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洗完澡的那个小插曲，这一晚，林瑾瑜没有睡好。

她先是不停回忆当时叶哲远的面部表情，然后为自己的表现脚趾抠地。

等忍过了那种尴尬，她又开始反复地想，不就是搬个家的事儿吗，怎么就这么难开口。

要不然干脆不提前打招呼？直接搬走？

留个字条给叶哲远是不是就可以了？

可想到这样做实在太失礼，也太对不住叶哲远帮的那些忙，林瑾瑜只好作罢。

当年父亲那零零散散的几百万欠款，如果不是叶哲远出手，林瑾瑜和外婆还不知要被那些无赖骚扰多久。

就这样不停地自我提议，自我否决。

林瑾瑜半睡半醒地，怀着心事熬到了天亮。

她万万没想到，早餐时的气氛和昨晚如出一辙，依然无比压抑。

叶哲远从坐下开始就埋头喝粥，尽管一直在吃，可他吃得很慢，一勺粥要喝好久好喝完。

桌上的其他吃食，叶哲远基本没动过。

林瑾瑜自然也注意到了男人的异样。

“同居”了两年，她对叶哲远可以说是相对熟悉了。

比如现在，光是看叶哲远的头顶，林瑾瑜就能看出这男人心情不好。

林瑾瑜自己也爱面子，更别说男人是多爱面子的生物。

像叶哲远这种创业初始，就一路顺利过五关斩六将的成功人士，昨晚那么拙劣的拒绝会让叶哲远不爽，林瑾瑜是能理解的。

想着确实是自己单方面在决定“离开”而导致自身行为古怪，这对叶哲远来说不公平，林瑾瑜立刻调整心态，清清嗓子问叶哲远：

“今天是不是胃口不好？我看你一直在喝粥。”

叶哲远听到林瑾瑜说话，不咸不淡地回了句：

“还行。”

林瑾瑜听不出叶哲远在生闷声。

她讪笑一声，自己给自己找台阶，又问：

“是不是这个速食煎饺不合胃口？要不我再给你摊个蛋饼？”

早餐的南瓜粥是林瑾瑜昨晚准备好，电饭锅设了定时煲出来的。

她今早起得晚，时间不太够的情况下，她只好煎了几个速冻煎饺，两个人简单对付一下。

明知叶哲远低气压不是因为早餐，林瑾瑜还是努力在想办法试图调和气氛。

不知怎么，她觉得这种冷战，不该发生在她和叶哲远之间。

情侣之间才会闹别扭，会冷战。

他们又不是情侣，他们哪来的资格冷战。

那边叶哲远听到林瑾瑜挺着紧的口气，终于勉为其难放下勺子，嗯了一声。

看到叶哲远态度缓和，林瑾瑜松了口气。

她赶紧从餐桌旁逃离，回去厨房着手摊蛋饼。

打匀的蛋液里加入淀粉，再撒一把葱花，调味搅匀。

开火，热锅，正要倒油时，林瑾瑜忽然感觉到背后有道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缩着脖子转头，居然看到叶哲远一声不响地跟着她来到了厨房。

这么个高高壮壮的男人倚靠在厨房门口，也不说话，就只是拉着个脸，专注看着林瑾瑜的动作。

林瑾瑜被叶哲远吓得手一抖，油都差点倒多了。

从得知林灿芸回国开始，她就因为心思重而变得很容易受惊。。

叶哲远看到林瑾瑜明显的诧异，拧拧眉，却只冷声问：

“腰怎么样了？”

“好多了，睡了一晚好……多了，谢谢关心。”

