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朱大可与欧阳在乒乓球台前激战。欧阳不断地抽拉,动作大胆而潇洒。朱大可不断地将球削过去,应付得沉着而又勇敢。几个回合过后,乒乓球落在了欧阳的反手处,又跑到球台外,滚落到远处。
欧阳慢慢地走过去将球捡了起来,“大可,每次叫你来玩,你都说你不会打,你这叫藏而不露啊。”
“不会打,真不会打。你看我已经让你给打得落花流水了。”朱大可说道。
欧阳将球轻轻发到了朱大可跟前,“你抽几个,我接一下。”
朱大可重新发球,欧阳将球接了起来,朱大可直接展开攻势。两个人一攻一接,几个回合下来,球落到了欧阳一侧。
“不打了,不打了。玩一会儿行了。”朱大可准备收拍。
欧阳将球捡了起来,连球带拍放到了球台上。
两个人面对面地站在那里。
“突然找我来打球,是不是就是想找个说话的机会?”朱大可仿佛早就看透了对方的心思。
欧阳笑了,“真聪明。猜到我想说什么了?”
“猜到有事。猜不到你想说什么。”
“我想找一个机会请你吃饭,行吗?”
“又请我吃饭?请我吃饭也不用特意把我约到这里来呀?”
欧阳顽皮地一笑,“谁把你约到这里来的?我是约你到这里来打球的呀,你可别搞错了。”
“没搞错,没搞错。是我说错了。”朱大可连忙解释。
“本来就是你错了嘛。唉,我说大可,我还想另外请几个人,你会不会同意啊?”
“欧阳,这回我得问你了,你没搞错吧?你这是皇帝要颁布圣旨,却先要问问大臣同不同意,简直是太高抬我了。”
“好好好,那就好。不过我觉得还是告诉你一声才对。除了你之外,我准备还请上官和滕超医生两个人参加。”欧阳认真地注视着朱大可的反应。
朱大可认真起来,“什么名目啊?还和上次咱们交谈的那件事有关?”
“也没有什么非常明确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沟通一下感情,再就是帮助上官缓冲一下紧张的心理。自从小虎手术成功之后,她原本不应该是眼下这种状态,可是我看她似乎始终都有什么心思似的。廖朋远这一出事,她的心情就更不好了。总得走出来呀,你说是吧?”
“那倒是,肯定不错。不过也需要给她一点儿时间。廖朋远的离去,对我们谁来说,都不会很快走出来。”
欧阳坐到靠近墙边的椅子上,朱大可坐到了另一把椅子上。
“看来我必须和你说实话了,”欧阳继续道来,“不然,你肯定会误解我,以为我的心情不沉重。其实,我和你们一样难受,难受得不得了。谁能想到干我们这一行的,也会有随时随地遭遇各种各样危险的可能,以往看到每年全世界有多少多少记者殉职的报道,我都漫不经心,我以为那离我们太远了,那都是战地记者的事,看来事实远不是这样。”
“欧阳,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但我还是想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要请这些人吃饭。”朱大可继续追问。
“我就是想给上官和滕超多创造一点儿接触的机会。”
“你是想让我去作陪?”
“不仅如此,我还想感觉一下你对此事的真实反应。”欧阳真实地笑着。
“不明白。为什么非要看我对此事的反应?”朱大可似乎是在掩饰着什么。
“你应该明白。”
“我明白什么?”
“你究竟有没有可能与上官走到一起呀?如果可能,你马上告诉我。如果上官也认可你,我会马上终止我所有的努力。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你实在是太绅士了,你的喜怒很少形于色,让我猜不出来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朱大可态度认真,“你觉得上官和滕超合适吗?”
“合适。”欧阳断然结论。
“根据什么?”
“他们同样有素质、有品位,还有胸怀。这已经是很难得了。”
“那好,我参加你的宴请。不过,这件事你不能马上安排,必须过一段时间再说。”
“为什么?你还有什么想法?”
