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下起来之前,姜葳蕤和沈厉渊刚骑着熊猫小电驴进到冲赛康。

冲赛康,藏语意为“集市”。一到晚上,就成了拉萨的“鬼市”。

姜葳蕤刚回客栈换了件针织流苏马甲,就又被江杉推着出来,说是蚂蚁忘了买酱牦牛肉,让她去跑一趟。

姜葳蕤没推辞,她本来也想买点颜料。只是没想到沈厉渊听到说是要去集市,居然也好奇地跟来了,那她就带带这假拉萨人。

现下,沈厉渊停下这路上就有罢工样的小电驴,姜葳蕤还没说话,他就指了指自己,再指指街道中间一长溜摆地摊的商户。

姜葳蕤点点头:“七点在这儿汇合。”

沈厉渊给了她个ok的手势,看着她走进唯一一家开着的商场后,才开始逛起来。

摆地摊的很多都是藏族人,街边也有很多商户,跟八廓街的布置差不多,不过本来这俩也是围着大昭寺的。

有个站着的小贩凑到沈厉渊身边,给他瞧手里的藏玉:“帅哥,要不要来一个?”

沈厉渊摇摇头,这小贩看他的冲锋衣和徒步鞋价格不菲,于是锲而不舍,又从胸前举起一把挂在脖子上的菩提、天珠、蜜蜡……

沈厉渊这下看都不看,径直走向远处一家,蹲下身拿起一串漂亮的绿松石,仔细看了看,又放下。

铁线延伸极有规律,假货。

又往前走了一路,打眼扫过去要么都是假货,要么成色都不属上等。

很快,沈厉渊拐进街边一家文玩店铺,这是他走进的第七家。老板正在认真瞧手里的小叶紫檀,看到沈厉渊进来也不招呼,还是自顾自的瞧。

“绿松石就这些?”沈厉渊指指橱柜里的一排纯正均匀的绿松石手链。

“这还不够你选?”

一级品到四级品都有,这人都瞧不上眼?

“全串蓝色瓷松,有吗?”

最上乘的,有吗?

老板顿了顿,放下手中的小叶紫檀,上下扫了扫沈厉渊,没说话。

沈厉渊慢慢走出店铺,以为又要再逛一家的时候,他听到老板说:

“等一下。”

……

雨又下的更大,原本微微湿润的空气更清新,太阳早就不见了踪影,稍稍有些冷。

路中间一些商贩开始收拾自己的摊子,雨水开始慢慢打湿底布,暴雨要来了。

商场里的姜葳蕤一看时间,正好七点了,吓了一大跳!提着买来绘画用的矿石粉和酱牦牛肉就要走,胡乱跟老板娘拜拜:“走了哦央珍,下次还给我留粉!生意兴隆!”

央珍看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哈哈大笑:“你有空来我家画画,留了一整面墙给你呢!”

姜葳蕤穿过人群冲下自动扶梯,一眼就望见了那熟悉的冲锋衣,那人安安静静的坐在商场门口等她,没有玩手机,也没有和周围躲雨的人聊天。

周边人来人往,嘈杂躁动,他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着,等她。

姜葳蕤平静下来,慢慢走过去,轻拍他的背:“你买啥啦?”

沈厉渊偏过头看她,眼里还带着些害羞,缓缓抬起手来,食指上挂着一杯奶茶。

是西藏独有的,阿刁。

她接过来,奶茶的烫度传到手心,姜葳蕤的心一下就软下来,她笑着跟沈厉渊挤坐在一起:

“喝完再走。”

姜葳蕤其实快饿死了,直接暴风吸入这杯“扎西德勒”。

就这么表面安安静静却又各自波涛汹涌的喝完一杯奶茶后,雨没停,反而越下越大了。

出门的时候没下雨,走得也急,两人没带伞。

姜葳蕤折返进商场,跟不远处的老板借了两个塑料袋,又走过来递给沈厉渊一个:“敢不敢。”

沈厉渊看了两秒,唇边勾起笑容,站起身接过来直接套在头上,耳朵勾住手提的地方,转头去看姜葳蕤时,她早就套好了。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走进雨里。

路上不免遇到一些人异样的眼光:两个戴着塑料袋骑着个小电驴驰骋在暴风雨中的疯子,浑身湿透,塑料袋都被风吹歪了,样子极其滑稽,却嘻嘻哈哈,笑容丝毫不减。

怎么看怎么像疯子。

路边有个小孩拉住妈妈的衣角,指着这对疯子激动地说:“妈妈快看!他们好酷!”

