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日子滑入轨道,静水流深的样子是有的,除了楼上的吵架声时不时在半夜爆发。沙夏睡眠很轻,总是被吵醒,闭着眼听他们彻夜诅咒彼此;而你通常一无所知,睡相甜美,呼吸均匀。他还是每天很早起来,洗漱,做早饭,直到听见你在房间里哼哼唧唧地叫他,他会走到床沿把你吻醒。你迷迷糊糊起来,洗脸、刷牙、换衣服。热咖啡他已经为你做好了,还有新鲜的炒蛋火腿三明治,放进包里,拿走。

沙夏会在家门口给你道别,“Have a nice day”。第一次说这话的时候,你差点笑出来,说“你好像个家庭妇男”,沙夏听了,脸色有点怪。

当你的身影折入楼道转角,被电梯“叮”的一声带走,他陷入怅惘,像是被“家庭妇男”四个字毫不留情地扇了一耳光。关上门,暗淡的小房间与他面面相觑。你昨天的大衣、零钱、充电线、润唇膏、长袜还一股脑儿地扔在沙发上,被他一一捡起,挂好,放回收纳包。共同生活之后,你的口头禅便是问他“我的×××放哪儿了?”而他每次都记得一清二楚。

洗了咖啡杯,铺了床,把脏衣服塞进洗衣机,楼下准时传来长达一分钟的车喇叭声,几乎能想象到司机一个个横七竖八在小区门口堵得发了疯的样子,每天如此。

楼下那家漫咖啡,一旦到了早上九点、十点,每一桌都热闹起来,坐下来就是A轮,B轮,PE,VP,IP……这桌几千万,另一桌几个亿。沙夏不得不塞上耳机,无法想象,绕了大半个地球,抛下了这样的话题和人生,最后莫名其妙地绕回来,在北京灰头土脸的小区楼下再次被同样的话题淹没。

既无法相信曾经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也无法相信,现在连这样的一员也不能属于,快要变成家庭妇男。

7

每次顺路去颜斯林公司找他聚聚,你都有一种**的幻觉。明明是一件名正言顺的事情,老脸对老脸地吐个槽,可为什么,你莫名内疚,总觉得不能让沙夏知道。

关在凌乱的化妆间里,你和颜斯林的大部分话题纯属发泄,气氛很负。你说,你真心想做个“好女朋友”,但沙夏永远让你觉得,你做不到,你失败。

颜斯林一听,当下脸黑,拉了一丈长,几乎是用警告的语气,说:“这种生活不适合你,Zoe,你不是过日子的人。”

你耸耸肩:“什么日子呀你说的是?”

“你还是你吗?好端端的,一匹野马就是这样被驯服的。”

你明白他的意思,但不想继续往雷区踩。你把吐槽转向事业,一个更安全的领域,说回来之后工作一直磕磕绊绊,毫无起色。北京竞争激烈你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惨烈到这样的地步。连小区楼下都至少两三家酒行,能想到的所有酒庄都已经被独代了,市场饱和得容不下新来者。不知道自己浑浑噩噩地忙些什么,一天就过去了,回家的时刻心情茫然,恰如雾霾天被堵在四环高架桥上,上不去下也下不来的尴尬。Tonia好几次过来,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你,把你看成未来之星的绯闻对象,一个必须解决掉的风险因素。你也懒得解释和颜斯林之间真的没什么,太多年的友情……不,差不多已经是亲情了吧,那种随时可以三分钟各自放空,不说话,彼此不会感到任何尴尬的老伴儿。

吃饭、闲聊、放空,说些形而上的话题,想走的时候随时都可以走,你喜欢这种状态,和颜斯林在一起你是彻底放松的,哪怕被开涮、被骂了也是放松的;但和沙夏在一起,你越来越没法放松。

你感到某种累,像在沉闷婚姻中想要逃出来喘口气的那种。可悲的是,你甚至没法开口问他,是不是也想喘口气。

所以这些和颜斯林的聚会你都没告诉沙夏。你装作是下班的样子回到家,而他无一例外地总是刚刚从健身房回来,洗了澡,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问你去哪儿吃晚饭,你只好说你没胃口。

有那么几次,见完朋友,出于某种放松,或歉意,你也带着花束和白葡萄酒回家,脸上挂好笑容。洗好手,把白玫瑰插进空酒瓶的工夫,他点的外卖送到了,都是沙拉之类的很轻的食物。你们都很默契地把手机静了音,倒上酒,放上音乐,从傍晚一直连续不断地听歌,大量的迷幻乐、后摇、浩室……有时候也跳到尺八古曲。就着暗暗的烛光,你们窝在沙发上聊天,你把脚伸进沙夏怀里,他抱着你一双脚犹如怀抱婴儿,轻轻捏着。

