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朱大可坐在父母家客厅的沙发上,小虎纠缠在他的怀里。上官坐在朱大可对面的沙发上,表情严肃,“小虎别总缠着大可叔叔,让叔叔休息休息。”

小虎依然赖在朱大可的怀里,“妈妈,晚上我不走了,我想和大可叔一起睡。”

“那不行,”上官坚决拒绝,“眼睛好了。我不能再依着你了。这几天我就准备给你找一家幼儿园,得去幼儿园学点儿东西了。”

“我不用学盲文了?”小虎高兴地站了起来。

朱大可拉着小虎,“不用了,不用了。”

朱妈从厨房里走进客厅,“去幼儿园之前,小虎要是愿意待在这里,就让他再在这里待几天吧。只要他喜欢。”

“不不不,不行。”上官表示,“不能什么都听他的。今天晚上带他来这里是想看看你们二老,也谢谢你们。视力已经恢复了,不能再打扰你们了。”

朱妈往厨房方向走去,“没什么,没什么呀。”

小虎用电视遥控器调节着电视节目,电视画面中传来播音员的声音,“本台消息,本台记者昨天从市城建局获悉,国家级西郊森林公园本周日将正式开园。这家森林公园……”

小虎从朱大可的怀中挣脱出来,走到上官怀中,“妈妈,我想去森林公园。”

“去什么森林公园啊?”

“刚才说西郊森林公园周日开园,刚才电视上说的。”

“我根本没有时间啊。”

小虎又走到朱大可跟前,“大可叔叔,你也没有时间吗?”

上官站了起来,“小虎,别纠缠大可叔叔了,大可叔叔也没有时间。以后妈妈带你去。”

上官走进厨房,将米饭盛进碗里。朱妈边将炒好的菜盛到盘子里,两眼看着上官,“上官,小虎的眼睛复明了。阿姨打心眼里替你高兴。这回你自己也应该有一个家了。你一个人也已经两三年了,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可不容易啊。原来我一看到小虎,看到他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就想到了你一个人带着他时的情景,我这心里啊,真不是个滋味。现在好了,总算是熬过来。”

“阿姨,什么事情都得顺其自然,这种事也得顺其自然。这些年我都习惯了。”上官仿佛漫不经心。

上官将饭菜陆续端到了餐桌上,几个人坐到餐桌前用起餐来。

“妈妈,奶奶做的饭真好吃,”小虎童言无忌,“比你做得好吃多了。”

“是好吃啊,是比妈妈做得好吃多了。”上官敷衍,“那你就多吃点儿。”

“上官,”朱妈异常热情,“你也忙,如果哪天下班不愿意做饭,你就提前打个电话过来,直接来我家吃就行。我这也就是多出两双筷子嘛。”

“哪好意思啊。您这个岁数了,也不容易啊。”

已经很晚了,上官走出朱大可父母的住宅。

朱大可背着小虎走出楼道大门,将小虎送进了上官的轿车里。上官将驾驶员位置的车门打开,站在车门前。朱大可走到上官跟前,“上官,我妈妈深一句浅一句的,你可别介意啊。”

“说哪去了?”上官淡然一笑,“介意什么,都是为了我好。谢谢你和你妈妈对小虎的关照,我会记在心里的。”

上官坐进车里,发动起引擎,又打开车窗伸出手去,向朱大可挥动起来。朱大可站在原地摆手与上官告别,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上官开车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朱大可送走上官和小虎,重新坐到父母家的餐桌前,与老妈面对面地坐在那里聊了起来。

“大可啊,”朱妈异常认真,“我能看出来,上官对你很有好感,不是因为你帮助她照顾过小虎,而是你们之间确实有共同语言。以前小虎的眼睛不好,我也不太敢这样想。现在已经好了,你是不是也可以往这方面考虑考虑啊?”

朱大可故意以守为攻,“楼下英文老师的事,你不想了?”

“人家觉得你对她一点儿也不热情,觉得没有意思,早就拒绝了。如果你有想法,还不早就主动出击了。”

“妈,我的事,你就不用过分操心了。刚才吃饭时,你和上官说的那些话,多直白呀。你让人家怎么想啊?”

