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陶李正坐在电脑桌前,赶写稿件。杨光从电脑室外走了进来,直接走到陶李跟前。陶李一抬头看到杨光已经站在自己面前,“才来?”

“上午从家里出来,”杨光低头看着陶李,“直接去外边办了点儿事,所以刚刚过来。昨天晚上我在网络的QQ群中看到宁队找过我,就和他聊了几句。他告诉我他有点儿事想找你,让你有时间给他打一个电话。”

“他没说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说,我也没问。你给他打个电话就知道了。”

“他太忙了,什么时候打合适啊,现在会不会在开会呀?”

“没事,管他开会不开会呢,反正是他找你有事。开会就以后再打呗。”

陶李坐在原处拨通了手机,“宁队,我是陶李。”

“陶李啊,我正要找你呢。你在哪呀?”宁国强似乎有什么急事。

“在报社啊。宁队,刚才听杨光说你有什么事想找我?”

“是啊。我出去开会,正好路过你们报社门口。这样吧,你下楼一趟,我们见见面。见面再说吧。”

陶李站了起来,“好好好,我马上下楼。”

“宁队什么意思?”杨光问道。

“宁队正开车路过这里,马上就到报社门口了。我下去见见他,你也下去呗,一起见见宁队。”

陶李与杨光一前一后地向电脑室外走去。

两个人一起走出了报社办公大楼。此刻,轿车正停在报社右侧的停车场里,宁国强从驾驶员的位置上走下车来。

陶李和杨光向宁国强走去。

宁国强双手抱胸靠在轿车上,三个人面对面地站在轿车前聊了起来。

“我家老爷子病了,”宁国强开门见山,“突然发烧,也不像感冒,也不像有其他别的毛病。我们两口子都觉得挺奇怪的。”

“去过医院没有?”陶李问道。

“去过了,好不容易说服了他,去地区医院挂了几个吊瓶,烧得还是挺厉害。我准备送他去住院,他说他几乎是做了一辈子农民,一辈子加在一起也没发烧过几回,这回就发烧一点儿,住什么院呀。”

“那也得去医院啊,不能就这样硬扛着。”

“我爱人这两天提醒我,说是老爷子可能有什么问题。她说她发现老爷子坐在沙发上犯迷糊的时候总是说胡话。她听到过老爷子有两次提到过陶李的名字。”

杨光惊讶地看着陶李,“提到过陶李?”

“是提到过陶李。”

陶李同样有些疑惑,“提到过我的名字?他前几天来找过我呀,能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宁国强十分惊讶,“他来找过你?”

“是来找过我呀。”

“他来找你干什么?”

“好像也没有什么具体的事,他说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我。”

“顺便来看看你?他是需要坐车才能来这里呀。怎么能说是路过这里呢?”宁国强更加不解。

陶李表示,“没错,他确实是坐车来的呀。”

“他都说了些什么?”

“也就是随便聊了聊。”陶李突然眼前一亮,“我想起来了,那天他提到了我写的那篇双胞胎报道的事。他说他过去的一个战友也有过一对双胞胎女儿,他还说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像这对双胞胎的故事发生过不少。”

宁国强皱了皱眉头,“他竟然关心起这件事来了。他没再说别的吗?”

“没有啊,好像就说了这些。如果你不问我他都说了些什么,我根本就想不起来,当时我听起来也没当什么事。其实,他也没在这里待多少时间,我们就坐在门口的花园里,也就坐了一二十分钟吧,他就走了。我当时还把他送上了公共汽车。”

“这里边会有什么问题吗?”

“需不需要我去看看他老人家啊?”

“不用不用。实在不行我就强行送他去医院。”

“他说胡话时,总提到我的名字,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呀?”

“没事了。我回去看看情况再说吧。如果需要,我再找你。”

2

欧阳与陶李正在报社乒乓球室里打乒乓球。乒乓球不断地飞来飞去,两个人情绪极佳地你来我往着。一个球落到乒乓球台外,向远处滚去。欧阳快步走过去捡乒乓球。她抬头看到上官出现在眼前不远处,“上官主任,你怎么来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来这里。想打打球啊?”