他是个有洁癖的人,你清楚,这样自然而然、毫不介意,只能因为是爱。那些天南海北的话题,雾中风景似的,记不起来了,唯独你抽烟的样子很美,在沙发上烧出两个洞,令沙夏每次凝视那黑黑的孔,都想起你迷离的眼睛。在北京,几乎看不到月光,所幸客厅狭小,两盏烛就够了。你在烛影里笑,酒杯危险地斜在手里,眼看着晶莹的酒体马上要倾泻出来,他紧张得欠起身子,提前扯了纸巾,伺机准备擦拭……而那样的狼狈,又总没有发生。

这家伙,连这样的时刻都放松不下来……你每次见他欠着身子拿纸巾的样子,都在心里叹息。第三杯与第七杯之间的沙夏看起来有种……金毛狗一样的憨傻,那种憨傻竟然让你很想“欺负”。从那犬类的笑意里,你知道他也有许多话欲要倾杯而出,关于天长日久,关于厮守……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用指尖或软唇阻止誓言的发生。

人与人相处的品质,大部分是由这种夜晚所决定的。那几个夜晚有多美,沙夏后来就有多舍不得。他喜欢你的音乐品位,从来都让你掌控歌单,唯独有一次,万圣节的夜晚,你们在家Cosplay[6],你穿了哈利·波特的学院派披风,斗篷,还配了姜黄与暗红相间的围巾。你也给他买了一套,但尺寸有点小,化纤质地看着挺廉价,他拒绝穿上。

“拜托!过节欸!还穿什么衬衣、领带啊?”

“太小了,穿着特傻。”

“Come on!”飙英文意味着你有点生气,但他这次不想妥协。

“太无聊了你!我可是拒掉了颜斯林的party来陪你的。”

“那你去party吧,我就在家里,我想听听音乐。”他索性切掉酸摇,改放歌剧。

“我最恶心女高音了。”你也切掉。

寂静。

沙夏突然转身,吼道:“你能把那破手机关了,别提颜斯林好吗?”

“那是我发小!死党!你还在瞎吃什么醋啊?!陈年老醋!”

“根本就不是吃醋这么低级的问题!”

“那你说是什么问题?!”

又一轮寂静。

你以为是又一波怒气升级,但没想到沙夏退让,突然放了巴赫,像一个中立的停战协议,迫使你止步于崖,找不到吵架的画风。

是朱晓枚演奏的巴赫,不是格伦·古尔德。古尔德的弹奏精致如一只巨钟的齿轮在彼此对位咬合,而朱晓枚的巴赫……有庄严的深情,像一场森林秋雪,突然落满客厅。你知道沙夏其实很喜欢古典乐,但很少在你面前放。

“看过《音乐的极境》吗?萨义德写的。”沙夏说。

“哪个萨义德?”

“就是东方学那个萨义德。”

“他还写过音乐吗?”

“噢,他可是专业乐评人。我记得那本书的序言里,他妻子回忆说,1983年1月,他们的儿子遇到车祸,很严重很严重的那种。听到消息他们都崩溃了,他妻子说那种感觉就是晴天霹雳……没想到半小时之后,萨义德说,‘我们有今晚音乐会的票,该出门了’。妻子惊呆了,完全蒙掉,她留在家里……而萨义德真的就去了音乐会。好多年后,妻子才明白,萨义德面对死亡的恐惧时,寻求音乐,就是最大的抚慰。”

你接过了他隐藏的停战协议,顿了两秒,问:“如果你把你自己比作一个交响乐团里的乐器……你觉得自己像什么?”

沙夏喜欢这个问题,长长地抿了一口酒,说:“大提琴吧……对,一定是大提琴。你呢?”

“单簧管。”

“单簧管?”

沙夏表情意外。你说你从小就非常喜欢听单簧管,那感觉像一整个秋天落在肩头。四季中你喜欢秋天。

那你觉得秋天像什么乐器?

秋天像……排箫。

春天呢?

小提琴。

冬天又像什么?

低音鼓?

夏天像……

竖琴。

不,我觉得夏天应该像,钢琴。不对,夏天像……啊,夏天太丰富了!三角铁、长笛……

不对。

你的眼里有光,像藏着十万星辰。可惜这样的夜晚……太少了。你的手机虽然被静音,还是不断地亮起来,蹦出消息,大概是颜斯林在找你吧。过去几年你们都是一起过万圣节的。沙夏有种在和颜斯林抢夺你的感觉,这感觉无处不在,催生不想被承认的愤怒,以致即使良辰美景如斯,却总是闹得不欢而散。无缘无故亮个不停的手机,占有欲,心理学,权力,福柯,一切都可以成为你们争论的导火索。

