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五年(1510年),安化王朱寘以反对太监刘瑾专权乱政为名,发兵谋反。朱厚照派杨一清总督宁夏、延绥一带军事,起兵讨伐朱寘,并派宦官张永监军。
杨一清是江苏丹徒(今属镇江)人,成化八年(1472年)进士,曾任陕西按察副使兼督学。弘治十五年(1502年)杨一清以南京太常寺卿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头衔督理陕西马政,在训练士卒、加强边防方面立过功,后又三任三边总督。他历经成化、弘治、正德、嘉靖四朝,为官五十余年,官至内阁首辅,号称“出将入相,文德武功”。
因为杨一清为人正直,被刘瑾诬陷迫害。后来经大臣们营救,他才被释放回乡。这回朱厚照为了平定藩王叛乱,才重新起用他。
杨一清到了宁夏,叛乱已经被他原来的部将仇钺平定。杨一清、张永俘虏了朱寘。杨一清早就有心除掉刘瑾,他打听到张永原是“八虎”之一,刘瑾得势以后,张永跟刘瑾也有矛盾,就决心试探一下张永。
结果两人一拍即合,一番计议后决定除掉刘瑾。
不久,杨一清复任三边总督,张永押解逆藩朱寘等人入京,仇钺升宁夏总兵官,封咸宁伯。张永奉旨还朝时,杨一清为他饯行,又用手指蘸着杯中的余酒,在桌上写了一个“瑾”字。张永点头会意,拱手告别。
八月十一日,东华门外,正德皇帝亲自举行盛大的献俘礼,同时设宴犒劳张永。正德皇帝命刘瑾和马永成、谷大用等人陪酒。刘瑾或许预感到了什么,冷冷地看着张永。由于心情恶劣,宴席未完刘瑾便拂袖而去。刘瑾刚走,张永便用眼色示意马永成、谷大用等人离开。
宴席上只剩下张永和朱厚照时,张永拿出奏告刘瑾谋反的奏折。朱厚照不看,张永就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道:“刘瑾要造反。他暗中购置兵甲,联络党羽,准备在今年中秋谋逆。现在离谋逆时间还有四天了!”朱厚照喝得晕晕乎乎,问:“他为何要谋反?”张永回答:“要做皇帝。”朱厚照惊醒过来,咬牙切齿道:“朕这么厚待他,他敢如此负朕?”
当夜,朱厚照命令张永带领禁军捉拿刘瑾。张永便派人秘密联络马永成、谷大用。
刘瑾毫无防备,正躺在家里睡大觉,禁军一到,就把他逮住,打进了大牢。朱厚照派禁军抄了刘瑾的家,共搜出黄金二十四万锭,另外还有五万七千八百两散金;银元宝五百万锭,另外还有一百五十八万三千六百两白银;宝石两斗;奇巧玩物不计其数。还有八爪金龙袍四件,蟒衣四百七十件,兵甲一千多件,弓弩五百件。其中有两柄貂毛扇,扇柄上暗藏机关,用手扣动,竟露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朱厚照大怒道:“好胆大的狗奴才!他果然要谋反!”很快刘瑾被定罪,凌迟处死。所有逆贼的亲属一律处斩。凌迟,俗称千刀万剐,刘瑾被判割三千三百五十七刀,三日而死。刽子手每下一刀吆喝一声,犯人昏厥则泼醒再割。
刘瑾挺过了第一天的三百五十七刀,回牢后居然还喝了两大碗稀粥。第二天,还未割到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刘瑾就挺不住死去了。京城里的人都争着去吃刘瑾的肉,一文钱换一片肉,顷刻间瓜分殆尽。刘瑾的心腹党羽张彩、石文义、杨玉等六十余人或被诛杀,或被贬谪,或被罢黜。
这个时候,所有遭受刘瑾迫害的官员都得到了平反。王阳明也由正七品庐陵知县升任正六品的南京刑部四川清吏司主事。
正德六年(1511年)正月,四十岁的王阳明又被调到吏部担任验封清吏司主事。春节一过,王阳明就去吏部走马上任了,虽然还是正六品,但好歹到了京师天子脚下。
杨一清除去死对头刘瑾不久,阉党的羽翼也逐渐扫清,皇帝身边不能没有可信赖并且能干的人辅助。王阳明所具备的才能正是风雨飘摇的大明王朝所急需的。