“中午没什么事非要马上做的,随便上来看看。”上官似乎是漫不经心。

两个人向乒乓球台前走去。

“看得出来,”欧阳面带笑容,“你现在的精神状态明显轻松了许多,心情都不一样了。”

上官同样笑着,有些勉强,“原来心情也还行啊。”

“那是你装出来的。你不希望大家和你一起痛苦。”

陶李将球拍递给上官,“上官姐,你们两个人打吧。我不打了。”

“不不不,你们打吧。”上官推托着,“我不打,我就是上来随便看看,也不知道谁在这里。真的,你们打吧。”

陶李又一次将球拍递给上官,“我们打很长时间了,我那里还有事,我先下楼了。”

上官接过球拍,“好吧。欧阳,来,咱俩打一会儿。”

陶李边走边回头伸出手去,“拜拜。”

上官将乒乓球发了出去,乒乓球来回往返着。

“你是不是累了,”上官站在台前,手持乒乓球,“这样吧,我们两个人自己数一盘,也检验一下我的水平。好长时间不打了,看看我现在的水平怎么样。”

“上官主任,你现在的水平还行。不打了不打了,我太累了,下午还得工作呢。”欧阳边说边向一侧走去。

“也好,不打了。”

欧阳边擦汗边想起了什么,“上官主任,周日那天,我和我妈去超市买东西,你猜我见到谁了?”

“见到谁了?”

“你肯定猜不到。”

“一点儿也不着边际,我上哪猜去。”

“我碰到朱护士长了。”

“哪个朱护士长? ”

“你认识几个护士长?就是滕超主任那个科的朱护士长呗。”

上官点了点头。

“我们站在一边,还聊了好一会儿,她还主动地提起过你呢。”

上官有几分惊讶,“提起过我?”

“是啊,她主动提起了你。她问起你有没有男朋友。”

“她怎么知道我一个人单身啊?”

欧阳犹豫了一下,“肯定是我以前当着她的面提起过你。”

上官笑了,不无责备,“你不懂啊,没经过我的允许,什么事都和人家说啊,这不是侵犯我的隐私权吗?”

“还隐私权呢,这也算隐私啊。你单身两三年了,地球人都知道。什么时候又变成隐私了?可能是我什么时候提到过小虎的事时,提到了你单身的事。反正她是知道的。她问我你现在有没有男朋友,我告诉她没有。”

“你告诉人家这个干什么?”

欧阳突然瞪大了眼睛,“这么说,你有男朋友了?”

上官突然笑了起来,“我有没有男朋友,连地球人都知道,你还不知道啊?”

“我知道肯定没有。如果人家是好意,能帮帮你,这不是好事吗?”

“哪那么容易啊。我还带着一个孩子。”

“正是因为你有一个孩子,而且孩子还已经复明了,人家才热情地关心起了你。你猜她打什么主意啊?”

上官愣愣地看着欧阳,“打什么主意啊?”

“她提到了滕超主任。”欧阳十分平静。

“滕超主任?”上官表情严肃,“她怎么想到这上面去了?”

“她开始时并没有考虑到滕超,”欧阳解释起来,“而想到了她自己的一个侄子,她说她的侄子非常优秀,可后来她发现她侄子最近已经谈上了恋爱,这才改变了主意。她说滕超主任也是单身,妻子几年前因病去世了,又没有孩子,而且人也很有品位,与你很般配。就是岁数比你大四五岁。算不上钻石王老五,起码也应该是黄金级的。”

上官靠在乒乓球台子上,“你是怎么应付她的?”

“我怎么应付她?”欧阳两眼盯着上官,“我能怎么应付她。我就是如实地告诉她你的情况呗。我不知道滕超主任有没有这个意思,如果有的话,你是可以考虑考虑的,谈谈看嘛。我也觉得滕超这个人不错,我对他的印象挺好。”

几分钟后,两个人向乒乓球室外走去,在报社走廊里边走边交谈。

“怎么样?如果你觉得可以考虑,我可以从中牵个线。”欧阳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我前几天请他喝过茶。”上官答非所问。

“那就更好了。你觉得她对你有那个意思吗?”

