伤心不甘。”
丁嫔一脸为难:“可是我毕竟不是赵老将军啊,我实在体会不到他的感情。”
娄鸾鸾万分苦恼,无计可施之下突然灵光一闪:“如果你和你的好兄弟同时看中一盘红烧肉,可你吃饱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吃下,你会如何?”
丁嫔嘴角一撇,瞳孔一缩,将哭未哭,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对,就是这样。”娄鸾鸾拍手,“到时候你便想着唾手可得的红烧肉落入别人口中,你的感情便可宣泄而出。”
丁嫔点点头。
十日后,太皇太后邀请茶老丞相和赵老将军入宫一叙。茶老丞相和赵老将军多年不和,但太皇太后发话,他们不敢不赴约。
进宫当天,两人在宫门口撞了个正着。两人一照面,同时吹胡子瞪眼,又同时哼了一声,谁也不理会谁,看得一旁领路的太监低头憋笑。
景霄与太皇太后早已在永和宫等候,二人一来,景霄便开口:“朕听闻茶老丞相身体抱恙,今日可好一些了?”
茶老丞相恭恭敬敬地跪下:“老臣承蒙皇上记挂。”
“既然知道自己老了,就别整天惹事,乖乖待在家中不好吗?”赵老将军常年征战沙场,脾气大,气性也大,说话直来直往,说完立马察觉不妥,又连忙谢罪,“臣失言。”
景霄和太皇太后对视一眼。太皇太后道:“你二人都是朝中股肱,皇帝还要多仰仗二位。近日哀家病着,这不皇帝为给哀家解闷,专门从宫外为哀家找了一出戏,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哀家便想着召你们二人随哀家一同看看。”
“是。”二人齐齐道。
太皇太后点点头,吩咐道:“看座。”
茶老丞相和赵老将军入座后,娄鸾鸾便在幕后交代李友病等人:“此事的成败在此一举,一定要全力以赴,尤其丁嫔妹妹,你可有问题?”
连日排练下来,丁嫔早已将自己代入赵老将军的角色,闻言信心十足地点头:“姐姐放心。”
在他们说话的同时,戏剧已经开始,李友病和丁嫔一身锦衣而出,一个风度翩翩,一个器宇轩昂。
下方的茶老丞相和赵老将军一看到二人,不约而同忆起往年。那时候,他们不过弱冠年纪,把酒言欢好不自在,虽然他们一文一武,但并不妨碍他们成为好兄弟,只是这一切都被一名女子所打破。
那一日,他们结伴同游,在野外碰见奄奄一息的何青莲,她虽落难,但仿佛九天神女,清丽不可方物,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只看了一眼便交付了真心。
台上,李友病饰演的茶老丞相以及丁嫔饰演的赵老将军正把酒言欢,对月吟诗,突然一位女子闯入他们的视线。
茶老丞相望着台上,回忆起往昔的点点滴滴,伤怀不已。
他们一同遇上何青莲,但最终何青莲和他情意相投,成为一对眷侣。他发誓这一辈子爱护她,可事与愿违,他碍于家族势力另娶他人为妻,新妇善妒,何青莲只能独守空房。对此,他万分痛苦纠结,而她却一再安慰他,在家中谨小慎微地活着。
也许是忧思成疾,不过两年她便身患重疾,他不顾一切陪伴在侧,无论族人或者嫡妻母族如何埋怨,他都充耳不闻,因为在他心中,何青莲便是他此生唯一的妻子。
可惜,天不遂人愿。
何青莲离去的那天,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她握着他的手,气若游丝,眼角含泪却坚定不移地说:“我这一辈子能遇上你,不悔,别为我伤心,好好活着。”
她无悔,他却追悔莫及,后悔没能好好保护她。
赵擎说得没错,他就是一个口出狂言却无法兑现承诺的懦夫,是他间接害死了青莲。
台上许嫔饰演的何青莲奄奄一息,正与李友病饰演的茶老丞相互诉衷肠。下方的赵老将军看着这一切,手指微微用力,不小心捏碎了酒杯。
赵老将军心里很明白,当年他对何青莲一见钟情,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加上自己早有婚约,只能忍痛弃爱。
何青莲那般美好,即便将她“让”给自己最好的兄弟,他心中依旧不甘,日日寝食难安,后来他们成婚了,他便彻底死心。可惜好景不长,他的好兄弟另娶他人,不过两年时间,她便病重离世。
他一直认为是茶行忠害死了何青莲,即便茶行忠没有亲手杀死她,也是害她郁郁而终的罪魁祸首。何青莲死后,他便发誓这辈子与茶行忠恩断义绝,从此见一次打一次……
可是,赵老将军在恨茶行忠的同时却忽略了一件事——何青莲的真实想法。
台上扮演何青莲的女子嘴角噙笑,眼含深情,一字一句地说道:“能和你在一起,我此生无悔。”
赵老将军泪眼模糊,他似乎回到了过往,看到了病榻前的何青莲以及陪伴在侧伤心欲绝的茶行忠。
是自己一直恨错人了吗?赵老将军扪心自问。
台上还在演着,可茶老丞相和赵老将军心思各异,太皇太后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有些感伤地摇了摇头。
