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生的旅途通常都有几个关键的转折点。而这些转折点往往都是由一些出人意料的事件所构成的。柳梅想不到世事的险恶,更是做梦都想不到她与阿山的相见是在她最危急最绝望的关头。她的命运在悬崖绝壁前面拐回了头。
龙海山始终记得他对美丽的文竹姐姐的承诺,对上了她的出联一定来告诉她。过年的时候他灵感闪现,对出来了,还自觉对得工整,一直想去告诉她,却又怕别人知道了瞎起哄。还是马力极力撺掇他。原因是马力自己也想亲眼目睹久负盛名的文竹师姑的芳容。也好,顺便和她告个别吧。因此他俩一大早就搭上了伙房进城采购的货车,来到了莲花庵。
天空忽然飞来了一群鸽子,盘旋着在尼庵的屋顶上落下,忽而又腾空飞起。龙海山由此联想到那副对联:“哎,马兄,想不想知道那条‘天心阁’的下联?”“哈哈!是这些鸽子勾起了你的灵感吧?”
龙海山摇摇头道:“实话告诉你,那天在回校的船上我就想出来了。你还记得上联吗?”
马力:“当然记得。上联是:天心阁,鸽落阁,鸽起阁未起。”
龙海山:“没错!我的下联是:水陆洲,洲停舟,舟行洲不行。”
马力好生佩服:“哎呀,要是你的脑瓜长在我脖子上就好了!嗨!若不是那几个歹徒插一杠子,咱们不就可以一睹头牌花艇妹的芳容吗?哎,可惜连见一面的缘分也没有。不过,我今天倒是有缘来瞧瞧你的文竹姐姐长得什么模样了。”
两人走进莲花庵大门,向知客尼说明了来意。不料知客尼却吱吱呜呜,欲言又止。在他们的催问下,知客尼只得说了实话。原来就在几个月前,一个有权有势的大官花重金要赎她出去当小妾,庵主同意了,但师姐不肯,大官就把她狠打了一顿,还在她脸上划了几道。师姐知道大官仍不肯罢休,就趁夜逃走了。
两人感叹又气愤,还要多问,突然庵主手持捻珠出现了,小尼吓得慌忙低头走开。可是庵主竟说文竹被京城的大官接去当太太享福去了,回答跟小尼明显不同,两人心里产生了疑问。趁人不备,龙海山悄悄走进了内厅,等到担任护卫的扎裤尼发现,他已来到了文竹的绣房门前。只见门上果真挂着一把大铜锁。扎裤尼赶紧追上来请他出去。
龙海山正欲转身离去,忽隐约听到人的呻吟声。他警觉地仄起耳朵细辨,同时扫视了各厢房一眼。又听到一声。他朝绣房对面的厢房走近了几步,觉得好像是这间房间里面发出的声音,而这厢房门上同样挂着一把大锁。他把情况告诉了跟过来的马力。
扎裤尼闻言顿显慌张,分辩道:“不会的,不会的。这里没人住,哪会有什么声音?”
龙海山不信:“我确实听到有声音,不会有什么蹊跷吧!”
庵主闻声走了过来,不快地说:“里面关了庵里养的几只猫。施主莫要多心,请快出去吧。”说着她示意扎裤尼赶快送客。
马力发觉庵主和扎裤尼的神态有些异常,便试探地说:“既然只是养了一只猫,让我们看看又有何妨呢?”
庵主脸色一变,厉声地:“你们想干什么?这里是佛家净地,你们知不知道?快点走!赶他们走!”说着她挥手招集扎裤尼一齐过来。
扎裤尼们一拥而上,想将他俩推出去。而龙海山和马力先是使劲顶住,而后借力巧妙地一闪身,扎裤尼们刹不住脚,你踩我压地摔在了地上,“哎哟,哎哟”直叫唤。
龙海山猛一脚将那门踢开,亮光射进里屋,他看见横梁下正悬吊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果真有问题:庵堂里私设刑房!他俩赶紧去解救,当他们低头看到血迹斑斑的钉板和柳梅被扎得血肉模糊的双脚时,大骂该死的庵主真狠毒!当他们把昏迷不醒的柳梅放躺在地上时,龙海山的心猛一抽搐!咦……是阿梅?我的天啊!他声音抖颤地叫了起来:“阿梅!阿梅!”马力惊奇不已:“怎么,你认识她?”