每次你喝高了,聊开了,就喜欢和沙夏争论。

那个夜晚也一样,你们又撕毁停战协议,重新从什么季节像什么乐器争论起来,争论到萨义德、东方学、西方主义……争论是没错,但每次,沙夏注意到,每次,你会下意识地采取“批判”策略,每句话都用“不,不是……”来开启,甚至打断。

“你这样为反对而反对有意思吗?!对什么都非要说‘不’才有意思吗?”沙夏好几次差点咆哮出来,但都没有。

他总是悬崖勒马,吞回话里的刀子,他不想争吵。的确从没有一个姑娘可以像你这样犀利地与他争辩一个话题,那感觉像棋逢对手,很激烈,很棒,但……真的,让沙夏不舒服。无法解释的不舒服……就像李世石的围棋输给AI那样让全人类都不舒服。沙夏不止一次反思到,也许男性的生理局限之一,就是一旦被挑战会带来本能的怒火,点燃非理性——尤其,当挑战者是女性——尤其,来自他爱的那个女性。

你也察觉到了。你从他突如其来的沉默中,察觉到刚才自己激动了,阐述可能有点过分。但你从不后悔。沙夏会用“算了,困了,早点睡吧”来草草结束辩论,这方式让你不爽,你宁愿他跳起来和你争个高下。颜斯林就会的。你们经常吵得面红耳赤,你们在先锋谷受过的教育是保持反问,保持质疑,批判比接受重要……

先锋谷永远不会教,相处的智慧是圆融。

8

扫兴的时刻多了,两两相对,许多东西就枯淡下来。连爱都不做的时候,一切就真的不对劲了。最激烈的一次争吵,也就是爆发在那个夏末,在春秀路的小酒馆外面,你们正喝到一半,沙夏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前后不超过两分钟。电话里,他得知一个前任“走”了。从三十楼跳下,面目全非。

沙夏的表情复杂而镇定,像是听到持股跌破止损线的消息,只说:“好吧,我知道了。”挂了电话,你问他怎么了,他说了实情,语气十分平静,几乎是转述新闻的口气。

你比他激动,质问道:“那可是你的前任!你们曾经这么亲密,一个那么亲密的人走了,你居然毫无反应?”

沙夏一脸发蒙,又无辜:“难道你希望我表现得很过激,才代表我有血有肉?我要是表现过激,你又会不会说我还记挂着前任,没放下?”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你不知道过去发生过什么。你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离开我的。”

“那你说吧,发生过什么?”

沙夏提起一口气,又重重地放下:“这么说吧,这姑娘以前……以前单身的时候,去夜店玩,被一个朋友带到一个包厢,都是陌生人。那晚,她遭到了性侵犯……后来精神状态一直不稳定。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就那样吧,一般。直到有一天,她突然不告而别,坚决分手,走得很突然。那时候我很痛苦,我还以为……还以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结果发现,什么也没有。她只是喜欢上了别人,劈腿半年了,仅此而已,可能当晚,别人的车子就等在楼下,要她二选一吧。分手后,朋友跟我说,她后来精神病发作……状态更差……但我们没怎么联系了。”

你沉默。沙夏继续自言自语:“可能是活该吧……当初一个人穿成那样去夜店……”

“活该?!”你气得,声音都变了,“你居然说活该?!”

“我的意思是,她一个女孩子,应该懂得如何保护自己,不该一个人去那种地方……”

“强奸发生的唯一有罪方,就是强奸犯。”你几乎咬牙切齿。

“道理是没错,但现实就这么危险,女生必须更懂得保护自己——”

“现实就是,持你这种观念的人多了才他妈变成现实的!”

酒精在颅内沸腾,你们都喝大了,都有点情绪过激,但你的反应超乎沙夏预料。沙夏茫然望着你,他能感觉到……你想把酒泼在他脸上。

你显然在忍,攥着杯子,最后把酒泼进自己的喉咙。失望的是,没想到沙夏也不过如此……你曾以为他是不同的。

你真的以为,沙夏是不同的。

你手里那长长一截烟灰突然断了,掉下,烫在沙夏的脚上。他痛得一个激灵,而你没有道歉,甚至没有察觉你烫到了他。

他起身离去,迫不及待想去清醒一下。这明明是个美好的晚上,初夏,有风,有月,你们散步到这里,坐下来喝一杯酒。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又搞成这样。

他绕着街区走了一大圈。回想起你们在这附近度过的美好夜晚,虽然并不是每次都保持到最后一刻,但这次,这次,他是真的不明白。他努力反省,但始终不觉得自己的观点有错。前任走了,他也几乎没觉得这消息有多真实。分手最痛苦的时候,他已经翻篇了。

转了一大圈,沙夏感觉平静多了,他加快步子,绕回来,发现你还坐在原地。他有一秒钟的庆幸,但仅仅是一秒。走近了,他发现你正在打电话,电话那端显然是颜斯林。

“我真没想到他居然会说‘活该’……”,这个字眼让你无法忽略,你哭着讲电话,完全没意识到沙夏回来了。

颜斯林的声音在电话里说:“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大部分男的怎么想,我太清楚了,早就劝你别——”