朱大可沉默了片刻,还是郑重地说道,“陆佳已经给我发来了电子邮件。”
“那你为什么还要阻拦我马上请客?”
“我本来实在是不想告诉你,可还是不得不告诉你。上官正面临着一场官司,一场让她难以招架的官司。”
2
陶李与妈妈在小区内的绿荫道上行走着,不时地与行人擦肩而过。两个人边走边交谈着。
陶妈不无抱怨,“你爸爸到现在也没有和我说一句实话。”
“说什么实话呀?”陶李几乎是不屑一顾。
“他曾经和几个女人有过关系啊?都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曾经和几个女人有过关系?妈,你什么意思啊?”
陶妈单独向前走去。
陶李追赶上去,“妈,我真是弄不懂你的心理。你是真希望我爸有过几个女人呀,还是希望他只和你一个人好过,只和你一个人爱过?”
“这件事出来之后,我才知道他在外边曾经有过一个女人,谁知道没有发现的又有多少?”
“妈,”陶李郑重地说道,“这种事不能举一反三。这样你会和自己过不去的。你刚才提到了曾经二字。这说明你已经明白这显然是过去时,在我爸还不认识你之前发生的。这是我爸没有认识你之前的自由,应该不算什么过错吧?”
陶妈站了下来,“你倒是挺向着你爸的。过去时怎么了?过去时他更应该早一点儿向我坦白呀?”
陶李面对着妈妈,“妈,你能不能不说得那么难听啊。什么叫向你坦白呀?你本身就把我爸没认识你之前的正常恋爱定位成了一种错误,甚至是一种罪过。这还能好吗?这还能有助于问题的解决吗?”
“那他必须向我承认错误,不然……”
陶李打断了妈妈的话,“不然怎么样?”
“不然,我就和他分手。”陶妈断然说道。
“妈,你不觉得这样的表态,在你这个年龄看来,显得太轻率了吗。坦白地说,到了你们这个年龄,已经到了为我的婚姻操心的时候了,可是你们却让我为你们之间的关系而着急,为你们之间的情感而担忧。这是不应该的。”
“这能怪我吗?”
“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可是当问题出现之后,你却同样有解决好问题的责任和义务。这是夫妻间的责任,这是你们的义务。妈,我们坐下说吧。”
两个人并排坐到了长椅上。
陶妈继续道来,“就算是你说得有道理,这一切都是在我出现之前发生的。可是我现在不仅根本接受不了那个女人在你爸爸生命里的存在,我更接受不了你爸爸说不定会突然给我领一个比你还大的儿子回来。”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陶李态度坚决,“那你就必须接受。这不仅仅是责任和义务,而且还是胸怀和情操。而你在我的心中,以往的所有强势,都是一种柔弱中的强势,有你对我爸孩子般的爱,有你对我爸弟弟般的呵护。依我对你们之间关系的感觉,你是完全有这个能力多出一点儿宽容和理解的。妈,你应该能做到,也完全能够做得到。”
“陶李,你不要给我戴这么高的帽子,我真的接受不了这些。”陶妈依然严肃。
陶李站了起来,“妈,我问你,你现在如果失去我爸,你能接受得了吗?”
陶妈沉默了。
“你如果做得过分了,”陶李抓住时机,继续说道,“就有这种可能,完全有这种可能。我已经和我爸谈过几次,我相信他和我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实的。他确实不知道他会有一个儿子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如果经过鉴定确认这一切都是真实的。那说明我爸之前那段爱,还是值得的。也就是说那个女人,并没有因为和我爸有过那样一段经历,因为和我爸生下了一个孩子,就对我爸采取要挟的方式,逼着他怎么样。这正是说明了你们那一代人的真诚与善良。说明了他们之间爱的真诚与纯洁。妈,你不觉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女人还是值得我们尊敬的吗?都是女人,我也会慢慢成为女人,我们能不能用一个女人的视角,冷静地去想一想这件事啊。”
陶妈慢慢地抬起头来,“如果DNA鉴定结果出来之后,确定赵新是你爸爸的儿子,你能从容地去面对吗?”