龙海山的心像被针扎:“她是我妹妹!”马力伸手摸了摸柳梅的气息:“还有气!快送医院。”
拿来那张竹床板当了担架,两人风风火火将柳梅送到了医院。经过一番紧急抢救,柳梅脱离了生命危险。龙海山和马力松了一口气,连声道谢,反复叮嘱医生用最好的药给她治疗。他们将身上所有的钱都交给了医院,并承诺次日再送钱来。
龙海山越想越觉得后怕,攥紧拳头说:“快去找那个狗日的庵主算账!决不能让她逃了。”
尼姑看见他俩又来了,知道大事不妙,慌忙把院门关紧,并顶上了木杠子。
龙海山没去敲门,几步助跑,脚一蹬手一撑便轻松翻进了围墙,轻轻落在了墙内。马力随后也翻墙而入,几名尼姑见了吓得腿脚发抖。龙海山摇摇手道:“你们不要怕,不关你们的事,我们只找庵主。”
两人穿过正厅,一间一间禅房搜索。忽见庵主慌慌张张地跑出了后院门。他们紧追过去,随即听见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惨叫。他们一愣,忙赶过去,只见庵主已摔倒在那块大钉板上,身体被尖利的长钉扎进,当场就断了气。那块钉板正是她先前为逃避罪责命小尼丢掉的,谁知自己一头栽了上去。
龙海山点点手指道:这不正应验了菩萨身边那副偈联吗?莫作恶,作恶当自毙;
多行善,行善庇福荫。
第二天龙海山又请假来到病房,正碰上柳梅在梦魇中惊叫,险些把输液的盐水瓶扯翻。龙海山手疾眼快,慌忙伸手扶住,柔声呼唤。柳梅缓缓睁开了惊恐的眼睛,盯看着眼前军人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她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阿山?阿山!真的是你吗?我终于找到你了?”她猛地起身伸手攥住阿山的胳膊,却又一阵晕厥倒了下去。
2)命运安排兄妹如此重逢,令人唏嘘。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龙海山找到那两个二流子,索回了父亲的遗物。柳梅紧攥着怀表,泣不成声地讲述了家破人亡的悲惨一幕。龙海山气得浑身发抖,心如刀割,仰天长叹,眼睛紧闭,拳头在墙壁上不停地砸,砸得手背手指鲜血直流尚不自知。柳梅心疼地替他拭血包扎。
海山在病床前陪了一夜。柳梅给他讲了父亲的临终遗联,讲了自己在父亲坟前的誓言,讲了姨娘的和着血泪的寄言。海山紧握着她的手,泪流满面。柳梅满以为他会答应她的恳求,离开军校,和她一块去实现父亲的遗愿。没想到第二天下午他还是要走,而且一走就不会再来了。他告诉她,碰巧医院有两名大夫下个月要去北京进修,他已拜托他们晚些日子等她伤好后再走,多买张车票,一路上好好照顾她!旅途费用他都给足了。柳梅越听越觉得他陌生,越看越觉得他无情,心中无比的失望。她转过身去,不再理他。任他唤她、拍她、扳她,都不再回应。海山难过地坐在床边,不停地叹气。他叹一阵又说一阵,让柳梅鼻子酸酸心更酸,眼泪洇湿了白床单。“阿梅,说心里话,我也实在舍不得和你分开!爸爸不在了,阿海又杳无音信,生死未卜,在这个世界是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你吃了那么多苦来广州找我,好不容易见了面,可是没过两天就又要分手。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不知何时才能在相见!尤其是你现在还躺在病**不能下地,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在你身边照顾你。这是你最需要我的时候啊!可是我……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像缺了一角,我好难受、好痛苦啊。”柳梅捏着被单一角捂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我现在已是一名军校毕业生,马上就要下部队去做一名真正的军人了。我在党旗下,在中山先生和中正校长的像前宣过誓。你总不能忍心让我背上叛徒、逃兵的千古骂名吧?也许当初迈出这一步是有些盲目和幼稚,但我一点不后悔。我觉得这是自己人生道路上必然的正确的选择。如果爸爸在天之灵有知的话,在经过那场血与火的惨剧之后,他也会赞成我的选择的。”“…我承认我变了。这两年多我简直就是过了二十年,我再不是过去那个天真单纯、充满幻想、死啃书本的中学生了,我长大了,成熟了,有自己的信仰和主见了。是严酷的现实改变了我,而我正要用一腔热血去改变那个严酷的现实。不过,有一点并没有改变,那就是我的心,无论我走到那里,我都会惦记着你,牵挂着你,现在我们都还年轻,我想我们一定会有团聚的那一天,而现在,阿梅,我的好妹妹,你就原谅我吧,不要让我为难痛苦了,好不好……对不起,阿梅!时间来不及了,我就此告辞了!你千万要保重!祝你一切顺利!”就在阿山转身出门的时候,柳梅再也压不住自己爆发的情感,转身朝他大喊了一声:“阿山!”海山闻声跑回床边,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阿梅,我的好妹妹!”
