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香港,体感温度混乱的季节,路人清一色地步履匆匆,每个人似乎都很忙碌。郁清弥坐在车上,还没把繁华看尽,汽车一路出了市区直奔太平山,把他们母子俩载进了项秋桐隐居的山间别墅里。

偌大的院落冷冷清清的,气温比市区低了好几度,廖梦思张扬的五官都收敛了,毕恭毕敬请老管家通传。

郁清弥第一次来,好奇地打量着这里。看起来倒不算奢华,三层独户,装潢和色调偏日式,一楼会客厅的落地玻璃窗正对着古朴庭院里的老树池塘,一墙之隔便是深山,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从方才进门的走廊到会客厅的墙壁上都挂着不少油画,看得出均出自同一人之手。只是估计都有一定年头,现在没多少人用这种古板沉重的画框,况且金漆都斑驳了。尺寸最大的那幅画是一名少女的侧颜,明眸善睐,手朝后扬起,像是与身后的什么人正在互动,却不知为何背景虚焦一片,灰蒙蒙的,色调与前景似也不搭。

只有这张署了名,右下角签了个龙飞凤舞的“游音”。

廖梦思无聊地坐了一会儿,走到他身边悄声说:“你两年前参加的就是他的葬礼。”

郁清弥露出个疑惑的神情:“这幅画被人改过。”

“啊?”廖梦思这回也认真地看了两眼,“他自己改的?”

“不知道。”郁清弥说,“这个背景……”

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梦思,听说你这个儿子也是学画画的?还挺懂行。”

两人一齐回头,见项秋桐坐着轮椅进来,身形颀长,人很消瘦,背依然挺直,穿着一件水绿色的开襟毛衣,那么温和的颜色也没能将冰冷肃杀的神态缓和半分。郁清弥回头看了看画作,又看了看她。

“你看画里面的人是我吗?”项秋桐问他。

即便年龄隔了至少五十岁,郁清弥觉得容颜还是像的,只是气质相差太多了。他有点说不上来。

项秋桐似乎并没有在意他回不回答。

“过来。”

他走过去,还挺有礼貌地弯下腰,冷不防被项秋桐伸出两根瘦骨嶙峋的手指捏住下颌,钳得他生疼。

“叫什么名字?”

“郁清弥。”

“几岁了?”

“快十九了。”

项秋桐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你长得像你母亲。”

毕竟亲生的,不然还能像谁?郁清弥莫名其妙。

“去把你脸上的脂粉都洗干净了。”项秋桐放开他,嫌恶地搓了搓指头。

郁清弥二话不说就去浴室了。

把廖梦思硬要给他化的妆卸掉,他感觉清爽了不少。

回到会客厅的时候,那两人不知道正谈些什么,气氛降至了冰点,廖梦思看见他出现,竟然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

郁清弥抹了下自己的脸,除了发梢有点湿,应该没有沾上什么奇怪的东西。

项秋桐仍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继续对廖梦思说:“有什么问题吗?别忘了,我也是个Alpha。”

“可可可是,您都坐轮椅了……”廖梦思竟冲动得口不择言。

项秋桐却好像没有同她计较,只是颇为讽刺地道:“要不你留下一起试试?你也是Omega吧。”

这会儿,郁清弥也明白方才发生什么事了。项秋桐是在告诉廖梦思,她为什么要见自己。

他站在房间远远的这一端,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然后他看见廖梦思很狼狈地拿着手提包站起来,避开他的视线说:“弥弥,你暂时住在这里陪陪大当家,我就先走了。”

他眼睁睁看着廖梦思像逃跑一样夺门而出,自己明明一动不动,心跳却跟着加速起来。

项秋桐按下扶手上的操控按钮,轮椅朝他靠近,依然是气场强大的顶级Alpha姿态。

从项胥,到项适原,到项秋桐——连廖梦思都觉得荒唐。

项秋桐盯着这个被吓傻了的Omega,没有笑意地咧了咧嘴:“你妈妈之前也是这样把你卖给我孙子的?”

“……不是。”

呵。被吓傻了,还强作镇定。

“你巴巴地跑到香港来,是怕廖梦思没有把柄威胁项适原吗?”

郁清弥深吸一口气,这是他深思熟虑过的问题。“她威胁不了。之前可以,是因为以前的我浑浑噩噩,瞻前顾后,也没什么生活的目标,所以只是软弱地待在家人制造的枷锁里小打小闹地抗议,但现在不同了,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去争取我想要的,所以……”

“所以你的方式是什么,像以前一样,跟廖梦思介绍给你的Alpha继续周旋?”

