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健身房里,许多客人在不同的器械上锻炼身体,不时地还有教练在旁边指点着什么。陶李与欧阳并排在两个自行车健身器上锻炼。杨光正在一台跑步机上跑步,兴奋地跑着。他不时地侧过身去朝陶李与欧阳的方向看去,又不时地冲着陶李和欧阳摆一摆手。杨光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走下跑步机,将放在健身器旁边椅子上的手机拿起,接通了手机。手机里传来了成好的声音,“杨光,你在哪呢?”
“是成好啊,”杨光听出了对方的声音,“我在健身房健身呢。”
“经历过一次生死考验,知道健康重要了是吧?中午都在健身啊。”
“这和经历不经历没有多大关系。以前我们中午也常常出来健身啊。反正离报社也不远,健身卡都是报社帮助我们办的,自己掏不了几个钱,干嘛不出来玩玩呢。”
“那好啊,我还不知道健身卡都是你们报社给办的呢。帮我也办一张呗,以后我也跟着你们去健身啊。”
“你就别跟着乱了。你是坚持不了的,就连我们都坚持不了,也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
成好毫不客气,“帮我办一张呗,也费不了多少事。”
“我办不了。”杨光颇感为难,“这是带有半福利性质的,没听说报社以外的人员也办理过。”
“我可以算你们的家属嘛。”
“你是谁的家属就找谁办去。反正你不是我的家属。”
“这男人啊,情绪真是变化无常。我怎么还不得算是你的准家属啊?”
“你不是准家属,”杨光笑了,“应该是正式家属。但肯定不是我的家属。”
成好勉强地笑着,“不把我当家属了,那我真是白牵挂你了。”
“谢谢你的牵挂。”杨光仿佛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却还是抑制着自己的情绪,“不好意思了。过几天我当面谢谢你。”
“还等哪天干什么。我今天就请你吃饭。你当面谢谢我呗,谢谢我的牵挂呀。说真的,那天宁队去你们报社看你那天,我也准备再去医院看看你,结果我从他那里知道你已经出院了,也就放弃了。不用等宁队请客,我今天晚上就给你压惊。晚上下班我开车去接你,你就不用开车了。喝醉了,我送你回家。”
杨光坐到了椅子上,继续与成好在电话中聊着。陶李与欧阳并排走了过来,走到杨光面前。
“何必这么麻烦呢?”杨光仿佛根本没有看到陶李与欧阳,继续着与成好的对话,“不就是为我压惊嘛,过几天一起吧。到时候你一定去。宁队做东,他点名道姓地让你参加呢。”
“杨光,你这是和谁通电话呢,这么黏糊啊。”欧阳打探道。
杨光口离麦克,趴到了欧阳的耳边,将声音压到了极点,“成好。与成好通电话呢。”
欧阳同样小声地示意杨光,“挂了,挂了。和她那么啰唆干嘛。”
杨光还是拿着手机坚持到最后,“成好,就这样了,过几天我们见面。我下午还有采访任务,得洗一洗去吃饭了。”
杨光终于挂断了手机。
“杨光,道不同,不相为谋呀。”欧阳善意地提示杨光。
“与别人相处,”杨光为自己开脱着,“不管对方是谁,我都不希望伤害到对方。”
“这样想是对的。”欧阳颇为认真,“可是人有些缺点,是可以原谅的,有些缺点是不可以原谅的。可以原谅的东西,如果不原谅,那是你缺少男人气概。不可以原谅的东西,一味地原谅,那是你懦弱的表现。”她把目光移向陶李,“陶李,我说得对吗?”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呀?”陶李回答。
“看来智者千智,也有一愚啊。”欧阳感叹道。
杨光、欧阳还有陶李三个人一起向健身房的一侧走去,边走边继续聊着。
“欧阳,你这么高抬我呀?”陶李似乎是在自嘲,“我哪止是一愚呀,我分明是愚不可及。”
欧阳故意向杨光努了一下嘴,“陶李也学会虚伪了。”
几个人继续向前走去。
2
欧阳又一次走进了医院,走进了医院大厅,穿过行人,准备朝一条走廊里走去。此刻,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
闫明礼怀抱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出现在大厅里。他看着出现在眼前的欧阳,慢慢地停下了脚步,用疑惑的目光不断地打量着欧阳,欧阳也打量着闫明礼。欧阳用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是闫明礼?”欧阳当即感叹道,“看来真是冤家路窄啊。”
“你是泰州晚报记者。”闫明礼显然已经想起了欧阳的记者身份。
“没错,我是泰州晚报记者。你已经忘了是吧?我可没忘啊,后来你还去我们报社把大门玻璃打了个粉碎呢。还用我提醒吗?想起来了吧!”说到此处,欧阳仿佛依然还有些愤愤不平。
闫明礼尴尬极了,“没忘,没忘。那件事我做的是有些过分了。”
欧阳表情严肃,“不是那件事你做得过分了,你们一直做得就太过分了。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管多么有钱,或者是多么有势,总应该在意一点儿别人的感受,关注一点儿别人的关注。上次我们曾经在医院里见过面。孩子怎么样了?好些了吧?”
