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辆出租车停在上官的住宅楼前,朱大可从右后门走下车来,又把小虎从车上抱了下来。他领着小虎走到车的另一侧,将另一侧的后门打开,发现上官依然坐在后排座里,闭着眼睛,表情僵硬,他凑上前去,“上官,下车吧,下来呀。”
上官没有任何反应。
朱大可又一次催促道:“上官,到家了,下车吧。”
上官缓慢地将一只腿伸到了车下,手扶着车门向前挪动着身体,她的身体不停地摇晃着。
朱大可伸手扶住了她,上官又站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朱大可打量着她,“上官,行不行啊?”
“行,不行怎么办啊?走吧,你带着小虎上楼吧。”她又一次晃动着身体向前走去。
朱大可领着小虎跟在后边走进了楼道,“上官,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什么事都没有。”
“没事的话,我就不送你们上楼了。”
上官缓慢地回过头来,“你这就准备走啊?也好,你也喝大了,那你就走吧,我领着小虎上楼。注意安全啊。”她面对着小虎,“小虎,你小心点儿啊,来,妈妈领着你。”她刚刚向前迈进了几步,身体再一次晃动起来,她扶住了楼梯栏杆,将头趴在了栏杆上。
小虎大声叫了起来,“妈妈,妈妈,你怎么了?”
朱大可回过头来犹豫了一下,又慢慢地向上官走来。
“妈妈,”小虎再次嚷道,“别让大可叔叔走,别让大可叔叔走,让他住在我们家吧。”
上官依然趴在栏杆上,竟然发出声来,“别胡说。”
朱大可凑上前去,“上官,怎么样?很难受是吧?”
“难受,确实难受。”上官依然没有抬头,“真不明白我怎么会喝成了这个样子。大可,你可别笑话我呀。你千万别笑话我。”
“谁笑话谁呀?我也有点儿喝多了,咱俩是一个半斤,一个八两。谁也不用笑话谁了。”
小虎抱住了朱大可的腿,不断地晃动着,“大可叔叔,你就住在我家吧。你快送我妈妈上楼,快呀。”
朱大可再也没有犹豫,一只手抱起了小虎,一只手扶着上官,缓慢地向楼上走去。
朱大可站在上官的住宅门外等待着上官开门,上官扶着房门站在那里,不停地翻动着手提包,半天也没有找到钥匙,她继续不停地翻动,嘴里还念念有词,“这钥匙让我放到哪去了?大可,你再帮我翻一翻,怎么会找不到了呢?”
朱大可将小虎放到地上,接过手提包翻动起来,他笑着顺手掏出了钥匙,“这不就在包里吗?”
“是嘛,看来我确实是喝多了。”
朱大可打开房门,又扶着上官走进了住宅。
上官坐到了沙发上,小虎站在客厅里,拉着朱大可的手近乎央求,“叔叔今天晚上留在我家吧。留下吧,好吗?”
“小虎,”上官艰难地抬起头来,“别胡说啊。去你自己的房间吧,去吧。”
小虎走进了卧室。
朱大可走到了上官跟前,“上官,我给你倒一杯水吧?”
上官站了起来,“你,你坐吧。就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去倒。”
朱大可按了一下上官的肩膀,“你还是坐下,我给你倒吧。”他走进了厨房,端着一杯水又走了出来,递给了上官,“喝吧,这是凉开水。”
上官边喝水边看着朱大可,“大可,怎么搞的,我今天怎么会喝成了这个样子。失态了,是吧?”
“没有没有。没事,我看比刚才好多了。你慢慢清醒清醒,也该休息了。我走了。”
“坐一会儿吧。既然上来了,就坐一会儿。”
朱大可看了看表,不置可否。
小虎又重新走出了卧室,“大可叔叔,今天住在我家吧。”
“不行不行。叔叔得走了。”
小虎抱住了朱大可的腿,“为什么我可以住在你家,你不可以住在我家呢?”
