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房子在机场附近。
每天早上8点,都会有一架飞机,带着巨大的轰鸣,飞过顶头那片天空,那个时候,我会有一种眩晕感。就像一个男人,带着强烈的荷尔蒙气息,轰然而来,短暂的靠近之后,又轰然离去。
我把我的感受说给林四月听。
林四月说,这个比喻不错。她又说,你是不是思春了?
现在是春天,夜里猫儿都会喵喵叫着呼唤情郎,我一个女人,空窗了4年,就算思春也是很正常的事。但我不想告诉林四月,我偶尔也会想男人,不然她又会笑话我,然后时不时给我介绍个男人。
我说,我只是想听故事了。
林四月说,早上不是跟你讲了吗?
我说我还想听后续。
她说,今天不行,事情一堆,明天吧,明天你来我足疗店。
第二天晚上,我去了“四月足事”。这次我是吃了晚饭去的,我也不好意思老是让林四月请客。
进了店,林四月正在前台看账,她看了我一眼,说外套不错啊,看起来很廉价的感觉。
我在她旁边的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我说,被你看出来啦?她的毒舌,我早就习惯了。
林四月笑起来,说本来就是嘛,这个颜色不适合你,你皮肤又不白,穿什么浪漫紫?改天我陪你逛街,好好给你置办几身漂亮衣裳。
我看了看她,开始反击,我说羊毛卷不是小姑娘最喜欢的发型吗?
林四月说,谁知道呢,我的托尼老师说我非常适合这个发型,死活要给我烫。
我说,托尼老师是不是以为你只有25岁?
林四月说,是吧?我有时候也觉得我只有25岁。
事实上,林四月再过生日就30岁了。我也快30岁了。
我和林四月是大学同学,但是毕业后失散了很多年,直到一年前在这个城市遇见。
那时候我刚辞职,整天待在房间写小说,难得出门一趟。有一天我心血**,带上电脑,准备去咖啡店提升一下格调。结果喝完了一杯咖啡,吃完了几份甜点,却只写了十几个字。
第二次买咖啡的时候,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我的手机没电了。而我没有带充电宝,也没有带钱包。我就那样站在收银台边,尴尬地看着收银小妹,收银小妹也尴尬的看着我。
站我旁边端着一份提拉米苏准备付款的姑娘,对收银小妹说,我来吧。她扫码帮我付了钱。这个从天而降的活雷锋就是林四月。
然后我们拼了桌,挨着坐一起,互相问候了一下近况,顺带着感慨了一下往事。
晚上我们一起吃了饭。买单的时候,我俩抢着付账,我说,我来我来!
林四月笑眯眯的看着我,说你怎么来?
我才想起,我来不了。手机没电,钱包没带,怎么来?我只好尴尬地笑笑。
最后还是林四月买的单。她说,我请你,我现在当老板了,有钱。
后面我们互相留了电话,加了微信,断断续续聊天,偶尔也见个面,约吃饭或者喝咖啡。
为什么是偶尔呢?因为林四月很忙,那时候她刚盘下足疗店不久,为了生意,吃住都在店里。
她很拼,加上爱说爱笑性格好,长得也不错,脑子也灵活,不几个月足疗店就有了稳定客源,走上正轨,开始赚钱了。
林四月越来越好,生活大步向前,我还是老样子,停步不前。这让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挺失败的。没事业,没男人,生活像一潭死水,没有波澜。
写了几年网文,也没写出什么名堂,没有出版公司找我,没有爆款作品,只是签了一家网站写连载,点击量和订阅量一般,读者反馈也一般。再就是给两个企业公众号写文案,一周三到五篇稿子,稿费一篇300块。
有一次林四月问我在网上写什么,我说写情感小说。她让我发链接给她看看。我发了,她看后没说什么。
后来一次见面吃饭的时候,她说,知道你的小说为什么不火吗?
我说,为什么?
因为不好看!她丝毫不顾及我的面子,因为你缺乏生活经验,你都没爱过几个人,没失过几次恋,你都不了解人生,写什么爱情小说?你那顶多是书本上的爱情,是悬浮的,一点都不生活。
我说,那我没有那样的经历,只好就编嘛。
林四月说,所以你的小说订阅量不高啊,读者不喜欢看啊。知道为什么读者不喜欢看吗?因为很假。你知道情侣夫妻每天的日常是怎样的吗?你知道为什么床头吵架床尾和吗?你知道甜甜的恋爱有多甜吗?你知道贫贱夫妻百事哀吗?你知道也有爱做不到的事吗?
我低着头,说不出话。
林四月说,你都不知道,你都没经历过,所以你的小说不好看,人物脸谱化,不够鲜活,没有血肉,也没有灵魂。
我有点生气,我说,你可以说我人穷,说我长得不好看,生活得粗糙,过得不精致,但是你不能贬低我的小说,把它说得一无是处。
我说,我的小说再不好,那也是我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那些情节都是我熬着夜,冥思苦想想出来的,怎么能说它没有灵魂?
林四月被我激烈的情绪吓到了,愧疚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她说,好好好,你的小说有灵魂,你的文字最有灵气了,大学里你拿征文比赛大奖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以后肯定能红,能上作家富豪榜!