在医护人员的精心照料下,柳梅的身体逐渐康复。她的心也平静下来。让他去走自己的路吧!平安就好!她现在最牵挂的是阿海。他出了什么意外吗?现在他人在哪里呢?
3)龙山海接到调令,此刻正准备去刚扩编的县独立支队走马上任当政委。是候任支队长厉冰找到赫先乐师长死磨硬缠挖去的。
临行前,龙山海背着行李来师部与赫师长告别。赫先乐给他透了点口风,说是根据中央精神,他自己可能也会兼点地方职务。龙山海当然高兴:“哦,那太好了!继续当我的上级。”
两人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赫先乐忽然想起什么:“哦,慢点走。我差点忘了一件事。”“什么事?”赫先乐手指点了点,笑道:“呵呵,你这个对联才子,临别前还能不留副对联下来?”
龙山海调皮地做了个鬼脸:“妙联可不是说来就来的呀!你至少也得先抛块砖出来吧?”
赫先乐呵呵一笑,指指天上的太阳吟道:“好,我先抛块砖:山高水远日在上。”
龙山海略一思索,对道:“海阔天空乐为先。”
赫先乐夸赞地说:“好!信手拈来,还又嵌进了彼此的名字。真是名副其实的难不倒哇!”
告别了赫师长,龙山海一路上都在回味刚才的对话。良师益友啊!有这样的好领导,想不进步都不行。希望新单位也有这样的好领导。可没想到他尚未正式上任就遇上了一场关于领导的风波。
山海到支队部报到后,与厉冰和几名支委见了面,一边交流情况,一边等着特委来人宣布任命。特委一行有四人,书记叫厉大骏,是厉冰的亲叔叔。厉冰给厉大骏一行介绍了龙山海,厉大骏则将同行的中心县委书记彭东山介绍给了龙山海:“东山同志在中央领导同志身边工作过,是上海来的大知识分子呀!”
彭东山谦逊地摇摇手:“不敢当不敢当,小革命分子而已。”
寒暄过后,厉大骏把厉冰拉到旁屋单独说话。然而没说几句,急性子的厉冰就火冒三丈地嚷着跑出门去了:“你们说变就变,我不干了!统统让给你们去干!”
原来在支队的人事安排上特委临时做了调整,决定支队长和政委由彭东山兼任,厉冰任副支队长,龙山海任副政委。宣布任命后,厉大骏问龙山海有没有意见。龙山海虽感到有些突然,但还是爽快地答道:“服从上级命令。没有意见。”
厉大骏点点头道:“好。部队来的同志水平就是高。小冰有些冲动,我作为她的长辈,有些话不太好说,你去做做她的工作吧。”
山海在村外的小河边找到了独自坐在那儿生闷气的厉冰。龙山海嘿嘿笑道:“看不出哦!你还是个一点就着的火药性子。”
厉冰没好气地说:“你的脾气好!难道你不生气呀?说变就变,拿我们当猴子耍。”
龙山海逗笑道:“人不就是猴子变的吗?耍两下有什么关系?哎!说实话,我刚才心里也有气的。真想学你的样,把手一甩回部队去。可我突然想起了一副对子,气立马就消了。”
“是吗?什么对子那么厉害呀?”