“能,我肯定能。”陶李态度坚决,“这是我此前也未必能做得到的。这几天我反复想过这个问题。不就是有可能多出一个人将来与我分割遗产吗?我想这在我这里不会成为最致命的问题。妈,你想一想,我们也未必要把赵新想得那样无耻。再就是即便你们所有的财产都留给我自己。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什么都不是的话,就算你们给我留下更多的财产,够我一生挥霍的吗?当然,我并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可是如果发生了,也就需要把它看成是生活的组成部分,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陶妈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陶李,又继续沉默起来。
“我们那个叫廖朋远的记者已经离去了,”陶李似乎是举一反三,“我一直很尊重他,叫他老师。他的死,让我的思想上有了一次极大震动与升华。生命不仅仅需要用物质的能量去支撑,还需要精神,需要一种精神的能量去延伸。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毫不犹豫地把危险留给了自己。如果不是他的献身,此刻我或许还没有这样的勇气在这里谈论这样的话题。”
陶妈站了起来,“你说得有道理,可是我真的接受不了你爸爸为什么会在三十年里,都没有向我坦白过他的过去。”
“妈,这对你未必不是好事。给对方留下一点儿存放隐私的空间,也许会让双方都相安无事。前提是这三十年中,他对你是真实的,难道不是这样吗?”
陶妈沉默着,沉默着向前走去。
3
朱大可和上官来到公园时,公园里正是一派悠闲的景象,不时地有人在散步,远处还有一些老人正在打太极拳,还不时地有一对对的恋人从不远处悠闲地走过。
上官与朱大可并排在林荫道上缓慢地行走,边走边交谈着。
“我约你到这里来,就是想问问你,马上就要开庭了,你做好准备了吗?”朱大可主动开口问道。
上官看了看朱大可,“谢谢你的关心。准备什么?怎么准备呀?我一点儿都不怀疑苏童所说事情的真实性,不然,她不会那样从容地把小虎领走,而又从容地送了回来。”
“这些天来你没有主动找过她?”
上官摇了摇头。
“你也没有想追究一下她当初那样做的责任,哪怕是现在又重新出现的目的?”
“我连过问的想法都已经淡化了,还追究什么?至少眼下我相信她不会有伤害小虎的意思了。”
“这么说,你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现实,接受他们之前对你的欺骗?”
上官的眼睛湿润了,“还是不用欺骗这个词吧。如果非要用的话,那会再一次激起我对小虎爸爸的痛恨。廖朋远的离去,让我顿悟出很多的人生道理,生命是可以转瞬即逝的。小虎的爸爸已经不在了,抱怨得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当初我能够生孩子,或许也不会有这样的故事发生。当然,你会说我是在用这样的理由安慰自己。不过,感情这个东西是极其微妙的。有些事情是永远都说不清楚的。”
“你一点儿也不恨他?”朱大可又一次追问。
“大不了关闭爱的闸门,让自己活得更警觉一些,更单纯一些罢了。与人过得去,也是与己过得去。这是最近才悟出的道理。”
“上官,我真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大彻大悟。”
“大彻大悟倒谈不上。不过确实是有所警醒。人这一辈子是不能活在幻想世界里的,更不能活在仇恨之中。这是我此刻最真实的想法,如果不真实地表达出来,那等于是给历史整容,那会唐突了现实,模糊了未来。以后当我想起今天的这一切时,我会后悔的。也许有一天或许我还会犯相同的错误。我不想再有那样的遗憾。”
“以后,你怎么打算?”
“你指什么?”
“指小虎,也包括你今后的个人生活。”
“小虎的事我已经考虑好了,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关于我个人的生活,将不应该再成为困惑我的问题。”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朱大可直言。
“大可,我已经知道陆佳给你发来了电子邮件。我想知道,你此刻的心情或者说决断,与我有某种联系吗?”
