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四月在饭店门口等我。
她穿一身小香风套裙,看起来像个名媛贵妇,手里端一杯奈雪,是她最喜欢的霸气榴莲口味。她站在卫熙身边,笑得温婉动人,有几分未婚妻的样子。
但我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她脚上的鞋。那真是一双美丽的鞋,热烈又低调的红色缎面,闪着细微而华贵的光泽,鞋头尖尖,秀气内敛,6厘米的鞋跟,衬得穿鞋的人身形挺拔,气质端庄。
鞋子很贵,林四月看起来也很贵。5000块的鞋,穿在她白皙细嫩的脚上,人和鞋相得益彰,无比和谐,就像为她量身定制。
我看向卫熙,他冲我挤了一下眼睛,似乎是在向我表达感谢。他身边还有两个看起来跟他同龄的男人,我猜应该是他好朋友。
我目光搜寻一圈,没看到向乔木,他果然没来。他是知道今天是卫熙的主场,识趣地缺席,还是确实有事,所有没来?
进饭店的时候,我在林四月耳边悄声说,鞋子真不错,特别配你。
林四月笑得很妩媚,说,卫熙送的,我没想到他会特意跑去买这双鞋。
我也笑起来,她没想到的事多着呢。
前一天我把在商场遇见卫熙的事告诉林四月了,包括卫熙请我喝柚子茶的事。但是卫熙要买那双鞋,我没有说。就算卫熙没有拜托我,我也不会说,我知道制造惊喜的重要性。
卫熙跟我讲的那个学姐的故事,以及我和他之间的赌约,我也没有说。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也不会所有秘密都分享。我不知道林四月对我有没有保留,我对她有,我不会所有事都跟她分享。
卫熙选了一个私密性很好的包间,名字也好,叫如意轩。林四月应该会喜欢这个名字,她需要接下来万事如意。
一进门我惊了一下。包间被提前布置了,正对着门的是一整面墙的气球彩灯,气球是金色和银色,在绚丽彩灯的烘托下,熠熠闪光,金碧辉煌。其它几面墙也点缀着若干气球彩灯,一眼望去,让人误以为进了某个生日派对现场。
我偷偷笑了,男人凭什么认为从3岁的小女孩到30岁的女人,都应该喜欢气球呢?直男的思维挺有意思。包房的布置虽然俗套,但肯花这份心思去做这些,俗套也打动人心。
桌上有一捧白绿相间的洋桔梗,还有一张手写卡片,上面写着祝福的话语:愿亲爱的林四月往后余生,一切顺遂,事事如意。
卫熙把花送到林四月手里,笑着说,你喜欢的。他的声音是沉着的男中音,就像那捧桔梗花一样柔润动人。
林四月的脸上先是惊讶,继而露出羞涩的笑容。我看得出来,她喜欢卫熙的安排。
包间很大,除了一个圆形大餐桌,还有会议桌和茶座,可以一边开会一边喝茶,还有一个迷你KTV可以唱歌。
卫熙分别介绍我和他的两个朋友。介绍朋友的时候,他说这是他从小玩到大的伙伴,还着重强调两个都是单身。
介绍我的时候,他刻意拔高我,说,姜书是大才女,写小说的,在网上很受欢迎,你们一会儿跟她加个联系方式,多交流交流,也接受一下文化的熏陶,沾染一点书香。
最后他向他的朋友介绍林四月。卫熙的意图很明显,林四月压轴,这是趁着压惊宴的机会,把她介绍给他最好的哥们儿。
我们围着餐桌坐定,卫熙坐主位,那是买单的位置。他右手边是林四月,他两个朋友分别坐我旁边,被两个男人夹击,我浑身不自在。
正是饭点时间,服务员敲门,探头进来询问,卫熙示意可以上菜。然后他和朋友愉快地交谈,谈股票走势,中美关系,新上市的车子,喜欢的运动员,以及户外好去处。
我坐在中间,像个哑巴。一方面我不想说话,一方面也插不上话。我知道我不适合这样的场合,但是林四月一定要我参加,我只得答应。
我慢热,在熟悉的林四月面前,我很放松,还喜欢开玩笑。但是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我拘谨,不喜欢搭话,沉默得像一棵树。
这一点,我爸要负很大的责任。我爸对我和我弟从小的教育就是,嘴上要有个把门的,祸从口出,不该说话的时候不要说话,人多的时候尽量闭嘴。那样的规训伴随我很多年。
我记得大一那年,参加一个饭局,是一个舍友的朋友请客。席间那个大叔说他擅长相面,在座的各位都让他帮忙相一相。轮到我,他看了看我,没等我说话,就说,你和你父亲关系不太好,家庭是你心里永远的痛。
这话说得我心里一震,我从来不行算命看相这类,但是我不得不承认,这句话戳到我心里。
我想起我爸,我的家庭,心里一阵躁闷。我看到林四月认真听卫熙说话,笑得像朵花,我又想起向乔木。林四月说他在闹离婚,中年人离婚,一地鸡毛,涉及到财产分割和方方面面,是够焦头乱额。
他为什么要离婚呢?是因为林四月吗?他如果恢复自由身,大胆追求林四月,那林四月会选择卫熙还是他呢?这样一来,卫熙会和向乔木翻脸吗?我脑子里转过无数种想法,一个人在心里导演了一部电视剧。
手机响了一下,林四月给我发来微信。
她说,是我让卫熙带他朋友出来的,你觉得怎么样?
我回,什么怎么样?
她说,卫熙这两个朋友确实都是单身,条件都不错,你要不要挑一个,发展发展?