龙山海道:是在我的入党宣誓仪式上,赫师长赠给我的一副对子。说是和我共勉的。其实这联原是我照他的样子写给他的,这时候他回赠给我,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吃苦在先,享乐在后;
过失归已,功绩归人。
厉冰沉默了片刻,叹声道:“哎,这个弯子我真不好转!这支队伍是我一手辛辛苦苦创建的,可如今要拱手相让,叫人家来管……”
龙山海说:“你这样说可不对哟。队伍是党的武装,并不是哪个人的私有财产。要说拱手相让,也是让给党,有什么想不通的呢?特委这样安排,自有他的道理。大队扩编为支队,摊子大了,工作难度也大了,我俩还年青,派个更成熟更有经验的同志来加强领导,有什么不好呢?再说,我俩搞副职,并不影响工作开展,照样有用武之地呀。”
厉冰望望他说:“唉,我刚才还一直怕你想不通呢。你是我挖过来的,当初又明明讲好了职务安排。现在你都反过来做我的工作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没好说的就不说了,干起来吧!”厉冰伸出手,让龙山海拉起身。龙山海调皮地一使劲,捏得厉冰直叫唤。
支队正式成立不久就为老百姓除了一害。之前还有个小插曲。那天支队来了两个联络员,名叫罗汉和观音。彭东山问到他们为何叫个菩萨的名字,勾起了他们痛苦的回忆。罗汉原是县城一家粮油店的伙计,“店主老板有个女儿,人很好,有回她生病晕倒,我背她去了医院,她就很感谢我,见老板不给我吃饱饭,就经常偷偷地给我留点好菜好饭吃,一来二去就产生了感情。一天,我们正在屋里那个……亲嘴,老板突然回来了,说我勾引了他女儿,癩蛤蟆想吃天鹅肉,把我的衣裳扒光,反捆双手倒吊在房梁上,打得我死过去几次。她女儿不堪忍受,半夜里投河自杀了。店老板这时又说他女儿已是我的人了,把尸体捞上来后硬逼我背着死尸,吹吹打打地举行了‘冥婚’。”
观音则是因为娘家穷,很小就被卖给了一家洗染店老板当童养媳。十四岁那年,老板的儿子突然得了重病死了。老板听了法师的话,用一梱稻草扎了个小人放在她**,说那就是她的丈夫,令她一辈子都不得改嫁。观音说着低头抹开了眼泪。罗汉见状掏出一块布帕悄悄塞到观音手上。众人会意地一笑,问他们什么时候请喝喜酒,两人闹了个大红脸。“快了快了!”罗汉忽然收起笑容道:“对了,差点把正事给忘了。这几天我们分头走访了一些群众家庭,发现大家之所以对土改、对革命顾虑重重,最主要就是害怕将军山上那一对父子恶霸。恶霸老子叫叶成,儿子叫叶初春。他们无恶不作,欠下好多血债。”
观音取出一张纸递给大家:“你们看,这就是一位老伯写的控诉恶霸的对子。”
龙山海、厉冰等接过读了一遍:霜降遭风,四野难容老叶;
元宵遇雨,万民皆怨初春。
大家决定要尽快为民除害。但对如何去除多数人认为莽撞不得。因为叶匪父子有几百条枪,还有好几门炮,而全支队加加拢拢不过七、八十条枪,其中有的还是土枪,剩下就是些大刀梭镖。强攻显然不行,最保险的办法就是等红军主力回来,可时间上又等不及。犹豫之际,罗汉观音送来了老土匪头子叶成暴病而亡的重要情况。叶成曾留下遗嘱要儿子把他埋在将军山,供在将军庙。他还亲自写下将军联供后人张挂,没想到下联还没想好就一命呜呼了。叶麻子打算风风光光办这场丧事,只是将军联无下联,他急得不行,于是悬重赏紧急征下联。
龙山海一听便高兴得直喊机会来了。待罗汉将撕来的布告展开,大家发现下联还真不好对。孤、独、单、匹、一,五个字都是单的同义词,难怪叶麻子悬赏200块大洋:
孤山独庙单枪匹马一骁将;
龙山海嘴角一翘,心中有数了,决定抓住机会直捣匪巢。几个人拟定了分头行动的方案。
