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檬手心的温度让紧绷的神经稍松,憋住的一口辛辣呼吸总算是冲出胸腔,程远洲深呼吸一下,看了看手中仍在滴血的细钢管,说:“的确是穿刺针。”虽然极度压力下嗓音沙哑,但比刚才已平静许多了。

宁檬把穿刺针从他手里拿过去,走到被风刮开的窗口,把这个可能是变态医生的凶器扔进窗外的茫茫雨夜中。

程远洲:“……这样管用吗?”

她回过头来,嘴角一弯:“说不定这游戏有BUG呢?你想啊,我们遇到变态医生时,你有唐刀,他啥也没有……”

他不由笑起来,紧绷的情绪忽尔放松。

可是目光沿着楼梯向上望去时,笑容消失了。宁檬跟着看去,在楼梯尽头看到一扇门。

在进入宏心医院之前,宁檬在手机上刷到过一个探索废弃医院的贴子,里面就有这扇门的照片。

它是扇厚重的铁门,隔在五楼和六楼之间。表面涂着灰色的漆,门上有个金属铭牌,上面写着“浮雕实验室”,铭牌左端,还有一个标志。

大脑部位盛开着花朵的头颅剖面图。

程远洲望着那扇门:“宁檬老师……有些事我没有告诉你……”从破窗中灌进的风呼呼地在楼道里冲撞,把他的声音卷得有些破碎,“我现在说出来,你能信吗……”

自从来到宏心医院,她就看出他压着什么心事。

他中枪之后,大概以为自己没机会再说话了,挣扎着要告诉她什么,被她阻止了。自愈之后,他却又没再提,她也没问,只是一直在等他开口。

她看着他,沉默一会,拉着他到避风的角落,才说:“我信。你说吧。”

他低了一下头,仿佛压下瞬间翻起的情绪,才道:“我看到网上那张照片的时候,就记起一些东西……”

他转头看着她,面具后的眼眸蓄着微渺的茫然:“ 我来过这个地方,我见过这扇门。”

他第一次起疑心,是在看到网上那张灰色铁门照片的时候。那一瞬间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一向以为是自己原创的头颅图标,以及以为从上百个名字中挑出的“浮雕”二字,其实来自他记忆的深处。

因为蒙了太久尘埃,它们在他天生丰富的创作思维中伪装成灵感,并因为某种执念,在潜意识的指引下脱颖而出,被选中成为他的商标和店名。

程远洲的嗓音低低的,在窗外的暴雨的背景声中,像某种柔和又沧远的和弦,叙述着一个说不清是真是幻的梦:“还有,我好像,在这里住过院。”

在程远洲的印象中,他从记事起就一直住院,但是,并不记得在宏心医院住过。由于养父母比较富有,他住的一直是条件很好的私立医院,还有数次到国外治疗。像宏心医院这种档次的医院,应该不在父母的选择范围。

“我养父母收养我时,我一身新伤旧伤,脑子也不是很清楚,不知道自己几岁,通过X光测骨龄才确定为八岁。如果不是我养父母带我来的,那么,应该是他们收养我之前的事。”

宁檬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在这里住过院的。”

他眼底微微战栗:“刚刚在四楼传染病区那里,我产生了一阵幻觉,我……看到了我自己。”

她惊讶道:“幻觉?”

他点点头:“在四楼时,你没有看到开灯的病房是吗?我看到了。非常真实、非常细致的幻觉。我看到传染病区的三个单人病房里的三个小病人。其中一个年龄比较小的,虽然没看到脸,可是我知道那是我自己。”

没有任何证据,他却清楚地知道那个坐在病**,头上缠着绷带,脸埋在膝盖上的男孩,是小时候的他。

隔着一扇门,看到过去的自己——这是多么诡异的事。

他一边说,心底深深寒栗,一边不由自主攥紧了手,骨节发白,指甲陷入手心。

手上忽然一暖,她握住了他的手,然后一根一根地把他紧张的手指捋开,把她自己的手心与他的相扣,十指交叉,另一只手捂住他的手背,手心的温度一直透到心里去。

她仿佛不经意地做着手上动作,一边蹙眉道:“ 你的回忆那么逼真,又出现未必是幻觉。”

他一怔:“那是什么?”

“有可能是这游戏专门设计的只有你能看到的特效。它已经掌控了我们的大脑,逼真的翻新特效,鲜活的NPC,随机应变的细节反应……做这点特效不在话下。”

程远洲犹豫一下:“可是,我觉得那的确是我的记忆。”

她的心境一时间如窗外的暴风雨般纷乱。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很快她就冷静下来,思绪慢慢清晰。她说:“那就真的可能是你的记忆。”

他深深埋着头:“《尘封》这么多蛛丝马迹与我有关,不会是无缘无故,很可能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是我把你和冯哲他们拖进这里面的,如果全都是因为我——”

她紧紧握着他的手:“程远洲,你听好了。”

他不由抬起头看着她。

她的眸光清澈,认真地说:“不管发生什么,都不是你的错,就算与你过去有关,那时你也只是个小孩,没有义务去为谁负责。是那个设计这一切的人试图玩弄我们的命运。你要准备好面对一个事实:游戏的设计者比你还要了解你的过去,并把与你有关的经历制作成我们将要进入的剧情。接下来我们要经历的,可能很离奇,也可能很可怕。

我们至今不知道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以之前几关的经历看,我不知道他是否纯粹的恶意,至少非常扭曲。不论发生什么,看到什么,我要你记得——这里的一切都是过去式,现实中的你有非常爱你的养父母,有很好的生活,有用心经营的店铺。过去无论多丑陋,也不要被它击倒,好吗?”

他久久不作声,忽然靠近她,鼻尖相挨时飘出一句:“我还有你,宁檬老师。”

唇轻轻地挨上她的,一个清凉柔软,眷恋又安心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