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就在气氛骤然紧张之时,师座却提出了一个近乎玩笑的解决方案:续对他的出联。
众人互相看看,都怀疑师座是否在说笑。谁不知道对对子是龙连长的拿手好戏呀!龙海山看看师座,只见他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于是放下心来,说:“请师座出联。”
闵利名道:“这是我刚才路过猛虎岗时想到的:怒摔铁蹄冲翠岗。”
龙海山眨眨眼睛,笑道:好,你是猛虎下山,我则以鲲鹏展翅对之!下联便是:
巧借春风上青云!
闵利名笑着点点头说:“不错,名不虚传!马上去收拾一下行李,跟我走!”
“走?去哪儿?”怎么可以说走就走呢?龙海山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叫你走你就走嘛!还愣在这儿干什么!”“可是……”龙海山还在犹豫。随行参谋拿出一张调令给他。龙海山看了又惊又喜:“去军部报到!”
随行参谋告诉大家:“师座已经高升为军座啦!明天就去上任。”
人们先愣了一下,随后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连副等人端来了酒罐,要给闵利名和龙海山敬酒。小不点却“哇”的一声哭起来了,旁人劝他,他反而越哭越伤心。没想到闵利名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让龙海山把他也作为行李带上。小不点破涕为笑,对着闵利名就要下跪磕头。龙海山一把抓住他的衣服,笑道:“这里是革命军队!别总来这一套!”
众人都大笑不已,对小不点也羡慕得不得了。
后来龙海山才知道,闵利名是黄埔一期的,是他的校友师兄。自己来部队后之所以直接下到了基层连队,而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留在机关也是闵利名的着意安排。作为重点考察和培养对象,他在这几个月干出的成绩也的确没有让闵利名失望。因而闵利名在去军部赴任时就决定把他也带去,提升为少校参谋。
到军部报到后不久,龙海山遇到了两个熟人,一个是曾经打小报告害他关禁闭的军校同学麦申,另一个人他暂时还没认出来,但对方已经认出了他。那人就是当年老家卞司令的儿子卞虎,他的校友,现今已改名叫庞彪。庞彪的母亲和麦申有点远房亲戚关系,卞司令死后树倒猢狲散,他们的日子也难过了,前些时就让庞彪投奔了吃官粮的麦申。由于他对麦申忠心耿耿,敢打敢杀,很快成了中校机要处长麦申的心腹,被破格提为特工队长。
麦申见到龙海山之后,表面上客气得不行,口口声声说请他吃饭,可转过身去便收起了笑容,在庞彪面前大肆贬低老同学,说龙海山根本没什么真本事,只会诌几句对联,绣花枕头一个,运气好抱上了军座的粗腿而已。
不管别人怎么嫉妒和不服,军座要用,谁也没法子阻拦,而且对他都不敢轻易得罪和冒犯。事实上龙海山是个很有头脑很称职的参谋,几次战斗下来,深得军座信任。两人还有相同的喜好,空闲时间就在一块下棋。这天又在后院小松林间的石桌上摆开了围棋谱。
闵军座告诉海山他上次那份作战方案拟得很好,本部在此次清剿行动中既稳扎稳打,又出其不意,打得共军东逃西窜,委座专门给予了通令嘉奖。
两人轮流揿下棋子。闵军座忽然提到龙海山给人题赠嵌名联的事,要他也给自己来一副。龙海山说其实早就为他写好了一副,就是不好意思送给他,怕别人说拍军座马屁。
闵军座笑道:“马屁拍多了不好,一点不拍也不行嘛。你说来听听。”
龙海山说:请军座赐教。义胆忠心谋国利;
戎马疆场显威名。
闵军座高兴地品味了一阵:“过奖过奖!嗯,用的是雁足格。”“我是班门弄斧了。我知道军座对楹联颇有研究。”“研究谈不上,无非是儿时跟私塾先生学了点对课而已。偶尔得闲诌几句自娱,却总是虎头蛇尾。比如上回下棋,得了一上联,就总也想不出好下联。”一阵风把几粒松子吹落在棋盘上。闵军座笑着指了指:瞧!还没说到它,它就来了:
松下围棋,松子每随棋子落。
龙海山略一思忖,对道:“柳边垂钓,柳丝常伴钓丝悬。”
闵军座:“好!松子、棋子,柳丝、钓丝,对得真不错!对了,我要送你一样东西,”闵军座从腰间取下一柄精致的短剑递给龙海山,“这是委座送给我的,现在我转赠给你。”龙海山受宠若惊地站了起来:“哎呀!这怎么敢当!”“这是二剑之一,另一把我珍藏着。”
龙海山恭敬地双手接过,看见剑鞘上刻着一副熟悉的对联,是委座手书的中山先生赠联:
安危他日终须仗;
甘苦来时要共尝。
龙海山感动不已,朝军座敬了个军礼,认真地说:“军座,我绝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闵利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都不能辜负校长的期望!”