“大可,”上官盯着朱大可,“那你就坐一会儿吧。”她又一次叮嘱儿子,“小虎,你还是去自己的卧室看电视吧。”
朱大可坐了下来。
“大可叔叔你答应我了?”小虎的脸上露出笑容。
“答应你了。答应了。快去卧室吧。”上官应付着小虎。
“妈妈,我困了,想睡觉了。”
上官站起身来拉起小虎慢慢地向小虎的卧室走去,小虎又回过头来看着朱大可,“大可叔叔,晚安。”
没过多久,上官就从卧室里走了出来,顺便关上了卧室的房门,重新坐到沙发上,与朱大可面对面地坐在那里。
“大可,”上官开口说道,“刚才吃饭时,你一再向我解释,唯恐怕我误解了你妈妈那天晚上那番话的意思。我觉得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上官,”朱大可说道,“我真的是怕你误解了我妈妈。”
“你是怕我误解了你吧?你害怕我把你妈妈的话当回事?”
“你是指什么说的?”
“大可,我指什么说的,你还不知道啊?难道真是我误解了你妈妈的意思?”
朱大可轻轻地晃动着脑袋。
“既然明白,你总应该让我知道你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吧?”上官继续追问。
朱大可沉默着,房间内一片沉寂。
上官看了一眼朱大可又迅速将目光移开,“你的心里是不是一直还在惦记着陆佳?”
朱大可依然沉默。
上官抬头盯着朱大可,“不敢回答我?”
朱大可将头低下,“也许她真的不大可能会回来找我了。”
“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回不回来与你心里放下放不下,分明是两回事。”
朱大可又一次沉默起来。
上官感叹道,“看来是真的不好回答呀?”
“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我想知道你内心世界的真实感受。我不知道你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朱大可抬起头来,“我的内心世界没有感受。我能感受什么呀?我简直是无所适从了。”
上官突然笑了,仿佛有些冷,“不再相见,并不等于别离,不再互通音信,也不等于忘记。”
朱大可的泪水流了下来,他将头转向了一侧,任凭泪水流淌着。上官站起身来走到朱大可跟前,用一只手抚摸着朱大可的头。朱大可将上官的一只手拉到自己的胸前,不断地用两只手轻轻抚摸着。上官的另一只手也移动到朱大可的头上,继续抚摸着朱大可的一头黑发。
朱大可突然站了起来,“上官,我必须走了。”
两个人的手拉在一起,面对面地站着,上官眼睛湿润,“连听我倾诉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朱大可表情深沉,“至少眼下我还无法向你承诺什么。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倾诉呢?我担心这会庸人自扰。”
上官慢慢地哭了,哭出了声来,“那我对你就真的没有一点儿吸引力?”
朱大可紧紧地盯着上官,上官同样全神贯注地看着朱大可。两个人几乎是同时伸出双臂拥抱住对方,疯狂地吻了起来。
卧室里突然传来了小虎的声音,“妈妈,我睡不着。”
上官与朱大可顿时放开了对方。
上官依然拉着朱大可的手,眼泪继续流淌着,“大可,我已经爱上你了。可是我却没有理由把你留下来,没有理由。你走吧,马上走吧。不然我怕我会反悔的。”
上官不由分说,一气把朱大可推到了门口,又迅速打开住宅房门,“大可,你走吧,你走吧,快走。明天见。”
朱大可又看了一眼上官,转身走出了房门。
他顺着楼梯向楼下挪动,不时地回过头来深情地看看上官,他终于加快了步伐,朝楼下走去。
2
电脑室里依然有不少人正在忙碌着。柳男坐在电脑桌前,注视着电脑屏幕,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站起来接通了手机,“好好好,我知道了。”
欧阳站了起来,背上背包准备向外走去,走到柳男跟前,顺便一问:“还忙啊,不走吗?”
“有点儿事,一会儿就走。”柳男轻轻一答。
欧阳边走边挥手,“拜拜。”
柳男注视着欧阳朝电脑室门前走去。
欧阳走出了报社办公大楼,正准备向右拐去,突然发现成好坐在花园附近。她坐在花坛边的长椅上,不时地注视着报社大楼大门的方向。欧阳突然想到了柳男,想到了柳男刚才告诉她晚上有点儿事,她便特意走到了成好身边,成好站起来迎向欧阳。
欧阳异常热情,“都下班了,你怎么来了?又来找杨光?杨光好像不在报社啊。”
“我不找杨光,来找柳男。”成好十分坦率。
“来找柳男?他知道你来找他?”
“知道。刚才我还给他打过电话呢,他一会儿就下来。”
欧阳疑惑地看着成好,“找他有急事啊?”