闫明礼近乎哀怨,“好什么呀?已经出院了,在这住着也没有用。只能等着上天睁开眼睛,什么时候能找到血液配型,才可能有活下去的机会。不然,就只能等死了。”
“那你今天来医院干什么?”欧阳的情绪平静了一些。
“来做做常规检查。”闫明礼表示,“钱没有问题,可是找不到血液配型,就让你一点儿都看不到希望。”
欧阳依然没有太客气,“大人多积点儿德,也是为孩子造福。孩子还小,会有机会的。”
欧阳转身快步向远处走去。离开闫明礼之后,欧阳直奔滕超办公室而去。
滕超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欧阳走进了办公室,“滕主任。”
“欧阳,”滕超欠了欠身子,“你来了,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呀。坐吧。”
欧阳坐了下来。
滕超表情平静,“欧阳,打电话找你来,除了想告诉你吴天来和他的家人已经同意捐献器官之外,我还想让你和上官主任都有一个思想准备,能够做到随叫随到。”
“上官主任出差了。”
“啊?什么时候能回来?”
“回不回来影响也不会太大。孩子在朱大可的妈妈家,随时都可以把他接过来。”
滕超进一步提醒欧阳,“还有家属签字的问题。这个问题到时候再说吧。到时候一定得保证让孩子按时来医院啊。”
“我们这边的工作问题不大。”欧阳几乎大包大揽,“关键是你这边需要操的心太多,全仰仗你了。”
“喝水吗?”
“不喝。滕主任,刚才我走进医院大厅时,看到了一个叫闫明礼的人,他的儿子也在你们这家医院住过院。孩子只有四五岁,好像得的是白血病,他怎么会出院了?没救了吗?”
“哦,你说那个小孩儿呀?他也在我们这个科住过一段时间,后来转到血液科了。你认识他爸爸?”
“算是认识,”欧阳极不情愿细谈此事,“是在一次采访中认识的。我并不关心他本人怎么样,我刚才看到他的儿子,躺在他爸爸的怀里,觉得挺可怜的。看到他的那种感觉,都不如看到上官主任孩子时的感觉好受。”
“那当然。他的那种病,只能等待血液配型了。”滕超了解闫明礼这个人,“他爸爸倒是很有钱,常常都会表现出一种物质上很富有的感觉,可是钱有时候确实又不是万能的。如果等不来血液配型,他爸爸就算是钱再多,也救不了他。”
“那在家里怎么等啊?不就是等死吗?”