2)翠绿的群山,清莹的小溪。满山遍野的红杜鹃像一簇簇跳动的火苗。转眼间乌云遮日,电闪雷鸣,天下起了大雨。
在刚结束的一场战斗中受伤的龙山海被匆匆抬进了山村一群众家。木板床作了临时手术台。他俯卧在**,手抓住床沿,咬紧牙关强忍着疼痛。郎中用镊子从他血糊糊的背部和胳膊等处的伤口里取出了几块小弹片,简单清洗后敷上了药膏。没有麻药,手术时他痛得昏过去几次,硬是一声不吭。身体的痛,伤口的痛,都可以忍受,然而他的心却痛得令他难以忍受。尤其是当厉冰来看望他,流着泪叹着气告诉他牺牲了十多名战士,还有几十名干部战士挂了彩的时候,他忍不住捶着床板放声大哭。他恨自己为什么不多点勇气,多点坚持,去抵制这场不该打的仗!在战前的一次中心县委扩大会议上,彭东山决定立即攻打莲花县城,消灭驻在县城的反革命民团,理由是为了配合中央革命根据地和主力红军彻底粉碎敌人的围剿,打掉敌人的嚣张气焰,恢复人民群众的胜利信心。会上龙山海和大多数与会者都不同意这一决定,认为双方力量悬殊,且各方面准备也太不充分,没有配合,也没有接应,只是孤军奋战,胜数太小。然而当彭东山将党性的考验、组织的决定、革命的信念等大帽子抛出来,**澎湃地号召每一个共产党员、共青团员,抛弃任何犹豫和怯懦,勇敢地去迎接考验,不怕牺牲,敢打敢胜的时候,会议的风向渐渐变了,与会者情愿或不情愿地同意了这一挑战。没想到直接指挥作战的彭东山控制不了局势,仗打响不久,队伍就被敌人强大的火力和反冲击打散了,伤亡比预想的要大的多。县支队大伤元气,沉浸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龙山海和厉冰几次要求特委召开紧急会议,好好总结一下这次失败的血的教训,可是彭东山担心自己承担责任,一再阻挠会议的召开。
等到龙山海的伤快痊愈的时候,久盼的特委特别会议终于要召开了。接到通知,龙山海、厉冰和支委王木匠等连夜赶往会议地点。
经过一片茂密的竹林,龙山海触景生情地说:看见这片竹林,我忽然想起了赫师长的一副集句联,是集杜甫诗而成的:
新松恨不高千尺;
恶竹应须斩万竿。
厉冰点头道:“写得好。把革命力量比作新松,把反动势力比作恶竹。”王木匠叹了一声说:“可为什么眼下新松就斗不过恶竹呢?”
龙山海和厉冰一时都不知如何作答。然而斗败恶竹的信心很快就回到了他们身上,因为在会场上龙山海惊喜万分地见到了老领导赫先乐,并得知他已被任命为省委书记。他兴奋不已地几次对厉冰、王木匠等人耳语:“有希望了!支队有希望了!”