娄鸾鸾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这场戏,可在这样的气氛之下,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看着李友病、丁嫔、许嫔他们,她似乎也被拉回了当年,不禁感伤万分。
戏已经谢幕,往事却如风,再也追不回,茶老丞相和赵老将军看着合上的幕帘,心思百转千回。
从宫里出来,两人不再你一言我一语地针锋相对,而是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路上。月光拉长了他们的身影,赵擎看着他们的身影,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时候,他们还是恣意潇洒的少年郎;那时候,他们还是结拜的异性好兄弟;那时候,他们许下承诺,未来他们娶妻生子,若是一男一女,就结为夫妻,亲上加亲。
如果没有何青莲的出现,如果他们没有对何青莲一见钟情,如果何青莲没有死,那么这一切也许不会发生,只可惜,没有如果。
赵擎突然停下步伐,虎目灼灼地看着茶行忠:“当年你保证过的,会好好照顾她,可你失言了。”
方才那一幕勾起了茶行忠心底最深的痛和伤疤,为此,他并没有听到赵擎的话。
见茶行忠面色冷漠,赵擎原本软下去的心瞬间硬如磐石,一股怒气从心底直冲头顶。他恨得紧咬银牙,青筋暴跳,突然伸手猛地拽住茶行忠的领子,迫使茶行忠面对自己。
赵擎从小练武,又征战沙场多年,虽年过七旬,白发苍苍,力气却依旧不小,这一拽,拽得茶行忠面色苍白,连连咳嗽。
一旁领路的小太监吓得瑟瑟发抖。
“我问你话呢,当年你为什么没有好好保护青莲?为什么让她香消玉殒?如果知道是这样,当年我不会将她让给你,绝对不会。”赵擎吼完,大口大口地喘气。
茶行忠止住咳嗽,呵呵一笑,也不知道是嘲笑他,还是嘲笑自己:“你终于肯说出来了。”
“你什么意思?”赵擎怒目而视。
“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你喜欢青莲了,你看她的眼神和看别人的不一样。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如果我不是爱她入骨,是不会与你争抢的。”
“爱她入骨?爱她入骨就是让她含恨而终吗?爱她,就是让她没留下一儿半女在人世间吗?你就是这样爱她?”赵擎怒吼,发泄心中的痛苦。
茶行忠老泪纵横:“她走了,我何曾不想陪她一走了之。”
可是,他答应过她会好好活下来;答应过她,他会子孙满堂;答应过她,在他白发苍苍之际,再体体面面地去见她。
“那你怎么不去死!”赵擎百感交集,怒意和伤心冲昏了他的头脑,他猛地一推,将茶行忠狠狠推倒在地。正要揍茶行忠时,一旁吓得直哆嗦的太监终于冒着被赵擎捶死的危险,抱住他的大腿劝说:“赵老将军,使不得使不得呀。”
“滚开。”赵擎挣开太监的束缚,蹲在茶行忠面前,“总之,我不会答应孩子们在一起的,上一辈子的恩怨就让我们带进棺材里头,我不希望我们两家再有任何纠葛。”
茶行忠呵呵一笑:“赵擎,你别忘了,赵易那孩子和你一个脾性。”
“你什么意思?”赵擎道。
茶行忠却不说话了,在太监的搀扶下艰难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微喘着气,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一旁的太监不停地问:“您真的没事吗?要不要给您请御医看看?您慢点,我扶着您。”
茶老丞相被赵老将军一推,卧床数日不起,这让景霄十分头疼,寻思着劝赵老将军去道个歉,结果人家闭门不见。
本以为经过此事之后,两人会解开误会,摒弃前嫌,和好如初,结果倒好,两个一把年纪的老人还未出宫便在宫里“大打出手”,这真是让人想都未曾想过。
最为自责的就是娄鸾鸾了。一开始景霄便问过她,如果适得其反该如何?事实证明,他的顾虑果然没错,是她太天真,考虑得太不周全了。
她将过往的伤疤撕开,让茶老丞相和赵老将军目睹往事,却忘了考虑他们一时半会儿能不能接受、会不会接受。
如今,她好心办坏事,反而让茶朦朦和赵易两个人的关系如履薄冰。
景霄踏进晨曦宫的时候,便看到娄鸾鸾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仿佛霜打的茄子,再无半点活力。
他叹了口气,就知道她定会将一切责任揽在自己头上兀自懊恼。
听到脚步声,娄鸾鸾回头,见是景霄,有点无地自容:“我搞砸了。”
景霄并没有说话,走到她身边坐下,亲自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给她:“宝儿说你一早上都没吃过东西。”
娄鸾鸾也不矫情,接过抿了一口,随后抬头,目光灼灼道:“无论要我做什么,只要能弥补,我一定竭尽全力去完成。”