“方方面面都在为他努力。血液科有他的病情档案,随时都会为他寻找机会,我这里也保留了一份材料,有机会我也会关注他。”
朱护士长推门走了进来,“滕主任,吴小勇那边情况有些异常。”
滕超在住院部走廊的一头快步向另一头走去,欧阳跟在他的后边快步行走着。
“孩子肯定是不行了。”滕超断然表示,“欧阳,你马上通知小虎来医院,马上!”他又对走在前边的朱护士长近乎命令道,“朱护士长,你马上打电话把谭红医生找来,马上。你打电话提到吴小勇的事,她就什么都明白了。许多事情她已经协调好了,但必须让她马上赶到现场。”
“明白。”朱护士长回过头去,快步向前走去。
欧阳站在医院大门外,不停地四处张望,又不时地看着自己的手表。一辆轿车停在医院的停车场里。朱大可走下车来,向站在医院门口的欧阳挥了挥手,又走到轿车的另一侧将小虎抱下车。他抱着小虎快步向医院大门前走去,欧阳迎上前去,紧跟在朱大可的后边,边走边告诉朱大可,“稍微放慢点速度,来得及,来得及。”
朱大可喘着粗气,“但愿这一次不仅仅是惊心动魄。”
“上帝保佑,一定会成功的。”
小虎趴在朱大可的怀里,“叔叔,我很快就能看到你们了吗?”
“是啊,小虎。你要好好配合呀。”欧阳边走边说。
“阿姨,我听话。”
朱大可抱着小虎与欧阳走进了医院大厅。
“大可,你猜我刚才在这里见到谁了?”欧阳想起了见到闫明礼的那一幕。
“在哪里啊?”朱大可继续低头向前走去。
“就在这里,就在这医院的大厅里。”
“见到谁了?”
“见到闫明礼了。你还能记得他吗?”
“当然记得。你不是此前也在医院里见到过他吗,好像他的孩子也病了。你们刚才说话了?”
“说了。他的孩子看上去也挺可怜的。上次我见到他时,是他孩子在这里住院。这次看到他,是带着孩子来这里做常规检查的。”
“已经出院了?”
“不出院留在医院里也没有太大作用。闫明礼好像也知道犯愁了。”
朱大可顿时感叹起来,“这就叫做‘在钱财成堆的人家里,也存在着种种不幸。’这是托尔斯泰的名言。这种话,你说给他听,他也听不懂。像他这种人始终都觉得只要物质上富有,就是全世界最富有的。等到他能悟出一点儿什么,就离入土不远了。”
“大可,太深刻了。”欧阳边走边点头,“他这种人就是这样。”
朱大可和欧阳走出了医院电梯。朱护士长走了过来,走到欧阳面前,“欧阳,你们来了。吴小勇已经去了。这吴小勇的家长还真的让人感动,他们同意了捐献眼角膜,已经在同意书上签字了。你们就到手术室门口等着吧,等候通知。谭红医生已经到了,你们听她的指挥就行。事情都是由她协调的。”
此刻,手术门前不断地有医护人员来来往往。滕超站在那里,谭红医生站在那里,吴天来夫妻也站在那里,他们夫妻身边还站着前来抚慰他们的人们。
朱大可抱着小虎快步走了过来,欧阳依然跟在他的身后。滕超迎上去,将小虎从朱大可身上抱了下来,将他放在旁边的椅子上。朱大可走上前去,一下子抱住了吴天来,“我替上官主任谢谢你,真诚地谢谢你们。我和欧阳,还有小虎的妈妈上官一样,永远都会牢记你们的恩情。”
吴天来轻轻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吴天来的妻子哽咽着迎上前来。朱大可把手伸向吴天来的妻子,“谢谢你,谢谢你们的深明大义!”
吴天来的妻子哭着,不停地哭着。
手术室大门徐徐打开,一个医生走了出来,滕超迎上前去,谭红也迎上去。
医生表情严肃,“一切都很顺利,让孩子进来吧。”
谭红转身向朱大可示意了一下,朱大可领着小虎走到男医生面前,又趴到了小虎的耳边,“小虎听话,一定要听话呀。”
小虎不断地点着头。
欧阳也凑上前去,“小虎,记住啊。等妈妈出差回来,你就能看到妈妈了。”
“真的吗?”
“真的。”
朱大可补充了一句,“真的。肯定是真的。”
男医生领着小虎向手术室里走去。
此刻,吴天来依然站在手术室门口,正在这时,吴天来的爸爸从远处走来,快步走到了手术室门前。吴天来远远地发现了自己的爸爸,他紧张极了。他振作了一下精神,还是慢慢地迎上前去,“爸,你怎么来了?”
