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压惊宴变成了受惊宴,我们几个草草散了。

向扬离开后,林四月哭了,不知道是腿痛,还是心痛。她头发乱了,妆也花了,眼泪淌了满脸。

一个服务员在门口探头探脑,卫熙看到了,问,你们怎么随便就放人进来了?

他懦懦地说,她说她是你们朋友,我也不好阻拦。

卫熙说,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然后他对两个朋友说,你们也先回去吧,改天我单独请你们。

他朋友走后,我把他叫到一边,我说今天的事……传出去对四月不太好。

卫熙说,你放心,他们都是我铁哥们儿,不会乱说的。他看了看林四月,回头跟我说,不如你也先回去,这里我在就好。

林四月红着眼圈说,没关系,姜书不是外人。

我便留下来,从包里拿出纸巾,给林四月擦脸,又拿出小镜子,给她整理补妆。

卫熙在包房走来走去,说,我要问问乔木大哥,到底怎么回事,他闺女这样撒野,随便打人,他得管管。

他要打电话,林四月不让。

卫熙的涵养是真的好,发生了这样的事,他还是没有发脾气,让我敬服。他在林四月身边坐下,眼睛看着她,好声好气地说,不打电话也行,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乔木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四月整理完头发,想了一下,说,你相信吗?我之前是有一点点喜欢乔木大哥,但是他不喜欢我的,他只是把我当妹妹,我敢发誓,我没有当第三者,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你相信我吗?

卫熙把手肘支在膝盖上,双手交叉托住下巴,没说话。过了会儿,他吁了口气,说,你说没有,我就相信。

我识趣的去了洗手间。出来后,看到卫熙的手搭在林四月肩上,一番交谈后,林四月情绪已经稳定下来。

卫熙开车送她回家,她让卫熙顺便也送我一程。

我说,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家。

我把自己瘫在沙发上。想着林四月挨的那个巴掌,我想多疼啊。

手机响了,是欧文。最近他每天晚上都找我聊天,我有时间就跟他聊几句,没时间就不聊。

他问,今天的聚会怎么样?

我说,糟透了。

他问,怎么了?

我说,我朋友被人欺负了。

我简要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当然我隐去了当事人的名字。

我说,如果是你,你会和相知多年的妻子离婚吗?

欧文说,不会。

我说,为什么?

欧文说,因为太麻烦了。

我说,是离婚麻烦,还是离婚后重组家庭麻烦?

欧文说,都麻烦。

我说,具体一点呢?

欧文说,离婚不是结束,离婚是新的开始,你怎么能保证,离婚后遇到的人就会更好呢?有句话说得好,不要相信在野党,执政了都一样。其实结婚过日子,五年十年以后都是一样的,当初捧到心尖儿上的那个人,吵起架来恶语相向的时候,你也会有几个瞬间后悔,觉得自己怎么找了这么个人。所以胡因梦早就说过,婚姻里没有美人,也没有伟人。

我问,那么你和阿猪呢?

我和阿猪……欧文停顿了一下,说,阿猪不一样,我们偶尔也吵架,但是我从来不后悔娶了她。

我想起林尾生,他和夏蝉经常吵架,他会后悔娶了夏蝉吗?他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想过夏蝉的感受吗?这样的问题,男人应该更有发言权。

我问欧文,一些人有了伴侣,又爱上别人,你是怎么看的?

欧文说,那是人家的私事,我不做评价。

我说,很多人骂他们是渣男渣女,你怎么看?

欧文想了一下,像是有感而发,说了很长一段话。

他说,我觉得人们骂渣男渣女,是因为那些人破坏了婚姻的契约精神。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在一起,恋爱也好,结婚也好,都是默认了一种内在的契约形式,所以私自毁约的人会被骂。但是你知道吗?每一天每个小时每一分钟,都有人在婚姻内认真地爱上别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外人总是习惯谴责,骂他们道德沦丧,见异思迁,喜新厌旧。可是他们有没有想过,人的本性就是渣的,就是喜欢见异思迁,喜新厌旧。有些人不渣,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渣的本钱。一旦他有这个资本,你看看会怎么样?要我说,只会变本加厉。你看看那些走上人生巅峰的人,哪个是白莲花?

我说,也不能一概而论吧,不是还有道德约束着。

欧文说,道德?道德算不了什么,在利益和欲望面前,道德不值一提。道德又是什么呢?道德是用来约束弱者的,你看看那些爬上金字塔顶端的人,有谁去跟他们讲道德?

我想反驳,但是反驳的说辞显得很无力,于是作罢。

我说,你的话也有道理,但是大部分人的生活还是传统的过法。

欧文说,因为他们只能选择传统的过法。如果还有别的选择,别的出路,你看看会怎么样?打个比方,如果你一夜暴富,有了几个亿的资产,你看看你还是不是现在的你?