王阳明担任的主事一职,主要负责文牍杂务等工作,像编写文案、整理杂物、传达上级指示到基层,等等。王阳明注定是个闲不住的人,刚上任不到一个月,二月份开会试,他就去当考官了。不过他不是主考官,只是同考试官。上面还有主考官、副主考官,与他一起做同考试官的有十几个。
正德六年二月,王阳明又升为吏部文选清吏司员外郎,从五品。这时他还开始讲学论道。有一些官职比他大的官员,佩服他的学问,就拜他为师,自称弟子。
正德七年(1512年)十二月,王阳明又出任南京太仆寺少卿,正四品。南京太仆寺是从三品的衙门,地点在滁州。太仆寺是掌管军马的机构,所以这个职务其实是明升暗降。显然,王阳明到处讲自己的心学理论,已经引起朝中奉程朱理学为正宗的官员们的不满和猜忌。
到了正德九年(1514年)四月,王阳明又被升为南京鸿胪寺卿,主管朝会典礼。鸿胪寺负责朝会礼仪和外宾事务,南京鸿胪寺卿自然是个闲差。对王阳明来说,清闲不一定是件坏事,正好可以和门生们研讨良知学说,尤其在南京,可以与徐爱早晚切磋了。
这两年,王阳明在京师和滁州讲学,与众弟子对坐倾谈,穷究天理之道。而大明帝国境内却不太平了。四川、河北、山东、湖北等地先后爆发了农民起义。特别是江西、福建、广东和湖广交界处,一群山民占山据险,攻城略地,与官府为敌。
这个时候,朝廷想起王阳明来了。正德十一年(1516年)九月,由兵部尚书王琼推荐,明廷将王阳明从南京鸿胪寺卿升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巡抚南赣汀漳。
这是实职实权的正四品朝廷大员。显然,王阳明的政治地位在迅速上升。
当时的南赣巡抚下辖南安、赣州、汀州、漳州、潮州、惠州、南雄、郴州七府。这七府原本物阜民丰,如今却成了山贼肆虐之地。他们凭借崇山峻岭、洞穴丛林的掩护,堵死个别山道,官军压根儿攻不进去。再加上各省互相推诿,最多将山贼赶走了事,于是局面一发不可收拾,山贼渐成燎原之势。放眼望去,赣南闽西大大小小一脉相连的山麓,几乎都成了土匪势力盘踞之地。
朝廷见江西南部及周围地区极不平静,便不得不在赣州设立南赣巡抚衙门,围剿赣州、漳州以及广东惠州等地山匪。周围江西、福建、湖南等省份觉得累赘麻烦,于是抛弃了这片匪患严重的地域,听凭朝廷重新成立一个行政区,由南赣巡抚专门管辖。这个职务其实主要任务就是剿匪。官员们对这个烫手的职务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巡抚文森先后两次调集三万官兵以及广西狼兵围剿山匪,均遭惨败。一时间,号称“金龙霸王”的池仲容、号称“征南王”的谢志山威震四方。文森只得向朝廷请求辞去自己的职务。朱厚照很生气,但还是批准让他养老去了。
兵部尚书王琼原本是靠长期治理漕河取得成绩升任河南布政使、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吏部侍郎,直至兵部尚书的。他推举王阳明来担任这个南赣巡抚,也许自有他的道理。毕竟担任过吏部侍郎,对于朝中大臣的志向才干、个性特质还是心中有数的。王琼也称得上慧眼识英才。他第一次见到王阳明时就眼前一亮,对他做出了这样的评价:若用此人,可保天下太平。
然而不久,王阳明就向朝廷上了一道《辞新任乞以旧职致仕疏》。希望朝廷体恤自己上有祖母老父要奉养,身体也多病难支,愿以鸿胪寺卿退归田里。然而,朝廷剿匪事重,不容他犹豫推辞。一个月后圣谕下达,催促王阳明赴任。他继续上书请辞。半个月后,王琼在兵部又下批文,语气颇重:地方有事,王守仁不许推辞迟误。
王阳明还是不想接手。他的徒弟徐爱有点看不下去了,就劝王阳明接旨。毕竟匪患严重,扰乱地方,荼毒百姓,仁人志士当思为国为民,岂可遇事回避?