“给你们打过几遍电话,你们都不接,我就知道出问题了。孩子已经去了,为什么不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吴天来的爸爸一脸的愠怒。
吴天来紧张地看着爸爸。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吴天来的妻子在旁边小声提醒吴天来,“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就告诉他吧,就别让他着急了。”
“爸,我们俩怕你难受,没有告诉你,我们决定把小勇的眼角膜捐给需要的孩子了。”
吴天来的爸爸突然晕了一下,朱大可立刻上前扶住了他。
吴天来的爸爸指着吴天来,愤怒至极,“你你你,浑蛋,你太浑蛋了!你们做出这样的决定,怎么也应该提前告诉我一声啊。”
吴天来哭着当即跪到了地上,“爸……爸,儿子对不起你。儿子知道你心里会多么难受。可是我不能不这样做啊。如果没有大家的帮助,您的儿子是没有能力让小勇得到这样的治疗,没有能力让他活到今天啊!”
吴天来失声痛哭。
吴天来的爸爸哽咽着向前迈进了一步,“起来吧,孩子。”
吴天来慢慢地站了起来。
吴天来的爸爸泪流满面,“无论如何你们也应该告诉我一声啊。你爸爸没读过几天书,又是一个农民,可是这点儿事理,还是知道的。”
欧阳转过身去,眼含热泪向走廊的窗前快步走去。
3
报社电脑室里,编辑记者们正在电脑桌前工作,欧阳从电脑桌前站了起来,“柳男。”柳男抬头看了一眼欧阳,欧阳示意柳男去她身边,柳男起身走到了欧阳跟前。
欧阳右手摆弄着鼠标,左手指着电脑屏幕,“化工厂排污的稿子,我已经写好了,你看看吧,看看我写的行不行。如果行的话,我就准备发稿了。”
柳男郑重地看着欧阳,“我不是说过嘛,这篇稿子能不能考虑不发了?”
“就因为发现了监测站站长是你的高中同学,就不发了?你不觉得不大应该吗?”欧阳态度严肃。
柳男笑了,“就算是一篇人情稿呗。又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既然对方答应了今后会加强监测,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欧阳提高了声调,“问题解决不了。”
“你怎么就知道解决不了?”
“坦白地讲,我并不相信你同学的那一番表白。我怀疑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何以见得?”
“我最初就知道这个信息,那些养鱼专业户找到我时,就明确地表示过,他们已经将这家化工厂的这处隐蔽排污口,向监测站的工作人员反映过。”
“当初他们是怎么表示的?”
“他们表示,那个排污口他们早就知道,但那都是废弃的,早就不用了。那天我没有当着你同学的面指出来,是考虑你们刚刚见面,需要给你一点儿面子。”
柳男顽皮地笑着,“那你就再给我一点儿面子,这件事也就这样了。”
“柳男,”欧阳两眼一瞪,“就这样了不行,肯定不行。一个是养鱼专业户一直担心的隐患没有解决,二是给他们造成的损失,怎么解决?”
“怎么解决?眼下好像还不大应该提出这样的问题吧?即使是发现了这家化工厂确实是偷偷地排过污,污水的指标也确实是超标,可是从法律的角度讲,也得能证明排污与死鱼之间有因果关系呀?”
欧阳站了起来,“走走走,咱俩去小会议室,别在这里争吵,免得影响了别人工作。我得好好和你理论理论。”
两个人走进了小会议室,柳男与欧阳面对面地站在那里。
“既然说到法律,”欧阳表情依然严肃,“我也需要和你说说法律方面的问题。按照法律规定,如果要证明死鱼与排污之间不存在因果关系的话,这必须是举证倒置。必须由环境监测站拿出两者之间不存在因果关系的证据。”
“我可以告诉他们,让他们拿出这样的证据啊。”
欧阳坐了下来,“你也坐下。”
柳男坐了下来。
欧阳更加严肃,“柳男啊,我现在也无法证明这两者之间是不是存在因果关系。我如果断然下结论,那也是引火烧身,可是我现在要报道的是这家化工厂在违法排污。这样不行吗?我不提他的监测站,更不会提你的同学,行不?我只提违法排污!”