妈妈一惊,把小孩拉的更紧:“哦哟不要学不要学,会着凉的!”

真是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

小昭寺北巷,姜姜客栈。

拉巴提着行李箱从铁门处迈进来,江杉从客厅的监控里看到,放下手里的菜出来迎接。

拉巴把伞收了,一看到江杉就乐开了花:“扎西德勒,拖鞋哥,一年不见咯!”

江杉基本不离开这条巷子,从早到晚也就穿着双拖鞋,自然而然从客人那儿得了个“拖鞋哥”的名字。

“你又来跑马拉松啊?”江杉也笑,跑过去抱他。

那时候客栈刚开业没多久,他算是他们第一批客人,江杉对他记忆犹新。这人还是没变,只穿个短袖跑鞋,笑容灿烂,精瘦却壮实,江杉被抱的时候还能感受到一股力道。

“是啊,来超越去年的自己。”拉巴回头喊:“哎,还有些人呢?”

江杉疑惑:“还有谁?”

“我跑团的啊。”

“你都有跑团了?”

马拉松本就是极限运动,每年都爆出来谁谁谁中途突然倒了就再也没起来过,高原马拉松更是危险,在高原氧气稀薄的地方一直跑几十公里,对身体的要求接近极限。

但拉萨每年的半程马拉松还是会吸引不少人,来自昌都的拉巴就是其中一个。他相信,只要坚持合理的锻炼,拿下高原马拉松并不是什么难事。

去年他住在姜姜客栈,跑马那天很早就去检录了,没想到跑完回来的时候江杉和姜葳蕤都还没起。江杉只记得中午的时候他呲着个大牙给他们炫耀他的完赛奖牌,还说明年还来,还住他们这儿。

没想到这人今年真的来了,还带着他的“徒弟”。

原来现在就是当时他口中的明年,已经一年了。

江杉正想着,院子里又进来三个人,两男一女。

为首的郑弦歌笑着说:“拖鞋哥好!巷子里画太好看了,多拍了几张。”

后面的俩人跟着问了好,看来拉巴已经跟他们讲过客栈了,江杉尴尬地笑着挠挠头。

拉巴边把人领进屋边跟他们说:“那是老板娘画的,她是个艺术家。”

说起来……还没看到姜老板呢,拉巴刚想问,听到巷子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江杉一听声音就是姜葳蕤和沈厉渊,他俩怎么笑成神经病了??

一群人探出头去,看见沈厉渊和姜葳蕤推着半报废的小电驴进来,头顶个湿透的塑料袋,一副落汤鸡模样。

俩人还在旁若无人的激动交谈。

“你是没看见那个售货员吃惊的表情,笑死我了。”

“还有人拍我们呢哈哈哈哈。”

“真是太爽了,好久没这么笑过了。”

江杉打断:“你们就这么回来的?也没说借个伞?”

“借了呀。”姜葳蕤指指头顶的塑料袋,俩人异口同声:

“这就是我们的伞,哈哈哈哈哈。”

江杉无语,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白眼。

两个大人怎么凑在一起就成了小孩儿??

拉巴也笑:“我说老板娘是艺术家吧!”

姜葳蕤这才看见不远处的拉巴,朝他招招手:“又来跑马?”

郑弦歌在后面悄悄和杨云起说:“这就是客栈公众号上那个帅哥哎。”

杨云起摸摸下巴:“一个背影你都能认出来?”

“寸头啊!”

拉巴没听见他们后面的交谈,朝着姜葳蕤点点头:“老板娘赶紧来换衣服吧,别着凉了。”

江杉:“是啊,等拉姆回来我们就去蚂蚁哥家开饭。”

姜葳蕤拿出沈厉渊怀里的干净的酱牛肉和矿石粉,沈厉渊边停车边问:“拉姆是谁?”

江杉:“小八妈妈,去林芝出差了,今儿回来。一个蛮有意思的……姑娘。”

那边的拉姆确实已经进了拉萨城,好险,她刚赶上了最后一班车。

拉姆背着包气喘吁吁的上了公交,转眼一扫,坐满了人,车上不断传来不停的念经声,转经筒一个接一个的晃。

藏族人偏多。

拉姆心下了然,一只手倒扶着腰,眉头微皱,走到一个坐着的年轻小伙子旁,切换为藏语,不声不响地说了句:“哎哟,这怀孕了真是累啊。”

……

空气中静了两秒,果不其然,那小伙子忙站起身,拉她过去坐下。

拉姆憋住笑,后座有人笑着拍她的肩,故意提高声音:“拉姆,你这招都用了多少次了,每次你坐公交就用这句话。”

拉姆转过身去,原来是雪域大药房的央拉,刚才这人一直埋着头刷手机,她都没注意到。

拉姆清了清嗓子:“我这下真怀孕啦,不信?我家今晚还给我和小草儿做了大餐呢,你要不要去?”