赫先乐的开场白照例是一副切中主题的对联: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游击战里操胜券;
大步进退,诱敌深入,集中兵力,各个击破,运动战中歼敌人。
见大家交头接耳地议论,赫先乐道:“呵呵,看来不少同志都知道了,这正是军前委书记毛泽东同志提出的我军民反围剿的作战方针。依照这个方针,我们连续取得了三次反围剿的伟大胜利。革命的武装力量不但没有被敌人剿光,反而在敌人的围剿中不断发展壮大。我相信,只要我们认真贯彻好这个方针,敌人再来多少兵力都是徒劳的,都只能当我们的运输大队。开场白我就讲到这里。下面听各位的了。”
龙山海实在憋不住,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打了头炮,他简单扼要地总结了几条上次战斗受挫的经验教训,也作了自我批评,最后他出了条上联给大家对:
瞎指挥只会打瞎仗。
他的发言虽然没有点名,但人们品味出了对联的含义,会场的气氛开始活跃起来。大家批评最多的就是一言堂和瞎指挥的问题。
会议结束前,赫先乐把他以前在梦里想到那条上联提了出来:
川江、汉江、赣江,归到三江口;说是刚才受大家发言的启发自己想出了下联:
你言,我言,他言,胜过一言堂。“上联讲的是五湖四海论,下联讲的是民主集中制。同志们,一言堂必然带来瞎指挥。这是我们革命事业的大忌呀!”赫先乐语重心长,赢得了大家的热烈掌声。
虽然会议只是个让大家出出气的务虚会,并没有作什么结论,但彭东山还是觉得太丢面子。在几个亲信面前,他的愤懑之情溢于言表:“什么破上联下联!他这就是公开跟我叫阵!有赫先乐撑腰又怎么样?他们倒霉的日子在后头呢!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夜幕降临。山村农舍内传出一阵阵开怀的笑声。龙山海、厉冰等散会后舍不得走,留下来和赫先乐多聊聊。赫书记有声有色地讲了几个巧打白狗子的故事,让大家听得津津有味。赫先乐道:“光听别人的故事太不过瘾。要用自己的脑子和手中的枪,多多编写像那年你们巧布火纸阵、智取抚州城,还有你们巧对独联智端匪巢那样的故事,那才过瘾呢!对不对?”
房东进来划燃火柴,点亮了两盏小油灯放到桌上。赫先乐看见油灯,联想起了前不久在井岗山开会时得到的一条上联,于是出给龙山海来对。他先将该联的背景介绍了一番,“毛泽东同志住的那栋小楼是八角形的,当地老百姓称为八角楼。每天半夜,那灯光总是亮着的。我这上联就是拿那八角楼做文章:八角楼,楼八角,一角点灯诸角亮;这”角“字,江西老表都是念成‘格’字的呢。联中到底有几层意思,你们先自己琢磨琢磨。实话告诉你们,素有党内才子之称的陈毅同志、小平同志,还有朱德军长,都没有对上来呢!呵呵!”还跟山海打赌说他也一定对不出,把龙山海激得心痒痒的,蹙眉凝思了老半天却也没了下文。
赫先乐道:“山海呀,我看希望还是寄托在你们年轻人身上。你们谁对出来了,我一定请谁喝酒。”
“八角联”很快在支队中传开了,大家都想喝到省委书记请的酒。这天大家正在热烈议论,彭东山来了,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奇怪地问:“什么‘八角莲’?难道还有八个角的莲花?”
大伙儿“哄”的一下笑开了。
见彭东山有些窘,王木匠连忙笑着解释:“彭书记,不是八角莲花,是赫书记出的八角对联。大伙正在绞尽脑汁凑下联呐。上联是这样的:八角楼,楼八角,一角点灯诸角亮,其中诸角亮是个双关语,又可说是三国的大军师孔明。”
队员狗崽道:“哎,对了!咱们彭书记可是在城市来的大知识分子呀!肚子里尽是墨水,对付这小小的下联,还不是三个手指捏田螺,稳拿的呀!大伙儿说对不对?”
队员们一齐鼓掌,七嘴八舌地催彭书记露一手。彭东山脸一沉,对狗崽不满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嘛!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弄这些!现在是什么年代?是革命年代!整天弄这些小资产阶级情调,有什么意思?对革命工作有什么好处?