柳男将头扭向一侧,又扭回来,“这样就等于告了我这个同学的状。那与直接写监测站又有多大的区别?他的上级部门马上就会找到他,甚至……”
“那你说怎么办?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放弃了?这我做不到。”
“咱们报社平时也不是没发过人情稿啊。”
“那要看什么样的人情稿了。如果这件事不用发稿,就能够解决问题,而且几方面都能满意,又能保证今后不再发生类似问题,这同样是舆论监督。如果这样,我当然愿意送这个人情。你以为我不是人哪,你以为我不食人间烟火。”
柳男站了起来,“谁知道你是不是人啊?”
“你才不是人呢!”欧阳大声吼着。
4
欧阳坐在报社的电脑室里,看到朱大可走了进来,便站起来朝朱大可走去,“大可,小虎下午拆线,你过不过去看看?”
“当然过去。”朱大可果断表示,“几点呀?”
“滕超主任给我打来电话,说是初步定在下午一点钟,如果我们过去的人多,他可以等等我们。”
“都谁过去呀?不就我们俩吗?”
“不知道。好多人都知道下午拆线,问题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走得开。不管别人吧,我们俩过去就够了。问题是上官主任什么时候回来呀?”
“上午她给我打来电话,说是已经在返回的路上了。”
“她知道小虎的事吧?”
“当然知道,不过我是过后才告诉她的。我怕她太担心,又回不来,那多难受啊。”
欧阳再次追问,“她知道今天拆线吗?”
“不知道吧。”朱大可仔细分析起来,“就连我都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呢,除非是滕超主任告诉过她。不过知不知道,她回到秦州之后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先去医院。这是肯定的。”
“那好吧,吃完饭我们两个人就走,我坐你的车走吧。”
下午,医院处置室里,小虎正坐在中间的椅子上。几位医护人员站在他周围。滕超也站在旁边,谭红医生站在外圈,她同样紧张地注视着小虎的方向。廖朋远、李春阳、柳男、杨光和陶李分别站在周围,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是严肃的。
朱大可走了进去,欧阳跟在朱大可的后边走进去。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了朱大可和欧阳。朱大可与在场的人轻轻地摆手示意,他找了一个地方站下来,欧阳站在朱大可跟前。
一位男医生的目光移向了滕超,“滕主任,可以开始了吗?”
滕超又将目光移向朱大可与欧阳,“我看可以开始了。”
男医生将包在小虎眼前的纱布慢慢地解开,处置室内,异常寂静,几乎能听得到人们的心跳声。欧阳将手捂在自己的胸前,显然是在抑制着自己不平静的心情,陶李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现场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男医生继续不断向下绕着纱布。
此刻,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谁都没有想到,上官突然走进了处置室。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她,她不断地向大家点头示意。她紧张地看着眼前的情景,一步步走到小虎身边。
处置室内依然寂静无声。
纱布一层层地在减少,片刻工夫,所有的纱布已经揭掉。所有人都集中到了小虎的正面,目光全部移向了小虎。
小虎的眼睛慢慢地闪动,闪动的频率慢慢地加快。
男医生用手在他的眼前晃动了一下,“能看见吗?”
小虎缓慢地表示,“能,能看见。”
那名男医生指着上官,面对着小虎,“还记得她是谁吗?”
“妈妈,妈妈,我看见你了,我看见你了。”
上官潸然泪下,哽咽着扑向小虎,“小虎小虎,小虎你终于能看到妈妈了。你终于能看到妈妈了。”
上官突然失声痛哭。
欧阳与陶李走上前去,拉着上官,不断地劝说着什么。
滕超凑到跟前,“别太激动,别太激动了。别影响到孩子。”
上官振作了一下精神,转向滕超,“谢谢你,滕主任,我会永远记住你们的恩情。”
上官又紧紧地握住了谭红的手,“谭医生,你是好人,你是好人,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永远!”
