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清弥看见项适原眼中的怒火和欲念逐渐减弱,最后完全熄灭了。

这人自顾自地来,又自顾自地离开了。

郁清弥直到感觉有点凉意,才发现自己在地上坐了不知道多久。他抬起头,项秋桐坐在轮椅上,隔着一点距离冷冰冰地看着自己:“也不知道是你有本事,还是我那孙子太没用。”她摇了摇头,如果在此之前她对项适原还抱有一丝期望,那现在她已经做了决定。

郁清弥看起来还没缓过来,颓然道:“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吗?”

项秋桐审视着他,半晌才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怎么就长得像廖梦思呢?”

郁清弥听腻了,没好气地回:“项适原还有他那两个叔叔长得也不像您啊。”

项秋桐又露出像是听了什么笑话的表情:“谁说他们是我亲生的?”

郁清弥疑惑地看着她,他坐在地上,显得轮椅上的她高高在上。

“项家的Alpha们对你这么念念不忘,你没好好做功课了解一下吗?我的爱人——”她看向那幅画,“嫁给我的时候已经无法生育,我们从宗亲中领养了三个天资优异的Alpha。你说他们为什么都长得不像我?”

“我之前没关注过这些事……”郁清弥怔了片刻,倒是没想到项秋桐拥有这么庞大的家业,思想却并不古板,顿时起了些敬意,“您一定很尊重和珍惜您的爱人。”

“少拍马屁。”项秋桐一点也不受用,反而一脸嫌恶,“行,我们谈谈。”她提出条件,“我对我孙子操过还甩了他的人没兴致,用药这点伎俩对同样的人也就只能成功一次,别以为我会因此高看你。只不过,留下你,廖梦思和项适原都挺不痛快的,你就先在这待着吧,记得别在廖梦思面前露出马脚。”

“项适原刚刚在院子里跟你谈了什么?”郁清弥问。

“我老了,活不了多久了,只是想除夕的时候大家能和和气气再吃一顿年夜饭罢了,吃完饭,大家爱怎么分家怎么分家,爱怎么斗怎么斗。”项秋桐说着,皱纹里露出一丝疲态。

这个意思就是要在项胥被所有长老公审之前,再跟项骓和项适原坐下来最后一次谈判了。什么年夜饭,就是鸿门宴吧。

“您还留着我是为了什么?如果需要做些别的交易,我也可以办到,项胥那边,我妈妈那边,还有以前打过交道的Alpha,我想我总能有一些对您来说有价值的情报。”

项秋桐沉默片刻:“我需要你告诉我你目前还不知道的事情。”

郁清弥听不懂。

但项秋桐看样子不会进一步解释了,他只能先顾自己能懂的:“我还是学生,新学期快开始了,您平时不能打扰我上课的时间。”

项秋桐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智障。“行吧,申请远程或者在香港找一间大学交换一学期,你跟刘管家说,他会帮忙办理。”

郁清弥点点头:“谢谢。”

“对了,既然你是学艺术的,游音生前很希望办个画展,我以前不想他的画被别人看见,现在年纪大了,觉得抱着这些老什物入土也没什么意思,你把这件事办了吧。”

郁清弥“啊”了一声,连忙摆摆手:“我不是学策展的,应该很容易找到更专业的人士来处理……”

“我不要不认识的人碰这些画。”项秋桐又不高兴起来,“你不是看得懂他在画什么吗?”

顺着她的视线,郁清弥也再次看到墙上的少女。傍晚光线不足,他俩谁也没想去开灯,少女的明媚笑颜在这种环境下都染上一层阴影。郁清弥忽然问:“被涂掉的背景里有什么?”

项秋桐驾着轮椅,一言不发地走了。

真是喜怒无常,也不知道项适原当她保镖那几年遭了多少罪。郁清弥想到“项适原”这三个字,心痛得似无法呼吸,拍拍灰爬起来。

刘管家适时地出现,带他到二楼走廊尽头那扇房门前便离开了,他的行李箱被直接送到这里。

他进房间后把门反锁了,打开行李箱快速检查了一遍,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夹层里的东西也好端端的,暂时放了心,这才有心思观察起环境来。

房间很大,照理来说应该给他安排个客房,可玻璃柜子里挺多私人物品,桌面倒是空空如也,像是那种已经常年没人住、佣人时不时打扫的状态。除了他进来的入口,房间里还有几扇门,他推开一扇以为是浴室,结果里面摆满各种器械,看着是私人的搏击练习区。他退出来把门关上了,重新打开一扇,总算找对地方了。

