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从宋星远的尸体身边走过,站到灰色铁门前。程远洲凝望着铭牌上的头颅图标,微眯起眼,努力搜索着记忆,一些片断从脑海深处零星冒出:“那时我的脑袋肯定受过伤,我好像总头疼,那时的事也记不清了。总觉得走进这扇门,才能记起更多事呢。

我曾经很多次从这扇门出入。唔……是被人抱进去的。我记不清他的脸。进门的时候,他去按密码锁,我就看着图标……”头颅图标和“浮雕”三字,就是那时印在记忆中的吧。

门把手处,果然是个亮着幽兰底光的密码锁。

“怎么,还要破解密码吗?这游戏又转型密室逃脱风格了吗?”宁檬试着随便按了个数字,当然是“嘀嘀”的错误提示音,她抓抓脑袋,“这可费了劲了,要不先去院长办公室找找密码提示什么的?”

“那么麻烦干嘛?退后。”程远洲优雅邪魅地一笑,把她往后轻轻一拉,然后抬腿,一记猛踹跺在门上。

守护者的腿力目测有一千公斤左右,轰然巨响震得医院大楼都颤抖一下……门并没有如预想中被踹开,只微微凹陷进一块,那密码锁却滋拉闪了几闪,灭了。

宁檬:“……”

程远洲脸上挂不住了,又抬腿“砰!砰!砰”连踹几脚,并没有什么进展,这门意外的厚实,简单像钢铁浇筑的一般!

宁檬赶忙拉住他:“好了好了,可别伤到脚把一格血踹没了!”

程远洲特别尴尬。门没踹开,密码锁还给踹坏了。这下子就算是破解密码也打不开了呀!

调查员毕竟是游戏中的智商担当,宁檬忽地灵光一现:“专用电梯!”

对啊,走廊东头那个专用电梯,据宋星远说刷卡才能上去。她蹲在宋星远尸体边搜了搜,从衣兜里找到个黑色小塑料卡,拿在手里朝程远洲一乐:“找到了,这是个电梯卡。”

他看着那个黑色卡片,瞳孔猛地收缩,僵在原地。

宁檬察觉到了:“怎么了?”

“我拿到过这个东西。”他脱口而出。眼前有破碎的影像一闪而过。是谁曾把这张黑色卡片朝他狠狠扔过来,砸在他的脸上?

左眼角隐约一下刺痛,他下意识地捂了一下。

宁檬忙问:“眼睛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他有些茫然,指尖揉了揉左眼角。意识到方才一闪即逝的刺痛感只是出于某个记忆,而不是真的在疼。

宁檬意识到他是记起了什么,又记不分明,徐徐善诱:“你拿电梯卡做什么?”

“我要逃跑……我要逃跑。”他缓缓蹲了下去,手插进头发里,“我想从这里逃出去。”

据养父母说,他是被他们从一个持枪人贩手里救下的,当时伤得很重,命悬一线。他是从这里逃出去的吗?他在这里经历过什么?为什么要逃?

脑中忽然涌入些模糊混乱的画面。

黑夜,电梯,走廊,急促的呼吸,深深浅浅的脚步,炸裂般的心跳。

“我跑不动了…… ”细细的,女孩的哭泣声从浓雾笼罩般的黑暗中传来,“你别忘了回来找我。”

程远洲猛地睁大眼睛,仿佛外面的一道闪电劈在了他身上。

宁檬不知何时站到了他面前,两手抬得高高的轻拍着他的面颊:“喂喂喂,程远洲,打起精神来。”

他涣散的目光聚起,落在她脸上,身子慢慢前倾紧紧抱住了她,仿佛抱住救命浮木,在她耳边叹息着喃喃道:“那不是噩梦啊。我曾经带着一个小女孩从这里一起逃跑,后来我把她弄丢了。我让她在一个地方等我,可是我回去时迷路了,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地方了,我真是蠢,真是蠢……”

从小他总做一个噩梦,梦到自己带着一个小女孩从什么地方逃离。女孩跑不动了,他把她安置在隐蔽的角落,想着自己去探探路。可是回头的时候,再也找不到女孩了。

梦里,那个小小的身影好像还在原地等他,固执地,绝望地等着他回去找她。

这个噩梦如影随形,从小跟到他大,千万遍地在深夜里演绎。他曾想过去看心理医生,但是后来没去,他内心有奇怪的念头,并不想放开这个梦。于是他以另一种形式寄托了梦境。

宁檬问:“是画了那套名叫《等待》的明信片吗?”

那套每一张上都有个孤单的短发小女孩的明信片。

他一怔:“你怎么知道?”

她也迷惑了一下。对啊,她怎么知道?

不过旋即他就在她耳边笑了,温热的气息喷在她嫩生生的耳廓:“世界上有一个这么了解我的人,她恰恰在我身边……真好。谢谢你,宁檬老师。”

又甜又暖的话,把她一闪而过的迷惑融得化掉。

《尘封》的单方面霸王规则,让他们逃无可逃,退无可退,只有走向六楼的浮雕实验室一个选项。

一个出逃的伤痕累累的孤儿,在这家古怪医院里究竟遭遇过什么——有无数可能,可是任谁去想像,似乎都与美好无关。不管宏心医院的六楼收藏着程远洲什么样的过往,不论多么可怕、多么不堪、多么痛苦,她都陪着他去面对——宁檬如是想。

此时此刻,她却没有料到,那段过往里痛苦的存在不止程远洲,也包括她自己。

一起走进五楼东侧的专用电梯,宁檬刷了电梯卡,按下六楼。电梯开始上升时,程远洲向前一步站在了门前,抽出唐刀握在手里,嘴唇绷成一线,比以往进入每一关时都紧张。

电梯门“叮”地打开时,两人眼前忽然浮现字幕:“欢迎来到 浮雕实验室”。

果然是进到另一关了。

还没踏出电梯,就见正对电梯门的地方站了一个白衣身影,那人被身后的声音吓到一般,猛地回过头来。

与此同时,程远洲已横刀在身前,万分警惕地把危险挡在电梯之外,护住身后的宁檬。

然后他和外面的人双双愣住了。宁檬站在他后面,视线被他的个子挡得严严实实,连连往上蹦:“是什么人?”

外面的人惊疑出声:“程远洲?!”

声音特别熟悉。

宁檬用力从程远洲胳膊底下拱出一个脑袋,看清了对面的人。

是穿着一身白西装、头上悬着五格血条的冯哲。

一直各玩各的两组玩家,在同一关里相遇了。

“冯哲啊!”宁檬又惊又喜,从程远洲身边用力往外挤,想给冯哲一个重逢的拥抱。

程远洲眉心一蹙,瞬息间竟动用了守护者疾风的速度,抢先上前揽住冯哲的肩敷拥抱了一下,顺势隔在了两人中间。宁檬落后一步,冲过来时刹不住脚,抱住了程远洲的后腰。

宁檬:“……”

冯哲怔怔看着从程远洲背后露出一张怨念的脸的宁檬,还没有回过神来,甚至对劈面散来的狗粮也反应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