“有,也没有。”朱大可异常坦率,“之所以说有,是因为我们彼此之间确实曾经产生过好感,一种超越了同事之间那种志同道合的好感,你我自然都是明白的。现在看来,你的矜持是有道理的,是明智的。”
上官看了看朱大可,又将目光向前投去,“你同样矜持而又理智呀。当今社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这种情况,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像我们这样去面对。”
“正如你所说,是因为一开始时,我就发现有诸多的理由,让我们彼此必须保持一份克制,至少需要保持一份矜持。从这个意义上讲,我此刻的心情和决断,和你又没有太多的关系。上官,对不起,我从来就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大可,你不用检讨自己,你并没有特意**过我。”上官笑着,笑得非常勉强,“怎么说呢?当自己喜欢的人,在远离自己的时候,在所有信息都在证明着彼此无法再走到一起的时候,你因为自己曾经对她有过的那份爱,始终都在心底坚守着,这确实是一种崇高。其实,我早就应该替陆佳高兴才对。”
朱大可转过身去背对着上官,“我确实是忘不了她。我想多多地帮你,可是我又唯恐伤害了你。”
上官走到了朱大可的对面,郑重地看着他,十分动情地说道:“大可,没有。你真的没有伤害过我。今天的结果,应该说都是在我的预料之中的事情,在此之前,我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只是廖朋远的离去,让我的精神有了升华,对生命有了顿悟,这才让我慢慢地看淡了这一切,才敢于正视这种现实。”
“你对他的离去,依然感觉到内疚?”朱大可紧紧盯着上官。
上官眼睛湿润了,“抹不掉,怕是不会轻易地抹掉了。”
“上官,”朱大可提高了嗓音,“这不是你的责任,不是,真的不是。”
“不用劝我了,我自己心里明白。”
朱大可更加严肃,“如果这件事是发生在我的身上呢?”
“大可,不要再这样假设了,没有这种如果。如果那天是你去的话,我至少会无数次地叮嘱你,小心,再小心。你一定不会出事的。”
“上官,没有人知道这一切呀。”朱大可眼含热泪。
上官哭了,她甚至哭出了声来,“可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当初曾经想过些什么。”
朱大可紧紧地抱住了上官,上官趴在朱大可的肩膀上不停地哭着。
4
一家大商场的咖啡厅里,不时地有客人进进出出,咖啡厅内一排排通透的座位敞亮而现代。只要坐在咖啡厅里,便可以看到逛商店的人们不断地来来往往。此刻,陶李正坐在咖啡厅里的一张小方桌前,爸爸李蒙坐在对面。
“下午你不忙吗?”李蒙平静地问道。
“上午出去采访过,稿子还没写呢,回去再写来得及。”陶李几乎是直入主题,“爸,你把我找到这里来,那件事情,你是不是还是想回避我妈呀?”
李蒙的目光停留在咖啡杯上,右手不停地搅动着咖啡。
“爸,都已经到什么程度了,你还能回避得了吗?再说我已经和我妈聊过了,不止一次地聊过。我觉得我们聊得还是不错的。接下来你们之间的沟通是需要你们自己去完成的。你应该主动一点儿呀。这件事毕竟是因你引起的。”
“让我怎么和她谈呀?DNA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
陶李惊讶地问道:“什么结果?”
“你希望是什么结果?”
“爸,还我希望是什么结果?这是我希望的事吗?什么结果我都必须接受。这一点儿,你还用怀疑吗?”
“你真的不会怨恨我?”李蒙不无担忧。
陶李反应得极快,“这么说已经是真的了?赵新真是你的儿子?”
李蒙点了点头。
“赵新本人知道了吗?”
“你先告诉我,你真的不恨我吗?”
陶李轻轻地晃动着脑袋。
李蒙眼睛湿润了,“你一定会觉得你爸爸道貌岸然?”
“爸,”陶李突然大声说道,“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
“那你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看待我的过去?”
