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没有低头, 只垂下眼皮望着他,眸中似乎蕴着些不屑。
“我查过你,你名隋云, 家中历代都归属于天魂宗,是纯正的仙门血统。可你们家族,灵修却一代比一代落魄。甚至到了你这儿,别说初次参赛的谢扶玉,就连她的剑下亡魂殷逸,都未必能胜得过。而你们这些一向凭借血统自视甚高的仙胎, 又怎甘愿落后于凡俗之人?我说的对吗?”
隋云盯着他的银发雪睫,口中含着血,吃吃地笑了起来:“可笑, 试问天下有哪个族类不看重血统, 又有谁不看重传承?”
“这也不是你自视甚高的理由。”
江陵缓缓道来,
“你之所以心甘情愿来当这个武道大会中的出头鸟, 不只是因为有人许了你增进灵修的秘法,同时,还给你下了一种蛊。”
隋云听见这话,浑身猛颤了一下,顿时睁圆了双目。虽是仍旧抿着唇嘴硬, 却已掩盖不住被江陵戳破事实的心虚。
江陵指尖凝起灵力, 顿时注入他的识海, 而后指尖微抬, 将一只小指长的虫子,硬生生从他的体内拉了出来。
宛若丝线的虫子被他包裹在灵光里, 团成一团,不停扭曲蠕动着。
江陵的眸中微微透着些厌恶。
"这种虫子, 我可比你懂。它名为雪针虫,只生在天山雪林的松针里,而且必须是子母两条同时出现,才能用来练蛊。蛊成之后,将子虫与母虫分别放入有夫妻之实之人的识海中,若母亲诞下后代,便可捏爆父亲体内的母蛊,而后,一身灵修,便会尽数给了那孩子。”
“如此一来,孩子天生便站在其父的肩膀上。你趁着武道大会,吸食仙家道友的修为,待寿数将尽,再把一身修为传于你的孩子,复兴氏族的梦,便能靠它实现了。”
隋云紧闭着嘴不开口,只是越发颤抖的身子,无声地证实了江陵的话。
他接着道:
“不过,不知你知不知道,母蛊一旦注入识海,若被取出,一炷香后,便会失去效用。"
话音刚落,隋云便暴怒出声:“还给我!”
“好啊,你先告诉我,与你合谋者,都有谁。”
他死死闭着双眼:
“如你所见,就是殷逸。他想当此次武道大会的魁首,于是重金收买了我师叔,在无涯海伏击谢扶玉,一次未成,便又设下此计,想让她死在比武台上。你要知道,武道大会的胜者,基本都会是各宗下任掌门的候选人。”
“事到如今,你还骗我。殷逸能有这等本事,不如再早一些,直接将她在宗门里除之后快,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江陵冷哼一声。
那枚冰凌仍在隋云体内四处窜走,他似已痛苦到极致,却铁了心也不愿说。他抬手便是一道灵气,欲将江陵灵力中的雪针虫纳入识海,而后自尽了事,却被突然落下的红尾翊鸟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这般着急,看来你倒是放心你的妻儿,知道你的灵力一定可以渡回去,是吗?”
江陵抬眼看向红尾翊鸟,示意它出声。
“红羽,你那边查得如何?”
“他的道侣如今恰孕有一子,雪针虫的子蛊也确实在她体内,不过,我赶到的时候,她正被囚在一处窖井之中。”
“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即便隋云动弹不得,却仍梗红了脖子,向红羽打听道。
“对你的妻子不管不问,却只想着你那未出世的孩子,真不知道是要赞你父爱如山,还是人心凉薄。”
江陵嗤笑道。
“孩子若是健康,母亲就一定不会出事!”
隋云倔强地为自己找补。
红羽道:
“还好我偷梁换柱的本事高超,做了一只傀儡替代她,而后将她也捆来了天山雪林。她们如今好得很呢!不过,若是你还是不愿全盘托出,好不好的,我就不知道了。”
说着,他悄悄瞥了江陵一眼。
江陵冷冷凝着他:
“你现下没有把柄落在背后之人手里了吧?我替你摆平了后路,你也该适当回报于我。你若说,我便还将母蛊还给你,你的孩子依旧能安然出世,否则......”
“我说!”
这一套恩威并施施展下来,隋云终于松了口。
红羽解了定身术,他便如同一滩烂泥一般,瘫软在地,断断续续拼凑出始末:
“你既已知道了武道大会的位次,关乎于各宗掌门人的定选,便不难猜始作俑者是各宗掌门。”
“七剑阁内选出的三人里,除了谢扶玉以外,都是极为稳妥的苗子。天枢阁主本人待殷逸更亲厚,我们宗主便想卖他个顺水人情,所以,命我先行出战,吸食各宗选手灵修,之后对阵谢扶玉时,在纸人上下了毒。若被纸人攀附撕咬,伤口便似有万千蚂蚁在爬,如此一来,殷逸的胜算便能更大一些,谁知道她这般不要命,竟是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
“不过,这只关乎于武道大会,无涯海行刺一事,或许是殷逸自己的主意,我并不知其中内情,只知道我们天魂宗折了一位长老。只是,只是......关于位次,这其中还添了一个掌握话语权的至关重要的人物,是他捉了我的妻儿,也是他,给了我这蛊虫和吸食同类法力的秘术。”
“谁?”