“妈也没有说什么呀。”

“你还没说什么?”朱大可表情严肃,“你说‘俺家大可没有孩子’,都是读过书的人,谁不会听啊。你把我没有孩子,当成我的优越条件了。妈,这男女之间的事,不是这么简单。”

“我觉得上官合适,”朱妈态度坦诚,“我特别喜欢这个女孩子,我当然不希望她带着一个孩子。可是这些天我看小虎对你特别依赖,我觉得这年头,只要我们自己能够接受,别人也不会多说什么。到时候,你们自己再生一个,加上小虎正好合适。一个孩子太少,两个孩子合适。”

朱大可站了起来,“妈,不说了。如果再遇到这种事,你千万别这样直白。”

朱妈站了起来,边收拾碗筷边感慨起来,“我还直白?你们这一代人可比我们直白多了,就你是歪脖玉米——各路种。”

“妈,这是两回事呀。”

2

柳男与欧阳一起走出了报社大厅,向停车场走去,两个人边走边聊。

“请我吃饭,”欧阳不无抱怨,“怎么也没早一点儿告诉我呀?”

“有一家川菜馆今天开业,带你去体验一下。”柳男有些得意。

欧阳坐进柳男轿车副驾驶的位置上,柳男发动起引擎,轿车驶离了停车场。

柳男边开车边与欧阳继续聊着。

“柳男,自从我认识你之后,你这样大方的时候可不多啊。”欧阳漫不经心地揭着柳男的老底。

“那是以前咱们的关系不到位。”柳男仿佛窃笑。

“现在关系到位了?”

“当然。不是吗?”

“这么自信?”欧阳瞥了柳男一眼。

柳男更加得意,“那当然。”

“没听说过吗?煮熟的鸭子也有飞的时候。”

“我把你烀熟了,炖烂了,看你还怎么飞?我让你插翅也飞不了。”

“那要看我给不给你烀熟炖烂的机会。”欧阳似乎多出了几许得意。

柳男悠然自得,“我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东风来了,我就把你娶回家。让你哪也飞不了了。”

欧阳笑着,淡然地笑着,“再沉重的镣铐,也锁不住肉体下不安的灵魂。所以,你必须想明白了,婚姻需要用爱去打造,需要用爱去维持,而不是用小木屋和枷锁去把对方关牢锁紧。”

柳男笑了,仿佛得了大便宜,“你是说你有不安分的灵魂?”

“你——”欧阳愤然地将拳头打在了柳男的身上。

柳男依然笑着,一种并非臣服的笑,“好好好,安分安分。”

欧阳恢复了平静,“你刚才说的东风是指什么?”

“房子呀。”柳男简明扼要。

欧阳轻蔑地笑着,又将脸向右侧转去,看着车窗外转瞬即逝的风景。

“你笑什么呀?”

“没笑什么。”

柳男腾出右手掐了一下欧阳,“不对,告诉我你笑什么?”

“别乱动,好好开车。”

“那你必须告诉我,你笑什么?”

“告诉你也无所谓。其实我眼睛里的东风,和你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那你指什么?”

欧阳深沉地道出了两个字,“感觉。”

“那你对我的感觉怎么样?不好?”

欧阳晃动着脑袋,“不是,而是不够。”

轿车停在了一家饭店的门前,柳男与欧阳下车走进饭店。柳男走到一个包间前,径直开门进去,欧阳跟在后边走进了包间。

包间内正坐着五六个人,包间内的人们看到柳男和欧阳走了进去,便主动与他们打招呼。傅洋最先站了起来,走到柳男面前,与柳男热情地握起手来,“来了,来了。华厂长早就到了,在这里等了一会儿了。”

此刻,欧阳才顿悟,这是柳男将她带到了华厂长请客的饭局,傅洋做为柳男的高中同学,尤其是监测站站长,也在被邀请之列。

瞬间,欧阳的心里仿佛生出一种被绑架的感觉。她还是抑制着内心的那份不悦,防止那份不悦出现在脸上。

华厂长与柳男握了握手,“谢谢你们的赏光啊。”

柳男兴致颇高,“握手言欢嘛,没什么,没什么。这也是应该的。”

柳男转过身来,看着欧阳,“欧阳,你别总躲在后边啊。今天华厂长要请大家吃饭,人家早就到了,等我们半天了,我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你怎么这么严肃啊?”

欧阳与华厂长同样握了握手,面带微笑,“今天到底是谁请客呀?”