成好把自己手里拿着东西举了起来,“这不,他的笔记本电脑染上了病毒,我找我表哥给处理了一下,重新装了一下系统,刚刚弄好,特意给他送了过来。”
“哦,你真是个热心人。就让他自己去拿算了呗。”
“也没什么,我有事也没有少麻烦你们大家,这点儿小事不算什么。”
“今晚还有事,我先走了。你在这里等着他吧。”
成好一把拉住欧阳,一只手抚摸着欧阳胸前佩戴的项链,“这还是上次我看到你戴的那条项链吧?”
欧阳看着胸前的项链,“是啊,还是那条。这种东西还能不断地更新呀?”
“我记得当时你说过,好像是花了好几万元买的?”成好仿佛漫不经心。
欧阳同样漫不经心,“是啊,五六万元呢。”
“你是不是买贵了呀?前几天我无意间在网上看到过与这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一条项链,只卖六千多块钱。这还没讲价呢。”
“怕是不一样吧?这种东西又不是大机器生产的,看上去几乎一样的东西,实际上完全有可能差别很大。”
“我完全是偶然看到的。反正我觉得是差不了多少,不信你上网搜搜看。”
欧阳认真起来,“你是在什么网上看到的?”
“我也记不住了,”成好回答,“等回去后,我找到网址,给你发到手机上。你愿意看就看一看。反正已经买了,我就是随便和你说说而已,就算是有问题也不可能去退货了。”
“我走了。”欧阳转身离开。
柳男正好出现在报社门口的台阶上,他注视着欧阳与成好的方向,径直向她们走了过来,他主动与欧阳打着招呼,“欧阳,你怎么才走到这啊?”
“出门时看到成好了,就在这聊了一会儿。”
“聊什么呢?聊了这么长时间。”
欧阳又继续向远处走去,边走边笑着,“闺密,男人不宜。”
成好大声嚷着,“欧阳,要不我们三个人一起出去吃点儿饭吧。”
“不了,”欧阳回过头去,“我还有事呢,就不想插足了。”
欧阳从容地向远处走去。
3
陶李正坐在电脑桌前,忙碌着什么。廖朋远从电脑室外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当天的报纸走到陶李面前,站在陶李的身边,“陶李啊。”
“廖教师,”陶李站了起来,“你好。”
“今天你这篇报道中提到的双胞胎,就是上次给朱大可带来很多麻烦的那个官司中的人物吗?”
“是啊,这里的吕可秋,就是开始时自杀的那个女子。”
“这篇报道非常不错啊,我看了之后,觉得非常有成就感。”
朱大可从旁边的电脑桌前站了起来,“这其中甘苦谁人知啊。如果可以让我选择的话,我宁肯不要这所谓的成就。”
“这可以理解。但总的来说,这结果还是不错的,非常不错。唉,我这光顾说话了。”廖朋远仿佛这才想起了什么,“陶李,刚才我上楼时,门岗的保安让我告诉你,办公大楼外有人找你。让你下去一趟。”
“是吗?谁找我?”
“我没注意,说是在门口的路边花园里等着你呢。”
陶李走出了办公楼大门,站在报社大门外的台阶上向花园里张望,她看到了宁国强的爸爸宁家林手里拿着一张报纸,正坐在花园的长椅上看着报纸。陶李慢慢地走到宁爸跟前,“老人家,是你来找我吗?”
宁家林站了起来,“陶记者,没想到是我吧?”
“老人家,”陶李笑着,“真是你找我呀?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是我找你呀。”
“老人家,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啊?咱们去大楼里边坐吧。”
“不用不用,不用啊,这里多好啊,绿树成荫,干净利索,又没有人打扰,就坐在这里聊聊吧。再说我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就是想来看看你们。”
两个人坐了下来。
“老人家,你是自己从家来的?”
“是啊,是我自己跑过来的。这里好找,坐一趟公共汽车就找来了。”
“宁队知道你来吗?”
“不知道。”宁家林解释道,“他们每天上班之后,就我一个人在家里,我自己想干什么,都是我自己说了算。”
“那你如果走得远的话,也得打电话告诉他们一声,免得他们找不到你时担心你。”陶李态度真诚。
“没事,没事。我今天看到你们报纸上报道了一对双胞胎的事,我看又是你写的稿子,就想过来和你聊一聊。这件事很感动人啊。”
“你也关注了这件事?”