陶李压低了声音,“怎么说呢?心里有些复杂,这是出乎我预料的事情。我没有想到我会突然多出了一个哥哥,而且一时还不大容易让我从感情上接受他。可是我知道从理智上讲,我必须接受他。”
“是来自我的压力?”
“不是。是来自于理智的压力,理智告诉我,我们都必须这样做。既然事情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发生了,而且今天我们又已经知道了结果。如果熟视无睹的话,我知道我的心里是不会安宁的。眼下我只能告诉你这些。”
李蒙流下泪水,“陶李,爸爸谢谢你,谢谢你的理解。我一直觉得我无法面对你和你妈妈,可是我没有想到你会这样让我感动。这些天来咱们俩的每一次接触,你都给我不同程度的惊喜。爸爸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陶李将纸巾递了过去,“爸,别这样,别这样。让别人看到多不好啊。”
李蒙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陶李缓慢地搅动着咖啡,“爸,说起来,我还是能理解你的。对于我来说,这件事只是来得突然了一点儿。放心吧,我会尽可能从容地去面对这一切。不管今后你怎样处理与赵新的关系,我都会坦然地接受。”
“我怎么和你妈妈交代呢?”
“郑重地去面对,只有这样。”
“我非常打怵去面对她,”李蒙道出了自己的担心,“一想到这些,我都要崩溃了。”
“你如果总是这样一种状态,那真的会崩溃的。”
“是啊,这段时间以来,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
“是因为来自于我妈妈的压力?”
“也是因为自责。”
“你没有什么可以自责的,这件事确实是有那个时代的原因。”
李蒙不停地晃动着脑袋。
陶李看了看表,“爸,需不需要我陪着你去见见赵新?”
“你还是回报社写稿子吧。让我慢慢地想一想,下一步我应该怎么办好。”
5
法院法庭上,正中间一排为审判席,左侧为被告席,右侧为原告席。
苏童坐在法院民事庭的原告席上,她聘请的女律师坐在她的身边,等待开庭。五十多岁的主审女法官坐在法庭法官席的正中央。三十多岁的女法官坐在她的右侧,年轻的女书记员坐在主审法官的左侧。
主审法官不时地看着表,脸上露出了焦急的表情。她对另一名法官说道:“被告来过电话吗?已经过点了,她怎么还没到啊?给她打一个电话吧。”
另一名法官拨通了手机,手机不停地响着,却没有人接听。
法庭上响起了手机铃声,上官右手领着小虎,随着手机铃声的响动,从容地走进了法庭。两个人一步步缓慢地向法庭走来,所有人的目光移向了上官和小虎。
苏童立刻站了起来,惊讶地看着上官和小虎。
律师也慢慢地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目光。
上官领着小虎继续向前走去,“对不起,路上遇到一起车祸,堵了一会儿,我来晚了。”
上官坐了下来。
主审法官问道:“被告,你怎么带着孩子来法庭了?”
“我是特意把孩子带来的。今天的开庭就是因他而起,他已经什么都懂了。我也想让孩子知道一下他的身世。这对他今后的人生是会有好处的。”
主审法官说道:“可这孩子太小了啊?”
上官情绪平静,“他迟早是需要面对的,不能再以年龄论大小了。法官,开庭吧。”
苏童坐了下来,又突然站了起来,快步向被告席走来,走到小虎跟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了苏童。
苏童伏下身去接近了小虎,她搂着小虎亲热起来,“小虎,告诉法官你愿意跟妈妈走,告诉她们你愿意。告诉她们好吗?”
上官平静地提议,“法官,请开庭吧。”
主审法官提醒道:“请原告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我们马上开庭。”
苏童坐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主审法官问道:“上官,你愿意接受法庭调解吗?”
“愿意。”上官平静地回答。
“被告愿意接受法庭调解吗?”