景霄定定地看着她。
这就是娄鸾鸾,看似不争不抢,甚至还有些唯唯诺诺,实际上外柔内刚,从不会被任何难题打倒。即便遇到困扰,也不会自怨自艾,而是想方设法去弥补。
有点傻气,又十分坚韧。这就是他所爱的女子啊。
“这件事不全是你的错。”景霄喝了口茶,“别怪自己,你做得没错。”
娄鸾鸾不解地看着他。
景霄抬起手,撸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臂。他手臂上有条狰狞的伤疤,看上去像是被刀砍的。看到那条疤,娄鸾鸾心头不知为何一窒,想象那刀砍在手上,鲜血淋漓的模样,她便止不住胸闷难受。
在她还没理清自己内心的感受时,景霄淡淡道:“这是我在战场救人的时候,没注意被划了一刀。当时敌人的刀抹了毒,伤口溃烂发炎,军医治了好久才好。伤口快好的那段期间,我的手又痒又疼,恨不得揭下那伤疤。所以说,很多伤疤不是一时半会儿就会好的,它们可能要历经许多岁月才会慢慢长好,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娄鸾鸾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心仿佛被一双温柔的手抚过。她以为自己够冷静、够理智,也足够自信,但她今天才发现,眼前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冷静理智,且温柔强大。
她突然想哭,因为想到了自己,也因为想到了师父。
景霄点到为止,知道她尚有情绪,没有久留便离开了。
他回到含凉殿不久,赵易来了。
他并不惊讶,让陈公公宣赵易进来,并屏退含凉殿所有人,陈公公领命而去。
赵易跪在下方,经过这些日子,他也消瘦了许多,看来情情爱爱的确折磨人,但景霄相信赵易并不后悔。
赵易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臣十分感谢晨妃娘娘所做的一切,请您一定要转告她,这一切不是她的错,她千万别自揽罪责。”
景霄撇嘴不满:“你以为我是笨蛋吗?我已经安慰过她了。”
闻言,赵易松了口气:“那就好。”
“你现在自顾不暇,还有工夫担心别人?”景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赵易叹息一声:“爷爷回来后,一直将自己关在房中,也不见任何人。我知道他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硬自大,更不是故意去推茶老丞相,他只是心底有股气,憋了这么多年,一时急于发泄。”
他自嘲一笑,继续道:“只是不知道这两位老人还要僵持多久。我可以忍受得了委屈,但我不希望朦朦承受这些。”
“私奔吧。”景霄语不惊人死不休。
赵易猛地瞪大眼睛,嘴唇嚅动了一下,最后笑了:“还是圣上英明。”
景霄走到赵易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其实我们都知道,两个老人只是放不下面子罢了,所以我们需要加一把火。只是这火要烧得刚刚好,不能太旺,也不能太小。”
“我懂了。”赵易点头。
最近宫中之事,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有德高望重的茶老丞相和赵老将军在宫里大打出手,如今又传出他们的孙子孙女赵将军和郡主茶朦朦不顾一切私奔。
私奔一事于理不合,很快便在宫内外引起轩然大波,茶行忠和赵擎再也坐不住了。比起阻止他们在一起,私奔更是大罪,他们并不想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赵擎先一步进了宫,景霄偏要做戏,用忙做借口,晾他一晾。
果然没过多久,赵擎便缴械投降了。毕竟,阻止孙子和茶行忠的孙女在一起事小,诱拐人家孙女私奔可是大罪,加上自己孙儿在朝中的地位,多少人等着看他笑话,想拉他下泥潭,为此,赵擎希望在风声闹大之前将此事压下。
而能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人,宫里宫外只有一个人做得到,那就是当今皇上景霄。
陈公公领着赵擎进了含凉殿,景霄也不忍心他在门外站那么久,生怕祖爷爷入梦找他算账,忙道:“赐座。”
赵擎却直接一撩袍跪在地上,白胡微颤:“皇上,老臣只有这么一个独孙,看在这臭小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也念在我们赵家世世代代忠心耿耿的面子上,请您从宽处理,饶他一命,或者老臣亲自去抓他,抓到后,亲自带着他到您跟前负荆请罪。”
“哦?我还以为老将军是坐等着看今日的好戏的。”景霄神色喜怒难辨,口吻淡淡,“毕竟将他二人逼到现在这地步的,不正是您二人吗?”