“当然,我们那个年代,尤其是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这种事情发生过不少啊。”
“三年自然灾害的事情,我只是听说过,可没有过那样的体会呀。”
“那年头可困难了,能挺过来,可真是不容易啊。”
“老人家,”陶李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您特意大老远地跑来,是不是有什么别的事啊?有事您就直说,没关系的。”
“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宁家林含糊地说道,“可能是人老了,愿意多管闲事。我就是想问问那一对双胞胎,今年能有多大岁数啊?我看你们的报道中,只是说她们是中年人,照片上也能看得出来,没有说到她们的具体年龄。”
“因为是女人嘛,所以特意回避了她们的实际年龄。怕人家不愿意将年龄示人。她们都是一九六一年出生的,而且都是八月一日出生。”
宁家林的眼睛有些湿润,却一言不发,只是轻轻地点着头。
“老人家,你认识她们?”
“哪能认识呢。这让我想到了我的一个老战友,他也曾经有过一对双胞胎女儿,当时养不起,把孩子送人了。我看到报纸之后,觉得这是好事,顺便过来打听打听。我走了,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那这个时间和你战友的女儿出生的时间吻合吗?”
“我也说不大清楚。”
陶李将宁家林送到了车站。
公共汽车站站台上,一辆公共汽车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几个人上了公共汽车,陶李扶着宁家林最后一个登上了公共汽车。
陶李站在车站在站台上,向远去的公共汽车挥动着手臂。
4
偌大的一家茶馆里,宁静高雅,红色的桌椅,富丽高贵。各种字画挂在墙上,营造出传统文化的氛围。不远处坐着几个客人,正在优雅地喝茶和小声交谈。上官坐在一家茶馆的一角翻看报纸。滕超慢慢地走了过来,走到上官跟前。
上官听到了脚步声,抬起头来看到滕超走到了跟前,她主动站起来,“滕主任,你来了。”
“对不起,”滕超非常客气,“让你久等了。”
“没什么,你太忙了。这个时间约你出来,实在是太难为你了。”
“你考虑得很周到啊,把喝茶的地点直接定在了医院门口,这纯粹是为我考虑的。那天晚上的事,真让我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那天晚上的情况,我都知道了。坐吧。吃没吃饭呢?”
“吃过了,吃过了。别人帮我在医院餐厅里打的饭,已经在办公室里吃过了。你还没吃饭吧?”
“我得看你的时间呀。不然我们是可以出去吃点儿饭的,就是因为你时间不行,才约到这里来的。再说吧,一会儿再吃。”
“不好意思。”
“说不好意思的应该是我呀。”上官态度诚恳,“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竟然都没有像样地请你吃一顿饭。”上官为滕超倒了一杯茶,慢慢地递到滕超跟前。
滕超轻轻将茶杯往自己跟前挪动了一下,“谢谢。什么像样不像样的,吃饭嘛,不就是解决人体所需要的能量问题嘛,不能不讲究,又不能太讲究。眼下人们的观念也有了很大的转变,人们不是以吃好为主了,而是以吃出健康为主。”
“那我也得感谢感谢你呀。滕主任,坦白地说,这些天来,我一直在考虑应该如何表达我的感激之情。我有些纠结,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处理这个问题才好。连吃饭喝酒的机会你都不肯给我,别的方式,你能考虑吗?”
“我知道你说的别的方式是指什么。”滕超慢慢地喝着茶,“别的你就不要再说了,再说会破坏了我们谈话的趣味,没有这个必要。你儿子的复明,是他的一种福分,也算是一种缘分。这是方方面面的缘分,才促成的成功。对我,希望你就不要再说感谢的话了。”
上官笑了,“滕主任,像你这样的医生,现如今差不多像大熊猫一样珍贵。”
“过奖了。如果按照你的说法来衡量,谭医生肯定也是大熊猫。你接触了这么几个医生,就遇到了两只大熊猫,你说这大熊猫的比例如果有这么大,那就不应该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了。坦白地说,我希望自己是大熊猫,但又不希望自己是什么国宝。”
“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这很简单,我希望患者看到我时感觉到我像大熊猫一样可爱,可我又不希望……”
“明白了,可是你又不希望你在这个行业中,像大熊猫一样珍贵。你甚至希望人人都能够真正地尽到一份医生的责任。”
滕超突然笑了,仿佛十分动情,“看来咱俩应该握握手了。”
上官伸出手去,与滕超的手握在了一起。
滕超看着上官,“谢谢你的理解。”
“滕主任,”上官同样有几分激动,“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一种与世俗与世态不同的东西。你是让我感动的。”
“还是过奖了。坦白地讲,我有时候也很纠结,纠结的原因是连表达自己真实生活理念的机会都没有。”
“是因为没有这样的市场,是因为找不到真实的听众?”
