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温热的**滴到我脸上,我意识到那是林四月的眼泪。
我探起身子,问她,怎么了?
她吸了吸鼻子,说,我想起了一些事。
想起林尾生了?我问。
林四月把我按下来,说我再给你推推背。
她说,我怎么这么没出息?
我知道她在说什么,轻轻拍了拍她手背。
吃烤串那晚,在我的追问下,林四月讲了很多她和林尾生的事,我记性还不错,她说的我基本都记得。
林尾生小时候不喜欢自己名字,觉得尾生是末尾出生的,没出息的样子,初三那年才开始喜欢这个名字。那时候他读《庄子》,里面有个尾生抱柱的故事,一位叫尾生的男子与姑娘约定在桥下相会,姑娘迟迟没来赴约,河水却涨上来了,尾生为了信守诺言,坚持不肯离去,最后抱柱溺亡。
他被尾生的故事感动,喜欢尾生的痴情,最重要的,尾生坚守信约,他也要成为这样的人。
林尾生确实是末尾出生的,他前面有两个姐姐。大姐林伟兰做外贸服装生意,闯**多年,有自己的工厂,每天很忙,所以家里有专职司机和保姆。二姐林伟竹留在老家,承包了几十亩果园,过得也很滋润。相比起来,当了机械工程师的林尾生算是混得最差的。
林尾生还告诉林四月,他混得虽然不怎么样,但女人缘不错。上大学的时候,他交过两个前女友。后来毕业参加工作,认识了夏蝉,见面半个月就确定关系,成了男女朋友。
第一次见面,林尾生问夏蝉,你的名字是女字旁,还是虫子旁?
夏蝉说,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呢?
林尾生说,你的名字很特别啊,所以我比较好奇。
夏蝉嗔他一眼,你傻不傻?当然是虫字旁了。
林尾生说,我还以为是女字旁的婵。
夏蝉说,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林尾生说,如果是虫子旁,那就是蝉,你又姓夏,那就是夏天的蝉,有句话说,蝉不待秋鸣……你爸妈怎么会给你起这样的名字?
夏天的蝉活不长,是短命的虫子,对不对?夏蝉说,不要那么封建迷信啦,名字只是个代号,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我有个同学叫李呆,但他一点也不呆,是个学霸,年年拿奖学金。我还有个同学叫陈小土,但他并不会土里土气,穿衣打扮很有品味的。
林尾生无话可说,尴尬地笑着,然后跟夏蝉讲了尾生抱柱的故事。
夏蝉问,历史上真有尾生这个人吗?
林尾生说,有啊,有专家考察过,事情就发生在陕西蓝田县,据说尾生和姑娘约定的地方叫蓝桥。
蓝桥啊,夏蝉说,那让我想起电影《魂断蓝桥》。
林尾生说,你喜欢看电影吗?改天我们一起去啊。
那个周末,他们去看电影了,是《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当时大荧幕上演了什么,林尾生不太记得,因为他的心思都在夏蝉身上。握着夏蝉柔软的小手,他心里燥热,安静不下来。他很想吻她。
影片快结束的时候,少年派获救了,那只老虎头也不回地走向树林,中年派的声音响起,“也许人生就是不断地放下,然而痛心的是,我们甚至没能来得及好好的告别……”
就在这个时候,林尾生凑过去吻了夏蝉。
林四月说,多年后当林尾生再次重温这部片子,再次回味这个片段,他心里应该是五味杂陈吧。
我问,为什么这么说?
她说,林尾生应该想不到,这句话就像一个魔咒,诅咒了他,也诅咒了夏蝉。
我说,那是怎样一段故事?
林四月说,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我慢慢讲给你听。
那天之后,林尾生和夏蝉就确定了关系。
热恋的时候,很甜蜜,林尾生说如果结婚,度蜜月要带夏蝉去一趟陕西蓝田,去寻找那座蓝桥。他要去尾生抱柱的地方看一看,到时他们就在那里拍张照,穿婚纱礼服的那种,以后每一年,他们都要去那里拍张照。
林尾生说,等到老了翻看照片,多么有意义啊。
夏蝉问他,如果你是那个尾生,心爱的姑娘还没来,河水却先来了,你会怎么做?会一直等吗?
林尾生没有犹豫地说,我会啊,如果是我,我也会一直等。我答应了我的姑娘,就要做到。
恋爱两年后,林尾生娶了夏蝉。
我问,后来他们度蜜月去了蓝桥吗?在那儿拍了照片吗?
林四月说,没有,他们去的泰国,拍了很多骑大象的照片,还有和ladyboy的合影。
ladyboy?我想了一下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毕竟大多数人习惯叫他们“人妖”。
我说,他们不是约定好了吗?怎么又变卦?
林四月说,每天都有人在婚礼上宣誓,要爱对方一生一世,无论生老病死,贫穷富贵,还是顺境逆境,都不离不弃。后来呢,还不是该怎样就怎样。很多话,此一时彼一时,时过境迁,就作不得数了。
我说,听起来林尾生跟夏蝉感情挺好的,怎么他又去撩你呢?
