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白玉璟对他的出现,虽觉得有些突然,却也是平静的。
可阿姐那时的反应显然要比他激烈许多, 甚至带着震惊与疑惑,仿佛不是“他是谁”,而更像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没等他往更深处琢磨,只见谢扶玉皮笑肉不笑道:
“他啊,他是我素未谋面的亲哥,谢陵。”
而后顿了顿, 仍是同江陵介绍道:
“这是我师兄,白玉璟。”
“哦,原来是师妹的亲兄长, 失礼失礼。”
白玉璟弯腰揖礼道。
对比当初在姜萱妖洞时, 他洁癖的性子是一点没变, 只不过现在整理完衣上的落花, 还要再同他一本正经地回礼。
不过此时的江陵,已经不再是那时候的孩童模样,甚至看着比谢扶玉没多活几年的白玉璟,竟生出了几分前辈的怜惜感。
他扶起他的手臂:“哎,没事儿。”
然后转头, 假意责怪谢扶玉:
“你也是, 怎么能让师兄替你受过呢?若是不自己体悟洒扫中的耐心带来的平和曼妙, 又如何进益呢?”
说着, 他推搡着白玉璟往外走。
“你说是吧?白师兄。”
“谢兄所言有理,但我并非是你的师兄......”
江陵推着白玉璟走远了。
谢扶玉冲他俩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埋头继续打扫落花。
下一瞬,修长的手指便覆在了她的手上。
她抬起眼, 见正是笑眯眯的江陵。
“这种洒扫间的平和与曼妙,还是我来体会得好,总不能什么好事都给你占了。”
“想帮忙就帮忙,我正好乐得不干呢,找什么借口。”
谢扶玉的眼睛微微弯了弯,憋住笑意,松开了手。
于是扫帚便到了江陵手里。
她大大咧咧地坐在一旁的石墩上,看他埋头认真扫地,问道:
“你干嘛要把我师兄支走?”
他停了手,双手撑着扫把,立在桃花树下轻笑:
“我只想和你呆在一处,不喜欢有别人在,不好吗?”
她仔细地盯了他一会儿,道:
“你有事情找我。”
江陵忙避开她的目光:“没有。”
“天魂宗宗主是你杀的吧?”
她轻描淡写道。
话音刚落,江陵一把捂上她的嘴巴,将她带到了假山的山石之中。
“隔墙有耳,小声些。”
他神色难得严肃。
她的后腰抵着山石,一时起了玩心,探出舌尖,挠了挠他的掌心。
江陵立刻撒手,跳了开来,耳尖迅速染上红晕,刚对上她的目光,却见其中分明浮动着一抹直白的狡黠。
“怎么,杀人这般利落,被人轻轻舔一下手心,反倒害羞啦?”
她言笑晏晏调笑道。
“你别得意!”
她的话一时激起了江陵的好胜心,他反扑过来,一手撑着山石,将她笼在身下。
而后俯身,朝她慢慢贴近。
随着他的距离越来越近,俊美的五官便在她眼前缓缓放大,不停冲击着谢扶玉的视线。
鼻息间尽是他温热的呼吸和熟悉的香气。
她心跳有些不稳,干脆闭上了眼睛。
旋即,一声轻笑落在了耳畔。
“呀,怎么会有人主动闭上了眼睛。”
他略带戏谑,轻语道,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耳廓,
“咦,耳朵也有点红,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预想中的吻并没落下来。
谢扶玉心里莫名有些失望。
但又不愿服输,于是睁开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
“我才不会害羞。”
“别这么凶嘛。”
他尾音染上些撒娇,一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倏然陷落黑暗,令她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识抬手去扒拉他的手臂,刚刚抓上去,唇边却先感受到了柔软的触感。
一阵风吹来,又吹落一地纷飞的桃花花瓣。
同第一次亲吻时不同,这次的她看不见他的神情,于是触觉便被放大了数倍,仿佛整个世界都与她无关,只剩他与她在这片狭小的黑暗里相互依偎。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长睫轻扫过他的掌心。
他微微睁眼,舌尖舔吻着她唇瓣的每一寸角落,而后轻轻抵开了她的双唇。
忽然,一股强大的灵力注入了体内。
谢扶玉猛地睁大了眼睛,剧烈挣扎起来。
“你做什么!”
她的唇舌在他的引导下,并不受自己控制,只能含糊不清出几个呜哝的发音。
他空出来的那只手将她双手牢牢扣在山石上,熟悉的狐尾缠上她的腰,让她再挣扎不得。
灵力源源不断涌入她的体内,与她自身的灵息缓缓相融,透过经脉,游走遍全身的角落,滋养着她的四肢百骸,血肉筋骨。
她觉察到了自己的灵修在一点点地提升。
是从何而来的灵力?
她有些着急,险些装不下去了。
就在要将“狐狸”两字脱口而出时,他蓦地放开了她。
得以重见天日的谢扶玉诧异地看着他。
“你疯了?!”