上官与那名男医生握了握手,又与在场的其他医护人员一一握手致谢。她又走近欧阳,“谢谢你,欧阳。谢谢你。我知道了,滕超主任给我打过电话。我什么都知道了。”
上官又走到了朱大可面前,又一次哽咽起来,“大可,谢谢你。谢谢你对小虎的关爱与照顾。我真诚地谢谢你。”
“不哭了,不哭了。”朱大可声音有些沙哑,“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了。”
5
欧阳与陶李一前一后从报社电梯里走出来,向大厅里走去。此刻,杨光正从报社大楼外走进大厅,他看到了欧阳与陶李,便主动上前打招呼,“都中午了,你们要去哪呀?”
“想去健身房。”
“还没吃饭吧?吃完饭在楼上玩一会儿算了,不是说下午一点半还要开会吗,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陶李凑到杨光跟前,“走吧,一起去吧,锻炼一会儿,直接在健身房那吃点儿。”她小声说道,“今天中午餐厅的饭菜太差了,不想吃。走吧,我请客。”
杨光莞尔一笑,“你请客,挺慷慨。”
陶李反应得极快,“不愿意,那你请也行。”
“好吧,你们就在这稍等我几分钟,我上楼一趟,马上下来。”杨光向楼上走去。
欧阳回过头来,“你太婆婆妈妈了。我们去健身房等你。”
“也行。”杨光回头答道。
欧阳与陶李一起走进了健身房,她们看到柳男在跑步机上跑步,成好正脚蹬自行车,缓慢地锻炼着。成好转过身对不远处的柳男大声问道:“柳男,这速度是不是可以调整啊?怎么调整啊?这也太吃力了。”
柳男发现了正朝自己走来的欧阳与陶李,并没有回答成好的问话。成好又一次转头向柳男望去,恰巧也发现了欧阳与陶李,便主动与她俩打招呼,“你们也来了?”
“你也在这啊?离你公司这么远,你也能来这锻炼?”欧阳做出了第一反应。
“我让柳男帮我办了一张健身卡,”成好坦率极了,“过来玩玩看呗,能来就来,不能来就不来呗。全当办一张老年乘车卡了。”
欧阳笑了,“你把我们这当成民政局了?”
“这没有民政局那么复杂,也就是一张健身卡呗,我和柳男一说,他就帮我办了。”
“那好,”欧阳仿佛颇为客气,“经常过来玩呀。我去那边了。”
欧阳与陶李向另一边走去。
杨光走了过来,“你们俩准备去哪?自行车不是在那边吗?”
欧阳坦言,“换个地方。”
杨光不解,“怎么了?不骑自行车了?”
“让给你的老朋友了。”
杨光一脸疑惑,“我的老朋友?”
欧阳与陶李向别处走去。
杨光发现了成好,便走了过去,他不无讥讽,“成好,你终于变成我们的家属了,正式的。”
成好边蹬自行车边得意地笑着,“准家属。”
杨光也笑了,“下一步直接办张绿卡呗。”
成好更是调侃起来,“移民是有条件的,得慢慢来。”
“要什么条件啊?”杨光半真半假,“我们家属都没有享受到的待遇,你都享受到了,还要什么条件啊?你只要盯对人,只要把一个人盯住了,什么人间奇迹都可能发生。真的,不是我不帮你的忙,有些事情你还真得认准了人。”杨光说完便直奔欧阳和陶李远去的方向而去,他突然回过头来,面带笑容,“成好,一会儿茶餐厅里见,我请客。请客这种事我能做到。”
6
朱大可与上官领着小虎走进滕超主任办公室,办公室里的门是开着的,滕超却不在办公室里。
上官想了想,“我们还是走吧,哪天我特意过来看看他。他可能是太忙了,会不会是又有什么急诊?”
朱大可与上官领着小虎走出了办公室。
朱大可与上官领着小虎朝走廊的一头走去,走到了护士台前,上官最先看到滕超正站在护士台前,她快步迎上前去。
滕超与上官握了握手,“复查过了?”