沙夏就站在你身旁,颜斯林的声音,几乎是听得一清二楚的。

这下你察觉到了,才极不自然地说:“我得挂了。”

沙夏走到正面,望着你,一种烫伤的怒与疼,从脚指头传导到心头。但他不想吵了,再吵下去,只会更疼。

回去的路上,他说:“可能,我的说法不正确,对不起。”

你说:“可能,我也有点过激,对不起。”

你们就这样各自后退一步,貌似平安地滑过夏,入秋冬,实则一步步退进泥潭。一地都是吵架的导火索,只是彼此忍着罢了。

直到十二月底的某夜,同居一年的最低谷期,你说好累,澡也不想洗,就想躺在沙发上刷手机,却找不到手机,于是习惯性地问沙夏:“看见我手机了吗?”

若问袜子、口红、充电宝,甚至胸衣在哪儿,他大概能准确回答上来。手机那是真不知道了。你只好借用他的iPhone来定位到底丢哪儿了,结果定位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完全不是你“一下午都在开会”的办公室。

他这次没有忍,直接问:“去哪儿了?”

“看朋友了。”

“谁?”

“拜托,先把手机找回来好不好?别闹了。”

锁定了手机,留下回拨的联络电话,堵着气,鼻孔对着天花板,干等。半夜一点,打来电话的是颜斯林,而接起来的是沙夏。

“你每次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手机也不拿,还想我给你送来吗?!”颜斯林的声音懒懒的,毕竟跟你太熟了,却又不是常人可以理解、可以放心的那种熟。

沙夏冷着脸,把手机开成免提。

“现在给你拿过来还是明天啊?”

你的回答明显在躲闪。

“怎么啦,不会吧,又是那家伙在旁边不高兴啦?至于吗,那么小气……”颜斯林那张嘴有多无所顾忌,你是知道的,但毕竟沙夏不知道。

沙夏青着脸,挂了电话,怒目圆睁:“为什么说谎?”

“没什么好心虚的,我只是下午去了一趟他那儿,聊聊天。”

“不心虚,那你为什么撒谎?”

“这不是怕你多想吗。”

“所以反倒是我的错了?”

谁也没开灯,黑暗里,依稀看到他在唇语什么似的,下巴一直发抖。而你头一次感到心慌。

那晚你们真的吵了。吵到一半,楼上哐当一声巨响,像煤气罐摔在瓷砖上爆炸那种声音。你们在惊吓中住了嘴,屏息。紧接着那巨响,楼上继续吵了起来,比你们更狠百万倍,用词难听至极,伴随各种摔东西的响动,地板呻吟着,从客厅到卧室再到厨房,声波勾勒出追打的足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有多恶行恶相。

沙夏一下子低了声音:“我们说好不会吵的……”

你沉默了很久,小声说:“对不起。”

9

你开始频繁地出差,说北京的市场实在太难做。这是个体面的理由,绕开了面前的泥潭。每次送走你,沙夏根本不想留在北京。前脚你走,后脚他也走。飞机上邻座的女孩一直在看日剧《逃避可耻但有用》,沙夏一边嫌弃一边忍不住瞟上几眼,觉得题目道出真理。

上海也没有欢迎他的意思:租来的公寓里只有一层厚厚的灰尘等着他。几乎发霉废掉的酿酒桶,变质的**,提醒着他这两年一事无成,真的是一事无成。凭空多出十万公里的飞行里程,账上缩水一位数。房东通知:租约到了。

北京显然不是长久之计,上海也没意思。他长大一路顺风顺水,头一次体验到男人最大的焦虑莫过于事业荒废,明明只是想放松一下,也没想到这么一松,人生眼看要垮下去。他每天用长达三四个小时的健身来填塞空隙,以此镇压自己,不许随便怀疑当初的选择。

他好像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作人的非理性。

本来是决定要找你重新好好谈谈的。两周年纪念日,约好要一起过,沙夏提前改了机票,飞回北京,提前回家,想给你个惊喜,但你不在。房间脏乱,显然太久没有打扫了:衣物堆满沙发,排水孔被头发堵住,衣篓里的脏衣服堆积得快要溢出来了。想到垃圾桶会有多饱和,他连厨房都不想进。你还是个孩子,他叹口气,突然看到天花板上莫名多出一串油彩式的深绿色污迹,太奇怪了,怎么会有污渍在天花板上?他困惑了一会儿,放弃了,插上吸尘器开关,打扫起来。

差不多收拾了半个小时,屋子里有点人样了。书桌上的咖啡杯都发了霉,他拿走杯子,看见笔记本电脑开着。

屏显幻化着,像海妖的召唤,他知道不合适,但忍不住。

密码竟没变,是你母亲的生日。他带着剧烈的负罪感,臣服给海妖的召唤,打开了界面,手指握着鼠标。

你在脸书上很忙嘛……Tinder[7]也开着。云端同步了的微信,一览无余。

扫了一眼最近的一些聊天记录,他跌坐下来。

十五分钟之后,他深呼吸两次,平静地给你发了微信,问:“在干吗呢?”