他取了衣服去洗澡。听说这阻隔剂的威力能维持十二小时,也不知道洗澡有没有效果,他装在喷雾器里,刚刚卸妆的时候用了不少。

这东西其实是违禁品,良好公民第一次违法犯纪,心惊肉跳的。不过黑市诚不欺他,竟然一连放倒了两个Alpha,即便项适原是故意靠近他的。

洗澡的时候似乎听见外面有动静,他也没在意,毕竟这里可是项家的老宅,新旧交替的局势中,没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太岁头上动土,估计就是风吹叶落或深山动物之类吧。他慢悠悠穿好浴袍出来,冷不防看见露台上居然有个人影,再次被吓了一跳。

他常年靠装傻卖萌混日子,今天在项秋桐和项适原这两个大魔王级别的Alpha面前硬气一回,过于耗费心力,经不起更多刺激了。

夜色中,烟头的火光一明一灭。

项适原趴在露台的栏杆上抽烟,看见郁清弥走出浴室,便掐灭了烟要进屋来,结果郁清弥反手就把玻璃门关了,还上了栓。

郁清弥的心里有惊慌,有期待,急切地去确认项适原的眼神。那双英俊却总是给人以无形压迫感的眼睛一向没什么情绪变化,但郁清弥抚摸过那上面的起伏,描绘过每一处山峦的走向,读懂过许多次对方无声藏匿的心意。

这次他也读懂了,刚刚还一蹶不振的心脏猛然跳动得欢快。

明明他才是那个出言不逊的罪魁祸首,可为什么感到委屈的也是他。

他用手指迅速抹了一下眼睛。

项适原皱起眉头:“弥弥。”

“不要。”他转过身背对项适原,拼命叫自己把那些翻腾的心绪压下去。过了几秒他才想起在分手前他不准项适原叫他“弥弥”,连忙又转过头对项适原解释,“不要安慰我,我没有哭。”

在岛上的第四十一天,郁清弥解开了飞机上听到的加密讯息,内容与他有关。

那是来自梁金的通知,大当家让项适原把他带到老宅。

郁清弥没有见过项秋桐,也不觉得项骓和廖梦思会跟她提过他,他回来还为了寻找生父下落这件事也只有项适原知道。可那一瞬间他明白了,他以为的墙壁其实是玻璃做的,他将要踏入的这个世界里没有永恒的秘密,即便再小的蝼蚁,一举一动也会纳入有心人的眼中。所有人都知晓项适原带着他上机,最终却没有带他下机,他不清楚这是否算直接违抗大当家的命令,但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不能以善意去预测,因为项适原过了四十一天都没有来接他。

他要回来,只能通过廖梦思,以廖梦思和项适原现在的关系,他站在了项适原的对立面,他们注定无法在一起,无论是以何种形式。但如果……如果项适原与他有同样的默契……

“你怎么在这里?”郁清弥压低了声音,生怕被人听见。

“放心不下,来看看你。”项适原无奈地敲敲玻璃,“开门,难不成真的要跟我分手?”

啊,即便仓促地分离了四十一天,他们依然有心照不宣的默契。只是那个词的威力太大,即便是在双方的默契下郁清弥顺水推舟地说出口了,也一直难受到现在。

“对不起,我跟着妈妈来见大当家的,我在她们面前就是这样的嘛,很虚伪,很趋炎附势。”

“不要这样说你自己。”

“我们在伦敦的时候不是一直装作你只是包养我吗?”

“谁说的,我……”

“不要总是打断我!”他急得团团转,“你先打乱我计划的!要不是你突然就跑来了,我就不用演觉得金主前途不好就换一个的交际花,我就不用跟你说‘分手’这两个字,我……”胡乱发了一通脾气后他立时蔫了,“项适原,我现在很乱。”

“弥弥,不要着急。”项适原那种永远波澜不惊的语调抚平了他的仓皇与失措,“慢慢说。”

“我怕我们太喜欢对方,会被人当成威胁你的把柄,我就变成你的累赘了。”

“我知道。”

郁清弥冷静下来。“你刚刚要说什么呀?”

“我以前就跟你说过,我跟你妈妈说的是我们在正式交往。”

郁清弥很心虚地说:“是我在装,我跟她说的是一直把你当冤大头。我是不是损害了你在外面英明神武的形象呀?”

项适原觉得差点又被逗笑才更损害他的形象,这家伙每天都在想些什么。“没关系。”

“我一回来香港你就知道了吗?”那部通话中的手机,还有那么快就出现的本人,说明项适原跟项秋桐搭上线的时间点比他知道的要早得多。

“你用了那个通讯器之后我就知道了。”

郁清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又天真了:“你本来可以阻止我离岛的吗?”

“……嗯。”

可是项适原没有。

郁清弥懵懵懂懂地看向项适原。

他看见了鼓励和包容。

“我知道你想试着参与,解决自己力所能及的部分。”项适原的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温和,“你去试吧,但是要和我一起。我必须为你托住底线的安全。”

今日三集连播,前面还有两章哟(ì_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