“我我我,我请客。”华厂长连声表示。

欧阳笑中却隐含着别样的含义,“柳男,你这可是把我绑架了呀。”

“不就是吃顿饭吗,在哪也得亲自吃啊。”柳男毫不在意。

欧阳主动将手伸向了吴可可,与吴可可握起手来,她又走到傅洋跟前,与他握手,“傅站长,谢谢你给我们提供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欧阳似乎同样话中有话,没等对方做出反应,她就指了指身边的座位,“坐下吧,坐下再聊。”

所有人都坐了下来。

欧阳坐下之后,分别与坐在对面的几个陌生面孔点头示意。

华厂长下达了命令,“把酒倒上。”

一个陌生的年轻女性从女服务员手中接过了酒瓶,倒起酒来。显然,她是华厂长的部下。

欧阳起身走出包间,去了洗手间。

陌生女性走到欧阳的空座位前,有些难为情,“也不知道欧阳记者喝什么呀?”

柳男直言,“红酒没有问题。”

欧阳走进包间,重新坐到原来的位置上。

华厂长举起了酒杯,郑重地发表宣言,“今天在这里与大家见面,非常高兴。尤其是两位记者能够赏光,这更是让我感觉到非常荣幸,为了这美好的时刻,我提议大家将这杯酒干了。”

酒杯在空中碰的乱响,大家分别将酒送入口中。欧阳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此前倒酒的陌生女性继续倒起酒来。

欧阳盯着酒杯一言不发。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坐在原处接通了手机,手机中传来欧阳妈妈的声音,“欧阳,你在哪呢?”

“我正在外边吃饭呢。”欧阳表情淡然。

欧阳妈妈的声音急促起来,“你爸爸突然病了。”

欧阳的脸上顿时便失去了平静,“妈,我爸他怎么了?”

“你爸爸他晕倒了。”

“严重吗?”

“他刚刚从外边走进家门就晕倒了。你快回来吧。

“好好好,我马上回去,马上。”欧阳挂断了手机,目视着华厂长,“华厂长,不好意思,真不凑巧,我爸爸刚刚从外边走进家门就晕倒了,很突然。我必须马上赶回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欧阳的身上。

华厂长表情无奈,“没办法,遇到这种事情,也只能这么办了。不过真是有些扫兴了。”

“不好意思,我不得不回去。再见。”

柳男正欲站起,“欧阳,我送送你吧?”

“不用,”欧阳的目光远离着柳男,态度看上去却不愠不火,“多谢了。”

这一刻,欧阳的所有行为,于在场的人看来,都是无可挑剔的。柳男却是最应该看明白欧阳在离开的瞬间,为什么会那样地不愠不火。

可是直到走出酒店的那一刻,欧阳还是没有弄明白柳男究竟读没读懂她。

欧阳坐进了一辆出租车里,她在手机上不停地编写着短信。短信上显示:君子慎言。希望你好自为之。晚上我在报社等你。

3

吕可秋与沈小青同时来到了秦州晚报社。

报社读者接待室里,吕可秋与沈小青近距离地坐在会议桌前。陶李坐在她们的不远处,她大声感慨起来,“如果你们的穿戴一样的话,反正我是怎么都认不出你们谁是谁。”

“还好,”沈小青笑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今天我们的穿戴还是有区别的。起码今天能区分开吧。你可以这样记啊,穿浅色衣服的是沈小青,穿深色衣服的是吕可秋。这样行吧?”

“那你们以后再见到我时,可不要忘了,总得以这样的装束出场啊。”陶李显然是开起了玩笑。

“本来我是不想来打扰你们的。吕可秋非要让我陪着她来看看朱大可,我哪能不来啊。她上次曾经让她女儿来找过朱大可,朱大可不愿意再与她见面。她总觉得欠朱大可太多。那天看到鉴定结果之后,她更觉得全家人都对不起朱大可。陶李,你再打一个电话,看看朱大可什么时候能来报社,还是让他与我们姐俩见见面,算是大人不计小人过嘛。”

“朱大可也不是像你们想象得那样小心眼,他刚才正在外边采访。这样吧,你们坐着看看今天的报纸,我再去看看他回没回来。”陶李话音刚落,便走出了读者接待室。

此刻,朱大可郑重地坐在报社电脑桌前看着电脑屏幕,陶李快步走到朱大可面前,她一把拉起他,“大可哥,别这样。就算是你再不希望有这样的麻烦,这件事你也逃脱不掉干系,去见见她们。杀人不过头点地嘛,吕可秋是来向你承认错误的,你应该接受人家的道歉。说起来,事情发展到今天这种程度,也算是可以理解了。这纯粹是一个天大的误会,也是一种幸运,这幸运简直就像是天下掉下块陨石,正好砸在了你头上。客观地讲,我们受了一点儿委屈,但我们也是做了一件好事啊。”