央拉震惊:“小草儿怀孕啦???”

这才几天不见,她和谁发展的如此之快?!

“不不不,今天是她生日,我们给她准备了惊喜。”

央拉闭上惊讶的下巴:“哦哦哦,吓死我了。今天我就不去了,下次出生礼的时候叫我。”

……

姜姜客栈。

姜葳蕤洗了个热水澡,吹干头发换好衣服,早晚温差大,她披了个薄毯从卧室里出来。

李轩茹和江杉去蚂蚁饭店帮忙做饭了,沙发上还是挤满了人,大家叽叽喳喳的聊着天,磕着瓜子。

拉巴和他的跑团,沈厉渊、方立,几个不认识的客人,还有…明煦。

这人又从哪里冒出来了?

方立看她出来笑得邪魅狂狷,给沈厉渊使了个眼色,起身搬了个小凳子跟边上的明煦坐在一起,姜葳蕤顺势跨过去坐在他的位置上。

屋外瓢泼大雨,屋内温暖热闹。

想起刚才的举动,姜葳蕤虽然盯着毫无生机的茶几,却还是想笑,嘴角的弧度挂不住。沈厉渊也笑着轻轻撞她,靠近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笑什么。”

声音磁性暧昧。

姜葳蕤身体晃了晃,憋不住了,把头埋在毯子里,笑得肩膀颤动。

沈厉渊还是轻撞着问她,俩人的手臂贴在一起,温度不断传来,男人的体温怎么就天生比女人高?姜葳蕤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极快,胸腔里像是有甜腻气泡水咕嘟咕嘟要溢出来。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平复心情,脑子忽然一炸。

沈厉渊悄悄伸手来摸她的脸,隔着这薄毯,手背贴着她的腿。

姜葳蕤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方立还和拉巴他们开心地聊着几天后的马拉松,时不时有瓜子在嘴里爆开的声音,沈厉渊的手却躲在这毛毯下作祟。

姜葳蕤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只感觉到他的手先是摸到她的侧脸,轻轻摩挲了两下。

然后移到中间,柔柔地捏了捏她的鼻子。

再往上,绕着她的眼眶画了一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淋雨,姜葳蕤被觉得自己快烧起来了,沈厉渊指尖轻柔,手指滑过的肌肤都带起一阵阵涟漪和酥麻,她才是那个手下败将!

最后,沈厉渊慢慢往下。

慢慢往下……

触到了,她的唇。

姜葳蕤俯身下去,将这个吻加的更深。

这时明煦却突然发问:“原来你是藏汉混血啊?沈厉渊?”

沈厉渊的手还在毛毯下面,却面不改色地看向他:“是。”

姜葳蕤却是吓得心惊,赶紧抬起头来,沈厉渊顿了两秒,默默收回手。

明煦看她脸色通红,有些担心地问:“姜姑娘是不是发烧了?要不要吃点药?”

拉巴也说:“是哦,要不要测测体温。”

淋着大雨回来,可能会感冒生病。

姜葳蕤摆摆手:“已经吃过了,谢谢。脸红是因为刚才埋下去充血了,不碍事。”

人在心虚的时候就喜欢说很多话。

姜葳蕤也不例外。

明煦却很高兴,莫名其妙又开始重提旧事:“姜姑娘,我喜欢你的事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现在又说这个?

拉巴和周围的人开始起哄了。

姜葳蕤的脸一下就拉下来:“你是不是有病?”

明煦继续:“我看到你的油画了,你在法国拍卖的,你在巷子口画的墙画,我一眼就认出来作者是你,我们是不是很有缘。你看,你是葳蕤,是草木,我是明煦,是阳光,我可以庇佑可以照顾你。”

方立听不下去了,打断他:“那我们沈哥还是渊呢!草木生长怎么能离开水?”

姜葳蕤的心沉下来,刚才的旖旎淡然无存,她为什么需要男人的庇佑,她为什么不能靠她自己?

太阳也好,水也罢,她得先是她自己。

“尼玛自己就是太阳,她不需要你们。”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拉姆穿着藏袍站在院子里,姜葳蕤瞬间哭笑不得。

那个女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