“去你的。这都是你们这帮八零后的思维是吧。这都是哪跟哪呀。”

欧阳笑着,仿佛有一丝得意,“你们可以慢慢地接触接触嘛。有了第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如果需要,我可以把这张窗户纸帮你们捅破。”

上官站了下来,“你可别给我胡来呀,这可不是一张窗户纸的事呀。”

“那我怎么答复人家呀?”欧阳也站了下来,郑重地面对着上官。

“答复什么呀?人家也就是那么一说呗。你却拿鸡毛当令箭了。”

3

朱大可回到了父母家里。

他与妈妈在餐厅里忙碌着,边忙碌边交谈。

“你先吃吧。我问问你爸爸现在饿不饿,他两个小时之前才吃的东西,如果不饿,就让他等一会儿再吃。”朱妈朝卧室里走去。

朱大可的餐桌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菜肴和主食,他坐到了餐桌前。朱妈走出了卧室,也坐到了餐桌前,“他说他不饿,什么时候饿了,就什么时候吃吧。”

朱大可与妈妈一起用起餐来,两个人边吃边聊。

“你说这人怪不怪呀?小虎这孩子在这里的时候,我还觉得挺累的。一天紧忙活,怕他碰了磕了的。这不来了,我这心里还挺惦记他。”朱妈感慨道。

“人都是这样。”朱大可头也没抬,两眼只是盯在餐桌上,“好些东西往往总是失去的时候,才知道拥有时的重要。”

“倒是没有那么严重。当初就知道这是暂时的。所以也说不上失去不失去的。小虎的眼睛看不见时,人家就是暂时让咱帮帮忙,谁这一生还没有为难的时候。这眼睛好了,慢慢地都恢复正常了,当然得走了。这不怪人家,就是自己心理的问题。”

“不要再想了。过些天就会慢慢地好了。”

“这小虎找没找到幼儿园啊?”

“找到了,都去幼儿园了。”

“哪家幼儿园呀?”

“你还能认识啊?”

“是啊,也就是随便问问。”

“去六一幼儿园了。”

“六一幼儿园?”朱妈突然放下了端在手里的饭碗,“六一幼儿园我还真认识。那是一个老幼儿园了。那个幼儿园比你的年龄都大多了。你今年三十多岁,那个幼儿园的年龄差不多是你年龄的两倍了。你小的时候就在那个幼儿园待过。小虎愿意去幼儿园吗?”

“愿意不愿意,都得去呀。”朱大可漫不经心,“本来就已经比别的孩子适应社会晚了半拍,再不去不就更晚了。”

“哪天他如果愿意,你就让他妈妈带着他再来咱家玩一玩,我也顺便看看他。”

朱大可低头继续往嘴里扒着饭菜。

“听见没有?”

朱大可放下了筷子,“妈,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就不要为我想那么多了。你是希望他们一起过来。可是我不想。”

“为什么,你不喜欢上官?”

“妈,我的事情让我自己考虑吧,好吗?我早就是成年人了。”

“你也不能这一辈子都一个人吧?”

“一辈子?”朱大可突然瞪大了眼睛,“我才三十多岁,怎么就一辈子了?再说就算是一辈子单身,也没有生命危险啊,这年头结婚、离婚、单身、丁克族、宅男、宅女,五花八门,什么样的人生都有啊。何必非要千篇一律呢?”

朱妈一脸无奈,“那你总得有一点儿打算吧?”

“妈,你让我打算什么?爱情这东西,是不大好提前打算的。你如果非要让我打算的话,我只能告诉你,乘除加减,上有苍穹。这就是我的打算。”

朱妈沉默了半天,“其实,妈妈是过来人,比你见识的多得多。这人生啊,有些东西是可望不可及的,有些东西啊,又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妈,”朱大可抬起头来,盯着眼前的老妈,“我明白,你就是还想说上官。那你说上官是属于哪一种?

“两种都不是。应该算是可遇而又可求的。”

朱大可笑了,“孩子你也可以接受了?”

“你还与女朋友同居过呢。”朱妈投去了蔑视的目光,“谁还不知道啊,就是没有对外做广告说你们结婚了罢了。”

朱大可不好意思地笑着。

“如果能够走到一起,将来你们自己再生一个孩子,两个不正好吗?小虎也挺不错的,人家也没用你照料,都已经那么大了。”

“妈,你的意思是我这还赚了一个大便宜呗?”