林四月说,谈恋爱是一回事,结婚后生活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
林尾生告诉林四月,他和夏蝉是两个世界的人,两个人爱好不一样,生活习惯也不一样。
林尾生喜欢阅读,烹饪,喜欢踢足球,收拾房间,用精致的杯子喝茶或者咖啡,他骨子里是个浪漫文艺的人。
夏蝉不一样,她很务实,不化妆,不爱打扮,一年都看不了一本书,她不理解为什么林尾生看一本诗集会看到眼泛泪光。她也不爱收拾,尤其她后来爱上打游戏,下班后,手机不离手,基本和家务活说拜拜了。
所以家里整理和打扫,都是林尾生来。房间他收拾,不收拾的话,就会像狗窝。床单被罩他来换洗,他如果不换,夏蝉可以连着盖半年。做饭也是林尾生来。夏蝉不喜欢厨房,也不做饭。
一切都大相径庭,所以林尾生不爱与夏蝉交流,他喜欢的,她都不喜欢,他的爱好,她都不关注,也不在意。
但是人不能不交流,林尾生在夏蝉那里找不到共鸣,灵魂无处安放,就向外突围。
有一次林尾生给林四月发了一张照片,是他拍的老家的一片菜地。
林四月说,这是蒜苗。
林尾生说,对啊,蒜苗炒腊肉,我的最爱。
林四月说,炒回锅肉也很香的。
林尾生说,哇,你竟然认识蒜苗。
林四月说,有不认识蒜苗的人吗?
林尾生说,有啊。夏蝉就不认识,她从来不进厨房,她连葱姜蒜都分不清楚。
你相信吗?一个成年人,会分不清葱姜蒜吗?林四月问我。
我说,这要看是不是有人宠爱,没人宠爱,自然要自己去分清楚,有人宠爱的话,就不需要了。你看旧时社会那些上层家庭的大小姐,需要进厨房吗?她们需要分清每种菜长什么样子吗?
林四月说,夏蝉又不是大小姐。
我说林尾生宠她,她就是啊。
林四月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我说,你知道他结婚了,还知道他有了小孩,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猜林四月应该像吞了几百枚酸枣。我以前吃过一次酸枣,那种猛烈的酸涩,以及麻舌头的苦,让我忍不住直皱眉头。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林四月说,林尾生一开始根本没跟我讲。我知道后不想理他,我都把他拉黑了一次。你知道吗?他执着起来跟失心疯似的。
失心疯的林尾生注册了一个新的微信号,一遍又一遍加林四月,跟她道歉,解释,说他多么喜欢她,一开始不跟她说,是怕她知道后不理他。
他说他不奢望能跟林四月怎么样,只求林四月不要拉黑他。她可以不理他,不跟他说话,但是不要拉黑。他只希望能默默关注她,知道她过得好,他就满足了。
然后你就心软了?我说。
林四月说,你知道的,我听不得软话。他软磨硬缠了一下午,我心一软,就把他从黑名单中放出来了。
那天林尾生诚意很足,下午5点半就跑过来等林四月下班,她不理他,他就一直在那儿道歉,眼泪都出来了。他说要请林四月吃顿好的,就当是赔罪。
下班后林四月上了他的车。
那顿晚饭吃的牛排,不便宜,人均600块。吃饭的时候林尾生很殷勤,帮林四月切牛排,倒红酒,不时给她喂菜。他因为要开车,没喝酒,喝的气泡水。
他还夸林四月,生气的样子都那么迷人。他说,受不了了,你怎么就那么迷人,我怎么就那么喜欢你呢?那样炽热的眼神,林四月拒绝不了。
吃完饭,林尾生开车送林四月回家。在地下车库,他狠狠地吻了她。
我说,你没咬他?
我说过他吻技不错的。林四月说,我可能喝了酒,晕晕乎乎的……
林尾生的手伸进林四月衣服里,去解她的胸衣。
林四月抓住他手,说你要干什么?
林尾生没说话,撩起她衣服,低头就吻了上去。
林四月放弃了抵抗,半推半就,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你知道《金瓶梅》里西门庆是怎么死的吗?
她知道西门庆是怎么死的,她把那本书看完了。她这么说是想提醒林尾生,不要管不住下半身。
林尾生边亲吻边说,我知道啊,西门大官人是被女人搞死的,纵欲身亡。
后来他们在车里交流了,一场深刻的身体交流。林四月在上面动的时候,林尾生扶着她的细腰,说,西门大官人就是这么爽死的……
我问林四月,你和他在一起,只是因为他能让你快乐吗?
林四月说,快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其实条件还可以。
林尾生在鹭城有房有车,薪水尚可,月入3万。除了那活儿不错,最重要的,他对林四月好。
林四月那时候没车,林尾生经常绕路接她下班。他工作忙,但只要有时间,就会陪她聊天,还抽空陪她参加读书会。
有时候他也会做好吃的,比如他的拿手菜酱炒猪头肉,拿保温盒装好,中午的时候送到林四月公司楼下,然后在车里,看她吃得眉开眼笑。
除此之外,林尾生身上也有林四月欣赏的东西,他很自律,不抽烟,不喝酒,不泡吧,坚持读书和运动。
林尾生的脸长得不算好看,小眼睛,黑皮肤,但是身材不错。身高1米76,体重140斤,虽然30岁了,但是有胸肌和腹肌。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他的身材,非常符合林四月的审美。
审美这个事情,是顽固到骨头里的。就拿男人来说,有人顽固地喜欢帅哥,有人顽固地喜欢才子,还有人顽固地喜欢气质文弱的书生。
而林四月,顽固地不喜欢胖子。她对身材好的男人没有抵抗力。
综合这些考虑,林四月觉得林尾生还不错。尤其林尾生时不时透露出他和妻子夏蝉种种不可调和的矛盾,这给了她某种希望。
有一次两人又在车里交流,林四月问林尾生,你会离婚吗?
林尾生犹豫了一下,说我考虑过这个问题。
林四月又问,一个人有可能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吗?
这个很难。林尾生喘着气,我以前以为我会一直爱着夏蝉,但是我现在都不想碰她,我们一个月也没有一次,我摸她的身体就像摸我自己。
林四月说,那么我呢?
林尾生在林四月嘴上吻了一下,说,宝贝,你不一样,我一想到你,我就肿胀了。
说着,他啊啊地叫了起来,他说不行了,受不了了,我要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