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哲忽然开口了：“我在病房里醒来的时候，门是开着的。偌大的楼房，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自己走出宏心医院，回到老家。家里已经没有人，我家老宅都被亲戚占了，费了好多麻烦才拿回房子。”
音频线因为浅浅笑音颤了颤：“小公主都跑了，留着你也没什么用，我把你也放生了。那时我想，小公主在玻璃屋长大，根本没有报警的概念;带走小乖的男女迫于路城的威胁，也多半不会报警;可是你那时都十四岁了，什么都懂得，也知道我是在犯罪，我觉得你一定会报警的。可是……你没有。之后没有任何部门来调查过这座楼。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报警？”
冯哲沉默良久，只冒出一句：“我不知道。”
周择青的声音低低的：“是为了保护我吗？阿哲？”
“住口。”冯哲痛苦地捂上脸，“如果我知道有一天你会害死周枚和邵择言，我当时一定会报警的，我很后悔。”
“是啊……”周择青的声音幽幽地，“你恨我吗？”
“我恨你。”
“你想杀了我是吗？”
“是。”冯哲咬着牙，毫不犹豫地回答。
“啊，真好。”音频线随着带寒凉笑意的声音跳动，让人觉得格外变态。“你恨我，让我心里舒服多了呢。”
冯哲忍无可忍地站起来，想找什么东西砸那屏幕，被宁檬劝住了。
她问周择青：“你和路城转移场地后，仍然继续研究浮雕项目了吗？”
周择青沉吟一下：“确切地说，是我自己继续研究。路城一直在寻找小公主。我告诉过他，小公主逃跑时，芯片恰好调在休眠状态，我没有办法定位。但是只要她活着，总有一天能找到她。
而项目接下来的主要任务是攻克「写入」功能的痛苦，并把繁重的写入设备简化，比如说简化为便于携带的VR眼镜，所以，寻找小公主的事不用太着急。但是路城听不进去，他一天不找到你，就一天不能安心。
如果他那么找下去，应该很快就能在福利院发现你的。但是……还没等他找到那里，就出事了。”
“出事了？”
“车祸。”周择青语气无奈，“那个家伙处在狂躁状态，开车太不小心了——其实，从江雁被谋杀那一天他就疯了吧，我和他，一直都是疯子。”周择青失笑道。
原来阴魂不散的追杀者之一，现实中已经死了，带着无尽的悲伤、愤怒和疯狂。
叙旧叙到这里，基本所有的谜团都解开了。
音箱里的声音长舒一口气：“谢谢你们告诉许多从前弄不清的细节。这样，我就知道这一关的剧情该是什么走向啦。”
音箱里同时传出敲打键盘的声音，那是周择青在浮雕的总控制系统上处理着什么。几个人不由自主坐直了身体，毛骨悚然地感觉到最后考验的临近，就像屠刀逼近脖颈。
周择青这个疯子到底想干什么？
“最后的游戏开始之前，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敲击键盘的声音暂时停止，三个人仿佛看到周择青的手指悬在回车键上。
宁檬出声了：“有。”
“请说，我的小公主。”
“你为什么总给女玩家穿高跟鞋？”她终于问出了这个憋了很久的问题，简直热泪盈眶。
“哎……”周择青叹口气，“真是抱歉啊，我以前觉得女生就应该穿高跟鞋呀……后来才知道穿高跟鞋那么痛苦。哎，别生气呀小公主，后来我不是想办法补救了吗？仙桥镇那双黑色布鞋，宏心医院江医生的平底鞋，都是特意为你能穿上舒适鞋子做出的小小改动呢。”
“哦。谢谢啊。”
“不用客气～还有其他问题吗……”
冯哲紧接着开口了：“周枚和邵择言真的死了吗？”
宁檬和程远洲均是眉头一跳。其实这个疑问也压在他们心头好久了。毕竟，以浮雕的原理，人就算是在游戏里死了，现实中也应该留下尸体，而冯哲在西荫坡现场并没有找到周枚的尸体。
周择青顿了一下，笑了：“你还抱着他们生还的希望吗？你就是太善良了，阿哲，你一直是这样，不论经过多少苦难、欺骗和背叛，还是善良得跟张白纸一样。”
冯哲不想听他评价自己的品行，压着嗓音里的颤抖，又问了一遍：“ 周枚和邵择言真的死了吗？”
“是啊。”周择青的声音忽地变得冰冷。
冯哲忍不住发抖，仍不肯放弃希望：“那为什么没有尸体？”
“周枚啊。”周择青淡淡说，“我把尸体藏起来了呀。你们在西荫坡时，我就在现场观察你们呢。我可以从笔记本屏幕上看到你们在游戏幻境中的样子，也可以看到现实中的你们傻子一样在废弃荒村中转悠，真的好有意思……”
周择青笑了起来：“周枚在游戏中阵亡——人的心脏和大脑承受不了死亡感的刺激，现实中当然也死了。我太了解你，你要是看到周枚的尸体，肯定会当场疯了的，所以我就把她的尸体搬到车上拉走了。我是为了你好啊，阿哲。”
宁檬和程远洲听得心中悚然，不约而同看向冯哲，准备按住情绪崩溃的他。但意外的，冯哲格外冷静，两眼空洞洞的似无底深渊。
冯哲木然说：“好，好。”
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周择青愉快地问：“到你了，小乖，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程远洲冷冷问：“你是想用《尘封》杀了我们，惩罚我们当年的叛逃吗？”
“我是这个世界的神，想杀人很简单。”周择青说，“我们曾经是共患难的朋友，怎么能让你们像周枚和邵择言一样无趣地死掉？”声音又阴沉地低沉下去，“关乎生死才是真正的游戏，生的机会要由你们自己去争取，这才有意思，不是吗？”
程远洲盯着屏幕，脸颊绷出冷硬的线条：“可是，如果宁檬有事，你的浮雕不是会毁掉吗？”
“我相信你呀小乖！”周择青说，“我相信你拼上自己的性命，也会保护好我们的小公主的。”他的尾音稍稍拖长，透出些许阴狠意味。
宁檬心中猛地一沉，刹那间明白了。在这个游戏里，大概冯哲和她都是陪衬玩家，周择青真正想处死的，是拐走“小公主”罪魁祸首，程远洲。
宁檬忽地转头看着他，眼中满是惊慌。程远洲的嘴角却泛起冷笑，对屏幕说：“只要你别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