看到林瑾瑜有些支吾的神情，叶哲远心里的疑虑更重。

林瑾瑜虽然恬淡，但她身上有很多积极的能量，很能感染人。

比如救助流浪猫狗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林瑾瑜总能怀着热情去做。

除了小时候他推林瑾瑜那次，他们之间应该是没什么隔阂。

再说推下楼梯这事，林瑾瑜从来没有责怪过他。

小时候他不好意思道歉，现在过去这么久了，他也不太愿意再揭开林瑾瑜的伤疤。

忽略这件事的话，以前和林瑾瑜相处时，林瑾瑜在他面前，总是很自然很放松的。

然而这几天，他越来越能察觉到林瑾瑜的不对劲。

比如经常一惊一乍的，看着他的眼神似乎也带着一些逃避。

还有林瑾瑜身上的落寞感，时不时的走神，叶哲远都有所察觉。

偶尔林瑾瑜看到他，还会很想立刻躲远，好像自己很吓人，会吃人一样。

就像刚刚那样。

他和林瑾瑜，明明各方面都很合拍的才对。

叶哲远搞不懂林瑾瑜怎么会突然这样，他只知道看到林瑾瑜这样，自己很不舒服。

那种心里有东西在刺挠的感觉令他不爽。

可能是从没被人拒绝过的缘故，昨晚林瑾瑜拒绝他时，叶哲远真是没来由的恼火。

虽然清楚这种事需要你情我愿，林瑾瑜没义务满足他的所有要求。

可他就是烦躁得不行。甚至烦躁得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偏偏林瑾瑜不知道叶哲远这些心理活动，她只顾背过身，赶紧摊蛋饼。

七成热的平底锅倒入油，抹匀。等温度差不多，再倒入调好的面糊。

这个快手简单的蛋饼，叶哲远很喜欢吃。

林瑾瑜第一次做的时候，一大盘都被叶哲远一个人吃干净了。

他那时嘴里塞满食物都不忘夸林瑾瑜手艺好，还说林瑾瑜做的蛋饼有家的味道。

在林瑾瑜的理解里，家的味道，大概就类似于外婆做的菜。

那是亲人才能烹制出的，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味道。

林瑾瑜想，叶哲远能给出这样的评价，想必内心里是认可他俩这种亲密关系的。

她曾为此开心了好长一阵子。

除了更喜欢亲自下厨做饭外，林瑾瑜从以前只潦草做点主食，变成了会提前设计菜单，再麻烦宋阿姨替他买菜。

很多时候她会特意早点从基地回来，只为了晚上能弄出丰盛的三菜一汤。

那会儿的林瑾瑜认为付出是为了自己快乐。

人做任何事，最重要的一个目的，就是要让自己快乐。

因为林瑾瑜得到了快乐，所以她对这些微小的付出乐此不疲。

看到叶哲远吃得开心满足，她也能跟着收获开心和满足。

现在回过头想想，林瑾瑜才觉得自己有点傻。

作为一个替身，她做的着实太多了。

什么想收买一个男人的心要先收买男人的胃，全都是狗屁。

胃和心是不同的两个器官，胃的确可以被收买。

可那颗心，是不可能轻易露给别人看的。

林瑾瑜想着有的没的，摊出了四张大小不一的蛋饼。

等她关了火回头，才发现叶哲远从始至终都站在那个位置盯着他。

叶哲远脸部轮廓立体，一双眉眼尤其犀利。

被他这么凶狠地盯着，那股近在咫尺的压迫感真能叫人没做坏事也心虚。

林瑾瑜于是乎端起蛋饼，讪笑着邀请叶哲远一起坐回去趁热吃。

不知是不是蛋饼的香味中和了一些紧张的气氛，叶哲远瞄了瞄新鲜出炉的美食，面部表情也没那么紧绷了。

回到餐桌旁，林瑾瑜讨好般，把一整盘都放到了叶哲远面前。

“你不吃？”

叶哲远抬抬额头，冷声问道。

林瑾瑜心里想的回答是——“搞不好这是最后一次给你摊蛋饼了，趁能吃你可多吃点吧。”

饶是心理活动这么丰富，话到嘴边，还是说不出口。

于是林瑾瑜笑着摆手，简单回答道：

“没事没事，我想吃的话随时可以给自己做嘛。”

叶哲远点点头，没多追问。

他迫不及待地用筷子对折起蛋饼，也不嫌烫，直接就往嘴里送了一大口。

林瑾瑜做的食物都比较清淡，不咸也不油，吃惯了重口味的现代人不一定吃得惯。

但恰好是这样的清淡，能让叶哲远想起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时，妈妈做的那些菜。

叶哲远专心干饭，没注意到对面林瑾瑜早饭也不吃了，一直在含笑望着他。

林瑾瑜也说不清自己心里那股浓浓的不舍从何而来。

但她，就是想再多看一眼这样的画面。

因为叶哲远是第一个吃她做的饭，第一个长期和她分享美食，也是第一个夸她手艺好的人。

严格来说，叶哲远占据了她人生中很多很多的“第一个”。

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后，林瑾瑜终于收回目光，低头解决煎饺。

才吃了几口，对面狼吞虎咽吃完蛋饼的叶哲远端起碗把粥喝完，而后擦着嘴问林瑾瑜今天要忙些什么。

场景一时间又回到了过去的无数个早晨。

林瑾瑜没多想，和以前一样顺着讲了讲今天自己要做些什么，然后问叶哲远今天忙不忙。

没想到叶哲远没像以前一样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突然问她：

“芸芸有没有和你联系？”