她运起体内灵修,却只觉得磅礴得吓人。
“这是我的战利品。”
他还是那样笑着,语气轻轻地落在她的耳畔,而后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耳垂,轻抚了抚她的长发。
“那人吸食了你的灵力,自然要成百上千的还回来才是。”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白皙到几近透明的脸上染上一抹不大正常的潮红,眸子也不知不觉变成了湛蓝,蕴着她不曾窥见过的嗜血与疯狂。
虽是勉力收了狐耳与狐尾,维持着正常人的形态,可谢扶玉仍是察觉了不对。
他整个人的重量倚在她身上。
她双臂环住江陵,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你......怎么了?”
“试图伤害阿姐的人,也都应该死掉......”
他倚着她,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不对,不能痛快地死,他们该受尽折磨......”
几瓣桃花落在了他的发上,谢扶玉听着他无意识的絮语,第一次如此强烈地察觉到他的妖性。
她一直以为,他只是那只无害的小雪狐,也只是那个始终伴着她的追随者。
可她偏偏忽视了,他也是一只妖兽。
他需要在世间与不分是非的正义一方挣扎对抗,需要面临死亡时艰难求生。
所以,他记仇,他残忍,他贪婪,他睚眦必报。
这才是他的本性。
她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天魂宗人曾说他点了他们三栋房子。
而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里,他都在用情感与理智,同他的本性一次一次相抗。
他明明可以趁危险时弃她不顾,可他没有。
他明明可以冷眼旁观她的痛苦,可他也没有。
他明明可以独自化解掉这些灵力,可他还是选择给了她。
她这才发现,比起她之于他的那一点点喜欢,他的爱意显然要汹涌的多。
只是太过无声。
无声到他自己或许都不曾察觉,已经默默为她付出了这么多。
“小狐狸……”
她抱着他,仍旧抵在山石上。
江陵却只静静趴在她的肩头,一动不动,身上有些烫。
她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凝起灵力,正要用浅薄的医修知识看能不能让他好一些时,忽然被人拉住了手腕。
“师父?”
摇光捏了捏她的腕骨,避嫌一般地默默垂了眼。
忽然意识到两人以怎样的姿势抱着,她的脸腾地比江陵的身子还烫。
但他昏迷着,她松手也不是,不松也不是,心中莫名升起一股**被人捉/奸的感觉,磕磕巴巴道:
“那个,你听我解释,我其实有好好扫地的。”
“哦?是吗?那你扫帚呢?”
谢扶玉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我说他是扫帚幻化的您信吗?”
“那外面躺在石墩上的又是什么?”
“是高粱穗和竹梢的结合体。”
谢扶玉老实巴交。
摇光白了她一眼,背过身去。
“别贫了,还不快把他带回去?你有办法治?”
“哦……”
江陵高出她不少,她把他的手臂搭在肩上撑着走,显得有些艰难。
“不能搭把手吗师父,不要这么冷漠。”
“你自己的男人,还要我来搭把手,哪有这样的道理。”
“如果现在昏过去的是我未来师娘,我也会心甘情愿帮她的!”
她撇了撇嘴。
摇光神色一怔,接着又不露痕迹地哼笑一声:“你不会有师娘。”
“为什么?”
“你师父我风流倜傥剑术一流,放眼六界,也找不出第二个对手。”
“……又不是让你去打架。”
摇光在前面步履轻快地走着,谢扶玉干脆闭了嘴,老实地跟在后面。
一行三人,都不是原本画卷中的人,却都身在其中,循着曾经的轨迹,各怀心事。
摇光余光瞥了眼咬着唇拖人的谢扶玉,终是暗自捏了个诀帮她,而后开口转移了她的注意力,道:
“你知道天魂宗宗主昨夜暴毙一事吗?”
“听师兄说了。”
甚至作案人就在你附近呢。她心想道。
“旁人看不出什么端倪,只猜测是大妖寻仇,可内行如我,却能看得更明晰些。”
谢扶玉闻言抬起头来,等着他的下文。
“听天魂宗的下人说,宗主房内并无异动。他们本觉得,是那妖行动太快,取心只在一瞬之间,其实不然,剖心是死后之举,死因应当是一场灵识之间的博弈。”
“灵识博弈?”
“是。”摇光点点头,“挑战者应有极强的精神控制力,将被挑战者的元神拉入了识海之中,一切法宝在此都会失去效用,单凭灵力强弱对战,双方损耗相当,自然谁更强,谁便胜。”
说着,他瞥了眼昏迷的江陵。
“不过,获胜的人可以夺去败者的全部灵修,来弥补自己的损耗。”
谢扶玉念起江陵注入在自己体内充盈的灵力。
多半是他这样得来的。
本能用以弥补自己灵力损耗,却悉数给了她。
“那剜心呢?”
说话间,几人走到了寝殿门口。
“剜心嘛……倒像是单纯泄愤。比如取出来,看看是红是黑,再丢去喂狗。”
摇光微微一笑,推开门来,示意她将江陵放在床榻上。
待她站在一旁,他搭上江陵的脉搏,而后抬眼对她道:
“对了,你的口脂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