一瓢冷水兜头泼来,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只有伍大毛等人在暗暗窃笑。
狗崽不服气地争辩道:“彭书记,我就搞不懂,对联怎么就成了什么小资产阶级情调哩?这本是咱中国老百姓最喜欢的东西嘛!逢年过节,婚丧嫁娶,家家户户都要贴对子的,哪怕家里穷得揭不开锅,门口也不能让它空着。”
彭东山不客气挥手打断狗崽的话:“好了好了,就你懂得多!你见过哪个老百姓整天把对联吊在嘴上?你又见过哪个真正有水平有学问的人整天把对联吊在嘴上?那是封建时代闲得没事干,又想附庸风雅的文人骚客干的事!”
狗崽犟劲上来了,气呼呼地说:“彭书记这样糟践对联,我不服!这方圆百里的老百姓,甚至还有白狗子,哪个不知晓联政委的对联厉害过手榴弹、小钢炮!不说远的,就说上回……”
彭东山不无恼怒站了起来:“你这个人越来越不像话了!我说一句你就顶十句!谁在给你撑腰?你再啰嗦我把你嘴巴贴起来!”
狗崽气得直喘粗气,王木匠怕事闹大赶紧将他拉走了。彭东山扫视了众人一眼,放缓了些口气道:“我奉劝大家,有时间多学学军事知识,多练练枪法,多练练拼刺刀,再有时间,干脆就多睡觉,以保持充沛的体力!在战场上,没有真本事是要亏老本的呐!”
3)军部此时驻扎在一个小城市里。战事顺利,龙海山也是春风得意,已升任为中校参谋处长。晚饭后,空闲时,他喜欢到外面散散步,放松一下。这天他路过一小旅店,听见里面传出男人的呵斥声和女子的哭泣声,便过去问个究竟。老板对他诉苦道:“长官,这两个女伢说是到本城来找亲戚,在敝店住了一个多礼拜之后,说是亲戚没找到钱包又丢了,我看她们是学生有文化,就请她们帮我解个难题,我也就免掉那些房钱算了。她们一口应承下来,口气大得不得了。结果弄了七八天,还是没弄出来,我这里急得火烧眉毛,她们倒想脚板抹油,溜之大吉了。”
龙海山打量了那两个可怜楚楚的女学生一眼:“老板,你请她们解什么难题呀?”
老板叹声道:“哎呀,说来惭愧,我胞弟在乡下务农,前不久订了一门亲,女方家是书香门第。本来这是我胞弟的福分,可没想到人家名堂多,过门前出了个什么上轿对,对不上来就不肯上轿,找人对了几条都过不了关,把我娘急得差不多要上吊。结果我病急乱投医,求上了这对小骗子。”
龙海山忍不住笑了:“嗬,就这点小事,上什么吊哇?你让她们先走吧。”老板为难地说:“长官,我们是小本生意……”龙海山指指头上的军帽说:“你放心,我不用这个压你。我给你解掉那个难题。”
老板将信将疑道:“那敢情好。可您是大长官,哪有闲功夫舞文弄墨呢?”“哈,你是担心又碰上一个吹牛大王吧?”
老板被点穿了想法,有些尴尬:“嘿嘿,我,我告诉你那坑人的上轿对吧。采莲女。”
女生甲纠正他道:“不对,是采桑女。采桑女,摘叶留芯待后生。”
女生乙补充道:“这其实是一条下联,其中‘芯’和‘后生’都是双关语。”
龙海山微微点了点头,皱起眉头思考起来。他来回踱了几步,脸上露出了笑容,让老板去把笔墨拿来。老板高兴地应着去里屋拿来了文房四宝,并在方桌上铺开了宣纸,还亲自把墨磨好。
龙海山提笔先书下联即原出联,后书上联:挖莲郎,盘根摸茎寻佳藕;
采桑女,摘叶留芯待后生。
二女生阅毕高兴地跳了起来:“哎呀,对得真好!佳藕即佳偶,也是双关语耶!”
老板和二女生都连声向龙海山道谢。想不到眼前这位年青英俊的军官对句水平这么高,两女生眼里充满了敬佩和爱慕之情,离开不久就后悔没问龙海山的姓名。不过,缘分是很奇妙的东西,她来了你就是想甩也甩不掉。当晚她们又被他救了。如果说下午是文救,那晚上就是武救了。
月上柳梢。小城街道行人渐少,两旁店铺都已打烊关门。两女生身上没钱住不起旅店,想到哪个寺庙或教堂里将就一晚,不料在小巷子里碰上了几个浑身酒气的军官冲过来拉扯她们,强吻她们,吓得她们死命呼救,结果把正返回宿舍的龙海山惊动了。他赶到了跟前,见状训斥道:“住手!你们干什么的?”