他找了件长衫穿上,打扮成书生模样和王木匠两人赤手空拳地上了将军山。经过层层检查,来到厅堂见到了匪首叶初春。他自我介绍是回老家探亲的大学生,在县城见到司令的悬赏告示,特来应对。叶初春让他说出所对下联。龙山海要求备好笔墨,待匪兵摆好笔墨,铺开宣纸,龙山海提笔一挥而就:
夹江两岸双炮对虎二英雄。
“二英雄就是指叶司令和老叶司令。”叶初春听完龙山海的简要解释后高兴得大叫:“给赏!快给赏!嗯,请二位留住一晚,参加明天的先父葬礼。”他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清秀文雅的书生竟是前来取他性命的红军政委。
第二天,叶麻子带着大队人马身着孝服浩浩****地来到山寨将军庙。庙内香烟缭绕,经声嗡嗡,众多光头和尚在做法事。不少群众抬着各式祭品陆续来到。龙山海走到叶麻子眼前,指指旁边的匪兵提醒道:“叶司令,身背枪弹向先司令跪拜,是大大的不敬啊!”主持法师也点头赞同:“是啊,如此超度怕是影响先父超生哪!阿弥陀佛。”
叶麻子看看身后士兵身着孝服,戴着孝帽,却又背枪的样子,确实不妥,便下令部下都把枪摘了,放到门外,留二个人看住。自己也率先把盒子枪取下,交给身边的勤务兵,然后去灵柩前泣拜烧香。匪兵们为表孝敬,都装模作样地干嚎起来。庙里庙外一帮请来的哭丧妇此刻也一齐大声嚎哭。趁此机会,装扮成送礼吊丧群众的厉冰等游击队员一拥而上,利索地把守枪的匪兵干掉,把那一大堆枪支弹药全部收走了。
庙内,跪拜大礼结束。叶麻子起身正准备扶柩送葬,忽听到几声怒喝:“不许动!我们是红军!统统举起手来。”
匪兵们吓得腿一软,重又跪在了地上,哆嗦着举起手,抬眼一瞧,四周好多黑黝黝的枪口正对着他们。叶麻子不甘束手待毙,悄悄从腿脚处拔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欲作反抗。一小头目多了个心眼,没让盒子枪离身,这时也拔出枪来,然而没等他们行动,厉冰等人的枪已经响了,反抗者倒地而毙。群众和游击队员一起冲进来,拿绳索把众多匪兵们一一捆起。
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还没开打就结束了。县支队的名声大振,龙山海更是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
尤为有趣的是他们刚参加完那场葬礼回来,紧接着就被邀请去参加一场婚礼。是罗汉观音喜结良缘,请他们赏脸去吃喜酒。正商量送什么贺礼,新人说了,什么东西都不要,只要龙政委亲手写副对子,这比什么贺礼都金贵。
于是龙山海有感而发,铺开红纸,书下一联:
叹往昔阴差阳错,人鬼焉能成夫妻;
幸今朝名正言顺,自由方可结伉俪。
新郎新娘如获至宝,高兴得不得了。他们还告诉大家,现在乡亲们当中都传开了,说是红军游击队里有个对联政委,如何如何了得,作出来的联哪,含有迷魂药,白狗子也好,土匪头子也好,一见到联政委的对联,一个个就傻了呆了,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了。一番话加上夸张的动作,令龙山海等乐不可支。只有彭东山笑得有些勉强,感到自己颇受冷落,对龙山海靠一副对联侥幸取胜不以为然。他想着打几场硬仗来证明自己的指挥能力,来树立自己的威信。
一天,观察哨送来紧急报告,因山洪暴发,山脚的公路被冲垮了一截,有好几辆汽车卡在那儿动弹不得。于是龙山海领着几十名游击队员扛着锹、镐、箩筐、扁担等各种工具,急步赶往出事地点。一队员忽然看见几个背着大包袱的劫匪从车上下来,大叫有土匪打劫!