“愿意,愿意。”苏童连忙从档案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我这里有DNA鉴定结果。可以证明我们之间有母子关系。”
上官闭上双眼,静了一会儿,又把头低下。
主审法官,“被告,请陈述你对原告诉讼请求的意见。”
“我可以满足原告的诉讼请求。我决定放弃对孩子的监护权,认可苏童与小虎的母子关系。”上官郑重地说道。
小虎突然叫了起来,“妈妈,我不想跟苏阿姨走了。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上官低下头去,“小虎,咱们不是在家里早就说好了吗?她是你的妈妈,她真的是你的妈妈。那天晚上,苏阿姨不也是这样告诉你的吗?她没有说谎,这是真的。”
小虎哭了,“不,妈妈,我不想跟苏阿姨走了。我跟苏阿姨走,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会的,不会的。妈妈可以去看你,妈妈可以去看你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了上官。
苏童快步走到上官跟前,面对着上官跪了下来,她失声痛哭,“上官姐,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呀。我谢谢你,我谢谢你。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
主审法官走了过来,“被告,你真的答应了原告的诉讼请求?”
上官点了点头。
三十多岁的法官走到了原告席前,从律师手中接过了鉴定证书,递给了主审法官。
主审法官手持鉴定证书面对上官说道:“你已经知道鉴定结果了?”
“知道了。”上官异常平静,“那天她把小虎私自领走的目的,就是为了获得做DNA鉴定检测的样本。我相信她们的母子关系肯定是成立的。”
主审法官看着苏童,“站起来吧。”
苏童站了起来,表情依然疑惑,“上官姐,你真的同意让我把小虎带走了?”
“只要你不伤害他。我是可以答应的。”
“不会的,肯定不会的。”
“你们已经伤害过我。”上官语重心长,又仿佛是大彻大悟,“我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只是因为我不想再这样相互伤害下去。生与死之间,只是转瞬之间的事情。不管这个孩子在哪里,我都希望他能够得到母爱。从这一点出发,如果我拒绝了你,你依然会没完没了,你不会让我和小虎安宁地生活下去的,我怕小虎会受到伤害。因为他早晚都会知道他的身世。还不如早一点儿让他知道这一切,会更好一些。坦白地说,我所做的这一切,并不是为了你,因为你过去对我所做的一切,不配我这样对待你。”
苏童不断地点头。
上官终于忍不住了,她的眼泪流了下来,“还是让这一切都随风而去吧。”
“我可以补偿你。”苏童说道。
“补偿,你拿什么补偿我?”上官站了起来,“还是你曾经说过的金钱的补偿吗?我的人生、我的人格、我的感情,甚至是我现在一种无法解脱的心理状态,是你能用金钱补偿得了的吗?你们改变了我的人生,亵渎了我的真爱,践踏了我的善良,这一切,你补偿得了吗?小虎的爸爸已经不在了,我实在没有必要再纠缠其中。我希望你今后能好自为之。我更希望小虎在你的身边能够接受一点儿好的教育,这样也能对得起我的付出。”
朱大可突然从外边走进了法庭,缓慢地向上官的方向走来。
6
朱大可坐在父母家里的餐桌前,与妈妈一起用餐。朱妈吃完饭将筷子放下,双手拄着下巴,认真地注视着朱大可用餐。朱大可慢条斯理地吃着。
“大可啊,上官好久没有来过咱家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朱妈问道。
朱大可将最后一口食物送进了口里,便放下了筷子,“妈,咱不提她好吗?”
“怎么,你们闹别扭了?”
“不是。妈,你惦记着的那件事,根本就没有可能。”
朱妈站了起来,将碗筷收拾到一起,“就算是没有可能,妈问问都不行啊?”
“妈,关于上官的话题说起来太长了。你还是说说更需要我们关心的事吧。”
“还有更需要我关心的事?我什么都不关心。就连你今后怎样生活我都不想关心了。妈岁数大了,也操不起这份心了。”
朱大可站了起来,“妈,你真的不管了?那我就真的什么都不说了。”
朱妈平静地说道:“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
“陆佳给我发来了电子邮件。”朱大可道出了心底的秘密。
“真的?她都说了些什么?”
“也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是什么意思啊?她总得说几句什么吧?”