“说得对。”滕超立刻表示,“没有这样的市场,没有真实的听众。其实,当人们在不断地表达着对包括我们医院这个行业在内的各种社会丑陋现象的不满,也还有一部分人也在那里痛苦着。他们眼看着自己的梦想破灭着,有多少精力、青春、荣誉、热情、甚至是信仰,都被无情地糟蹋了、浪费了。剩下的往往只有职业的无聊。想来,这无疑是一种痛苦。”
“你总还好得多,每当有病人经过你的治疗康复之后,你总还会有一种成就感吧?”
“其实,我除了治病救人之外,寻求的就是内心的宁静。不是为了别的。我家到了我这一代,已经是三代从医了,只是爷爷那一代是中医。”
上官近乎开玩笑地说,“看来,你还有薪火相传的义务?”
“我倒并没有把这当做负担。”滕超表情严肃,“昨天晚上,我在家里过得算是比较轻松。我在电脑上随便翻到了电影《泰坦尼克号》,这部片子已经看过多少遍了。可是,当我又一次看到它时,还是让我很感动,在大船行将沉没的那一刻,船长没有利用职权逃命;男人大多都把生的机会让给了女人和孩子;乐队从容地演奏到最后一刻……虽然船最后还是沉没了,可人们仍然抱有希望。可以设想一下,如果当时船上都是冷漠、功利、傲慢和自私,毫无伦理和道德可言,即使是船最终没有沉没,那还能剩下什么呢,起码人性已经沉没了。”
上官为滕超又倒了一杯茶。
“其实,行行都是如此。医疗行业也是一样。”
上官沉默起来。
“说起来,我还不到四十岁的年龄,也算是幸运的。前些年我曾经去过几个国家讲学,回来之后,越发多出了一些感慨。”滕超仿佛依然有话要说。
“如果不介意的话,说给我听听。”上官认真地看着滕超。
5
欧阳走出报社办公大楼,站在报社办公楼旁边的马上路,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一辆出租车从远处驶来,欧阳朝正向自己所在的方向驶来的出租车挥动了一下手臂。一辆出租车停在了跟前,她坐进车里。
出租车在马路上行驶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出租车停在了郊区养鱼塘附近,欧阳走下车去。轿车飞奔而去。
欧阳一个人行走在养鱼塘边缘,不时地向远处望着,又不时地蹲下身去,仔细地看看水面,还不时地用手捧起一捧水,用鼻子闻一闻,又用舌头舔一舔。钱成仁从后边走来,并没有惊动欧阳。欧阳回过头来,看到了钱成仁,这才慢慢地站起来,面对着钱成仁笑了,“钱老板,忙吗?”
“欧阳记者,你怎么又来了?”钱成仁向欧阳跟前靠了靠。
“想过来看看。”
“你一个人来的?”
“一个人来的,我想来看看问题是不是真的解决了。”
两个人沿着鱼塘堤岸慢慢地向前走去,边走边聊。
“最近鱼塘情况还好吧?”
“感觉还好,死鱼现象好像减少了。”
“其他几家养鱼户呢?”
“感觉都差不多。”
“有人找过你们吗?”
“找过。化工厂有人来找过我们,我们几个人一起去过他们厂里。他们当着我们的面,把厂内的一处排污管道用水泥堵上了。”
欧阳态度认真,“确实是堵上了?”
“他们是当着我们的面堵上的。”钱成仁态度同样认真,“别的地方还有没有排污口,我们就不知道了。这几天晚上,我们几个人半夜也偷偷去观察过,看看还有没有偷偷排污现象发生。现在看来还好,再没有发现有这种现象发生。”
“化工厂和你们谈起过赔偿问题吗?”