四个简简单单的字,他组织了很久。末了,还添了一个憨厚的表情符号,才发送给你。房间里很静,只有电脑微信端响了一下。

又过了好一会儿,你回复:“在家呢,怎么了?”

沙夏看到了这句,把手机扣在沙发上,捂住头。

完全是一种第六感,你直觉不太对,拿叉子的手滑了,叉子掉在地上,很刺耳。你没有捡叉子,拿起手机,想撤回发出去的谎言,来不及了。那个瞬间你脸色惨白。

颜斯林坐在你对面,蘸着番茄酱吃薯条,一边舔手指,一边在桌子底下不停地晃膝盖。选秀前最后的狂欢,减了四公斤,真的是馋到发疯,夜里做梦会打劫肯德基、麦当劳。你趁着沙夏出差,答应颜斯林出来解解闷,偷偷摸摸出来打牙祭。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句话的事,清清白白,你就是不想提前报备给沙夏。沙夏有多介意颜斯林,你是清楚的。他说过,“我是信任你,但既然你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出去跟颜斯林聚,就说一声,告诉我”,你听了也觉得合情合理,自然也就答应下来。

承诺归承诺,一到现实里,你老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报备就不报备;一想到出去见谁还得报备,你就恶心,就烦。

你以为只要说在家,沙夏就会安心。

颜斯林问:“没事吧?脸色咋那么难看?”

你想了三秒,说:“不行,感觉不对劲。我先回去了。”

“什么叫感觉不对劲?!你个重色轻友的,你答应了陪我的,回来一个月了,咱聚过几次?!”颜斯林吼了起来,扭头像向日葵花盘似的盯着你冲向门口。餐厅很静,几乎有回音,几双目光投来。你走后,他气得使劲儿戳牛排,使劲儿戳。

你跑到楼下,半天打不到车。加了三倍价,叫到一辆出租车。等你心慌慌到了小区,跑上楼,在家门口整理呼吸……

门从里面打开了。

以前每次出差回来,沙夏都会提前把家里打扫干净,点好蜡烛,鲜花插在清水里。小别胜新欢的仪式感,这是他刻在性格里的体面。

其实你又何尝不是呢?算准他明天回来,你会提前用App预约一个清洁工把家里给打扫干净,省得那个洁癖的家伙挑剔你这啊那的。鬼知道这次他要玩儿什么惊喜呢?一股怒火,肝气上蹿,你呼吸变重了。

沙夏没开灯。房间漆黑,他的手指抠着门的边沿,没有让你进来的意思。他看着你,眼里像是落了一层灰。

“你听我解释……”你话还没说完,瞟到了客厅桌子上的电脑。你盯着那个不是屏保而是显示聊天内容的屏幕……收回后面的话。

你恼羞成怒,情绪的瀑布,飞流直下,砸得脑开花。

你们在黑暗里彼此怒视,然后变得平静。你也很奇怪暴雨突然爽约的平静。这次你们没有吵,他选择相信你,因为不这样想,他将更痛苦。

“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的。我就只是和颜——”

“我也没有问你。”

沙夏错身而去,像鬼魂穿透你身体似的,飘向了走廊。跟刚才复杂的心情相比,他的步子堪称简陋。他没有坐电梯,因为一秒也无法等待。沿着黑暗的防火楼梯下去,他跑了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他跑了不知道多久,最后蹲在狗尿味浓重的花坛边上呕吐。

你在房间里,坐在电脑前,把屏幕上的聊天记录一一删除,努力尝试着,站在另一个人的角度去感觉那些对话,是否真的那么刺眼。删了几句,你感觉徒劳。你往后背一靠,狠狠扣上电脑。

那只是吐槽而已,拜托!这不就是吐槽的意义所在吗?把抱怨吐给密友,和睦留给恋人。谁不是这样?你相信他一定也对朋友吐过你的槽……而你一定不去看。谁都需要吐槽,需要一个通风口……