朱大可突然抬起头来,“还是砸在你头上吧。这次差点没把我砸死,已经算是幸运了。”

陶李笑着,“好好好,让它砸在我头上。以后你就和老天爷打声招呼,都让它砸在我的头上。最好让馅饼都掉到你的嘴里,你只管张嘴接着就行了。中午连餐厅都不用去了。”

朱大可突然笑了,“馅饼还是留给你吧。谁叫咱是男人呢。”他站了起来,“也没有什么不能见的。我只是实在不愿意再介入这种事了。事情都已经结束了,我真的想让这一切都过去,不想再提起这件事了。”

“过去了,很快就都过去了。”陶李拉起了朱大可向电脑室外走去。

陶李和朱大可走进了读者接待室,走到了沈小青和吕可秋面前。

陶李满脸堆笑,巧妙地为朱大可圆了圆场,“朱大可刚刚从外边采访回来,还没上楼呢,就跟着我过来了。”

沈小青站了起来,吕可秋也站了起来。朱大可迎上前去与两个人分别握了握手。吕可秋郑重地向后退了一步,面对着朱大可鞠了一躬,鞠躬完毕便深情地表示,“朱记者,我代表我们全家郑重地向你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

看得出来此刻的吕可秋是严肃的,心底似乎真的还残存着内疚。

“别别别,别这样啊,”朱大可的内心仿佛真的有了变化,“这样我受不了啊。坐吧,坐下说吧。”

几个人分别坐了下来。

朱大可特意刨根问底,“代表你全家?人家允许你代表他们吗?”

“说得也是。”吕可秋似乎此刻才有所顿悟,“还不知道人家允不允许我代表他们呢。我和我们家大孙已经不是一家人了。”

“这件事闹的!”沈小青插上了话,“怎么能闹到这种程度呢?看来都怪我呀,如果那天我不去会展中心凑那个热闹,怕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

“那你们谁也不会发现对方呀,更不会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双胞胎姊妹就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说起来,这都是命中注定的。”陶李趁机搅和着。

“现在我也信这个。我们命中注定会是这样。”吕可秋表情严肃。

朱大可看着吕可秋,“当初你们是谁提出来离婚的?”

“是我。”吕可秋直言。

朱大可笑着,“上法院告我,肯定也是你自己的主意了?”

“你就别提这码事了,好不好?”

“这件事你告诉过大孙吗?”

“我没告诉过他。女儿肯定和他说过。”

“最近他找没找过你呀?”

“没有。”

“那你也没去找过他?”

吕可秋不断地摇着头。

“坦白地说,”朱大可一本正经,“我现在已经不大关心你们之间具有血缘关系这件事了。我最关注的是你与大孙的关系如何。其实,大孙对你是真好啊。做为一个男人,看到会展中心前的那个镜头,没有几个人会不做出反应,如果没有反应,说明他根本就不在意你。可是最终,还是你提出来和人家分手的。我建议你快点儿去向人家道歉,这是最主要的。这要比来这里向我道歉重要得多。”

吕可秋一脸的无奈,“我当时也很冤枉啊。”

朱大可笑了,“说得也是啊,不然,你怎么能想到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呢?”

“不管怎么说,”陶李又一次敲起了边鼓,“你需要主动点儿,主动去找找你老公。这才是最主要的。”

“放心吧,我陪着她一起去。”沈小青大胆地调侃起来,“也去看看孙先生是不是我的老公。”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

李春阳走了进来,举起了照相机,不停地拍照。吕可秋与沈小青微笑着进入李春阳的镜头。

陶李面对李春阳,大声责备起来,“李老师,你怎么才来呀?”

“你给我打电话时,我正在外边采访呢。我是紧赶慢赶才赶过来的。”

“多照几张啊。”陶李叮嘱起来。

李春阳端着照相机,将吕可秋与沈小青的一张合影指给朱大可和陶李看着,“你们看看这张见报怎么样啊?”

朱大可在照相机上指点着,“就这张了。太幸福了。”

4

宁国强曾经答应要为杨光出院压惊,这次压惊的请客活动就选在了海边的一家露天餐厅里。

海边沙滩上,摆放着一排排长桌。长桌的上方遮盖着蓝白两色的遮阳棚。远处大海波光粼粼,一条条游船在海上游**,不少游客在水中畅游。各种颜色的游泳圈在水中漂浮,人们躺在上边戏水。

一条大排档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菜肴与饮料。朱大可与上官坐在宁国强的一侧。

宁国强正在大排档的中央位置上,大声招呼着,“我们得抓紧时间啊,今天虽然是星期天,你们下午大都有采访任务,所以我们不能浪费时间啊。”宁国强将头转向了远处,加大了嗓门喊了起来,“陶李,过来呀。”

陶李走到了宁国强跟前。

上官正在宁国强的身边,她看到陶李走了过来,便指着身边的一个座位说道:“来来来,陶李,你就坐到宁队身边吧。”

陶李坐了下来。

宁国强转身发现了少了一个,“欧阳呢?欧阳怎么没来呀?”