“那天我们去他们厂里时,有一个管事的领导,问起过我们还有什么要求。当时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没有思想准备,谁都没说话。我最后想了想,如果他们能真的不再像以前那样排污了。以前的事也就算了。免得搞得他们不愿意,今后再找我们的麻烦。当时我就表了态,如果今后不再发生这样的问题,以前的事也就一笔勾销了。”
“带我过去看看吧。”
“外边没有任何变化,现在去看,还是什么都发现不了。如果要去的话,还是得去厂内。”
“那好,就进到厂里去看一看,我也想顺便再见见华厂长。”
欧阳与钱成仁一起出现在化工厂大门前。
“我就不进去了。”钱成仁站了下来,“免得他们以为又是我把你请来的。”
欧阳笑了,“也好。如果这里面确实没有什么问题,我就不去见你了。今后再有这方面的麻烦,打电话给我。”
“好的。你是怎么来的呀?”
“打车来的。”
“出租车还在这等着你吗?”
“没有。早已经走了。”
“这里离主道很远,很少有出租车会进到这里来,一会儿你怎么走啊?”
“没事,这是白天。我一会儿慢慢地沿着原路走到马路上就行了。你放心吧。”
欧阳走进了化工厂内,华厂长陪伴在欧阳身边,在一处新浇铸的水泥堆前观看着。
“放心吧,”华厂长满脸堆笑,“欧阳记者,今后我们再也不敢做这种事了。如果你们真的因为这件事给我们曝光,那我们就很难在这里混下去了。这个账,我们算过来了。”
欧阳同样笑着,“这笔账早就应该算过来呀。”
“明白了。你们也不用再往这里跑了。我们不考虑来自你们的压力,也得考虑给监测站点的面子。没有他们从中协调,怕是麻烦会很大呀。”
“我希望监测站不仅仅有协调各种关系的能力,还应该努力有作为才对呀。”欧阳继续说道,“华厂长,那我就走了。我还有不少事呢。”
“你是怎么来的呀?”
“车在外边等着我呢。”
欧阳走出了化工厂的大门,沿着乡间沙石路向前走去。欧阳看到钱成仁正站在前方道边,她向他走去,“钱老板,你怎么还在这里呀?”
他指了指旁边停着的一辆摩托车,“我给你找来了一辆摩托车,让他送送你,把你送到公路上,不然你得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呀。”
欧阳与钱成仁握了握手,“谢谢你。谢谢。”
欧阳坐到了摩托车的后边,驾驶员发动起引擎,摩托车向远处驶去。
6
金琪家的厨房干净明亮,王东和他的妈妈正在厨房里忙碌着。金琪坐在轮椅上,轮椅正停在离厨房不远处。金琪的目光注视着厨房的方向。王东的爸爸正站在客厅的小孩儿床边,高兴地哄着孙子。孩子突然哭了起来。金琪回过头去看了看孩子,又转过头来对着厨房方向大声说道,“王东,你快过来哄哄王紫。”
王东走进了客厅,走到孩子的小床前,抱起孩子哄着。
住宅的门铃声响了起来。王东的爸爸走到门口,拿起对讲机正要说话,王东抱着孩子,接过对讲机,“爸,我来吧。”
王东的爸爸接过了孩子。
王东拿起对讲机,“哦,是你们呀。我给你们开门。”
王东按动了门的开关。
金琪慢慢地摇动着轮椅向王东跟前移动,“谁呀?”
王东沉默着,一言不发。
“刚才是谁呀?”
王东漫不经心,“小区物业的。”
他将住宅门打开,上官、廖朋远、朱大可、欧阳、陶李、李春阳、柳男和杨光等一队人马出现在住宅门前。金琪看到了他们,兴奋极了,“你们怎么来了?”
上官走进了住宅,站在客厅大门的里侧,将手捧的鲜花递到了金琪手中,“金琪,祝你生日快乐!”
金琪接过鲜花,满脸疑惑,“祝我生日快乐?你们也能想起我今天过生日啊?”
众人手捧鲜花依次走到金琪面前,一声声“祝你生日快乐”回响在房间内。
鲜花将金琪的上半身覆盖起来,王东站在金琪的身后,高兴地笑着。王东的爸爸抱着孩子站在不远处,也露出了笑容。
王东妈从厨房里走进了客厅,身上扎着围裙,两手擎在身前,愣愣地笑着。
金琪依然兴奋着,“这么多花呀?都够我开个花店了!”