我说,哼,别以为夸我几句我就原谅你了。
我就是死鸭子嘴硬,事实上,我已经原谅她了。我必须承认,我的小说没有那么好,但是小说就像我的孩子,再丑,我也是爱它的啊。我的朋友圈里,每天都有人晒娃,那些小朋友,并没有多漂亮,但是他们爸妈还是天天晒啊,他们觉得自家宝贝美若天仙。
林四月说,我可是很认真地看了你的小说,我觉得你很有潜力!
我说,我也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当然想把故事写得有血有肉,把人物写得活灵活现,可我就是一个单身死宅,我能怎么办?
林四月想了想说,这样吧,有时间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还有我身边的一些人的故事,那可比电视剧里演的还精彩。这样你写小说不就有原型,有素材了吗?
她说,我牺牲我的隐私,还有我朋友的隐私,成全你!
林四月就是这样的,对你好的时候,好到叫你热泪情况,一旦她毒舌刻薄起来,你就只想和她断绝关系,一辈子不来往。
就像今晚我颇费心思搭配的新衣,她一开口就说看起来廉价。好在我知道她的脾性,不跟她计较。
我说,今天忙不忙?
林四月说,忙!好几个熟客打电话来,预约时间呢。你先自己玩会儿,看看书,晚点我请你吃宵夜。
我便在角落的小沙发上坐下,看了会儿书,睡着了。醒来,林四月已经忙完了,正在收拾。她跨上小包,对我笑了笑,说把你口水擦擦,我们宵夜去。
这次她请吃烤串,我们去了一家名叫“隔壁小王”的店,我不客气地点了一堆。人不多,肉串很快上来了,我坐下大嚼起来。
毛姑娘呢?我边吃边问,今晚没看到她人。
林四月说,她男人来看她了,今天给她放个假。
我说真好,也是有人疼爱的姑娘。
林四月说,是啊,她男人对她挺好的,过来看她,买了一堆吃的穿的,姨妈巾都买了好几袋。
我说,有人疼爱就是不一样,改天我要采访采访毛姑娘,也写写她的故事。
林四月说,没人疼爱也没什么,自己疼自己呗。
男女之爱,很奇妙,也很奇怪。我想起林尾生,有点不明白林四月。
我说,你那时候知道林尾生有女朋友,为什么还跟他在一起?他是潘驴邓小闲?
林四月说,他不是潘安,也不是邓小闲。
我想起来,她说过林尾生长得不怎么好看。
我说,那他是驴?
林四月说,死女人,你学坏了噢。
我说,你喜欢他什么啊?
林四月给我讲了个小故事。
小时候她家门前有两棵很大的柿子树,每棵树上都有一个喜鹊窝,左边树上的喜鹊窝有一公一母两只喜鹊,右边树上的喜鹊窝只有一只母喜鹊。
有一天她发现,左边树上那只公喜鹊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右边树上母喜鹊的窝里,后来就在那边住下了。她还发现,自从公喜鹊住下后,那只母喜鹊的叫声都比往常有力量了。
我说,喜鹊不是都长得差不多,你还能认出来它们不一样?
林四月说,我就是认得出来。
我说,这跟你喜欢林尾生有什么关系?
林四月说,知道那只母喜鹊为什么叫得更大声吗?那是一种获得胜利般的征服的快感。
我说,你还懂鸟语呢。
林四月说,反正我就是懂。
我说,你到底喜欢林尾生什么?
林四月说,我也不知道,现在想起来,好像也没有多喜欢。但是那时候就是觉得有一种征服的满足感。一个本来有主的男人,被你吸引,温柔地喜欢着你,这让你觉得自己很特别,与众不同。
你也是个傻女啊。我说。
林四月说,谁不是一路这么傻过来的呢。
她说,你知道吗?林尾生很喜欢夸人,每次见面他都夸我,你头发好香,你的眼睛很漂亮,鼻子也漂亮,嘴唇也漂亮,手指也漂亮。你的衣服好看,鞋子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
林四月说,他这么天天夸我,我心里就起了变化,原来我是这样好的,原来我也可以这样被欣赏。你会觉得这就是自己的价值所在。
我问,女人是不是都拒绝不了别人的夸赞?
林四月说,你能拒绝吗?
我不知道,已经很久没人夸我了。所以我没有回答。
林四月说,女人拒绝不了夸赞,男人也一样。和林尾生刚认识的时候,我也时常夸他,说他博学,有格调,像他这样爱读书的男人不多了,是男人中的清流……
我说,那他肯定觉得遇到了灵魂知己。
林四月说,是啊,林尾生那时候特别感动,觉得我特别懂他,他说他身边的人都觉得他去图书馆就是装样子,只有我理解他。
我明白林尾生为什么会喜欢上林四月了。
我想起我的那段恋爱,我之所以和刘忆在一起,也是因为他那时候热烈地夸赞过我,那时候我也觉得,只有他理解我。
我说,被人欣赏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林四月点头表示同意。她说,林尾生虽然一开始骗了我,但是跟他在一起那段时间,我变自信了很多,每天照镜子,都觉得自己光彩照人。
林四月说话的时候,我看到她放在桌上的手机进来一条又一条微信。她放下肉串,擦干净手,去看消息。
看完她说,你能不能借我三万块钱?
我问,你借钱干嘛?
林四月说,我的贵人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