我回了个捂脸的表情。
昨晚她叫我打扮漂亮点,我还小人之心地认为她是怕我穿得寒酸,失了面子,原来她是用心良苦,间接为我相亲呢。
菜一道接一道上来,陆续摆满桌子。我看了一下,大都是林四月爱吃的。林四月进拘留所两周,确实受罪,吃不好,睡不好,清瘦不少。
我没怎么说话,边吃边听大家聊天。卫熙吃得很少,他不时给林四月布菜,然后和朋友聊几句,聊得眉飞色舞。
人跟人不一样,男人跟男人也不一样。这个晚上,我很忙,我一直想起各种男人。
我所认识的男人,尤其是已婚男人,过了30岁,就是标准中年人的样子,发际线像逃兵,一点一点退缩,脸变圆胖,脖子变短粗,腰围臌胀起来,整个人从上到下,像树墩子,粗粝,厚重,12级台风也吹不动。
卫熙今年29岁,马上也要30岁,可是看起来还是年轻男孩的样子,从脸到身材,再到精神状态,都是年轻男孩的样子。
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公平。都说女人婚前婚后差别很大,要我说,男人结婚和没结婚,差别也很大。
婚姻就像水土,合适的水土,能滋养人。不合适的水土,会损耗人,你会不舒服,生病,然后只想逃离。
所以相比岁月,婚姻更是把杀猪刀,尤其不好的婚姻。这是我作为一个未婚的30岁女人的一点浅薄的觉悟。
一个姑娘突然推门进来,眼光像刀子,在我们脸上轮流割了一圈,然后问,林四月是哪位啊?
她烫着和林四月一样的羊毛卷,但是看起来年轻一些,目测不会超过25岁。问话的时候,她微微仰着下巴,小鹿一样的脖子看起来更加修长。她的脸像春天的花朵,但她的目光像冬日的风,声音也像冬日的风,透着寒凉。
林四月看着她,声音略带紧张,是我。经历了拘留所事件后,她好像很容易慌张。
姑娘抱着双臂,玩味地盯着林四月看了几眼,目光锐利,说,就是你啊?要不是看了我爸的手机,我还不知道你在这儿呢。
卫熙站起来问,你哪位?有事吗?
姑娘说,我是向扬,向乔木是我爸爸。
姑娘说完这话,我看到林四月神色局促起来,这次她是真的慌张。
她问,你有什么事吗?
你看起来很开心啊。自称叫向扬的姑娘说,什么事?你心里没数吗?我爸妈都快打起来了,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吃喝?
林四月抿了抿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向扬似乎不怕把家里的事公之于众,她看着林四月,说,好好的一个姐姐,怎么就想不开,非要去插足别人家庭呢?现在我爸妈要离婚,你开心了?满意了?如愿以偿了?
林四月脸涨得通红,争辩说,你瞎说什么?你爸妈离婚跟我有什么关系?什么插足?你不要乱讲,诽谤别人是要负责任的。
我说,这其中肯定有误会……
话没说完,就被向扬打断,她不看我,只是盯住林四月,嘴里不饶人,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不好好找个人谈恋爱,怎么非要做第三者呢?你别做梦,我爸妈就算离婚,也轮不到你!
卫熙两个朋友在旁边坐着,很不自在。
卫熙神色尴尬,更不自在,他替林四月争辩,什么第三者?话不要乱说。
向扬瞥他一样,这事跟你没关系。
林四月脸红得像脚上的鞋面,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向扬说,你别跟我装糊涂,装无辜,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现在想撇清了?我最讨厌你这样的女人,没原则,没底线,别人的男人就这么好吗?
林四月反问,我做什么了?我什么时候装无辜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插足你家庭了?你有证据吗?
向扬哼了一声,做贼的人会说自己是贼吗?
林四月百口莫辩,看向卫熙,卫熙也看向她,眼神里是探寻的意味。
我忙出来打圆场,说,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有话我们出去说吧?
卫熙看看向扬,脸色沉郁,他说,姑娘,你是来找茬的吗?
卫熙的朋友也说,应该是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
向扬把头一扬,眼睛盯着林四月说,不,我就要在这里说,敢做就要敢当,不要做缩头乌龟。
林四月站起来往外走,她说,我们出去把话说清楚。
向扬一把拉住她,干嘛?心虚了,想跑啊?
林四月被她抓住手臂,恼了,说你到底想干嘛?
向扬说,不干嘛,就是过来讨个说法。
林四月不理她,挺着脖子往外走,但左手被向扬紧紧抓住,走不开,她恼了,用右手去推向扬。
向扬脸色一沉,也恼了,把林四月的手甩开,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她的手“啪”的打在林四月脸上。看起来纤弱的她,动作迅猛,力气很大。
卫熙第一个冲出座位,我跟着冲出来。阻拦自然来不及,林四月被这么一甩,一扇,整个人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卫熙搂起林四月,然后挡在前面,拦住向扬。
我把林四月扶到一旁的沙发坐下,她膝盖擦破皮,渗出了血。我拿纸巾给她擦拭,又喊服务员拿创可贴。
向扬有点慌乱,气势弱了一大截,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卫熙的脸跟鹭城台风前的天空一样,云层密布,我看得出来他很生气。
但他压抑住了怒气,说,向扬姑娘,事情还没搞清楚,你就跑来这里闹,算怎么回事呢?
向扬鼻子里哼了一声。
卫熙说,你是女孩子,我不跟你动手,你走吧。还有,你爸妈的事,让你爸妈解决,你不要胡搅蛮缠,需要我给你爸打个电话吗?
不用。向扬哼了一声,眼神又在我们脸上割了一圈,然后昂着下巴往外走。
到了门口,她回头看着林四月说,我还会再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