龙山海下令追击。劫匪慌忙丢下赃物狼狈逃窜。大家分头去把被劫匪丢散的东西拣回集中,以便还给乘客。一块亮闪闪的怀表让龙山海觉得有些眼熟,打开一看,上盖里面刻着再熟悉不过的一副对联。“啊!是爸爸的怀表!莫非,莫非他在车上?”他一阵紧张和激动,揣着怀表,拔腿就往客车跑。车里车外一片混乱。乘客们有的急欲找回自己的失物,有的上前热情握手致谢。龙山海灵机一动,高举起怀表大声叫问。“阿海!”随着一声尖声的呼喊一名戴顶鸭舌帽、着身青色长褂、个子瘦小的男青年从人群后冲了过来。男青年取下鸭舌帽,原来是剪了男仔头的柳梅!龙山海惊喜万分,大叫了一声:“阿梅!”便紧紧抱住了柳梅,他一边拍着柳梅的背,一边激动得语无伦次:“怎么是你呀!我真是太高兴了!太意外了!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儿碰上你!你看,真是女大十八变,一下子就长这么高了,又扮成了个后生仔,我真认不出你了!”
柳梅笑着抹了抹眼泪,抬起头,端详了他一阵,又哽咽起来:“我也认不出你了,又黑又瘦,唉,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呢!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兄妹此时意外重逢,要说的话真是太多太多,就是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大伙儿体谅他们,不让他们去泥石那边,让他们抓紧时间多叙一叙。柳梅提到遭难的父亲,提到尼庵的绝境,自然又是泣不成声。龙山海则似万箭穿心,浑身抖颤,泪流满面地呆坐在那儿。
柳梅逐渐平静了下来。她觉得老天爷安排自己在这里与阿海相见,一定是有目的的。她说不动阿山,一定要好好说服阿海。看他现在的样子,状况肯定不太好,拉他和自己一块走,应该是有可能的。但刚才听见战士喊他龙政委,她又预感到他会和阿山一样的固执。她忽然觉得曾经十分亲近的两个哥哥离自己已经十分遥远了。曾经以为了解,却原来是那么的不了解。不!无论如何她都要把他带走!
而山海呢?此时听着妹妹的哭诉和恳求,心里真是百感交集。父亲的遗嘱,过去的梦想,兄妹的亲情,都在叩问他的心灵。开弓没有回头箭啊!如果自己就这样离去……不!不可能的!可他应该怎样减少阿梅的失望和痛苦呢?他捧住自己的脑袋深深地叹气。
经过游击队员和乘客们的共同努力,被山洪冲垮的路段基本修复了。乘客们陆续返回了车厢。司机也已检修好车辆,准备上路了。受阿山委托的两位医院大夫来和阿海见了面。龙山海和他们握手致谢。大夫恳挚地说应该感谢他们这些救星。
龙山海黯然地送柳梅上车,走到车门前停下了,目送同样黯然的她走进车厢。柳梅转过身来,幽怨的眼神让他不忍正视。忽然她叫他上去,说还有句话要对他说。他随她走到她的座位边,正要问她,只见她猛地抱住他,将他使劲按倒在座位上,一边大叫司机快开车。
“阿梅!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不能跟你走!”他用力扳开柳梅的手,恳求地说:“阿梅,我跟你说过了,我现在不仅仅是你哥哥,我还是一名共产党员,是一名红军游击队的指挥员,怎么能为了个人的志趣而去当革命的逃兵呢?”
柳梅突然想起阿山的话,顿时烦躁起来,有些歇斯底里地喊道:“逃兵!又是逃兵!你们都怕当逃兵,为什么不怕当龙家的逃兵!你们辜负了父亲!背叛了父亲!你们哥俩都长着一个同样的花岗岩脑袋!花岗岩脑袋!”她说着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山海心里难受,颤抖着声音辩解道:“我并没有辜负父亲背叛父亲!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鹄而高翔!这不就是爸爸对我们的期望吗?共产党人追求的正是人类大同的最高理想。”忽然他发现客车已经开动,连忙呼唤司机停车。然而柳梅又不让司机停下。司机左右为难,还是将车缓缓停下了。龙山海轻轻握起柳梅的手,动情地说:“说心里话,我是好想读书的,也恨不得和你一起去燕大。可眼下没有安心读书的环境和条件啊!我想,等革命胜利以后,我一定会重新走进学堂去的。”
柳梅明白了自己不可能改变什么,无奈地长叹了口气,止住了抽泣,哑声问道:“什么时候革命会胜利呢?”