“就是怕你觉得将来什么也干不了,特意提醒你一下,将来你至少可以开一个花店呀。”上官调侃起来。
金琪同样调侃着,“看来,我还可以开一个蛋糕店呀。”
“你还别说,这蛋糕今天还真没给你买到。”
“王东刚才还说,他也没给我买。是不是预订晚了?”
陶李开心地笑着,“不是。是做蛋糕的都过生日去了。”
李春阳轻轻地推了陶李一下,“你这个丫头,来的是真快呀。”他将目光移向了金琪,“陶李是在开玩笑。我们是下午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现去订蛋糕确实是来不及了。买现成的,怕不知道放了几天了。”
“你们是怎么想起我今天过生日的呀?快坐吧,坐吧,自己找地方坐。坐下再说。我家的座位少,买了票的可以坐着,持站台票的,只好站着了。”
柳男开起了玩笑,“陶李持的就是站台票,只好站着了。”
“没事,我可以站着,我可以一站到天亮。”
大家分别坐了下来。
王东妈边往厨房走边说道,“你们慢慢地说话,我去做饭了。说好了,今天晚上都留下来吃饭。”
“怎么可能呢?那必须到外边去吃啊。”
“就在家里吃。”
金琪笑着感叹道,“这得准备多少饭菜啊?”
“你尽管陪着大家说话就行了,这东西王东早就准备好了。”
柳男又一次调侃起来,表情却异常严肃,“金琪,没事。我们这些人好将就,只要质量好一点儿,自助餐就行。”
大家哄堂大笑。
金琪将头转向王东,“王东,你知道大家今天会来?”
王东的目光避开了金琪,“不知道啊。”
“上官,你们是计划好了的?”金琪把矛头又指向了上官。
上官笑着,“我可没有什么计划呀。”她又把陶李抬了出来,“陶李,你说是吧?”
陶李同样笑着,“是什么呀?不知道。我更什么都不知道。”
廖朋远向前凑了凑,“金琪啊,还是我把你当朋友,我告诉你实话吧。这件事是你老公的主意。他把电话打给了陶李,陶李又告诉了上官主任。所以,我们就都来了。”
王东将金琪身上的鲜花接了过去。
金琪双手合十,情绪激动,“谢谢你们,谢谢了。”
“原本以为你肯定会康复中心。”上官平静地说道,“你否定了之后,我们原来的计划也否定了。不然我们会在康复中心为你搞一个小小的仪式。”
柳男依然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说笑的机会,“金琪,刚才阿姨说是要留我们吃饭,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上官主任是真通知我们来你这里吃饭的。”
欧阳拉了一把柳男,特意纠正了一下,“是通知我们来和金琪一起过生日的。”
“说了半天,这分明就是一回事嘛。陶李,你说是不是啊?”柳男提高了声音,唯恐别人听不到。
金琪笑着,“是是是。柳男,你说的没错。幸亏这件事是今天才通知你的,不然你一定会几天不吃饭等到今天呀。”
大家笑了起来。
上官面带笑容,“金琪,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真是替你高兴啊。坦白地说,看到你现在的笑,就让我们看到了你和你全家的未来,是你把整个家庭的希望托起来了。”
“其实,生活当中,忧愁、痛苦和烦恼都是避免不了的,有时候这种东西可能会增加生命的内涵。”廖朋远仿佛经验之谈。
“廖朋远,我明白。”金琪笑着,有些淡然,“一艘船如果没有压舱物,行走起来,便不会平稳。我现在别的事情都做不了了,全当一堆压舱物吧。”
“王东,”柳男的目光移向了王东,“你瞧好吧。你这是持了一张旧船票,终于登上了金琪姐这艘……”
上官轻推了柳男一把,打断了他的话,“你尽瞎说。总也没有一点儿正经的。”
“没事没事,让他说吧。”金琪瞥了柳男一眼,“他好长时间没有机会拿我开心了,心里早就难受了。他是想说王东持着一张旧船票,登上了我这艘破船。”
“金琪姐,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啊,我是说王东持着一张旧船票,登上了你这艘客船。”柳男依然满脸的开心。
“只要王东觉得我这艘破船,还能航行就行。”金琪依然不怒不恼,“王东,你说是吧?”
