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城朝小乖走过去，想狠狠教训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走了几步药劲上，趔趄摔倒。程远洲咬牙站起，跑到升降床边，解开束缚，撕下她头上身上的各种导线，把懵懵懂懂尚未反应过来的女孩连拖带抱地朝电梯跑去。

注入的镇定镇的量不足以使路城昏迷，他不断地站起摔倒，像只受伤的凶兽一样跌跌撞撞追赶，身子向前猛地一扑，竟然抓住了小乖的脚踝。小乖举起一把椅子使尽力气砸在他脑袋上。

路城再爬起来时，小乖已经带着小公主进了电梯，开始下降。而路城没有电梯卡，他只能从铁门出去，从楼梯下楼追赶。头晕目眩的没能跑赢电梯，那两个小家伙已经逃出了医院不甚牢固的大门。

路城沉着脸踏入浓稠的夜色。

听到这里，宁檬猛地抬头看住程远洲：“我记得这个！”

在浮雕实验室饱受摧残的脑子对那段经历几乎没有记忆，这一段却是记得的。

黑夜似流淌的墨汁，淡淡的雾气弥漫。身后建筑印在暗蓝天幕的冷硬轮廓。

“我跑不动了……”女孩跪倒在地，齐留海的短发被汗水浸湿，眼泪和灰尘在她的小脸上抹得一塌糊涂，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从出生起就没离开实验室，乍然进入广大的世界，只头晕目眩的感觉就让她行走艰难，更何况她久受实验折磨，体质非常弱。

“你先在这里藏好，我去那边探探路。”小乖把女孩藏进黑暗的角落。他也有好几年没能走出宏心医院了，已经全然不记得附近路况，如果一味瞎跑误入死路，难免被路城抓到。

女孩乌黑的眼睛满是惊惶地看着他，哽咽道：“那你别忘了回来找我。”

他摸摸她的头发：“ 你就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然后他转身朝黑暗深处跑去。跑了没多远，就听到皮靴踩在地上，鞋底碾过砂石的声音。他猛地站住脚步，回头看去。路城高大的身影正在走来，在女孩藏身处不远的地方站住了。

两个孩子都听到了枪栓拉开的清脆响声。

小乖突然喊了一声，像被吓到似的。

路城抬起头，眼瞳里翻涌着漆黑的暗潮，然后拔腿追来。小乖转身就跑，让人头皮发麻的皮靴声紧紧跟随在后。

浮雕实验室的沙发上，宁檬的牙关咯咯微响：“他就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他穿着黑色衫帽，帽子遮去半个脸，我能看到他手枪的反光。”

原来，这就是黑衣追杀者的形象来源啊——宁檬心目中另一个恐怖的形象。

程远洲的手捂在脸上，遮住面具眼洞后一双变得通红的眼。他嗓音低哑：“我把过去的一切都忘了，只有这一段印在脑子里似的，无数次在噩梦里重演……我失信了，我没能回去找你。我总觉得……总觉得你还在那里等我，可是死活记不起那是什么地方。”

她伸手，把他的手从面具上扯下，一根一根捋开他紧绷到有些**的指节，看着他说：“虽然那时我什么也不懂，但我知道是你引开了他。”

音频线随着感叹声弯弯地拖出一道柔和的弧：“啊…… 小朋友的友谊真感人啊。”

怕是感动不了你这个疯子。宁檬想。

周择青笑叹着说：“那次路城把你打得很惨吧？他真的是气疯了。他对于浮雕的执念比我还要强烈。比如宋星远要放弃项目的时候，就算我不动手，他也会杀了宋星远的。

你敢在项目初步成功的时候拐走带着核心芯片的小公主，他当时一定想弄死你，只是为了逼问小公主的下落，才没一枪崩了你。”

程远洲的思绪飘回那个漆黑的夜晚。

他是在跑到一条公路上时被路城抓到的。就像一只弱小的猎物落在猛兽爪下，沉重的拳头打在他头上身上，他听到几声骨头断裂的脆响，血从口鼻喷涌而出，眼前一片腥红，什么也看不见了。

那人掐住他细细的脖子，克制着一点力道不把他的喉骨捏碎，冰冷的枪手抵在他的太阳穴，咬牙切齿的阴沉声音传进耳中：“说，她在哪里？”

男孩的脸憋得青紫，嘴巴却倔强地紧紧抿着，那是拒绝回答的模样。

“你说不说……”枪栓卡嚓一声响。

很奇怪的，那时小乖的绝望几乎与恐惧无关，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死了，她还在那里等我，我答应回去找她，可是我回不去了。”

急促的刹车声突然传进他充血的耳膜。一男一女的声音响起：“你干什么？！放开那个孩子！”

“少管闲事。”路城阴森森说，然后“砰”的一声震耳欲聋，他开枪了。不过，大概是朝着半空里威慑性地开枪。

小乖以为那对男女一定会被吓跑，但是没一会就响起男人的声音：“你放开他！我要报警了！”

“真麻烦……”路城低语。

枪口又抵回了小乖的脑袋，那一瞬，他分明感觉路城下决心杀了他了。

女人的尖叫哭泣声响起，还伴随着“咕冬”一声膝盖跪地的声音：“不要不要不要！求求你！求求你！我们不会报警不会报警！只要你别杀他！”

枪口又在小乖脑门上顶了一会，路城在犹豫。

过了一阵，他手一松，把破布娃娃似的孩子丢在地上。

路城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如果你们敢报警，我一定杀了他。”

“不会，不会，我们保证……”女人一叠声地说。

小乖已经睁不开眼，他听到路城轻声叹了口气：“算了，放生吧。”

皮靴踏着砂石，脚步声越来越远。

有人跑到他身边，温暖的手臂抱起他几乎支离的身体，女人哭泣声响在耳边：“孩子不怕啊，这就带你去医院……”

……

音频线在不急不缓的跳动，周择青的声音有点懒洋洋的沙哑，是与老朋友叙旧的语气：“路城放过了你，在继续搜寻小公主之前，直接回到医院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带走小乖的那对男女答应不报警，但谨慎起见，我还是尽快把资料全部转移或销毁。六楼的浮雕实验室只剩下些用途不详的坏掉的设备，这样，即使逃走的你们说出什么，也找不到证据。

路城最终也没找到小公主。还是很久以后，我查到福利院的收容档案，那上面写着你被人捡到的时间和地点，才知道你其实并没有跑远，很可能在小乖把路城引开之后，你跑向了相反的方向，滚到一条沟里晕过去，第二天被路过的人发现，送去了福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