“刚才复查完了,”上官回答,“医生说一切都很正常。我特意过来看看你。滕主任,说心里话,我真的没有想到小虎还会有今天呀。”
“生活中,”滕超感慨道,“总是会有奇迹发生的。所以什么时候都不应该失去信心,这是奇迹发生的前提。”
“谢谢你,”上官连连点头,“谢谢你滕医生,我有时间再来看你。”
“就这样吧。如果有需要,可以来找我。刚刚住进来一个孩子,情况不怎么好,我需要马上过去看看。”
滕超又与朱大可握手告别。
滕超摸了一下小虎的脸蛋,“小家伙,再见。”
“叔叔再见。”
上官和朱大可看着滕超向走廊一头走去。
朱大可坐到了驾驶员的位置上,上官拉开轿车的后门,让小虎坐了进去。
“妈妈, ”小虎提出了要求,“我想坐在前边。”
朱大可回头看了一眼上官,“要不就让他到前边来坐吧。”
“你开车,我怕他没完没了地纠缠你。”
“那你坐到前边抱着他。”
上官抱着小虎坐到了朱大可身边,朱大可发动了引擎,边开车边与上官聊着。
“直接去吴天来家吧。我已经和他联系好了。”上官表示。
小虎抬起头来看着上官,“妈妈,谁是吴天来呀?”
“就是那个给你捐献眼角膜的吴小勇的爸爸。我们去他家看看吴小勇的爷爷,去感谢一下他老人家。”
没过多久,轿车就停在了一处旧式住宅楼前。
上官看了看楼道口,“吴天来在电话中告诉我他们租住的房子就在这里,我觉得应该就是这了。”
走进大楼,上官敲响一楼的一处房门。朱大可背着小虎站在旁边。房门打开,吴天来出现在房门里侧,吴天来的妻子站在他的身后。
上官走进住宅,与吴天来握了握手,“谢谢你,谢谢你们。”
朱大可领着小虎走进了房间,他指了指眼前吴天来夫妻,告诉小虎,“小虎,这是吴叔叔,这是阿姨。”
“叔叔好,阿姨好。”
吴天来轻轻抚摸着小虎的头,“你好,你好。”
吴天来的妻子突然哭着背过脸去。
上官搂住吴天来的妻子,声音哽咽,“吴姐,吴姐,谢谢你,谢谢你。我不知道应该怎样感谢你们。”
吴天来的妻子哽咽着,不停地晃动着脑袋。吴天来的爸爸从一个房间里走了出来,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小虎。朱大可领着小虎向老人面前走去。
小虎亲切地叫了一声,“爷爷。”
吴天来的爸爸蹲下身去抱住小虎,此刻,他已经是老泪纵横……
7
一家酒店的包间里,朱大可与陶李正坐在酒店包间里的沙发上。
朱大可侧过脸去,“除了何明强夫妇之外,没有请高大强来吗?”
“请了。”陶李坦言,“他是李春阳的朋友,请李春阳来,自然应该请高大强。他们也能聊到一起。再说在这件事上,他对你我来说,尤其是对你,也算是功臣,如果没有高大强和李春阳,你很可能现在也洗刷不清自己。”
“你对于我来说,也是功臣。”朱大可笑了,“如果不是你把这件事发到网上,事情也不一定会是这样的结果。”
李春阳走了进来,高大强也跟在李春阳身后走进了包间。朱大可站起来迎上前去。李春阳主动向朱大可伸出右手,朱大可有意识地笑着回避,“谁和你握手,你就免了吧。”他的目光特意移向高大强,“高大强,非常高兴见到你啊。”
高大强与朱大可握了握手,“哥们儿,见到你也很高兴啊。”
李春阳笑着插上了话,“朱大可,你这是过河就拆桥啊。连手都不和我握了。”
“你是功臣,你是大功臣。”朱大可异常地顽皮,“大恩不言谢嘛,握一下手不足以表达我的谢意,所以就省略了。如果没有你,也不能认识高大强啊。如果真是那样,说不定我还会继续在黑暗中摸索和苦斗呢。”
李春阳笑了,开心地笑着。
何明强走了进来,朱大可迅速走上前去,与何明强握起手来,“夫人怎么没来呀?”
“一会儿就到。”何明强看着眼前的阵势,“今天晚上还有别的客人吗?”
