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择青接着开口时,嗓音低哑缓慢,好像陷入了回忆中:“当知道宋星远要终止项目时,研究已经取得突破性进展,成功在望,他却要销毁一切,放走玻璃屋里的小公主和另外两个实验品——阿哲和小乖。

我跟他吵了起来,冲动之下,用穿刺针杀了他。路城目睹了一切,却没有告发我,而是帮我处理了尸体,制造宋星远意外身故的假象。

那时我毕竟年纪小,完全吓慌了。是路城安慰我。他会一直扶持我完成浮雕项目,他想要的报答只有一个,就是要我按原计划构建一个昔日世界,让他和江医生永远生活在里面。

他也是个疯子是吗?疯子就喜欢跟疯子一起玩。

宋星远死后,路城买下了被拍卖的宏心医院大楼,包括浮雕实验室。而医院的生意同时关张了,也没有出租或修缮,外人看来,它只是一座废弃医院,没有人知道在这座荒弃建筑的六楼,有个实验室又继续运作了两年。

实验室的安保一向由路城负责。我发现出事的时候,一切都晚了,你们都跑了,小公主已经不见了。我特别好奇她是怎么逃出玻璃屋、走出厚得子弹也打不透的铁门的?”

宁檬有些茫然。那时她经过太多次痛苦的实验,脑子常处在不清醒的状态,她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出去的。

却听程远洲出声了:“我记起来了。电梯卡,我拿到了专用电梯的电梯卡。”

“哦……”音频线鼓起一道恍然的波纹,“那电梯通常用来运送设备,我习惯走楼梯,所以一般把卡搁在六楼,不过,它锁在保险柜里啊,你是怎么拿到的?”

“小六帮我拿的。”

“小六?”周择青的声音惊讶,“那只猴子?”

程远洲有点意外:“你真的不知道吗?那在宏心医院里,你为什么安排小六给我们送19号储物柜的钥匙?”

周择青的嗓音里带着叹息的笑意:“那只是因为你跟小六曾经是一对欢喜冤家啊,我只是想让老朋友见个面而已。”

“欢喜冤家……”程远洲微微仰脸,又有些记忆涌现出来,“对啊,我总招惹它。”

浮雕项目的每一项实验都是以先动物、后人体的顺序进行。实验跟大脑密切相关,他们选择聪明的猴子做为动物实验对象。

小六是所有猴子中最聪明的一只,会察言观色,甚至懂得用配合实验来换取放风机会。

它表现好时,会被允许离开玻璃格子,在实验室里溜达溜达,当然,它非凡的智商告诉它放风时绝不能捣乱,每每出来,乖巧得跟个小学生的。

跟他同样乖巧的,是人类实验品中的小乖。

小乖因为比较听话——后来事实表明,他只是表面听话,宋星远等人对他的看管比较松,在进到有玻璃屋的房间接受实验前后,可以在空间广大的实验室玩一阵。

两个“乖巧”的家伙相遇了。一娃一猴面面相觑,旁人以为他们两个性格相投将要成为好朋友的时候,小乖突然在身上摸了几下,找到唯一的随身物品——挂在小环上的一只钥匙,那是他的单间囚室里储物柜的钥匙。虽然他没有自由,但小孩心性,还是喜欢把自己心爱的东西锁起来,柜子里藏着杯子、小玩具一类的东西。

他拿出这唯一的随身武器,朝着猴子砸去,没反应过来的小六被砸得脑门“笃”地一声响。

小六怒了,捡起钥匙砸回去。小乖闪身躲过,拾回钥匙,再砸……

实验室的工作人员只有周择青和路城,平时少有娱乐,乐呵呵围观这两块货互砸,闹得不可开交时才一人提溜一个,把他们拎回各自的牢笼。

从那之后,小乖和小六就像迷上了这个游戏,每次见面都互丢钥匙,见多了也懒得管了。

……

程远洲对着电子屏,嘴角微微勾了一下,说:“有一次遇到小六时,我偏不掏钥匙。可是小六迫切地想砸我,它就自己去找了一样东西。”

“哦——我知道了!”电子屏上的音频线猛地拔高,甚至还传来一声拍巴掌的声音,“你是故意的吧?我的天,你那时候才八岁啊小乖!”

“我引导小六玩丢钥匙的游戏,就是为了让它帮我把电梯卡弄到手。我观察过了,实验室所有锁都是指纹锁或密码锁,这里一把钥匙也没有。跟带小环的钥匙形状最接近的,是专用电梯的电梯卡,它的上面也缀了一只小环。我跟小六都在实验室呆过好几年,知道你平时把它锁在密码柜里。因为迷恋钥匙,小六对密码柜也会格外关注。”

周择青叹道:“谁按密码会避着一只猴子呢?哎,小乖,你真行。”语调里有笑音,“后来呢?”

“小六把电梯卡丢给我,我就把它收起来了。之后,在回我自己的囚室,路过冯哲门口时假装摔倒,把一张纸条塞到他屋里。”

音频线好奇地扬高了:“阿哲,他给你传了什么纸条?”

冯哲答道:“明晚10点,装病。”

周择青“哦”了一声:“相隔咫尺却从未见过面的难兄难弟互相帮助,真是感人啊。我的天哪,小乖,你真行啊。你按接受实验的经验,精确算好了时间和实验进度,那天晚上10点,恰好是你被带到实验室、小公主被带出玻璃屋,脑中芯片处在未激活状态,将要开始实验的阶段。小乖,当年要是被宋星远发现你这么聪明,恐怕也会收你当学生。

不过……阿哲,那天的确是你突发抽搐,护士给我打电话把我叫下去,我确定你不是装的,你是服用过量药物。你把平时分给你的药偷偷藏起来,一把全吃了。”

冯哲抬起眼皮,神情清冷:“我原本就计划自杀的,恰巧收到了小乖的纸条。虽然不知道他在筹划什么,但顺便帮帮他也是一举两得。只是这样就把我的计划提前了,我还没把药攒到有把握死掉的分量,所以那次也没死成。”

“我可是急坏了呢。”周择青轻轻叹息,“把你送进抢救室,直到你脱离危险,我才回到实验室,却发现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了。那时我才记起,接到护士电话时,实验正在进行当中,小公主躺在升降椅上,小乖坐在一边正在等着上设备。我离开时只顾得上吩咐了路城一声,让他看好你们……小乖,现在我知道你拿到电梯卡了,可是,你是怎么制伏路城的呢,以那家伙的身手,一百个你和小公主也不是对手啊?”他饶有兴趣地追问。

程远洲说:“镇定剂。那个房间里常备镇定剂,在我们紧张或疼痛过度时来一针。可惜那时我力气小,又太慌张了,大概只在路城大腿上打进了半管。”

路城被针管扎了后,勃然大怒,拎起程远洲扔了出去,他小小的身子撞上玻璃屋透明的墙壁反弹到地上,半天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