块头不小的军官甲醉醺醺地挥着手道:“你、你干什么的?要你多管闲、闲事?”
军官乙也含混不清地嚷道:“滚开!滚开!当心吃老子的花生米!”
龙海山挥手各赏了对方两个耳光,骂道:“你们吃了豹子胆!睁眼看看我是谁!”
两军官吃惊地捂住脸,酒意被打掉了大半,抬眼一瞧,连忙立正报告。军官甲原来就是军部特工队的庞彪。此时他心里暗暗叫苦:真是冤家路窄呀!赶紧撤吧!于是托辞说是过生日喝多了点酒闹着玩的,悄悄溜之大吉。
龙海山望着庞彪的背影,忍不住骂道:“狗东西!和你老子一模一样!”之前他在麦申那儿已碰见过庞彪,并已知道了他的底细。遗憾命债不能子替父还,即使仇人的儿子就站在眼前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缩在一边惊魂未定的女学生走上前来,看清龙海山的相貌后简直是激动万分,高兴得又蹦又跳。龙海山也认出了她们,询问得知她们没钱住旅馆后一个劲地埋怨自己大意,同时从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递给她们,让她们先找家旅馆住下,明天赶紧动身回家,免得家人惦念。二女生却不肯伸手来接,异口同声地恳求龙海山帮人帮到底。
原来两女生想要当兵。龙海山想到直属通讯连正需要女兵,便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两张纯洁、清秀而又稚气未脱的面孔,心里有些喜欢,于是认真问道:“你们真想当兵?”
二女生坚决地点点头:“真的。”“不怕打仗?”二女生胸脯一挺:“不怕!”
龙海山忍不住笑了:“那好吧,跟我走。”龙海山没想到这一答应,就为一场美丽又令人慨叹的姻缘拉开了序幕。
两女生的名字分别叫杨竹影和周梦诗。有龙海山的引荐,她们很顺利就入了伍。集训结束后,她们被分到军部直属通讯连总机班当话务员。这天她们一块来到军部参谋处拜访龙海山。看见她们身着军装、头戴贝雷帽的飒爽英姿,龙海山心里有了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以至于都忘了给她们回礼。简单问了生活工作情况,再又勉励了几句,他就不知说什么好了。
周梦诗和杨竹影却没有他那么拘谨,见其办公室没他人,便走到墙边的书橱前翻书看。发现了喜欢的好书便想借去看。龙海山爽快地答应,让她们自己挑。他高兴她们喜欢看书,鼓励道:“你们喜欢读书我很高兴。是该趁年轻抓紧时间多读点书。”他指指墙上的一副条幅,“你们看,中山先生生前就多次倡导国人读书,他自己也酷爱读书,是国人的榜样。”
杨竹影和周梦诗的视线落在了孙中山先生手书的条幅上:愿乘风破万里浪;
甘面壁读十年书。
两人对了一下目光,同时朝龙海山敬了个军礼,调皮地笑道:“听从处座的教导!”“胡说八道!听从中山先生的教导!”两人银铃般的笑声让龙海山觉得久违的青春朝气和欢乐又回到了自己身上,也让他又想起自己的妹妹阿梅。她在燕大还好吗?
4)龙柳梅一路颠簸,有惊无险地到汉口换乘火车北上,终于找到了燕京大学校园内的骆学心家。骆教授夫妇格外高兴,抚慰她,心疼她,认她作了干女儿,空出了一间大房间给她作卧室兼书房。骆教授先安排她在附中补习半年,次年就到教育系就读。
柳梅感激不已,目光忽然被墙上的一副发黄的草书条幅吸引住了:
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心似平原走马,易纵难收。
柳梅道:“这字体我看起来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骆教授笑了:“你当然应该熟了。”
“是我爸的字?”柳梅顿觉亲切又伤感。
骆教授点点头,收敛了笑容叹道:“一转眼就二十多年了。好像就是昨天的事。”
有骆教授夫妇的悉心关照,柳梅在燕大校园如鱼得水,生活、学习都很愉快。每天背着书包放学回家都要经过未名湖畔,她常常看见一群顽皮儿童在湖中戏水,有的穿着条肚兜,有的则光着屁股,让她情不自禁地回想起自己童年的欢乐情景。
一天柳梅走在路上,忽然听到有人叫她,定睛一看,原来是一身学生打扮的池清快步跑来:“哎呀!龙小姐,真的是你!我终于找到你了!还记得我吗?”