“就缺你夫人了,她到了,我们就可以开宴了。”
“那我们先坐吧,不用等她了。我们边吃边聊。”
几个人先后坐了下来。
何明强指了指酒桌上的陈设,“咱们说好了,今天晚上的这顿饭由我埋单。”
“这怎么可能呢?”朱大可明确表示,“肯定得我埋单,所有人都是为我一个人忙碌,除了我之外,任何一个人埋单都不合适。这和有钱没钱没有关系。”
“那好吧,告诉服务员上菜吧。”
“还是等一下你夫人吧?”
“不用等了,不用等了。可能路上堵车,她很快就会到的,边吃边等。菜上齐了,她也差不多就到了。”
“那好,服务员,上菜吧。”朱大可言简意赅。
女服务员走出了包间。
“何老板,”朱大可看了何明强一眼,“今天我得好好地谢谢你呀,高大强,还有你。”朱大可笑着,“李春阳,也不能落下你呀。我得好好地谢谢你们。如果那天你们不出现在法庭上的话,说心里话,我还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应付那个场面呢。坦白地说,自从这件事发生之后,尽管我是问心无愧,可真的是把我折腾得不轻啊。我曾经暗暗地下过决心,再遇到这种事,一定要躲得远远的,绝不沾一点儿边。”
“大可哥,”陶李笑了,“别说那么绝对了。这件事过去了,心底的那点儿痛,你很快也就会忘了。”
两个服务员走了进来,将几个菜摆到了餐桌上,又走出了包间。
李春阳很是开心,“朱大可,你看你早就让人家陶李看透了。别说了,你先说说今天请我们喝什么酒啊。”
“想喝什么酒,”何明强的目光移向了李春阳,“只要这里有的,可以随便点,刚才我说过了,今天我埋单。”
“不不不,喝什么不要紧,看看这里都有什么酒,这个单还是由我来埋。”朱大可再次明确表态。
正在此刻,沈小青走进了包间,她面带笑容,“你们都到了?谁也不用争了,看来今天这个客,还真得由我们两口子请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了沈小青。
沈小青异常高兴,“何明强,DNA鉴定结果出来了。”
“出来了就出来了呗,”何明强似乎并不十分在意,“出来了就让你这么兴奋啊?”
沈小青更加兴奋,“我和吕可秋真的有血缘关系。”
何明强惊讶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不会搞错吧?”
“不会搞错。肯定不会搞错。”
朱大可傻傻地与陶李对视着。
“大可,怎么样?”李春阳得意极了,“前几天我就表示过怀疑,怀疑她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故事。你说不可能,哪能有那么巧的事呢?长得像也就是一种巧合而已,这回服气了吧?”
朱大可低头沉思着,还不时地晃动着脑袋。
何明强重新坐了下来,沈小青坐到了陶李与朱大可之间。
陶李高兴地看着沈小青,“这种鉴定结果意味着什么呢?是不是可以说明你们是一对双胞胎啊?”
“鉴定中心的工作人员就是这样回答我的。”沈小青依然兴奋。
“沈小青,”何明强似乎依然不能完全相信这件事是真的,“从我认识你的那天起,直到你父母离开这个世界,我也没有听他们说过你是双胞胎啊?”
高大强趴在何明强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何明强大声猜测,“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她们两个当中的一个一定是被她们的父母送人了,不然无法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那就是我的父母把吕可秋送走了。”沈小青说道。
何明强笑了,“你不希望你是被抱养的。可是现在又怎么去证明呢?”
沈小青表情沉重。
“吃饭吧,边吃边聊。”何明强面带微笑,“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件好事,是一件大好事。都活到半百了,这又多出了一个妹妹,总是好事啊。”
沈小青笑了,“怎么知道她是我的妹妹呢?”
“对了,”何明强突然想起了什么,“你问没问过她是哪天的生日啊?”
“我们俩是同一天的生日。生日都是一九六一年八月一日。”沈小青回答。
陶李推了朱大可一下,“想什么呢?你应该高兴才对呀。”
朱大可突然醒悟过来,“说得对。要酒要酒,这是值得庆贺的事情。陶李,我刚才在想,这个故事可以写一篇报道发在报纸上。这件事终于有了一个结局,而且是一个圆满的结局啊!”
所有人都举起酒杯站了起来,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微笑,酒杯在空中交错碰在一起,发出了阵阵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