林瑾瑜愣了下。

林灿芸有没有和他联系，难道叶哲远不清楚吗？

不过她还是压下疑问，表情平静地回答道：

“没有。”

叶哲远点头，说知道了。

这之后，是将近十秒的，不自然的沉默。

这让林瑾瑜又一次看出了叶哲远的欲言又止。

以为是叶哲远想先开口请她搬走，林瑾瑜试图夺取主动权，鼓起勇气反问：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她睁圆眼睛，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没想到对面的叶哲远头一次避开林瑾瑜的视线，放低声音答：

“她想和你聊聊去国外照顾你母亲的事。”

林瑾瑜一下子懵了。

叶哲远是怎么做到，每个字他都听得懂，但组合在一起她却听不懂的？

“什么照顾？什么母亲？”

林瑾瑜错愕地睁大了眼睛，发出一连串的提问：

“什么去国外？你在说什么？”

叶哲远藏起眼里的为难，转头和林瑾瑜对视，向她解释道：

“你母亲之前突发脑卒中，还摔了一跤，这半年一直在疗养院休养。”

“虽说那边的环境和条件都很好，但因为沟通不是太顺畅，你母亲还是希望有个亲人在身边看护。”

“芸芸每天要练琴，定期还要参加国际大赛，抽不出这个时间。”

“你的成绩一直很好，英语也不错。所以你母亲希望你能过去陪陪她。”

叶哲远观察着林瑾瑜逐渐僵硬的表情，压下了心中的为难，继续说道：

“再者你母亲很多年没见过你了，她也很想你。”

“这也是芸芸这次回来的目的之一。”

“她原本是想和你当面聊聊这件事的。”

叶哲远没有拖泥带水，很快就把前因后果讲得清清楚楚。

林瑾瑜握紧有些发抖的手指，逼自己集中精神，去消化这一连串砸向她的消息。

明明早已习惯自己对父母来说有多可有可无了，可听到这样荒唐的要求，林瑾瑜竟然还是会为自己感到悲哀。

她咬咬后槽牙，挺直腰板问叶哲远：

“那她为什么不自己来找我？还要你做中间人传达？”

看得出林瑾瑜表情难看，语气也很不友好，叶哲远没和他计较，只替林灿芸解释：

“芸芸心软，不好意思开口麻烦你。”

林瑾瑜这才明白，叶哲远这几天总是欲言又止的到底是什么事。

她想都不想，跟随本能讥笑了一声，接着说道：

“既然她自己都觉得这个要求过分，那还有向我开口的必要吗？”

林瑾瑜的语气很少这么咄咄逼人。

叶哲远像是被林瑾瑜问住了，竟没有做出反驳。

林瑾瑜看着这张刚才还让她恋恋不舍的脸，扭过脸，气极反笑。

叶哲远真是十几年如一日啊。

过去了这么多年，他想守护的，他唯一在意的，永远只有林灿芸。

这让她林瑾瑜的舍不得显得愈发可笑。

她在这里舍不得的同时，叶哲远在那边，盘算着怎么把他赶去美国当无偿护工。

想着这些，一股怒火腾腾烧在林瑾瑜心头。

这一次，她决定尊重自己的情绪和想法。

没有人能干涉她的人生，尤其是那些根本不爱她的人。

稳了稳心神后，林瑾瑜咂咂嘴转回头。

她逼自己直视向叶哲远认真时格外严肃的脸，尽可能让自己自然地开口道：

“我不会去的。”

“林瑾瑜……”

叶哲远似乎并不惊讶于林瑾瑜的回答。

他张口喊了声，没想到对面林瑾瑜撑着桌子站起来，从上到下俯视向叶哲远，坚定地说道：

“叶哲远，我会尽快搬出去，你让芸芸住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