柳梅也又惊又喜,热情地伸出手去:“当然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你叫池清嘛!见到你真高兴!”池清道:“我一有空就来这校园转悠呢!工夫不负有心人,我总算把你找到了。真是太好了!”
两人找了一张长椅坐下,交流了近况。池清已是理工大学二年级的学生,而柳梅也已就读燕大教育系了。两人互致祝贺后,池清迫不及待地告诉她,当初他们分手时她出的那条上联他终于给对出来了。柳梅笑了:“是吗?你还真有心啊!快说出来听听。”
池清不无得意地说:“我说过对不出来就不再见你的!这说明咱们是真有缘分,不是假有缘分。你的上联是一夜五更,我嘛,就以三秋八月对之。”“三秋八月怎么解?”
池清:秋季不是又可分为初秋、仲秋和晚秋吗?中秋再对半夜。合起来就是:
一夜五更,半夜五更半;
三秋八月,中秋八月中。怎么样?
柳梅赞许道:“太好了!对得真巧!”聊到两个哥哥的情况,柳梅不免有些黯然。池清体贴地说会常常来看她,免得她孤独。
柳梅说骆伯伯把她当作他自己的女儿一样照顾,各方面都挺好的,不会觉得孤独。她欢迎他常来和她交流学习上的问题,交流对联。言下之意是其它的问题暂时不想考虑。然而像她这样身材苗条长相标致的女生,走到哪儿都会吸引异性的目光,成为勇敢男生追求的对象。她和高志翔就是这样认识的。
那天她到图书馆的阅览室看书,在借书台登记之后,却发现长条桌边找不到座位。有位男生看见了她,赶紧往边上挪了挪,腾出了一个空位,微笑招手让她过去坐下。道了一声谢,柳梅不好意思地夹在两个男生中间坐下了。
那男生主动和她作了自我介绍。原来他也是教育系的,叫高志翔,在三年级二班,这样两人的话题就多了起来。本来她也没怎么在意他,然而他却看上了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和她巧遇。知道她经常来图书馆,他总是早早地来替她占好座位。有时空座位很多他也要招呼她坐过去,因为他还帮她倒好了一杯茶水。他俊朗的外表、丰富的知识和阅历给了她好感。他的殷勤和热情却也让她敏感。她有意减少了去图书馆的次数,以免总是遇见他。现阶段她只想专心致志地把学习搞好。她觉得自己的基础较薄弱,笨鸟先飞,应该比别人花更多的工夫才行。
这样一来池清也难见到她了,不免为她担心。他每次来找她都要步行一个多钟头,等了半天还见不着面,多扫兴啊!因此他想着要和她约好一个固定的见面时间。这天他终于在图书馆外面等到了她,高兴得老远就开始喊她的名字。柳梅见到池清也很高兴,聊了几句,池清拿出一张纸条给柳梅,说是某天偶得一上联,难觅下联,特来求教:
紫竹苑中赏紫竹,紫竹箫吹紫竹调;
柳梅琢磨了一阵,发现难度不小,笑道:“你这联出得绝妙!不仅写景状物,还有看不见的人躲在后面。”“哪里写了人啊?”“一个‘赏’字,一个‘吹’字,不是写人是写什么?”池清得意地笑道:“你有空慢慢想吧!我也想,看谁先想出来。输者请客!”柳梅笑着点头答应了。高志翔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柳梅为两男生做了相互介绍后,将纸条递给高志翔看,让他也动动脑筋。不料高志翔只是随便瞥了一眼,不以为然地说:“重要的事我都做不完呢,哪有时间搞这个!”听话者哑然。话不投机,池清只好讪讪地告辞走了。一个单纯透明,一个难以揣测。她觉得这两人都无法和阿山阿海哥俩比。后来她才知道高志翔原来是燕大地下党的负责人。
5)龙海山和庞彪来了次正面交锋。这天骄阳似火,军部直属机关的官兵来到训练场训练。休息的时候,警卫连的小不点和同伴来到场边的小树林,边喝水边和同伴聊天,讲起了龙处长的事。“他这人枪杆子、笔杆子都能耍,本事大得很哪!照我看当个军长师长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你还别说,他虽然官越当越大,可是官架子还是一点没有,私底下可以和他称兄道弟的。而且他这人还特讲义气,为朋友,为部下的事,那真是可以两肋插刀的。”
同伴啧啧道:“这样的当官的真是少见,跟这样的头头卖命,死了也值!”