“好了,我说服不了你,我也不管了。你就看着办吧。”

4

一家普通小饭店的餐厅里,欧阳坐在靠近窗户的小方桌前,两手撑着下颌,等待着服务员将点好的饭菜摆上桌来。柳男坐在欧阳对面,漫不经心地与欧阳聊着什么。

“听说你自己又去过那家化工厂?”柳男态度认真。

“谁告诉你的?”欧阳表情同样严肃,“是你的同学,还是华厂长?看来你们走得可够近的?”

“就算是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多大必要再去一次呀。如果将来那几个养鱼专业户再来电话的话,再去也交代得过去呀。”

欧阳狠狠地瞥了柳男一眼,“看来在这个问题的认识上,我们之间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欧阳,就算是我们是记者,又能怎么样呢?”柳男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谈话的声调,“我们也得生活,也得食人间烟火,也得赚钱才能养家糊口啊。”

欧阳侧脸看了柳男一眼,又将头转向了一侧。

“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得讲究点儿性价比吧。”

“柳男,”欧阳表情平静,“不能遇到什么事情都像小女人一样考虑问题。我没有像你想得那么复杂。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够讲究性价比的。有些事情你是讲究不了性价比的。特别是干我们这一行的,总不能仅仅把记者这个职业,当成一种简单的谋生手段,把这个行当当成赚钱的平台。除了需要新闻敏感之外,还需要有一点儿爱心,有一点儿社会责任感。如果没有一点儿爱心,没有一点儿社会责任感,那对不起,不管他是谁,就应该绕道而行,离开这个职业,也免得玷污了记者这两个字。”

柳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欧阳,“你是说我没有爱心,没有责任感?”

“你这么特立独行,我哪敢说你呀。”

“我是把记者这个职业当成了谋生的手段,可是我没有做什么对不起记者这个职业的事情。那天的事情,我也就是给我同学一点面子而已。至于别的事情,我没有做。信不信由你。”

服务员将菜端上了餐桌。

“不说了,吃饭吧。”欧阳提议,“这件事到此就算结束了。”

两个人一起开始用餐。

柳男边吃边聊,“其实,我就是觉得一件不大的事,你投入的精力实在是太多了。没有别的意思。”

欧阳并没有抬头,小声表示,“明白。”

“也许,我比你更实际一些,或许是因为男人的缘故吧。男人嘛,身上负担重。我为什么要讲究性价比,比方说,这装修房子吧,让我进一步地发现什么地方都需要钱,离了钱根本就玩不转。不讲究性价比行吗?”

欧阳抬起头来,手里握着筷子,“柳男,你别误解了我的意思,我从来就不排斥做事情买东西要讲究性价比。我只是说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一定能讲究性价比。如果所有事情都要讲究性价比,那么,上次我就不应该在江边救那个跳江的女孩。你说当时我那样做能给我自己带来什么。如果这件事情也要讲究性价比,那个女孩也许当时就完了。吃饭吧,不说了,一句都不要再说了。”

两个人默不作声地继续用餐。

柳男放下了筷子,拿起一张纸巾擦拭着嘴角。

欧阳侧过脸去,“生气了?”

“高兴还来不及呢,哪敢生气呀。”柳男的脸上写满了不快。

“怎么吃这么点儿啊?”

“不想吃了。”

“不想吃了,你要这么多东西干吗?看来,我们只能一团和气,不能深入交流。”

“我不都听进去了吗?”

欧阳似乎有些赌气,“我可不希望你将就我,那还不扼杀了你男子汉的英雄气概?”

“我哪还有什么男子汉的英雄气概呀。我保证不小女人行不?”柳男仿佛真的生气了。

欧阳突然笑了,“行,只要你不像我这样小女人就行。我可从来就没有同性恋倾向。”

柳男也笑了,那笑声里仿佛带着一丝苦涩。

5

杨光的轿车停在一个繁华区域的停车场里,杨光背着包从容地走到自己的轿车前,打开车门坐进车里。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通了手机。电话中传来了宁国强的声音,“杨光,我是宁国强。你在哪呢?”

“我正坐在自己的车里,刚刚采访完,准备回报社。”

“杨光,我前两天已经将我家老爷子送进了人民医院,好不容易说服他住了进去。医生做过检查,发现他烧出了肺炎,再没有其他问题。上次我去见过你和陶李之后,也感觉到老爷子肯定是有什么心思。可是不管我们怎样追问,也没追问出什么结果来。我想让你和陶李帮帮我。”

“说吧,怎么帮你?”