现在好了,通风口被堵塞,愤怒如毒气室困住你,你呛得无法呼吸。这是他自找的,没有人该偷看。对。你努力靠近这个逻辑,以减少内疚,却越想越气。

10

沙夏没有回来,你也不知道那个晚上他去了哪里。

凌晨,你发现自己和衣躺在沙发上,脚麻了,动弹不得。手臂很冷,摸到手机,举起来看,没拿稳,手机砸在鼻梁上,一股酸疼,从鼻腔冲上脑顶。

他的留言是“我们之间不该变得这么丑”。

在登机的前一刻,沙夏一直抱有希望你会来机场,就跟无聊电视剧里一样。但你没有,始终没有。好像又不是很意外,他在心里有一点自嘲,很哀的那种。记不清是第几次从北京飞回上海了,这两年往返周折,得到一个早就清楚只是不愿意承认的答案——灵魂伴侣,没错,但生活伴侣,是另一码事。

在起飞的时刻,他就已经原谅你了。其实也谈不上原谅,他只是接受了,爱是爱,生活是生活。

他决定接受Bryan的那笔信托,好好做出“子曰”来,没什么好犹豫的。犹豫的只是,去什么地方做,以及怎么做。

他在飞机上一边考虑,一边望向舷窗外。穿过云层的纹理,机翼正刮过一片荒原。风力发电机插满山头,像是大地病了,在做针灸。他昏睡过去,又醒来,发现外面入夜了。打开遮光板,惊觉星辰缀满了眼帘,他是真的飞在星星中了。

隔着舷窗,他几乎可以舔到那些星星,距离就像撒在蛋糕上的金粉那样近。一瞬间,沙夏意识到,在这么大一个世界里,一个人能找到的自洽之路,窄得可怜,却长得可怕。试图相爱,大概是因为每个人都很害怕被稀释在这个世界里吧。

但爱不解决本质问题。本质就是孤独,它甚至不是个问题,它只是本质而已。

夜航俯瞰的视角,赋予神秘的勇气,沙夏还是想到了风眠湖、无极山、你奶奶的作坊。与其苦苦劝说你加入,不如自己先做出起色吧,人人都会看到的,你也会看到的。

卫生间的指示灯从红跳到绿,沙夏站起身来,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去洗手间清醒一下。他盯着自己镜中的脸,想,对,是时候了。

回到座位上,他已经开始在脑海里写商业计划书。关于如何利用那笔资金,如何找老杨租下那宅子,打什么营销牌……他兴奋起来。要复原“子曰”这款酒……复原你喝到“子曰”的那一刻,嘴角的笑意。

他总觉得,好像复原成功的那个瞬间,你们就可以从头来过。

11

沙夏走后,在空****的公寓里,你突然发觉自己无意识地染上了一些他的习惯:吃了饭,立刻洗碗(而不是放置在水槽里),随手清理排水孔的落发(而不是到堵塞了才弄),衣服随手挂上衣架(而不是扔向沙发)。你**站在花洒下,看着纸巾上清理的掉发,想,是否以后真的会这样,在陌生城市,居无定所,每次遗传一点儿亲密恋人留下的细微习惯,却仅此一点儿,始终一个人生活?

天花板上,那个放射状的墨绿色的痕迹,沙夏会注意到吗?那是你尝试自己做菠菜黄瓜凤梨汁的时候弄上去的。你彻底搞砸了,搅拌机没按紧,汁水一股脑儿地喷了出来,到处都是……从你的脸到厨房台面,都变成绿的。你花了一个晚上才弄干净。

想来那个场景真的很搞笑,出丑的时候你想过拍照发给沙夏,乐一乐的,但你没有。你觉得他不会乐一乐,觉得他可能会笑你,或者生气,但不会乐一乐。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推测他。所以你还是习惯性地点开颜斯林的头像。

“猜我刚才干了什么?”

照片上的你吐着舌头,绿头绿脸的菠菜汁,沿着墙砖一直绿到天花板。颜斯林笑得前仰后合,“你个‘白穷蠢’。”他说。

他损你向来特别狠,但你也不怎么生气,真的是太熟了,有个说法是,看两个人有多熟,就看他们怎么损对方。沙夏是不会的,你没法想象跟沙夏之间这样刀子嘴豆腐心,他总是太认真。总是分不清什么是玩笑。

“我们可能分手了。”你告诉颜斯林。

你以为颜会和你弹冠相庆,没想到他一反常态,问你:“那你还好吧?”过了一会儿又说,“放心啦,他肯定会先回来找你的。”

你眼眶有点湿。见你老久没回微信,颜斯林说:“一会儿再给你打电话。”他的选秀迫在眉睫,往往电话里说不了两句就得匆匆挂掉,说“一会儿打回来”。

经常再没打来。

12

排练厅里,一股莫名焦虑的气氛在蔓延。某种诡谲的“磁场”,逼得每个人不得不去攀比谁吃得更少,表现更好。谁的粉丝团又大涨了,谁又找到金主爸爸了。谁的脸已经小得一个铁勺子就能照得下了,谁得用加大号手机屏照着才能抓发型。

“你他妈为什么每次都要抢我的镜?!”身后的队友突然发起飙来,吼声有回音。大家愣了一下,动作一慢下来就乱了,不知道他在吼谁。

“说的就是你!颜斯林!”