“……我也不会再做那样的事了。”

项秋桐发现,对方似乎并非虚张声势,因为她发现自己四肢的气力正在流失,很快只能靠在轮椅靠背上。

然后,郁清弥在她旁边蹲下:“现在,我们谈谈。”

项秋桐瞪着他:“你身上的香味不只是信息素?”

“别担心,只是让Alpha吸入后胸闷气短,暂时失去性功能的阻隔喷剂而已,之后会恢复生理机能的。”

“……你还能弄到这种东西。”

郁清弥笑了笑:“黑市。”

“你想用这种东西对付Alpha?”项秋桐神态自若,“在你眼里Alpha只是一群**的野兽吗?”

郁清弥倒是挺认真地回答:“在我眼里,大部分是的。除了您,别的Alpha失去性欲之后应该也多少顾忌我跟项家千丝万缕的关系,不会暴力伤害我吧?”

突然间,他发现了什么,眼睛蓦地睁大了。

他从项秋桐的上衣口袋里掏出她正亮着屏的手机,看见通话界面上显示着“项适原”三个字,吓了一大跳。

这边沉默了半晌,电话那端仿佛心有灵犀般,他听见项适原充满磁性的嗓音隔空传来:“弥弥。”

郁清弥做贼心虚地直接摁断了。

项秋桐看见他从游刃有余瞬间变成呆若木鸡,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郁清弥无奈地等着,项秋桐笑够了,乐不可支地对他说:“你确实挺有意思的。”

郁清弥发现自己蠢透了。不管项秋桐有没有坐轮椅,她找他的目的肯定与对廖梦思所说的无关。

“这通电话……是串通好的,还是您想拿我威胁他?”

项秋桐问:“你怎么不猜是他威胁我?”

郁清弥叹了口气。因为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背叛”了一次项适原,却原来仍在对方的庇护之下。

他坐立难安的时间并不长,因为项适原到得太快。这里远离市区,只能说明项适原一早就在路上了。

项适原手上搭着外套大步流星走进来,郁清弥顾不得刚刚才在项秋桐面前大放厥词,转身就逃。

“怎么,碰了你会硬不起来是吗?”项适原把外套扔到一旁沙发上,冲过来一把攥住他的胳膊,颇为粗暴地把人拖进自己怀里,然后恶狠狠地亲了他一口。

双唇被猛然攫住,炙热而暴烈,郁清弥快要喘不过气来,用力推开他——结果项适原就这么跌倒在沙发上,脸色苍白。

空气凝固了那么几秒钟,在场三人面面相觑着,项适原神色古怪地扯了把领带,难得爆了句粗口:“操。”

真的这么难受啊……郁清弥感觉实在问不出口。

项秋桐轻咳一声,对郁清弥道:“你先上楼歇息吧,让我们单独聊聊。”

“不行。”谁也没想到郁清弥敢这么横,“刚刚说好我跟您谈的。”

项秋桐眯起双眼,闪着危险的冷光:“别因为我方才没跟你计较就得寸进尺。”

郁清弥还想说什么,项适原挡在他面前:“听话。”

但此刻郁清弥最不想听的就是项适原的命令。他的脸色微变:“不听话会怎么样,又把我送走吗?像宠物一样寄养在陌生人家里?”

项适原皱起眉头,郁清弥向来温顺,上次在船上发脾气的时候也没有项秋桐这号危险人物在旁虎视眈眈。他不愿意在项秋桐面前暴露太多,语气加重了点:“弥弥,别不讲理。”

“别叫我弥弥。”却没想到郁清弥也冷了下来:“你要不就接受这样的我,要不我们就分手。”

下一秒,项适原勃然大怒地将茶几踹倒在地,名贵的红木家具就这么散了架。破坏者眉目阴沉:“你再说一遍。”

“你要不就接受这……”郁清弥半句话都没说完,下巴就被项适原的手狠狠卡住,把他整个人推到墙上。

项适原头也不回地对听见响动赶来的管家说:“老刘,带大当家去院子里晒晒太阳。”

管家一时没动,他只听从一个人的命令。项秋桐倒是没什么表情地笑了一声:“连个Omega都管不住,还想要管住整个项家吗?”自己操作轮椅出去了,管家连忙追上。

郁清弥感到一阵无力。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借廖梦思的力量回来,不是为了把项适原本来便危险的处境搅得更糟糕,他只是想证明自己不会拖后腿,能保全自己,也能为解决事情尽一份力。

他并没有打算在现在这个错误的时机里见到项适原,让他们之间的不平等和不信任出现更大的裂缝。

“把刚刚说的话收回去。”项适原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重新说一遍,好好说。”

他捂得郁清弥快喘不过气来了才把手松开。郁清弥靠在墙上,绝望地笑了一下——

“分手吧。”

今日三集连播,前面还有一章哟(ì_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