“你看看能不能让陶李单独去见见我家老爷子,让她和老爷子随便聊一聊,主要是注意一下他的反应。我总得找出他这次上火的原因呀。”

“明白。我马上返回报社。”

轿车驶出了停车场。

杨光约上陶李一起赶往医院。

医院住院部的病房里,几个病人正躺在那里。宁家林也躺在病**,手腕上正挂着吊瓶。陶李手提水果走进病房,杨光也跟着走了进去。宁家林看到陶李和杨光走进来正准备坐起,陶李将水果放在了床头柜上,连忙伏下身去,“躺着躺着。老人家,听说您住院了,我和杨光特意来看看你。你还记得他吗?他是杨光,我们还一起去你家吃过饭呢。在那个农家小院里。”

宁家林将手伸向杨光,与杨光握了握手,“记得,记得,怎么能不记得呢。我们还一起在医院里送过抗战老兵向中华呢,还去过墓地为……”

“说得对,说得对。老人家,几次见面,我们都感觉你不仅身体不错,精力也非常充沛。这怎么突然间就病了呢?”

“没事,没事,很快就会好的。我本来就不想住院,是被儿子和儿媳妇硬逼着来的。”

“我听宁队说了,你的身体没有什么大事,是不是因为什么事上火了呀?”杨光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面向宁家林,“老人家,我先出去接一个电话。”

陶李坐在宁家林的病床边,接替杨光与他聊了起来,“老人家,那天你去报社看我时,说起过你的战友也有一对双胞胎女儿,能不能再说给我听听呀。我们上次关于那个双胞胎的报道,还是引出了不少故事,这些天来,不少有类似经历的人,不断地打来电话,谈起过他们不同的经历,大都是想让我们帮帮他们的忙,寻找自己亲人的下落。”

宁家林又一次准备坐起来,“是吗?”

陶李扶住了他,“您想坐起来?”

“是,扶我坐起来。上次那个报道还有不少连锁反应?”

“是啊,是有不少连锁反应。所以我说如果你的战友也有类似的经历,咱可以近水楼台呀。”

“可是,我就是怕给你们添麻烦呀。你们太忙了。”

“没事,你如果真有什么事的话,就尽管说出来。只要我们能做到的,就一定会尽力的。”

“其实,”宁家林感叹道,“我这也是瞎操心啊。我那个战友早就不在人世了。那天看到了你们的报道,我就想到了他生前曾经和我说过的他女儿的事。”

“他当年说过的情况,你还能记得多少啊?”陶李盯着眼前这位老人。

“我记得他当年说过,他的那对双胞胎女儿,其中有一个脖子后边正中间的位置上有一个痣,是很明显的。那是他的大女儿。别的,我也记不住很多了。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如果不是你们的那篇报道,我是肯定想不起来这件事的。”

“您再也记不起别的特征了?”

“当初他为什么把孩子送人,我倒是记得很清楚,就是家境实在太困难了。做父母的,如果不是到了实在无法支撑下去的程度,谁能舍得把自己的亲骨肉送人啊。至于别的细节嘛,他也没有和我说得太多。”

陶李不停地点着头。

6

幼儿园大院里,上官领着小虎从幼儿园的大楼里向大院里走去,没走几步,小虎便站了下来,“妈妈,妈妈,我有东西落在房间里了,我得回去拿。”

“什么东西呀?”上官感觉到奇怪。

“好多东西呢。”

“明天再拿吧。”

“不行。妈妈,不行,我得拿回家。”

“到底有什么东西呀?”

“是大可叔叔家的奶奶给我买的东西。”

上官有些吃惊,“大可家的奶奶?是朱奶奶啊?”

小虎十分兴奋,“是朱奶奶。朱奶奶今天来看过我。她给我买了很多好吃的东西。我得带回家呀。”

“那你刚才怎么不想着呢?”

“都让阿姨给放到柜子里了。”

“那你站在这里等着,我进去拿,一会儿就出来。”

“好的。”小虎在原地等着上官。

上官走进了大楼,没过几分钟,就手提一个大塑料袋从大楼里走了出来,领着小虎向外走去。

上官坐进了驾驶员的位置上,小虎坐在上官的身边,他的身上还系着安全带。上官边开车边与小虎聊着,“朱奶奶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她说她想我了,特意来看看我。”小虎一副天真的表情,“她还问我为什么不让妈妈带着我去看看奶奶呀?”