气氛冻结了一瞬,颜斯林回头一看:果然又是死对头。周围瞬间安静,只有音乐还不明就里地继续着,队员们纷纷收了舞步,或双臂抱肘,或双手插兜,下意识地站队,泾渭两分,靠边了。

颜斯林微妙地发现,几乎全部都站在对方那边。听说那孩子本身就是“星二代”,家世背景刚硬,早就内定了冠军非他莫属,其他人不过争个第二、第三。同批次的队员都挺跪舔那孩子的,但颜斯林出国久了,什么星不星的,没放在眼里。大概就是因为这态度,那孩子把颜斯林当死对头。

“不就是排练场,哪来的镜头,谁抢你的了?!”

“这动作,这样,这样的时候,”那孩子边做边骂,“这都不会,来这里干什么吃的?!每次都撞到我!”

“谁撞到你了?”颜斯林白眼儿都翻到了后脑勺。

“臭傻叉。”

颜斯林感到一阵血往上涌,拳头已经攥紧了,他瞟到有人在窃笑。这场景他熟悉极了,围观的同学,看好戏的眼神,从小他就受够了。他一度以为这样的噩梦早就摆脱了。

编舞朝他们过来了:“怎么回事你们两个?!”

隔着五米,颜斯林几乎能闻到那家伙腋下的汗味,他真是憋着气解释:“我有腰伤,这个动作,我跳不了。他说我抢了他的镜。”

“厉害哦?跳不了?那你怎么想来这里的?”编舞朝摄影比画了一个扫脖子的动作,几个摄像机镜头垂闭了。

编舞把门一掩,拉过那孩子,耳语了两句,看样子像是在顺毛,但编舞每说一句,那孩子脸上就多一个五官在骂人,接着摔门而出。巨大的回声与镜子共振,迟迟不散。

“不要再有下次,这里也没有借口。”编舞转身回来,板着脸,低声警告颜斯林,“再给我添乱,一万个Tonia也救不了你。”

编舞口音太重,说Tonia发音像“脱你丫”。颜斯林背过去笑,音乐继续,编舞示意摄像师继续拍。大家没事儿人一样又回到刚才的位置,像机器人被暂停后的重启。

熬到了休息的点儿,颜斯林几乎是一屁股坐下来,腰疼得像是注了酸,脚踝发胀。小时候练马术和击剑落下的伤,老是关键时刻掉链子,说犯就犯。他一个人在角落,正疼得龇牙咧嘴,闻到盒饭来了,隔着一个大厅,他就知道又是香菇鸡丁白米饭,配炒莴笋;有的人也许分到的是鳗鱼寿司配味噌汤,但只有三份。这东西换作以前,他就是饿死了也不会吃,现在人人都在抢。花絮镜头还在直播,他还得演。颜斯林想要站起来去拿一份,但是真的撑不起来,放射状的疼痛从侧腰扩散到胯骨,他怀疑小关节错位了。

就在这时候,一片阴影从头顶上罩下来。那孩子不知道从哪里出现,手里拿着一盒鳗鱼寿司味噌汤,递过来,跟颜斯林说:“Sorry噢。”说完嘴角斜斜地一笑。

颜愣了,接过盒饭来。他突然觉得自己刚才好小气……这一部分,花絮可都拍着呢,传网上去又让那家伙吸粉丝儿了。颜斯林怀着一瞬间的羞愧,认真说了“thanks”。他正感动着,掀开盒子,闻了一下寿司,又闻了闻味噌汤,狠狠皱了下眉。

他不愿意相信,就又闻了一下,然后脸色彻底变了。

颜斯林咬着牙站起来,一瘸一拐地端着那盒味噌汤,走到那孩子身边去。那孩子正在跟几个队友围成一堆,有说有笑,颜斯林二话没说,把汤和寿司一把扣在他头上。

那孩子被镇住,不说话了。他用一种慢动作将上衣脱掉,抹掉了头上的寿司米粒儿,瞬间爆发式跳起来,顺手抡了个烟灰缸就给颜斯林盖过来了。

镜头把这一幕全拍下来了。

保安跟摄像、编舞,全都扑上来拉人,而队友们却纷纷闪开,退得远远儿的。

“抽风哪,怎么回事儿?!”

“你他妈敢往我的饭里撒尿,是人吗你?!”颜斯林怒骂。

那孩子被人拉着,挺着胸膛挣扎着往前蹦,食指都快戳到颜斯林眼珠子里边儿去了:“你有什么证据胡扯?我好心好意给你送饭,×你妈的……”

“有种调监控,敢说你没往汤里撒尿……”

编舞简直一个脑袋五个大,一脸“遇到这帮小子算我倒霉”的痛苦表情,拨电话找总监。

“怎么回事儿呀?”总监一进来,脸拉了八尺长,“能有多大点儿事儿啊,你死我活的?”