如果我有几个亿,会怎样?我想了一会儿,结论是,别说几个亿,就是给我几百万,我都不会选择现在的过法。

我不会每天熬着夜苦哈哈的写连载,我抽出更多时间来读书和思考,写我真正想写的东西,而不是一边写故事,一边想着是不是受读者欢迎,是不是能为我带来收益。

我不会站在一条标价2899元的裙子面前,因为嫌贵而假装自己不喜欢,然后错过它。我也不会在我弟跟我借6万块凑首付的时候,嘴里豪气地说赞助你的不用还了,然后肉痛很久。我更不会因为周围的人对我评头论足,说我脾气古怪,不好相处,而自嘲,自己是个怪胎。

如果我有几个亿,我还会在意别人的看法吗?不会的,外人的评头论足,我只会当成苍蝇蚊子的嗡嗡声。

这样看来,我更加无法反驳欧文。

我又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我有几个亿,我还会和林四月做朋友吗?答案是,会的。想到她今晚的遭遇,我有点担心。于是我结束了和欧文的聊天,转而给林四月拨了语音。

现在心情好点了吗?我问。

林四月说,好多了。

我说,膝盖还痛吗?

她说,小伤,已经擦了药,没事了。卫熙给我买了一堆药,他刚回去。

卫熙真是个天使啊。我说,卫熙是真的喜欢你。

林四月说,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我说,我就是知道。他喜欢你不是别的什么原因,只因为你是林四月。

林四月不同意我的说法,她觉得卫熙对她上心,是因为她值得。

她说,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讨厌,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

我说,我就没理由地不喜欢小猪,总觉得那双卧蚕大得吓人的眼睛里藏着永远都填不满的欲望。

林四月说,怎么没理由,你是讨厌他的欲壑难填。

我说,好了,言归正传,说回你和卫熙吧。

林四月说,卫熙喜欢我,也是有理由的。如果我又丑又胖,一无是处,穿着地摊货,住着群租房,拿着三千块的工资,你觉得卫熙还会喜欢我吗?他怎么不去喜欢别的30岁的女人?他喜欢我,是因为30岁的我,光芒万丈。

和20岁的小姑娘比,林四月年龄上确实不占优势。但是因为经历了岁月的打磨,和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相比,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更多了成熟女人的魅力。就像一颗成熟的果子,褪去了青涩酸楚,更加饱满,香甜。

从这点上来说,30岁的她确实光芒万丈。

林四月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我说,什么好消息?

林四月说,卫熙的朋友觉得你很不错,又文静,又乖巧。

我问,哪个啊?

林四月说,吃饭时坐你左手边那个。

我回想坐我左手边的男人长什么样子,想了半天,想不起来。我其实很不礼貌,他主动跟我搭话,我没怎么搭理,他问一句,我才答一句。

林四月这个女人,两个小时前她刚经历了一场羞辱,被人打了脸,哭得梨花带雨,现在倒有心情操心我的事。

她说,你们不是加了联系方式吗?先聊聊呗。我还有点事,先不跟你说了。

挂了电话,我又把自己瘫在沙发上。卫熙的朋友会喜欢我吗?这让我有一种错觉,好像我很受欢迎。

这一个月来,我的生活忽然挤满了男人。

比如刘忆,那次坐过网约车之后,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电话,时不时发个信息。还有卫熙,商场遇见之后,他主动加了我微信,还给我发可爱的表情包。还有导购小哥,因为学卫熙让导购去别的店调货,临时加了一个小哥的联系方式,结果裙子没调到货,小哥反过来对我嘘寒问暖。还有欧文,他也频繁找我聊天。但我知道,那都是假象。

和刘忆重逢,纯属偶然,他费尽心思打听到我电话号码,也许只是因为他现在单身,单身生活寂寞,使得他对另一个单身女人燃起热情,何况这个女人还是他的前任。

卫熙加我,不是因为对我感兴趣,只因为我是林四月的好朋友。他的殷勤只是为了方便跟我打探林四月的事,我不会不明白。

至于导购小哥的嘘寒问暖,就更不值一提,我相信他对每个客户都是这样的。温暖贴心,不过只是他们服务客户的标准流程中的一环。

欧文频繁找我,为的什么呢?因为我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他心里堵着很多事,找不到人倾诉,网上的我,陌生人,是最好的树洞。

男人挤满我的生活,可是都跟我无关。我知道我这样的人,不合适谈恋爱。但是那又怎么样呢?谈恋爱并不是这世上的头等大事。就算没有人爱我,我还是有很多事情做,读书,写故事,看纪录片,更新微博。

没有人知道,我有一个微博小号,叫“好疼的树”,我在那里自言自语一年多了,那里记录着一个最真实的我。我的日常碎碎念,我的欢乐、悲伤、矛盾、纠结,以及不可言说的心事。

还有很多故事,我听来的故事,我经历和见证的故事。记录的时候,我隐去了人物名字和身份,只以“我的一个朋友……”作为开头。没有人认识我这个记录着,所有更不会有人知道那些亲历者都是谁。

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我都陆续记录了下来。

我登陆微博小号,发现多了两条陌生人留言,都是没头没脑的话。

一条是“在春天或者在梦里,我与你昔日曾相遇”,我知道这是里尔克的诗。还有一条是“艰难的生活永无止境,但因此,生长也无止境”,我查了一下,这句也是里尔克的诗。

他的昵称是“龠亖冧”,非主流的三个字,我都不知道怎么读。好奇怪的人,好奇怪的话,我懒得理会。

写完微博,我开始写小说。今天思路很顺,一口气写了5000字。上传后,我去洗澡。洗完出来,看到林四月的微信留言。

她说,向乔木给我打电话了。你知道吗?离婚是罗美素提出来的。

罗美素?我问。

林四月回,她是向乔木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