“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说妈妈不带我去呀。”

上官感叹道:“你这个孩子!”

“妈妈,我说错了吗?”小虎侧过脸去,发出了疑问。

“没说错。”

“那你怎么叹气呀?”

上官沉默着。

小虎突发奇想,“妈妈,你不喜欢大可叔叔吗?”

“那你喜欢不喜欢呀?”上官沉默了片刻,又如此反问。

“当然喜欢呀。”

“那妈妈也喜欢。”

“那你为什么不和他结婚呀?”

“大人的事,你不懂。”

“可是我非常喜欢大可叔叔。”

“妈妈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让大可叔叔来咱家看我呀?”

“大可叔叔太忙了。”

7

欧阳坐在家中的餐厅里用餐,欧阳的妈妈走了过来,坐到了欧阳跟前。

欧阳一抬头露出了笑容,“妈,你不再吃一点儿了?”

“不吃了。你怎么回来这么晚啊?都快九点了。”

“逛商店去了。”

欧阳的爸爸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也走到了餐桌前,“欧阳,你知道不知道磨刀老人去世了?”

欧阳吃惊地看着爸爸,“啊?什么时候的事啊?”

“今天凌晨的事,凌晨两点多钟。”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接到了一个短信,一个陌生手机发来的短信,是以他儿子的口吻,对所有关心过他爸爸命运的人表示了感谢。”

“给我看看。”

欧阳的爸爸走进书房,拿着手机又重新走出来,走到欧阳面前递给了欧阳。

欧阳拿着手机认真地看着。

“你看看你的手机上有没有这条短信,是不是应该也有啊?”

欧阳从餐桌上拿起手机看了起来,“是啊,我这里也有。白天我没发现。”

欧阳的妈妈提醒欧阳,“吃吧,还没吃完饭呢。”

欧阳将饭碗向一边推去,“不吃了。”

欧阳的妈妈不满地看着欧阳的爸爸,“你看你,就不能晚一点儿说这件事,弄得孩子连饭都没吃好。”

“欧阳,”欧阳的爸爸也劝着欧阳,“你总得把饭吃完啊。不然,你妈妈还得责怪我呀。”

欧阳站了起来,“不饿了。爸,电脑你还用吗?”

“我……”

“好吧,你用吧。我用我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要不……”

欧阳坐在家中卧室的电脑前,在电脑的键盘上轻轻地敲起字来。

“采访手记”四个大字出现在电脑屏幕上,接下来一行行文字出现在采访手记题目的下方。

一行行跳动的文字,渐渐地布上了电脑屏幕。

看到老李儿子短信中的“不在了”三个字,是那样地刺眼。我明白这是真实的,却又不愿意相信事情已经发生。可这三个字,还是再一次牵动了我的神经,让我敏感,让我心痛。

那天,当我在医院门前看到老李的那一刻,我同时看到了围绕在他身上的无数素不相识的人投去的那一束束热情关爱的目光,看到了那一颗颗善良的心灵和那感人至深的情怀。

他们和我一样,无法挽救老李的生命,无法阻挡他生命离去的步伐,却在老李生命的弥留之际,让老李感受到了人间的真情,社会的温暖。

也正是他们,又一次真正地感动了我。他们升华了我的情感,净化了我的心灵。

生命无常,如同白驹过隙。那些发生在采访老李的日子里的故事,依然鲜活如昨。我与我爸爸向他告别的那一刻,并没有告别我们对他命运的牵挂,尽管我知道他已经来日不多。可是当我真正地得知他已经离开人世的时候,我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我没有勇气给他的家属打出一个慰藉的电话。我只有在心底为他们默默地祈祷,我祝愿他们未来好运。

祝老李一路走好。

我会在心底记住他。我同样会在心底记住那些曾经关注过老李命运的好心人。

我谢谢他们曾经给过我一份记忆,给过我一份感动。

此刻,欧阳的脑海里,又一次出现了她最初在医院的大门外见到了磨刀老人时的情景。又一次出现了那一次次为老人家捐款时的热情的场面。最后出现在她脑海里的是爸爸陪着自己前去东山省送老人家返乡时的情景。那一幕幕,一景景仿佛就在昨天,仿佛就在眼前。

想到这里,欧阳的眼睛湿润了。

8

欧阳从报社电梯里走了出来,向大厅里走去。柳男从办公楼外走进报社大厅,正好与欧阳相遇。

“欧阳,你要去哪?”柳男问道,“下午报社不是有会嘛,你不参加了?”