隋云无力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只知道是一位带着白玉面具的男子。”
“那是何人?似乎从未听说过。”
红羽陷入了沉思。
而江陵听见这个描述,却微微睁大了双眼。
若他不是画卷的外来者,只是画中人,应当也同红羽的反应一般无二,只是好奇。
可他掌握着现世的记忆,还记得那时,他与阿姐在永生花妖姜萱那处得知的消息——
“是一个带着白玉面具的神君,嘱咐我们这般做的。”
“既是公平论武,为何要事先干预排名?”
红羽不解道。
“很奇怪吗?不服管教之人,将来又如何堪当大任,来教导旁人?”
他嗤笑一声,抬起声音拼力道,
“知道的我都说了,你们也该履行承诺了!”
“荒谬。”
江陵心头燃起一股无名火,将裹着灵光的母蛊,落回隋云的识海中。
仅仅是因为想要权位与人情,便可以将阿姐白白折进去吗?
隋云不堪折磨,终是松了口气,正试图捏爆识海里的雪针虫,好寻求一个解脱,却发现灵力落上去,竟被悉数吞噬,不曾留下一点痕迹。
雪针虫依然安然无恙地在江陵灵力的包裹中蠕动。
他不可置信道:“你......”
“我是答应还给你,可没答应过还你后,你还能继续用。”
江陵冷冷一笑。
“你卑鄙,你无耻!”
隋云目呲欲裂。
“并非因父母之爱而生的孩子,生下来也是痛苦。红羽,他的孩子出世后,就放在天山雪林里教养吧,哦对,记得给他母亲喂下解忧水,将前尘往事都忘了,再用洗灵珠换身血脉,不如自此在林间当只自在的妖族。”
“啊!!!......小人!你这个卑鄙小人!”
隋云捂着头嘶吼。
江陵指尖覆在他的灵脉上,将隋云身体里的灵修缓缓抽出来,凝成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
“你想出去,我偏不让你走,你想死,我就偏偏供你活着,你在乎血统,我偏偏要将你的血脉断个干净,你在乎灵修,我偏要将它悉数抽走。你究其一生追寻的,永远不能实现,就只能苟活在这一方冰牢之中。这,便是你当初愚蠢地选择当出头之鸟,来害她的下场。”
他转过身去,一边往外走,一边嘱咐:
“红羽,替他找最好的医师来,要曾经为我治伤的那些。”
“是......要告诉妖王大人您回来了吗?”
“她自己知道。”
“那您去看看吗?”
“不去。”
他毫不犹豫地拒绝,而后转身道,
“对了,你那日为何要啄她?”
“啊?啥时候的事?”
红羽立刻装傻,而后对上他湛蓝无波的妖瞳,心虚了虚,委屈道,
“她拔我尾羽,还说我是秃屁股鸟。”
“她说得对,你确实挺秃的。”
红羽委屈地瘪瘪嘴:
“还不是要给妖王大人做那个耗费灵修便可幻出万物的法宝。”
他想起曾经拿去给谢扶玉变灵石玩的赤羽翎。
这法宝将来总归是要到他手里的,且忍一忍吧。
江陵淡淡瞥他一眼。
“少主,您之后要去哪儿啊?”
“去杀人。”
他丢下这句话,踏出冰牢,瞬间消失在了雪林中。
*
“师妹,昨夜天魂宗宗主突然暴毙,你知道这回事吗?”
白玉璟站在谢扶玉身边,任由她洒扫着庭院中的落花,兴致勃勃地同她聊仙门大事。
“我怎么知道。”
谢扶玉擦了擦汗,略显无奈地看着他,
“拜托,师兄,你要是再把掉在身上的花瓣打落在地上,我就!我就打死你!”
她把扫帚反手一转,便想往白玉璟身上打去。
白玉璟急忙躲闪,道:
“师妹别急,阁主罚你,便是为了让你平心静气,与我们一同下山捉妖时莫要再行事冲动。你现在如此动怒,岂非白费了他的一片好意,若你不愿,我可以为你打扫的!”
“好啊。”
谢扶玉把扫帚朝他丢过去,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等等,天魂宗宗主暴毙?怎么死的?”
“失心而亡。“
始作俑者江陵自房檐上跳下来,一把接过她丢给白玉璟的扫把,顺势带下了一阵花瓣雨,落了树下的白玉璟一身。
“他修为尽散,浑身却没有一丝血迹,仿佛睡着了一般,你们说,奇不奇怪?”
谢扶玉望着白玉璟再次拍落的一地花瓣,暗自咬了咬牙,对江陵道:
“其实你可以不要总走房顶的。”
“师妹,这是谁?”
白玉璟理好衣袍,茫然问道。
江陵忽然觉察出两人与他初见时,有些微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