王阳明的内心十分纠结矛盾。十二月初二,朝廷再次驳回了他的辞职报告,不准休致。这下王阳明不得不赴任了。王阳明从未带兵打仗,但对军事并不陌生。他十五岁时开始考察边关,对军事十分感兴趣,熟读兵书,对排兵布阵也颇有研究。不是讲“知行合一”嘛,从战争中学习战争,把知识与实践完全融为一体,这也是检验他心学理论的机会。
如果说贬谪龙场造就了阳明心学的大放异彩,那么,南赣剿匪则造就了王阳明军事方面的极盛事功和赫赫声名。
正德十二年(1517年)正月,朝廷第四次下达征召令时,王阳明就开始起程前往赣州。妻子诸氏和十岁的嗣子王正宪,以及弟子薛侃等也一起随行。
正月初六,王阳明到达江西南昌。南昌官员向他递交了南赣地区的地理和匪情资料。在四省边界处的南赣地区,分别盘踞着这样一些土匪势力:
谢志山与蓝天凤(拥有江西赣州崇义的横水、左溪、桶冈)、池仲容(拥有广东和平浰头三寨)、陈曰能(拥有江西南安大庾岭)、高快马(拥有广东韶关乐昌)、龚福全(拥有湖南郴州山林)、詹师富(拥有福建漳州大帽山)。
南赣地区群山连绵,山势险峻,密布着大大小小的洞穴。这自然是土匪的安乐窝,因为官兵来时,他们能轻易地化整为零,官兵一走,他们又重新聚合。所以四省组织过多次围剿,但收效甚微。
王阳明看过资料,不禁陷入了沉思。从南京到赣州,一路都是水道,王阳明凝思之间,船过万安,前面就是惶恐滩。文天祥《过零丁洋》里的“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说的就是此处。该滩为赣江水路中最为险要的一段,船经此处,乘客无不惶恐。而此时是赣江的枯水期,王阳明的船在江水中缓缓前行,忽然他发现前方江面许多商船停泊不前。
王阳明遣人打听,方知惶恐滩附近来了几百个江上水匪。商人们每次到这里都提心吊胆,很怕碰到水匪。王阳明就告诉他们自己是巡抚此地的朝廷官员,他们可跟随他的船。商人们听了很高兴,可发现王阳明的船上总共才三十来人。他就带了几个随从,根本没有带兵。王阳明笑着让他们不必惊慌,只管把各自的船插上官旗,将带有商铺标识的东西藏好,把商船伪装成军船。然后他们敲锣打鼓,船只一字排开向前进发。
王阳明令人在自己的船头竖起南赣巡抚的牙旗,又遣手下三十多个军校上岸随行,遥相呼应。这样布置妥当后,队伍排成阵势,摇旗呐喊,鼓噪而前。王阳明站在船头观察情况,不久便见一排条木截在江面,岸边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贼大呼小叫,向被阻拦的船只喊话威胁。
有商人哆嗦着告诉王阳明,这就是水匪。王阳明走上甲板喊话:“我是朝廷命官,皇上要我来巡抚此地,你们居然挡我去路,眼里还有王法吗?”说完向身后一指:“这都是我的官船,你们也敢打劫?”
水匪们看见船队旌旗招展、声势浩大,登时大惊失色,正要作鸟兽散,却已被岸上的军校堵住了去路。他们见王阳明站在船头,官派十足,纷纷跪在船上说:“我们都是本地良民,因为饥荒被逼无奈才当盗匪的,还望大人开恩。”
王阳明早就猜到了八九分,便命人向贼众宣告:“江西灾情,本官已知,定有妥善办法赈济。念你们饥寒所迫,又是初犯,不予追究,就此各回其家,正当谋生,等候官府安顿。”
那些水匪不过是因贫寒起盗心的乌合之众,听到巡抚大人这番话,一哄而散。王阳明站在甲板上,指挥各商船陆续离开,走出很远,才松了一口气。轻易化解水盗的包围,似乎给了此次剿匪之行开了一个好头,同时也让王阳明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也许不必只凭刀剑解决问题。
于是,王阳明的船扯起满帆,一路向赣州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