欧阳异常爽快,“不参加了,我已经请假了。”

“去哪呀?”

“下午市作协有一个笔会,我得去参加一下。”

“又有笔会,在什么地方?”

“在安波温泉。”

“那可挺远的,你怎么去啊?”

欧阳似乎是漫不经心,“李奇来接我。”

柳男顿时异常惊讶,“李奇来接你?他也去呀?”

“对呀。他是作协会员,还是散文分会的会长呢。他肯定得参加呀。”

柳男轻轻点着头,“看来我得做好下岗的思想准备了。”

“不用你送不更好嘛,这么远的路,光油钱就得不少,再说还得浪费你的时间。”欧阳笑了,“再说也用不着考虑性价比了。”

柳男拉着欧阳向大厅的沙发前走去,他把欧阳按在了沙发上,“坐下,你先坐下。”

欧阳愣愣地看着柳男,“有事啊?我着急走呀。”

柳男坐了下来,“我看到今天报纸上发表了你的那篇采访手记。”

“感觉好吗?”

“感觉不错。我没有想到这组报道,还能有这么好的一个结尾。评上今天的重点稿了吗?”

“嘘……”欧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你就为这事让我坐下啊?这么说如果评不上,就不应该写是吧?”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欧阳似乎失去了耐性,“你是什么意思啊?”

柳男笑得有些勉强,“下午的会真不参加了?”

欧阳似乎这才顿悟出了什么,“我明白了,你不是在意我参不参加今天下午的会议,是在意我去不去参加下午的笔会。”

“知我者,欧阳也。”

“你累不累呀?不然你送我过去?”欧阳似乎有意在挑衅。

“我……”

“我什么我?记住了,是你的,想跑也跑不了。不是你的,想得也得不到。”欧阳站起身来,向大楼外走去。

柳男傻傻地站在那里,看着欧阳离去的背影,半天才醒悟过来,朝电梯口走去。

电梯停在了一楼,电梯门打开,电梯内空无一人。柳男看了看打开门的电梯,突然扭头朝办公楼外跑去。

他站在报社办公楼外的台阶上,向远处望去,正好看到欧阳已经打开了一辆轿车副驾驶位置的车门,坐进了车里,轿车发动起来,向远处驶去。

柳男站在原地不停地摇晃着脑袋,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迅速掏出手机,在手机的屏幕上写起短信来。手机的屏幕上清晰的显现出一行宋体文字:欧阳,别忘了,晚上我请你吃饭。

此刻,欧阳正坐在李奇的轿车上看着短信,短信上显示着柳男发过来的短信内容,她直接给柳男回复了一条短信:晚上我有饭局。

李奇边开车边笑着看了一眼欧阳,“这么忙啊,刚出来就有人找啊?”

“做记者的,有什么办法。从理论上讲,我们是没有节假日,也没有白天晚上。只要有新闻,晚上也得出击,节日也得上岗,发水也得赴汤,危险也得蹈火,这就叫赴汤蹈火,这就是职业特点。明白?”

“没那么严重吧?”

“有那么严重,当然有那么严重。你不知道每年全世界殉职的记者有多少啊?”

“那离你们太远。”

“离这个职业很近啊。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没有意思。”

李奇马上转移了话题,“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今天你写的采访手记,写的真不错啊。”

“恭维我?”

“犯不上。”李奇不无自信,“我还没到非恭维你不可的程度。”

欧阳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说道:“那说说看,不错在什么地方?”

“亲切、朴实、自然,说出了你心底的真实感受。表达了主题,没有无病呻吟,还比较有文采。就这些,你看够用吗?”

“你怎么知道说出了我心底的真实感受?”

“我一直在关注着那一组报道。”

欧阳有些苛刻,“是因为认识我爸爸?”

“也因为认识你。”李奇并不示弱。

“是因为认识了我爸爸,从而认识了我。”

“这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吗?”

欧阳沉默着。

“重要的是在于我本人对事物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