王东站在轮椅边,一只手搂住了金琪的脖子,“是是是。说得对,不仅能航行,还照样能站起来行走呢。”
“金琪姐,”陶李不失时机,“有的人没有腿,比有腿的人走得还远呢。”
“医生说了,”王东一本正经地表示,“像金琪这种情况,康复之后,是完全可以装假肢的。”
“那就更好了。”陶李说道。
李春阳端起照相机,站到不远处对着金琪和王东,“唉,笑一笑,笑一笑。灿烂一点儿。”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李春阳身上。
“再灿烂一点,行不?”
人们的目光又移向了王东与金琪,金琪与王东微笑的形象瞬间便定格在画面上。
7
上官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注视着电脑屏幕,浏览网络新闻。朱大可走了进来,走到上官办公桌前。上官抬起头来,“大可,怎么样,有结果了?”
朱大可坐到上官办公桌外侧的椅子上,“有结果了。我同学给我来电话了,说是明天上午带着孩子去六一幼儿园,直接去找谷院长就行。”
“谷院长是男的女的?”
“女的,四十五六岁。听说是不错的一个人。”
“再不错,如果没有你出面,进到六一幼儿园,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这倒是。不说这些了,咱们也管不了那么多。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吧。别的事情我就不管了。”
“看来这样就不再需要申雪照顾了,你就直接把她的账给结了吧。我就不出面了。替我谢谢人家。”
朱大可站起来正准备往外走,“行,这件事还是我帮你办吧。”
“你现在有事吗?”上官认真地看着朱大可。
“也没有什么急事。”
“那就再坐几分钟。”
朱大可重新坐了下来。
上官若有所思,“这下可解脱了是吧,就是想马上逃脱?”
“没有那么严重。”朱大可沉默了片刻,“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如果有,没问题。”
上官沉默着。
“真的,有事你就说话。只要我能做到的。”朱大可打破了寂静。
“如果你愿意,”上官欲言又止,还是把后半句话说了出来,“明天跟我一起送小虎去幼儿园。”
朱大可郑重地看着上官,一言不发。
上官看了一眼朱大可,又低下头来,“如果不愿意,就算了。”
“可以。明天早晨我开车去你家接你们。”
“不用去我家。我开车去幼儿园,你直接去幼儿园门口等着我们就可以了。”
“明白。你再不需要说什么了吧?”
上官笑了,仿佛有些勉强,“ 看你这副表情,让我和你说什么呀。”
朱大可抚摸着自己的脸,挤出了一丝笑容,“我的表情不好吗?”
“让我很紧张。”上官坦言,“我问你,那天晚上,你确实是不想留下来?”
朱大可沉默着。
“可是我却想把你留下来,真的想把你留下来。”上官感情真挚。
朱大可依然沉默着。
上官继续着自己的话题,“假如那天晚上,我真的执意要留下你,你会做出何种反应?”
朱大可慢慢地抬起头来,“许多事情是不存在假如的。事实上,那天晚上你也是理智的,我看得出来,你也一直是在克制着自己。这很符合你做人的原则。”
上官沉默着。
“你没有错,”朱大可表情严肃,“那天晚上你真的很理智,甚至比我还理智。你刚才表达的意思,那天晚上其实已经表达过了。”
上官抬起头来,盯着朱大可,“那你为什么不主动要求留下来?”
朱大可半天也没有作答,此刻,他的心里仿佛一直被上官投来的目光灼烤着,温度正在不断上升。他终于抬起头来,正视着上官,“上官,坦白地说,不是你对我没有吸引力,而是我还没准备好。我不是没有准备好一夜情,而是……”
上官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突然哽咽起来,“我知道,一夜情,对我来说都是多么的奢侈。”
第二天,朱大可如约来送小虎入托。
六一幼儿园门前人来人往,不少家长前来送孩子。朱大可将轿车停在大门的不远处,从容地走到幼儿园门前。上官领着小虎从远处走来。朱大可迎上前去,走到上官和小虎跟前。朱大可与上官各领着小虎的一只手向幼儿园里边走去。
没过多久,两个人就走出了幼儿园。朱大可与上官站在轿车门前交谈起来。
“大可,谢谢你。”上官道出了让朱大可与自己一起来送小虎入托的真实心理,“我之所以让你陪我一起来送小虎入托,是不想让幼儿园的其他小孩感觉到小虎是单身家庭。”
朱大可眼睛湿润,频频地点着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