“还说不准,也许三、五年,也许七、八年吧,反正一定会有胜利的那一天的。那时候你可能就是我的老师了。可不能嫌我这个老学生脑瓜子笨哦!”
柳梅苦笑了一下,将信将疑地说:“你们现在有几个人啊?能打得赢兵强马壮的政府吗?还有大大小小的军阀。而且你还说连黄埔军校都变质了,都不帮你们了。”
山海道:“我们会有自己的黄埔军校的。阿梅,我送你一副对子,哦,”他站起来放大嗓门对大家说:也送给我们车上的各位旅客,请大家听好,记在心里:
溪流入海能起浪;
星火借风可燎原。
车厢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柳梅看着阿海,勉强笑了笑,说:“好了,我们就此告别了!你下车吧!”“你不生气了吧?”柳梅摇摇头:“不生气了,我能理解你,理解你们哥俩。你们从小就有自己的主见。更何况我们现在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也能够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
山海感动不已,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一只手拍着她的背:“好妹妹,谢谢你的理解!我真高兴你能这么说!这下我就放心了!”
柳梅脸上笑着,心里却仍在流泪。这哥俩,连告别方式都是一样的。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呢?
4)龙海山被分配到国军某师工兵连担任见习连长。在军校学了一大堆兵法战术,现在总算有了用武之地。他很想干出一番成绩来。上任第二天他就开始严格抓训练,抓作风,把个原本懒散疲塌的工兵连整顿得像模像样,演练时受到了师首长的好评,因而转正时他被派到了有名的稀松连——工兵二连。有了前面的成功经验,信心自然更足。上训练课时,他连讲带练,毫不马虎。这天训练课的课目是匍匐前进。龙海山照例先给大家作示范。他从一士兵手中接过一把步枪,动作麻利地卧倒,利用肘、腿、脚的配合,匍匐前进了一段,而后调头爬回原位,起立。接着安排分班练习。队列中忽然有人捂着嘴打呵欠,而后竟像受到传染似地一个接一个地打起了呵欠。“怎么回事?一个个都没睡醒?晚上都干什么去了?”
打呵欠的人赶紧忍住。然而没等多久,又有人开始打喷嚏,而后又像传染似地引来了一大堆喷嚏。龙海山恼火地吼了一声:“不准打喷嚏!他妈的什么队伍!”
队列中有的使劲捂嘴,有的张嘴僵住,有的则耸鼻子挤眼,丑态百出,令龙海山自己也实在憋不住了,赶紧转过身去捂住嘴巴。士兵们见长官也笑了,更是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
半夜里龙海山起床出来查岗,很快找到了问题的根源。他到士兵寝室,竟发现大部分床位都是空的,不禁大吃一惊。哨兵抬手指指不远处亮着灯光的宗祠告诉他,大家都去夜读去了。他好生疑惑:“夜读?夜读什么?”
他摸黑走到那大门紧闭的宗祠门前,发现祠门上贴着一副以祖宗口气拟的残破对联:
与祖宗呼吸相通,乃是香烟一脉;
叹儿孙诗书未读,亦曾灯火三更。
龙海山明白了,这是一家以夜读为名开在祠堂的烟馆,此联应是村里敢怒而不敢言的人偷贴的。难怪那些人训练时无精打采,呵欠打个没完没了。他大声喊开门,里面却无人应答。他来火了,使劲用脚踢门。门终于开了,烟馆老板责问道:“喂,你是哪个?想干么事?”
两个身强力壮的打手叉着腰拦在了他的前面。龙海山拍拍腰间的盒子枪:“不认识我,应该认识它吧?”
老板这才转过神来,连忙把打手拉开,讨好地说:“哦!是长官来了,我等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该死!该死!”