小不点自豪地越说声音越大:“那当然!告诉你,有生以来,我最崇拜的人就是他。昨天我不是跟你讲了他替我撑腰去报杀父之仇的事吗?后来他差点被抓去坐牢了!幸亏他一对惊人,把师座也给震了!师座当时就连声叫好,说他有本事,要升他的官,当场就宣布……”
这时,正巧坐在附近的庞彪忍不住接上了话:“哼!不就是对副对子嘛!嘴皮上的功夫!咱们当兵的,靠的不是嘴皮子,要靠真本事!靠吹吹拍拍,耍嘴皮子献对子,抱牛腿当官,那是没有好下场的!”
小不点气愤地回击道:“你才没有好下场呢!”“哈哈!戳到你的痛处了吧?你这个小不点不也是学会了他那一套,抱上了小牛腿,才到军部混上了个小班长吗?哈哈哈哈!”庞彪的人也一齐哈哈大笑起来。小不点猛地站起身,手指庞彪:“你!你胡说八道!欺人太甚!”
庞彪也站了起来,傲慢地用手叉腰:“欺人太甚又怎么样!想打架吗?是不是骨头发痒想让老子给松一松啊?”
不知何时龙海山出现在人群中,此时他面带微笑地开了腔:“庞队长,欺人太甚会遭报应的哦!”众人吃了一惊。庞彪不无尴尬地说:“嘿嘿,龙处长,跟小不点说几句笑话。”
小不点道:“谁跟你说什么笑话?有那样说笑话的吗?”“堂堂男子汉,怎么连句玩笑都开不起呀!”庞彪想息事宁人。
龙海山仍是面带微笑:“庞队长,那天晚上的玩笑都还没了结呢?”庞彪怔了一下,讪笑道:“嘿嘿,请处座多包涵!”
龙海山突然话题一转:“庞队长,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卞虎的人啊?”“嘿嘿,那是敝人过去的名字。后来我跟了干爹姓。”
龙海山幽默地说:“哦,不仅改换了门庭,而且身上还挂上了三把大刀。”庞彪不解地低头看看:“我身上没挂三把大刀哇!”
龙海山嘲讽道:“你这么大的脑袋怎么还不明白?彪字不是虎字旁边加三撇吗?”庞彪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嘿嘿干笑了几声。
“听说庞队长武艺高强,百发百中,不知愿不愿一齐操练操练,给大伙儿作个示范?”龙海山想给他点颜色看。
庞彪自然不肯服软,欣然应战。看热闹的士兵跟他俩来到操练场。龙海山问他:“先来湿的还是先来干的?”
“什么湿的干的?”“咳!说明白点吧,湿的就是摔跤,干的就是比枪法。”
庞彪瞧瞧对方比自己足足小了一圈的身材,觉得不要几下就可以摔倒对方,便把袖子一撸:“好,先来湿的。”
两人取下帽子,脱下外衣,拉开架式。庞彪虽然吨位重,移动慢,但他蛮劲足,重心稳,龙海山则身体灵活,有技巧,他在军校正规学过格斗和摔跤,而庞彪完全是想靠蛮力气取胜,结果几个回合下来,庞彪被摔了几个嘴啃泥。他慢慢爬起身坐在地上,自我解围地说:“他妈的,老子昨夜里闹肚子,拉软了腿肚子,还是来干的吧!”