“我也说不清楚,要不我把邮件发给你看一看?”朱大可顽皮地说道。
“你就别逗我了,你们那都是情书,我一个老太太看什么呀?”
“既然这样,那以后你就别管了。”
“不管了,不管了。我想管也管不了了。”
晚上,朱大可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他早早地走进了书房。
他坐在书房的电脑前,电脑屏幕上显示出陆佳的形象。他将头向坐椅后背靠去,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出现了和陆佳在一起时的情景:
朱大可与陆佳在海边手拉手地行走着,海水不时地将他们的衣服打湿。陆佳不时地停下来抱住朱大可的脖子嬉戏,还不时地在朱大可的脸上吻着。朱大可抱起了陆佳,横着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朝海水里走去。
他将穿着白色连衣裙的陆佳轻轻地抛了起来,又快乐地接住了她。
陆佳幸福地笑着,笑得如同绽开的花朵,美丽而又滋润。
朱大可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坐直身子揉了揉眼睛,开始敲击电脑键盘。他开始给陆佳回复电子邮件。
电脑的键盘不停地发出有节奏的声响,随着敲击声渐渐变淡,一行行文字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陆佳:
收到你的电子邮件时,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在我的心底油然而生。那一刻,我不知道是喜是忧,还是喜忧参半。但我却不得不告诉你,这确实让我兴奋。不知道曾经有过多少个睡梦醒来的夜晚,也不知道曾经有过多少个疲惫奔波的白天,我都幻想过有你的消息传来。可是每一次都让我梦想成灰。
坦白地讲,正是因为这一点,在没有收到你发出的电子邮件之前,我似乎已经开始犹豫,我试图让你在我的记忆里淡化成沧海一粟,希望自己在嘈杂的人群中,再也分辨不出你的模样。我试图强迫自己适应没有你的生活。不是因为绝情,而是因为我的无奈。
在发达的现代通讯条件下,东方世界一个蚁穴的悄然倒塌,都会在顷刻之间扰动西方那敏感的神经。信息传播速度之快,传播手段之日新月异,足可以让我们瞠目结舌。可是你向我传递的那份爱,那份曾经的需要,不管我能不能接受它,它却在你的心里仿佛行走了千年,从原始走到了现代,从远古走到了今天。
它仿佛跨越了四季的漫长,穿越了今古时空。而在这段时间里,我几乎已经真的冬眠了。坦白地说,我曾经下意识地希望在自然界温暖的季节里,让自己从冬眠中苏醒。可是我却一直无法醒来。那是因为你曾经让我吸食了你种植在我心底的大麻,它一直麻痹着我,让我无法摆脱毒瘾一样的纠缠。
你亲手铸起的防火墙,原本足可以抵御一场爱情之火的熊熊燃烧,屏蔽住执著情感的星火蔓延。
我,我还能期待什么呢?
可是,那天晚上遭遇的尴尬,让你气愤,让我不安,让另一个人步入了更尴尬的深渊。
对于那一切,我应该怎样向你解释呢?
你知道吗?
当你屏蔽了我倾注的所有之后,你知道我曾经产生过一种怎样窘迫的心理感受吗?我曾经的热情,开始在思念中凋零,在孤寂中萎谢。我曾经跌宕过,曾经起伏过。那些天来,曾经是我最难熬的一段时光。
现在想来,如果改变,早就应该改变了。如果发生,早就应该发生了。
不知道为什么,骨子里仿佛一直还是在期待着什么,一种盲目的期待,一种**的期待,一种无奈的期待。
这就是我对你全部疑惑的自然回答。
也许正是这种盲目、**和无奈,才让大洋彼岸的你,大洋彼岸的你的内心世界的那份召唤,蹒跚而又慵懒地爬上岸来,唤醒了我的沉寂,复苏了我的梦想。
爱是两个人的厮守,是两颗心灵的厮守,而不仅仅是肌肤的纠缠,欲望的融合。爱应该是可以穿越国界和时空的永恒誓约。
我不知道我们彼此还有没有资格厮守这份爱情?