现场一片寂静。

上官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柳男,疑惑地问道:“对呀,柳男,欧阳怎么没来?她有没有和你请假呀?”

“她和我请什么假呀?”柳男一脸的不耐烦,“我也不是她的领导。”

杨光用手捅了柳男一下,“发生自然灾害了?是旱灾,还是水灾呀?”

“你才自然灾害呢,”柳男转过脸去,没好气地来了一句,“没有,什么灾害也没有,人家说是在外边采访呢。”

上官坐在原处拨通了欧阳的手机,“欧阳,你在哪呢? 早就说好了宁队请客为杨光压惊,你怎么能不来呢?在哪采访呢?”

此刻,欧阳正坐在自己家的书房里,“上官主任,我身体不太舒服,就不过去了。你帮我向大家解释一下。”

“过来坐坐嘛。”上官努力劝慰着,“我比你们更有理由不来这里,我都把孩子安顿给别人了,特意跑来了,你怎么说不来就不来了?”

“上官主任,我真不舒服,肯定不过去了。谢谢了。”欧阳主动挂断了手机。

上官将头转向宁国强,“宁队,欧阳身体不舒服,不能来了。”

“昨天晚上我有事,”成好插上了话,“还给她打过电话呢,她没有病啊。我现在给她打一个电话和她说说。”成好拨起了欧阳的手机,柳男迅速夺下了成好的手机,“算了吧。即使是来,什么时候才能赶到啊。”

“那好吧,我们就谁也不等了。”宁国强发话了,“谁想喝什么都自己倒,今天是想喝酒的喝酒,想喝饮料的喝饮料。但凡是喝酒的,都不能开车走。这不用我多说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宁国强身上。宁国强举着酒杯站了起来,大家也同样都举着酒杯站了起来。

“来,”宁国强开心地笑着,“让我们为杨光的平反昭雪干杯!”

大家愣愣地看着宁国强,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陶李依然笑着,“这也对呀,原本就是一桩冤假错案呀。”

酒杯先后碰了起来,发出了阵阵声响。

李春阳远远地不停地为大家拍照,边拍照边抱怨,“你们怎么不等等我呀,净拿村长不当干部。”

“大家知道你去接廖朋远了。”朱大可主动担当起了解释的义务,“他来不了,以为你也不来了呢。”

李春阳两眼一瞪,“柳男,我把电话打给你了,你怎么转达成了这个样子?这不是假传圣旨吗?”

成好拉了一把李春阳,悄声提醒他,“柳男今天的心情不好。”

李春阳坐了下来。

大家边吃边聊着。

朱大可趴在上官的耳边小声耳语,“上官,今天是星期天,如果让滕超主任也过来玩玩就好了。”

上官瞥了朱大可一眼,“你喜欢他来呀?”

“我是觉得他都把我们这帮人当成朋友了,尤其是对你。”朱大可似乎是漫不经心。

上官严肃起来,“这不用你提醒我。”

朱大可神情木讷,他愣愣地看着上官脸上瞬间的变化。

宁国强手持酒杯伸向杨光,“杨光,再一次祝贺你啊。祝贺你逃过了这一劫,我相信你今后的人生,一定会充满阳光。”

杨光站了起来与宁国强手中的酒杯碰了碰,感情真挚注视着宁国强,“谢谢宁队的吉言,也谢谢你的良苦用心。”

酒桌上的人们不断地碰着杯,发出了一阵阵叮当的响声。

上官与朱大可侧着身子面对面地聊着,宁国强与陶李轻松地说着什么,成好与柳男侧着身子也在说着什么,仿佛情绪激昂。

宁国强手持酒杯站了起来,上官也站了起来,与宁国强面对面地站着,宁国强态度真诚,“今天这顿饭,还应该有另外一个重要的意义,那就是祝贺你的儿子眼睛复明。这不仅仅是你儿子的人生大事,也是你的人生大事啊。“

“谢谢宁队的祝福,我理解你说的意思,谢谢你。”上官将一杯酒送进了口中。

成好主动走到了宁国强面前,“宁队,我一定得再找时间单独感谢你呀。”

“来碰一下,”宁国强主动将酒杯碰到了成好的酒杯上,“关于你表姐那件事,都在这酒杯里了,一定不要再提了。”

“那怎么能行呢?”