众人的哄笑声中,两人又来比枪法。有人在前方几十米处放了两个酒瓶子,庞彪连打了几枪,才击中那只酒瓶的边缘,勉强打破了。而龙海山则一枪击碎酒瓶的瓶颈部分。众人的惊叹声中,龙海山看见天空一只鸟飞过,抬手便是一枪,那只鸟儿“扑籁籁”掉在了操场上。人们更是惊叹不已。龙海山不无鄙夷地笑道:“怎么样?庞队长,还要比什么?”
庞彪做了个双手拱拳的姿势,不无狼狈地说:“不比了,不比了,庞某服气了!龙处长果真是能文能武!”
6)群山绵延,星移斗转。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凛冽的寒风抽打着枝头的黄叶,搜刮着大地的暖气。一场政治飓风刮向各个革命根据地,也刮到了县支队。在中心县委临时驻地,彭东山把亲信伍大毛招到跟前,交代他秘密执行一个重要任务,抓捕龙山海及其同伙。
彭东山神色严峻地告诉伍大毛:“党内出反革命了!有一大批‘AB团’、改组派分子混进了党内、军内。我把龙山海用对联反党的事直接向中央作了汇报,引起了中央领导同志的高度重视。”“是不是当场把他枪毙掉?”伍大毛比划着问。
彭东山摇摇头:“不急!先把他关起来接受审查。等中央正式文件下达后再作处理。注意搜一搜他的住处,看能不能找到新的证据。”
此时龙山海正躺在竹**休息,随手翻阅着一本旧通书。这是他随身携带的物品之一。通书的后半部分附有不少春联和巧联趣对,最后还有几张手写的,那是他在原来的空白页上记录下了能回忆起的对联创作。此刻他又津津有味地重读起来。一副副熟悉的对子牵远了他的思绪。山山海海山海关,雄关镇山海;那是在一个和著名的山海关同名的小镇上突然想到的。当时……
“哐”的一声,门突然被推开。伍大毛领着几个人二话不说就冲上前抓人。龙山海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条破布就强行塞进了他的嘴巴,双手被反拧到背后用绳索绑起。最后还用一块黑布蒙住了他的眼睛。“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挣扎着问,却发不出声。
厉冰得知此事后震惊不已,坐在那儿直发呆。彭东山端着碗汤走进门,放到厉冰面前,亲切地招呼道:“野兔汤来了,快趁热吃吧。”
厉冰摇摇头说:“我不想吃,你自己吃吧。”“我刚才吃过了,这是特意给你留的。”
厉冰被政治风云的变幻搞得脑袋发晕:“彭书记,你说赫先乐也被抓了,那他是什么问题?”彭东山严肃地说:“他是隐藏得更深的反革命!早在十年前他就同蒋介石打得火热。在黄埔军校就加入了国民党,后来又削尖脑袋混进了我们党内。用对联反党也是他的拿手好戏,那条什么八角联就流毒不浅。”
“那条联有什么毒呢?我搞不懂。”“那不是明目张胆地为犯错误的下台干部唱赞歌吗?总而言之,他跟龙山海是穿一条裤子的。”彭东山说着从公文包里取出龙山海的那本旧通书,递到她面前:“你看看,龙山海的反党对联都写在这上面。罪证如此确凿,不容怀疑!”
停了片刻,他接着说:“肃反是党中央的正确方针。清除掉AB团、改组分子、托派分子,革命队伍纯洁了,不是更有力量了吗?只要咱们俩齐心协力,什么困难不能克服?什么工作搞不好?”他起身走到厉冰跟前,双手搭在厉冰的肩膀上,柔声地说:“小冰,实话告诉你,我是非常喜欢你的,我……”
厉冰急忙拨开彭东山的手站了起来,慌乱地说:“别这样,彭书记,我……我听不惯你叫我小名。”
“那我天天这样叫,不就习掼了?”“不不,我不会答应的!”她双手蒙住脸,坐回到凳子上,“请你出去一下,我心里太乱了!”
这正是:狂飙压顶一联当罪证;巧对解难二女遇救星。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义胆柔肠患难识知己;灯红酒绿钻石验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