赵老将军胡须抖了抖,一脸悔恨:“这几日老臣一直在翻来覆去想从前的事情,其实老臣明白,那日那出戏也是为了我和茶丞相演绎的,只可惜,我一时冲动,一时冲动……”
景霄静静听着。
“是我错了。”赵老将军虎目含着泪,“是我太一意孤行,执着过往,且太过武断,不仅误会了茶丞相多年,更是连累了小辈们。其实他没错,错在我,是我纠结过去,是我一直认为他负了青莲。其实我在他们之间根本就是一个外人,根本不了解他们之间的感情。青莲选择他,是因为爱他,而我相信她不会选错人,错的是我,是我一意孤行地将所有的不满、所有的愤恨加注在他身上,以为这样自己会好受一点,其实这些年我们都不好过。”
“若再给您一次机会,您可愿意忘却前尘,同昔日的好兄弟握手言和?”景霄问。
一句好兄弟让赵老将军终于绷不住,失态地泪洒衣襟:“如果他还肯原谅老臣的话。”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茶老丞相从屏风后走出,径直来到赵老将军面前,“这些年,我欠你一句道歉和解释。”
赵老将军愣了片刻,旋即颤抖地握住他的手。
“对不起。”赵老将军刚毅一生,奉行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此时此刻悔恨交加,他忍不住涕泪横流,“是我对不起你。”
“不,是我对不起你。”茶老丞相说,“当年我以为隐瞒一切对大家都好,但我忘记了,坦白才是最重要的。”他颤颤巍巍地从宽袖中掏出一枚玉佩,“你知道一直戴在赵易那孩子身上的玉佩是谁的吗?就是青莲的,她希望我们都好好的。”
赵老将军郑重其事地接过那枚玉佩。
陈公公抹了抹眼泪,景霄看向他,陈公公道:“终于拨开云雾见天日了,只是,赵将军会带着茶郡主去哪儿呢?”
山林之中,惊鸟飞起,赵易带着茶朦朦一路奔逃。
他知道这只是一场假私奔,为的就是破釜沉舟,让两位老人正视眼前的问题。只是意外横生,两人在“私奔”的过程中,脱离了原来的计划,被一群黑衣人追捕围杀。
这群黑衣人不是山匪,更不是寻仇,他们有备而来,训练有素,更像是专门来杀赵易的。
赵易身手不凡,摘叶为器,茶朦朦也有些功夫,但寡不敌众,且他们步步为营,很快将二人包围,让他们逃脱不得。
平时云淡风轻的赵易变了脸色,收起惯常的谈笑,一双黑眸如浸了寒潭一般,冷而冰,一一扫过那群黑衣人。他并不怕这些人,却怕茶朦朦受伤。这些人不可能冲着她来,他现在唯一想的便是支开敌人。
显然,茶朦朦洞察了他的心意:“你想自己引开敌人,你想都别想。赵易,我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纤弱女子,我的功夫虽然不如你,但也不会拉你后腿,还有……”
她看着他:“明知道这些人是冲你而来,我怎么可能会丢下你。”
赵易微挑眉:“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冲我而来?”
闻言,茶朦朦白了他一眼:“因为我没上战场杀过敌人,也没树敌,而你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如果在宫外解决你,等于砍掉皇上的一条手臂。”
“看来你和我在一起久了,也变得聪明了。”危急关头,他还有闲情逸致夸她。
茶朦朦嘴角微抽。
“不过……”赵易呵呵一笑,“你们凉国国主就派你们几个人来杀我吗?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