宁国强笑着,“那怎么就不行呢。”

5

到了下班时间,欧阳背着包从报社大楼里走出,继续向前走。柳男跟在后边走出了报社大楼,迅速追赶上欧阳,转过身来表情严肃地挡住了欧阳的去路,“你不能就这样走了,我需要和你好好谈谈。”

欧阳机灵地躲过了柳男的拦阻,气哼哼地向一侧走去。柳男再一次追上欧阳,又挡住了她的去路。

欧阳大声吼道:“躲开。”

柳男搂住了欧阳,“你不能走,我必须与你好好谈一谈。”

欧阳依然在赌气,“有什么可谈的?我根本就没有和你谈的欲望。”

“这里人来人往的,我们找个地方谈一谈。”柳男灵机一动,“对了,我带你去吃饭吧。”

“你还想绑架我呀?”

“怎么说得那么难听呢?”

欧阳又一次躲过柳男,她快步朝公共汽车站走去。

一辆公共汽车停在站台上,欧阳上了公共汽车。柳男站在远处看着欧阳上车,公共汽车向远处驶去。

柳男迅速做出了反应,快步跑进了报社停车场,坐进车里发动引擎,驶离了停车场。

一辆轿车与公共汽车并排行驶着,公共汽车停在了一个站台上。

欧阳走下车去,沿着马路边上的人行道走着。柳男将轿车慢慢地向边上靠去,在离欧阳不远处行驶着。他将轿车右侧的窗户玻璃摇下,不时地按响轿车的喇叭。欧阳侧过脸去,看到轿车里正在向她示意的柳男。她加快了行进的脚步,轿车同样加大了油门,欧阳又放慢了行进的速度,轿车也同样缓慢地行驶起来,如同蜗牛一样爬行着。

这一刻,仿佛正在上演一场人车大赛。

不知道相持了多久,欧阳走到了一处住宅小区门前。柳男将轿车停在了小区大门前,迅速开门走下车去,直奔欧阳而去。欧阳加快了步伐朝小区的大门里侧走去。柳男突然脚下一滑,便“唉哟”一声,慢慢地蹲下身去。

欧阳迅速回过头来,看到柳男一副“痛苦”的样子,便快步走出了小区的大门,走到了柳男跟前。

柳男突然站起身来抱住了欧阳,“走吧,上车吧。别赌气了。”

欧阳挣扎着,“讨厌。”

柳男紧紧地抱住了欧阳,始终不肯松手。

欧阳终于被柳男“俘虏”进了他的轿车里。

柳男边开车边与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欧阳聊了起来,柳男得意极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会给我面子。”

欧阳不无严肃,“我知道你这个人从来就只是在乎面子,而不在乎里子。”

柳男转过头来,表情茫然,“听不懂,什么意思?”

“听不懂就算了,懒得和你解释。”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和我玩脑筋急转弯是吧?”

欧阳无奈地解释起来,“你只在乎别人是否给你面子 ,而根本就不在乎别人的心里感受,更不在乎别人对你的真实感觉。”

两个人来到了江边的人行步道上,散起步来。

欧阳背靠在江边堤岸的花岗岩栏杆上,眼睛并没有目视柳男,而是看着远方。柳男与欧阳面对面地站着,“你是因为我那天晚上没回报社找你?”

欧阳看了看柳男,目光再一次移向远方,却一言不发。

“就因为这点儿小事啊,值得吗?”

“你就是这样认为的?”

“那天晚上,和华厂长他们在一起,喝得多了一点儿,又跟着他们一起去洗了个澡。还是他们开车送我回家的,我也就没有赶回报社。”

“看来你还真以为我爸爸病了。”

“后来你在电话中不是告诉我了嘛,是你特意让你妈妈打的电话。”

欧阳将疑惑的目光撒在了柳男的脸上,“那你还以为我一直是在为你没有回报社和你赌气?”

“那天晚上的事……”柳男还没有说完,就被欧阳打断了,“那天晚上的事,你做得太过分了,你以为你是谁呀。你以为这是我们俩私人之间的约会呀?这是我的采访任务,你是陪着我去的。你凭什么把我绑架到他们面前呀?”

“你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啊?什么叫绑架啊,我怎么绑架你了?”