他到里面巡视了一圈,发现不少小房间都已空空如也,明白夜读者都已从后门溜了。想起当年县城的惨剧和父亲的教诲,他再难入睡,下决心砸烂这个祸害。第二天一早他便带领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来到宗祠,把睡醒未睡醒的丑态百出的烟鬼们一齐赶出宗祠,将烟枪、烟具和装有鸦片的烟盒统统收缴,把它们丢在门外的空地上,泼上煤油,点火燃烧。
士兵把一张封条贴在了宗祠大门上。龙海山手指一士兵手中提着的装满银元的小布袋,对老板道:“刑责我就不追究你了。这些赃款全部充公,用作本部军费。”
老板点头哈腰地挤出难看的笑容,连声称是。围观群众拍手称快。一老者指指面前的火堆,大声吟出一联:
“因火成烟,若不撇开终是苦。”
龙海山闻言停下脚步,对老者道:“祠堂门口那副联是您老写的吧?写得好!我来对您此拆字对。”他转身望望众人,吟出下联:
“舍官作馆,入而忘返难为人。”
老者和村民都赞叹不已:“好,对得好,烧得更好!”
封了烟馆,也就抓住了整顿作风的要害。他还开除了一名无药可救的重瘾烟鬼。三把火烧起,整个连队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可不久又出了个逃兵事件惊动了上面。被友连抓回的几个带枪逃跑者之一竟是他身边的通讯员。望着比自己个子还瘦小的垂头丧气的肖布典,他忍住了没发脾气,然而在问明了缘由之后,他反而大发雷霆了。原来绰号“小不点”的肖布典是本地人,他姐姐托人捎了口信给他,说是他爹因交不起田租,被财主家活活打死了。小不点咽不下这口气,就找两个好友帮忙,想趁天黑回去报仇。龙海山想起自己父亲的遭遇,决心拔刀相助,为通讯员报仇雪恨。于是他集合队伍,由小不点领路,找到那个打死他爹的恶财主,让小不点亲手报了杀父之仇。
小不点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罐白酒,晚饭时给每个人分了一小碗。大家不约而同地举杯向龙海山敬酒,祝他步步高升!小不点更是跪在地上认他做再生父母,发誓从今往后愿为他肝脑涂地。龙海山拉起小不点,高兴地一口喝光了碗中的酒。然而紧接着又有人给他倒了一大碗,还说要轮流敬他。龙海山狡黠地眨眨眼说要有联助兴才能多喝几碗!“部下说他耍赖。”咱们都是些大老粗,谁有那个能耐和你吟诗作对呀!“龙海山笑道:你们这就说错了。不识字的人照样能吟联作对。我放宽些规矩就是了,听着:
有仇不报假汉子。
小不点抢先对出:“拔刀相助真英雄!”
众人正开心地举起酒杯叫着嚷着,忽然发现师长闵利名来了,顿时成了一个个木头桩子,大气也不敢出。
龙海山连忙放下酒碗,来到师长跟前立正敬礼报告。闵利名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好嘛!真英雄!哼,你这算什么英雄?杀人家手无寸铁的乡绅!”闵利名背着手踱了几步,扫视了场内众官兵一眼,又回到龙海山跟前,不紧不慢地说:“告诉你,有两个关于你的报告同时送到了我手里。一个是你带头禁烟,你的做法在全师推广以后,收效明显,大大提高了部队的战斗力。他们替你请功,要提拔你;另一个报告呢,是要撤你的职,关你的禁闭!那个死乡绅的家属通过关系也找到我这儿告状来了!你自己说我该批准哪个报告?”
龙海山道:“听凭师座处置!”
场内静了一下。小不点突然在师长跟前跪下求情:“师座,那个恶霸是我为父亲报仇亲手杀的!跟龙连长无关!要处置就处置我吧!”
连队官兵也七嘴八舌恳求道:“师座,龙连长是个好连长!要处罚就处罚我们吧!”
这正是:巧遇尼庵强救阿妹命;
奇袭山寨智端恶匪头。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狂飙压顶一联当罪证;
妙对解难二女遇救星。