7
陶李正坐在报社电脑室里的电脑桌前,她的手机响了,她迅速接通了手机,“我是陶李。什么?快件?好,我马上下楼。”
几分钟后,陶李便走进了报社大厅,一名保安将一个快件包裹交给了陶李,“刚送来的,我替你签收了。”
陶李看了看包裹,包裹上清晰地显现出寄件人赵新的名字,她愣愣地站在那里仔细地查看,还不停地晃动着脑袋。
正在此刻,她的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她接通了手机,“爸,找到赵新了吗?”
“我给他打过几次电话,他都没有接听。”李蒙平静地说道,“我刚才又给他打过电话,他终于接听了,他说他已经回江北了。我怀疑他是不是没有和我说实话,根本没有回江北,而是不想见我了。”
“你现在在哪呢?”
“到你们报社门口了。”
“那你奔我这来吧,我在大厅里等你。”
陶李坐到了沙发上,将刚刚收到的包裹慢慢地打开,里面出现了两本旧书,一本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本是《烈火金刚》。她将其中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拿在手中不停地翻动着,又将它放下,拿起另一本翻动起来。她一低头看到了包裹里的一件旧粗线毛衣,她用手往外扯了扯,又迅速放了回去。她将所有东西都迅速放进包裹里,站起身来将包裹捧在手里向大厅外走去。
陶李站在报社办公楼大门外,看到老爸出现在不远处,正向自己的方向走来。
“你要去哪?”李蒙问道。
陶李指了指绿化带花园,“我们还是坐到外边说吧。”
李蒙与陶李分别坐了下来。
陶李将包裹重新打开,将两本书拿了出来,“赵新确实已经回去了。你不可能找到他了。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这是我刚刚收到的包裹,是他寄来的。”
李蒙接过东西,目光惊讶,“是他寄来的?”
“爸,这是怎么回事啊?他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寄给你呀?”
李蒙继续翻动着包裹,将那件粗线毛衣拿在手中,目光呆滞。
“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李蒙将毛衣慢慢地展开,里面掉出来一张纸条,他迅速将纸条展开,纸条上的字迹清晰地展现在两个人面前。
字条是赵新写来的。
陶李记者:
请将这些东西转交给你爸爸。我走了,我不会再回来了。我的感觉告诉我,此次的秦州之行,已经证实了我的寻找。这已经足够了。我已经没有必要等到鉴定结果出来的那一天了。那只能给我们大家带来更多的尴尬。
这几件东西是我妈妈生前一直精心保存的。我记得她曾经说过,这是当年她借一个知青的东西,知青临走时忘记带走了。也许人家将来是会回来取的。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它曾经一直存放在我家老屋的旧房梁上,才得以保存下来。我想那个知青应该就是“虫子”吧。如果“虫子”认可并接受了这些东西,就足可以印证我和我周围人的猜测。这也就让我安心了,我再无他求。
如果他不认可这些东西,说明这件事与他没有关系。我也不想再找下去了。我已经感觉到,我这样坚持下去,不管最终在哪里找到我的爸爸,都可能再度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我不想那样做了。
陶李记者,谢谢你。对不起了。
赵新
李蒙的眼睛始终湿润着。
陶李的眼睛也同样湿润了,“爸,你准备怎么办?”
“不知道。”
“这一切,你总得去面对呀。”
李蒙沉默着。
“如实地告诉我妈妈,必须如实地告诉她。”陶李郑重地表示。
“她能原谅我吗?”
“她是应该原谅你的。如果她真的不能原谅你,那你也应该去面对呀。爸,我希望继续看到一个儒雅的你,但我却不希望看到一个懦弱的你。这一切早在三十几年前就已经发生了,而且那是你当时心灵深处最真实的感觉。请恕女儿直言,眼下你是需要拿出一点儿勇气去面对的,是你的担子,你都应该去承担。”
陶李的爸爸轻轻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