“你答应过他们出去坐坐,可是你提前告诉过我吗?你以为这是一般的朋友约会呀?他们显然是司马昭之心。”

“此前,你不也表示过,如果不采取见报的手段,能够把问题解决了,也属于舆论监督范围内的事吗?”

欧阳表情严肃,“那你也必须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那天就是给你提供了这样的机会,你竟然主动放弃了。”柳男理直气壮。

欧阳沿着栏杆向前走去,柳男慢慢地跟了上来。

欧阳又一次停了下来,“我的放弃,是因为我需要抗议我的权利被无情地蔑视。”

“我不明白,”柳男也一改此前的态度,“你想要的是什么权利,民主权利,女权?还是其他什么权利?”

“无聊,你简直是不可理喻。”欧阳又一次向前走去,柳男再度跟了上来,“我说欧阳,我不就是错在没有与你打招呼上吗?其实那天晚上谈的结果,你不一定就不赞成。”

“即使是我赞成你们讨论的结果,我也不赞成你那次的行为。这简直就龌龊到了极点。”

“没有那么严重吧?说到底,我就是给了我同学一点儿面子。坦白地说,我肯定没从他们那里拿一点儿好处,这一点是肯定的。我坚持不发这篇稿子的前提是必须将排污管道在监测站的监督下完全堵上,并保证不再发生类似问题。”

“还有关于养鱼专业户的有关赔偿或者谅解问题,必须得到很妥善的解决,否则,我根本不会答应。”

“这些我都谈到了。”

“他们怎么表示?”

“他们答应与养鱼专业户认真协商。”柳男平静下来,“我已经接到了化工厂的电话,说是已经与养鱼专业户接触上了。”

欧阳笑了,“看来愚蠢和创造力有时也并非是绝对的冤家。”

“你终于笑了,”柳男那颗紧张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瞬间便转守为攻,“欧阳,你原本那张展示性很强的脸,这几天如同刚刚出土的青铜器面具,看上去仿佛掩藏着几千年的历史。”

“那还不是让你给摧残的!”

柳男得意地笑了,“你一定得搞清楚啊,到目前为止,你还没有给过我一次那样的机会呀。”

“问题是我的心灵是最怕摧残的。”欧阳一本正经。

柳男一只手搂住了欧阳的脖子,一只手伸向了她的腹部,“来,让我感觉一下,心灵被摧残成了什么样子?”

欧阳边笑边挣扎着向前跑去,柳男又一次向前追了上去。

6

上官仿佛心事重重,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她走了几个来回,又走到办公桌前抓起电话座机,刚要拨出去,却又放了下来。她又继续踱起步来,走了几个来回,坐回到办公桌前,又一次抓起电话机拨了出去。电话是打给滕超的。

此刻,滕超正坐在主任办公室里接听手机,“哪位?”

“滕主任,我是上官。”上官自报家门。

“哦,上官主任呀,你好。孩子好吗?”

“孩子很好,感觉非常好。让你操心了。滕主任,你还那么忙吗?”

“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我想请你出去坐一坐,”上官坦诚道来,“想与你见个面,我直接去医院也不太方便。你看你可以赏光吗?”

“上官,你太客气了。”滕超当然明白上官的意思,他直言,“什么名目?是不是为了谢谢我呀。不用吧,没有这样的必要。这件事到此就算结束了。你不要想得太多。”

“哪能这样啊,这样我也太无情无义了。这让人家怎么看我呀。”

“过了,过了。说得过了。你如果想得太多。这事情就又复杂了。”

“我没想得多么复杂,我是想请你出来吃顿饭。时间由你决定,这点时间总应该能找得到吧。”上官又一次真诚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其实,”滕超犹豫起来,“这件事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整个操作过程中,很多人都做了不少的努力。比如朱大可、欧阳,他们当时的表现,连我都很感动啊。”

“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请他们一起出来坐坐呀。”

滕超默不作声。

“我看就不用请别人了。我和他们在一起工作,像这样的聚会机会有很多,我们随时都可以坐嘛。这样吧,现在是下午三点,今天下班之后可以吧?你安排一下工作,到点你就走好吗?”

“就我们两个人?”

“就我们两个人。今天暂时不找别人。”

滕超有些疑惑,“那朱大可呢?”

