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星远并不在五楼的院长办公室里，两人只能挨层搜寻一遍。这样很可能再遇上持枪的路城，却也别无选择。

走出院长办公室的时候，宁檬想起来了：“我们还从没上过六楼，不知上面是病房还是办公区。”

两人沿步梯往上走了一半，就在拐角处看到了宋星远，眼前的景象却是他们绝没有预想到的。

宋星远仰面跌倒在楼梯上，脑袋眼睛半睁着没有合上，涣散的眼神仿佛在看着半空里虚浮的什么，人已经没有了气息。

进入宏心医院之前，信息部发到程远洲手机上的那段资料冰碴一般浮现在他们眼前：“2001年，年仅二十八岁的宋星远突发疾病去世。”

宋星远真的如期死了，死在他们面前。

但是，信息部提供的资料有误。因为，病死的人，心脏部位绝不会插着一个奇怪的东西，还露了一个有两个金属环的寒光闪闪的握柄。

倒在楼梯上的人几乎没有出血，空气中没有血腥气，却凝滞着死亡的气息。

宁檬手中鞋盒“叭嗒”一下跌落在地，盖子摔开，里面的俞小年用处方纸写的信飘落出来。楼道拐角的窗户突然被风顶开，窗扇撞在墙上发出破裂的巨响，猛烈的风挟着雨滴灌进来，薄脆的纸张瞬间被卷得不见踪影。

宁檬整个人像跌入冰冷的水底。任务失败了吗？

她慌张地去看身边的程远洲。却见他站在楼梯靠里的一侧，背靠在墙上，低垂的眼睫微微颤抖，面具下露出的嘴唇毫无血色。

她赶忙拉住了他的手：“你……”他的手指冷得像冰块一般。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后半句话害怕得消弥无音。难道是通关失败，他的伤痛反扑了吗？！会再出现濒危情形吗……

他却轻轻回握了一下她的手，用低哑的声音回答：“我没事，就是看到那个，有点……我对那个东西有点阴影。”

他的脸不自觉地偏转向与宋星远的尸体相反的方向，竟是看都不敢看一眼。

宁檬不放心地仰头看着他的脸：“身上疼不疼？”

他摇摇头：“不疼。”

这时她才留意到他和她头顶红色血条仍在，他一格，她五格。这说明他们还在游戏中，并没有因为任务失败而带着严重创伤回到现实。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一下目前的状态。他们没有完成任务，却也没在关卡中被杀死。

仔细想想，这种情况其实并不是没出现过——冯哲在万物商场的关卡中，因为邵择言的阵亡而崩溃，拒绝完成任务，然后就变成滞留游戏中的状态，俗称“卡住”。

区别在于，冯哲是主动卡住，他们则是被动卡住。

卡住的后果是什么呢？禁足在被雷雨封锁的医院里直到天荒地老吗……

想得美。

因为即使一切都停滞了，人的体力却会消耗，他们仍然会饿。游戏设计者有可能在这破落医院的某处多少备点伪装成某种其他面目的压缩饼干和矿泉水，但不会备很多。

如果没有办法打破僵局，万物商场的冯哲和宏心医院的他们，都会被活活饿死。

打破冯哲的僵局的，是保安赠送的复活药。那么，他们扭转局面的契机在哪里？

她的目光落在宋星远胸前那个奇怪凶器上，它冰冷刺目的反光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宁檬忽然明白，他们的遭遇跟冯哲的困境不一样，这段“心脏移植”的剧情，原本就埋着些到最后都指向不明的线索。

这都是有设计好的：让宋星远在即将结局时被杀死，让他们完不成任务！并不是他们错失了什么机会导致任务失败，而是游戏设计者的预谋！

现在不是追问“为什么，凭什么”的时候，她只知道不能呆在原地等待，需要主动出击。

宋星远的遇害，就是契机。

是谁杀死了宋星远？！

自从来到宏心医院，出场的NPC屈指可数：宋星远本人、转型为剧情角色的追杀者路诚、少年实习生周择青、寻找孩子的宋欣、据说特别聪明的猴子。

路诚是以保护宋星远的身份出现的，他是凶手的可能性不大。

那么凶手极有可能在剩下的三位中——猴子也不能排除，毕竟宋星远说过它特别聪明。

被某种恐惧感逼迫得紧紧靠着墙的程远洲慢慢缓过来，开口道：“他胸口插着的东西，是医用穿刺针，一般是抽胸腔积液用的。”

宁檬听着耳熟，转瞬想起来了。冯哲说过，他和邵择言在万物商场遇到的变态医生追杀者，手里拿的武器是穿刺针！

难道，宋星远是被另一组玩家的追杀者杀死的？仿佛空间壁被打破，她的脊背掠过森凉寒意。

她看着程远洲，犹豫地问：“你……为什么这么害怕它？”

他低着眼说：“我小时候生病住院，被医生用这种东西抽过好多次胸腔积液……还有脊髓穿刺针……形状差不多……真的……太疼了……所以……”他几不可见地哆嗦起来。

原来是这样……这家伙小时候到底吃过多少苦啊。

他轻声吐出一句：“对不起。”他对自己的软弱痛恨不已。

她嘴角一弯，忽然上前抱住他：“这没什么，每个人都有特别害怕的东西。”

他低头怔怔看着她，忽然下定决心般扶着她的肩推开一点距离，然后朝宋星远的尸体走去。

她惊讶地道：“程远洲……”

“没关系。”他努力压着嗓音里的颤，在尸身旁边蹲下，强迫自己不眨眼地看向那金属手柄。

然后伸出微颤的手，握住了手柄，两根手指恰好插进手柄上的两个金属环——他可是见多了医生使用它时的正确手势。

宁檬颇不忍心：“你不用……”

“没关系。”他说。

他没有时间矫情。如果真的是冯哲那一组的追杀者跑到他们这边了，如果他不克服这道心理障碍，变态医生只要拿这东西一亮，他腿就软了，还怎么当守护者？

把细长的钢管从尸身中拔出来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闭了眼，钢管与血肉摩擦的声音却不可阻挡地钻进耳中，让他五脏六腑瞬间**，喉头发紧，险险地要窒息。

后颈忽然落下一片温暖。宁檬不知何时蹲在他身边，拿手心轻轻揉着他汗湿的后颈，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