颜斯林说:“调监控。”

“我这儿没监控,你家Tonia也不在。”总监叼着烟,慢悠悠吸了一口,吐了,撩着眼皮瞟颜斯林,好像在看一条狗。

那孩子面露得意,错着下巴,邪邪一笑。总监是他那边的人,颜斯林马上就明白了。但他的嗅觉不可能错。一滴香水扩散到三室一厅的空间他都能闻得到,更别说那汤里,尿骚味儿……臭得快把自己头盖骨掀起来了。

颜斯林点了点下巴,确认这鬼地方他受够了,抄起手机就往外冲,根本等不及打车软件,直接拦了辆出租车。颜斯林坐进去就跟师傅说:“往前开。别问我去哪儿,开。”

开出两个路口,司机心慌慌的,不停在后视镜里瞟他:“小子我说你失恋了别想不开,啊?吐车里得加一百啊……”

“给我闭嘴!”颜斯林吼完,发现司机也没还嘴,表情恐慌,一看:后视镜里出现一辆不停闪大灯的改装悍马H3,虎头豹脸,来势汹汹,牌照是遮了的,硬生生追上来,贴着贴着就近了,从左边硬超,猛地超到前面,尖锐地刹车,接着是砰的一声,白烟,臭胶皮味儿……出租车追了H3的尾,H3倒是没事儿,可怜的出租车整个前脸都撞废了,引擎盖翘到了天上。

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从H3里下来一堆人,虫子破卵而出似的,朝出租车围过来了。颜斯林哆嗦着,想报警,但手抖得刷不开解锁。慌乱中他根本连“110”都忘了拨,下意识拨的是你的号码,你在快捷列表第一个,刚点下去,砰砰砰的砸门声,震得手机滑到座位底下去了。

人头组成的阴影围上来了。出租车司机打开车门,爬着下了车,钻进一堆人腿中,逃了。那帮人伸出四五条胳膊,从撞烂的车门里,把颜斯林活活拖了出来。引擎盖发烫,车轮的胶皮味儿,热烘烘的汽油味儿……劈头盖脸。颜斯林死命用手肘抱头,被煎鱼似的翻面,死死摁在车身上,橡皮泥似的挨揍。他依稀看见那伙人的脸被玻璃映得变了形,长扁长扁的,都是有备而来的腿脚,要揍,但不能留下把柄,也不能致命,只揍颜斯林的背、屁股。剧烈的应激反应让他忽略了痛感,他看见车里的仪表台上蹲着一只玻璃的方形车载香水。他拔起来,抄起就转身砸,朝那些家伙一个一个砸。

有个家伙应声倒下,两股红,油彩似的,从额头上淌了下来。飙血了,一帮人愣了一下,颜斯林见机拔腿就逃,他有点记不住怎么收场的了。出租车司机哆哆嗦嗦爬到马路牙子上打了110,警笛围过来的时候,颜还在跑着,被一群人死死追着。

13

你是在网上看到这消息的。有那么两个小时,热搜标题不堪入目,一连串视频跟照片底下,评论乌七八糟,你几乎不能相信那人是颜斯林。你第一时间拨电话给他,没人接,一串留言轰过去,也没动静。

隔了半个小时,他懒洋洋地回了个语音:“没事儿啦,就是几个幕后推手发生利益冲突,捧谁不捧谁的问题,我就一棋子儿。”颜斯林用语音回复你,语气轻描淡写。他没告诉你,他被打得肋骨骨折,打了固定,卧床静养,每天用玩手机和睡觉打发时间,像个废人。

那段日子,颜斯林看到手机就怕。网上那些评论,骂什么的都有,不堪入目,没有面孔的恶意,万箭穿心。他看了睡不着,不看也睡不着。一到夜里,他感觉有个搅拌机进了头盖骨里,不停地搅拌脑浆。

出事儿之后,Tonia也没出面,只打了个电话给颜斯林母亲。颜斯林躺在**,竖着耳朵,断断续续听见Tonia说了些什么“做艺人啦,难免的啦……食得咸鱼抵得咸嘛……”之类的。母亲拿着电话走出去了,隔着墙抱怨:“就这一次,就一次,他爸没捐钱,他就搞砸了,真的是……太不省心了……”

颜斯林听到了,他睁开眼,盯着天花板,又闭上。你的电话打来,振了好一会儿。颜斯林看见了,挂断。

[1]托妮亚,女子名。

[2]形容词,极好的。

[3]贾斯汀·比伯,男子名。

[4]装在舞台大幕外左右两侧的竖排灯光,靠近台口的位置,光线从侧面投向舞台表演区,叫“耳光”。

[5]糟糕的一天!

[6]角色扮演。

[7]一款社交软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