上官毫无掩饰,“他得帮我照看孩子呀。”

“朱大可这个人是真不错啊。如果不知道的,看他对孩子的那个热情劲,还以为他是你儿子的爸爸呢。”

上官笑了,“这说哪去了?我单身已经几年了,又带着这么一个孩子,平时总有应接不暇的时候。忙不过来的时候,他出面帮我的时候多一些。由他出面照顾小虎,我也很放心。”

“哦,如果是这样,就让朱大可带着你儿子一起参加吧。”

“那太闹了。我还是委屈朱大可帮助我照顾一下孩子吧。”

“没事,没事,一起参加嘛,免得你还有心思。”

“那好吧。”上官当即将时间定了下来,“晚上六点,江湾广场边上的渔港酒店怎么样?”

“哪都行,简单一点儿,方便一点儿的地方就行。但我不能喝酒。”滕超满口答应下来。

“担心会有急诊?”

“是的。这是老规矩了。”

“我请客也不能除外。”

“不能。肯定不能。希望你能够谅解。”

晚上,上官早早就来到了饭店,饭店的包间内装修考究,舒适典雅。上官一个人坐在酒店的一个包间里。女服务员递上菜谱,上官看了看菜谱,“等一等吧。”

朱大可领着小虎走进了包间,小虎纠缠在朱大可跟前。

上官笑着,“你们到得可挺及时啊。”

“我接到你的命令,就奔家里去把小虎接了出来。还能让人等着咱嘛。”

“我太外行,你点菜吧。点的少一点儿,精一点儿。就咱们几个人。等滕超主任来了就上菜。他实在是太忙了,这样可以节省点儿时间。”

朱大可拿起菜谱与服务员聊着什么。

上官不时地看着手表,表针已经过了六点半。当她又一次看表时,时间已经快到七点钟了。她站了起来,“差不多应该到了呀,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服务员走了出去。

“不大可能吧,如果有变化,他肯定会提前打电话给你。”朱大可判断。

“他是答应我了。可是医院随时都可能有事找他。也许是因为我的安排有什么问题。可这是他的提议呀。”上官猜测着对方迟到的原因。

“你说什么?安排有问题?不会是他不希望我们来吧?”

“不是,不应该是那个意思。”

“你给他打一个电话问问吧。”

上官拨起了手机,手机一直响着,却没有人接听。她一次次地拨打,始终没有人接听。上官的目光移向了朱大可,“手机始终没有人接听。”

“会不会是真有什么急事啊?”朱大可也有些着急了。

上官沉默着,半天之后,又继续拨打起手机,手机是打给欧阳的,“欧阳,我是上官,下午我与滕超主任约好了,晚上请他出来吃顿饭,人家为我儿子的事操了那么多心,我想请他出来坐一坐。他本来答应了,说好了六点钟见面,可现在都快七点了,他也没到。你设法帮我问一问,看看他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或者是不是把这件事忘了。”

“好好好,”欧阳满口答应,“我马上帮你落实这件事。

上官挂断了手机,“大可,菜已点了,我看慢慢地上菜吧,你和小虎肯定早就饿了。滕超如果来了的话,就再增加几个菜。”

朱大可起身走到了门口,向走廊望去,“服务员,上菜。”

没过多久,服务员陆续将菜摆到了餐桌上。

上官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通了手机,“欧阳,联系上了吗?”

“我找到朱护士长了,”欧阳传达着最新信息,“门诊来了一个患者,他被找去做手术了。我给滕主任打手机,他没有接。”

“那好吧。谢谢你了。”

上官挂断了手机,“滕超来不了了,做一个急诊手术。我们吃吧。”

朱大可笑了,“你这不等于专门请我吗?”

“请你,”上官同样笑了,“你也是当之无愧呀。那今天就算请你了。”

朱大可依然笑着,“既然我当之无愧,今天这算怎么回事啊。算,也只是歪打正着。”

上官瞥了朱大可一眼,“你还想怎么样?你也和我计较啊?”

“我只是说说而已。来来来,喝酒吧。”朱大可端起了酒杯。

“没开车来呀?”

“对啊,”朱大可这才顿悟过来,“开车来的。真可惜,这么好的菜,不能喝酒啊。”

“真想喝啊?”上官露出了甜甜的笑容,“那就喝吧,我设法送你回家。”

“算了算了。不喝了,我喝酒你还得在这里白白地陪我坐着。”

上官站了起来,“什么叫白白地陪你坐着?”

朱大可注视着上官。

上官走到了门口,将头探出门去,“服务员,把酒牌拿来。”

上官重新坐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还真要喝酒呀?”

“今晚没事,干嘛还这么优柔寡断的?”

“那怎么回去呀?”

“打个出租车走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